30-40(1 / 2)

第31章 心蛊其三 孟长赢,你怎么瞧不起人?……

31.

孟长赢并没有再触大小姐的霉头, 顺从地将那柄剑双手奉还。

或许是他握的时间有些久了,那剑柄上多少沾了他的体温。陈慕律指尖一触上剑柄,便感觉到了一阵异样的温热。

少女动作顿了顿,才将剑收回。

孟长赢还了剑, 自觉得没什么需要再说了, 转身便又要坐回阵中, 蛮不讲理的陈大小姐却拽住了他被削破的那边衣袖, 不让他走。

“还有一件事, ”陈慕律挑衅似的瞪着他,“我要和你一同入阵。”

几乎是一瞬之间, 孟长赢面上的淡然自若都冻住了,突然冒出的那一点起伏情绪被他压下,化作了少年轻轻蹙起的眉。

孟长赢回过身,将自己的衣袖解救出来,看着眼前无知无畏的少女,连语气重了几分:“陈慕律,你这是在胡闹。”

陈慕律挑挑眉, 甚至还上前了一步,直面孟长赢的指责:“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要和你一同入阵。”

少年的眼神都冷了下来:“你根本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对,就是这样, 瞧着孟长赢罕见的怒气, 陈慕律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在这位主角师兄的心里, 他这个炮灰小师妹完全就是个废柴草包, 蠢得无知无畏,一头往死路上扎。

既然如此,他就是要好好恶心恶心孟长赢,也算是在为几天后的自己提前出一口恶气了。

“你要亲自入阵, 以剑法操纵琉璃净化阵,对吧?”陈慕律歪头冲他笑了笑,“巧了,我也是剑修,你会的剑法我也会,凭什么这功劳就要被你一人独占?”

话音刚落,孟长赢凉凉地发问:“谁同你说这些了?”

虽是问句,但少年转身已侧目,冻死人的视线精准地定在了和陈慕律一同进门的那位清俊僧人身上。

慧慈低调地躲在一堆师侄中间,正低着头不停地念着佛经,虔诚专注,不见一点心虚。

陈慕律冷哼一声:“你是个锯嘴葫芦,还不许别人弃暗投明了?”

“这种词别乱用。”孟长赢也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再说了,我用的剑法,你不会。”

“孟长赢,你怎么瞧不起人?”陈慕律不高兴地皱起眉,逼近少年。

孟长赢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陈慕律又追着上前两步,一直近到可以听清彼此的呼吸,他才轻轻在某人耳边再次开口:“不就是败月剑法吗?我也会。”

少年的面色完完全全冷了下来,他伸手,轻轻搭上陈慕律的双肩,没有一下子推开他,只是阻止了少女的再次靠近,自己则向后退了好几步。

孟长赢深深看了他一眼:“别再说谎了。”

“孟长赢,你是不是忘了,我姓陈,剑圣陈儒的陈。”陈慕律大言不惭道,“天下剑法于我而言,都只是一叠纸罢了。只要我想要的,没有我得不到的。”

才怪。

虽然他真的有败月剑法的复制本,但那也是全靠系统得来的奖励。

陈慕律扯了扯嘴角,稳住心神反盯了回去。

“小师妹,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孟长赢深吸了一口气,“这里很危险,那些魔族也很危险,你现在掉头回去还来得及。”

陈慕律不甘示弱:“我也说得很清楚了,我要入阵。”

“……”

孟长赢懒得理他,径直转身看向人群中的低调的诵经僧人:“慧慈尊者,既然你连琉璃阵这种佛门秘法都招了,不如送佛送到西,顺便带我师妹去看一看那些东西吧。”

“你想支开我?”少女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孟长赢眸色沉沉:“是让你面对现实。若你能看完那一圈,我便答应让你一同入阵,如何?”

被不幸点名的慧慈笑得勉强:“阿弥陀佛,这是否太过儿戏,孟……”

“一言为定!”

少女争分夺秒,一溜烟地从法坛上蹿了下来,轻易地堵住了那群佛修。

慧慈:……

慧慈求助地抬头,挣扎着望向台上的少年。

“麻烦尊者了。”孟长赢站在阵中,遥遥向他颔首,态度不要太明确——既然管不住嘴,没有完成约定,那便亡羊补牢吧。

慧慈颤颤巍巍地扭头,看向再度唤出佩剑的陈慕律,想起此行离山前,慧空师兄在佛前对他的嘱托。

“远离倾月宗的因果。”慧空大师当时看了他一眼,叹了好大一口气,“当心些,莫要轻敌,聪明反被聪明误。”

清俊出尘的年轻尊者回过神来,也叹了好大一口气,抬眸对面前少女轻轻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陈施主随我来吧,待您看过那些人的模样,便会理解渡厄山与梵镜城的苦衷了。”-

琉璃净化阵前,千佛窟石壁。

“陈施主,这边走。”慧慈提着一盏写满了梵语佛咒的灯笼,笑盈盈地照亮了漆黑的一角。

陈慕律落后他一两步,手中紧紧攥着一颗他刚刚从储物戒角落里翻到的南沧夜明珠。

没有系统提示,方才他只顾着和孟长赢吵架对峙了,并没注意到济民堂下层的周围,是一整圈的漆黑无比的石壁。

石壁之上,是层层叠叠的窟洞。被凿空的洞里,石雕的菩萨,怒目的金刚罗汉比比皆是,一圈绕着一圈,和狭隘的石板小道一同向上,密密麻麻地堆至最高处的穹顶上。

陈慕律抬头一路往上望,看到头顶的那一副佛祖壁画。佛祖眉目慈祥,正与浮光寺的金殿灵佛一般无二,画边缀着的梵文莲花泛着淡淡的金光。

只是这样宏大的建筑藏在这样阴森的地下,神圣慈悲没剩下多少,反倒激起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尊者,你到底还要领我走多久?这石板路都快走到头了。”陈慕律叹了口气,“再往上走,咱们可要与灵佛他老人家亲密接触了。”

慧慈手里的灯笼晃了晃:“快了,陈施主莫要着急。”

陈慕律叹了口气。

之前慧慈被他架着剑逼问过,有提过孟长赢会在八月十四入阵做法。算算时间,他进来也有大几个时辰了,外面已经入夜了。

眼看着慧慈又这样磨磨蹭蹭带他爬了许久的台阶,陈慕律没办法不着急。

再这样拖下去,孟长赢那狗东西自己偷偷开阵了怎么办?

在又一个转角,少女借着阴影,抬手一掌便打在胸前。一道淡紫色的灵气直直地冲进血肉经络,强行按下那颗作乱的心脏。

陈慕律抿了抿唇,淡定地将疼痛咽下。

更何况……虽然系统掉线了,但是同心蛊可没掉线。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慧慈尊者。”

“怎么了,陈施主?”慧慈耐心地转过身来,再次对上那柄熟悉的剑。

慧慈呼吸一滞,面上的笑容碎了一地,死剑修又整这出。

陈慕律正疼着呢,没什么心情与他寒暄,直奔主题道:“开个价吧,你要什么?然后立刻带我回去,让我入阵。”

慧慈被他吓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咳了两声,才低低开口:“陈施主有话好好说,在下只是个带路的,您再怎么对我动手也无用啊。”

“到底要多少?灵石、法器、仙草,你随意说,我有的都能给你。”陈慕律不管他,依然我行我素,继续贿赂。

清俊僧人无言,安安静静地和他视线交锋了一阵,神色莫测。

良久,悠长的叹息声散落在角落的石道中,慧慈抬眸,灯笼的光照亮他琥珀色的眼瞳,宛若误入黑暗的玉面菩萨。

“陈施主,且听我与你从头说起罢。”

他抬手,将横在颈边的轻轻挪开一寸,转头向下俯瞰,满地的黑暗中,繁杂的阵法亮着浅浅的光,远处的佛修像是一堆不起眼的小点。

阵中,一朵剔透的琉璃梨花泛着异样的光,轻轻笼罩在一抹月白之上。

那是孟长赢。

“陈施主,你看,那便是望月之魂。”慧慈道,“这股沉寂多时的力量,其实一直藏在琉璃法器中,被供奉在金殿灵佛前第三盏金莲中。”

慧慈扭过头来看了看他,突然笑了下:“想来谢掌门还未与陈施主提过吧,这望月之魂从来不是渡厄山之物。”

“所以呢?”陈慕律皱着眉,警惕地望着他。

年轻的尊者继续将这个故事讲下去:“百年之前,谢掌门即将离开梵镜城,将这份力量存于浮光寺,将之托付慧空师兄。师兄守着望月之魂,就这样守了百年。”

“可惜……十几年前,一群魔族流民逃到了这里。”慧慈的视线慢慢移到了石道一旁的窟洞上。他们面前的那一座正好也是菩萨像。

“那些流民,原是战败的俘虏,被魔族旧主迫害,身染奇毒,命不久矣。趁着魔族内战之际,这些人逃亡千里,来到了圣山,在山下建立了济民村。他们日夜祈求,求灵佛为他们解除苦厄。”

慧慈双手合十,虔诚望向穹顶的壁画:“我佛悲悯,为其赐下解救之法。”

“剜魔角,废魔根,破魔身。”

陈慕律面上一白,这正是鸡鸣村众人所经历的一切,只不过不是渡厄山出面,而是梵镜城强行下的令。

“然后呢?”陈慕律焦急地追问道。

既然是灵佛降下的神谕之法,那为什么还会有魔族人失踪,楚衾研又怎么还能使用魔族血祭,那些已经失去魔族身份的村民又为什么会再次化魔?

“然后,那些剜去魔角的村民发现,魔角无法根除。他们的身体早已被奇毒改造,魔角即使被割下,也会重新生长出来。”慧慈垂眸,语调平直没什么起伏地叙述道,“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必须忍受奇毒蚀骨和断角之苦,久而久之,便有人生了异心。”

陈慕律瞳孔一缩:“你的意思是……他们毒发化魔了?”

“没错。”慧慈莞尔一笑,目光又轻轻落在了那尊菩萨像上。

“陈施主,您再好好看一看。”慧慈的声音飘荡在空中,和那盏灯笼一同落下,“你身后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人,还是魔?”

纸灯笼翻滚着停在了石雕前,照亮了菩萨的温和的眉眼。陈慕律顺着他的视线往身侧一看——佛光梵语之下,狰狞的紫黑色魔纹浓郁得像是刻在石雕上的纹理,黑角以一种扭曲的角度卡在佛像里,一双阴冷的红眸正死死地盯着他们二人

那尊菩萨里,关着一只魔。

陈慕律悚然一惊,猛地抬起头来。眼前千窟万佛的容貌都在淡淡的金光中模糊消散,只剩下满壁的漆黑里,一堆猩红的眼瞳。

“阿弥陀佛。”慧慈手中佛珠轻捻,“陈施主,这个故事,您还要听下去吗?”

第32章 心蛊其四 孟长赢你又犯什么病?……

32.

第一个化魔的村民出现在十一年前。

魔角是角犀魔族最为重要的器官, 一旦失去便不可再生,所以一开始,人们还只是单纯以为是魔角剜得不够干净,魔气还未散尽。

但纸包不住火, 日子一长, 断角离奇复生的事情自然还是瞒不住了。人们惊恐万分, 再次向灵佛祈祷, 得到的依旧是那一句谵语。

剜魔角, 废魔根,破魔身。

有人照做, 也自然有人会违背。

“于是流民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久到济民村都变成了鸡鸣村,久到济民堂的佛窟多得数不清,一批新的魔族流民再次来到这片土地,更巧的是……这一批流民,居然也与那些旧民一般, 身中奇毒,许多人即使剜去了魔角,没过多久便都失控化了魔。”

慧慈弯下腰, 捡起了那盏灯, 声音回荡在石壁间, 苍凉寂寞:“化魔后, 他们便失去了神智,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嗜血残虐,为了安置这些魔物, 渡厄山一同建立了济民堂,但当时,大部分山人都和梵镜城一样,想铲除后患,将那些村民直接处死。”

陈慕律还提着那把剑:“然后呢?”

“然后,这件事惊动了闭关多年的慧空师兄。”慧慈叹道,“师兄以一身清名担保,力排众议保下了他们,又以望月之魂为阵眼,开启了琉璃净化大阵,以自身修为供养至今。”

“自身修为?”陈慕律一愣。

以一人之力维持如此庞大的净化法阵十余年,即便是大能也必然会损失大量修为,那慧空……

“师兄已至强弩之末。”年轻的尊者垂下眼,痛苦忧虑之色淡淡地笼上他的面庞,“所以,慧空师兄向谢掌门修书一封,希望倾月宗能伸出援手。”

于是,谢怀卿派来了孟长赢。

陈慕律的面色格外地难看:“慧空大师都无法净化的魔祟,孟长赢一个金丹初期怎么可能完成?”

就因为他是这本书的主角?

慧慈叹了口气,索性把一切都摊开来说:“谢掌门回信时,明确提到了他座下六弟子孟长赢,他所学的剑法特殊,若能融合望月之魂的力量,以身入阵,便能破解困境。”

“别和我掌门掌门的,我师父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你们渡厄山尽是些应声虫吗?”少女咄咄逼人,话语中是盖不住的怒气。

恢复平静的慧慈看着他:“我等在传信之前,早已在金殿灵佛前求问过佛祖求生之道。佛说,命定之人乃是冬夏双生之魂。孟仙长生于盛夏,身负冰灵根,正是我佛所指之人。”

陈慕律一愣,还是嘴硬:“你们靠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便确认了?”

“非也。”慧慈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陈施主是否还记得,师兄曾在正殿前为二位算过一签?”

“那灵签……”少女满脸不可置信。

清俊僧人温和地看着她,转而又提起下面的阵法:“说来可惜,即使有琉璃阵的镇压,这些被关进石雕中的怪物还是魔性难消,也只有在月圆前后这几日,他们才会短暂地虚弱沉寂。”

慧慈低头遥望向下方的琉璃大阵,答非所问:“这个机会,我们等了太久,他们也熬了太久了。”

“天时地利只差人和,所以你们迫不及待地骗了孟长赢进来?”陈慕律冷着脸问道。

年轻的尊者被他逗笑了,面色罕见地带上了些促狭:“您可太高看我了,也太小看孟长赢了……总之,时间差不多了。”

陈慕律一皱眉,几乎是一瞬间便感觉到了危险,他迅速贴墙后撤了好几步,一阵剧烈的金光反复有意识一样追着他而来,霸道地将他箍在了原地。

“我去你爹的!慧慈你个秃驴居然敢耍我?”陈慕律一反应过来,便反手给了那结界一剑,结果凌冽的剑风直接被结界吞了个彻底,那金光反而还更亮了几分,将他整个人彻底包裹在内。

“此阵可隔绝万物,本是弟子遇险时自救护体所用,等到阵法开启时也能护您周全。”隔着那层坚固的结界,慧慈无奈地冲她行了一礼,“对不住了陈施主,都是孟长赢逼我干的,冤有头债有主,回见!”

慧慈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留下陈慕律一个人困在结界之中。他又是砸又是踹,那结界还是纹丝不动。

陈慕律发泄了一阵,在原地安静了下来,这才发现身边的传音玉令轻轻响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在地下,玉令还能如常接受消息。他急切地打开玉令,迎面而来的先是宋无尽和沈椿龄问他去哪儿了,然后是一大堆陌生人杂七杂八的消息。

他抖着手在一堆人名中翻到格格不入的那个“没吃药”,翻到那一大堆未读的信息。

最新的一条看应当是在他和慧慈出发没多久的时候发的。

【没吃药:你不该来。】

他没头没尾的四个字,一下子便把陈慕律心头的怒火点了起来。

孟长赢那个自大的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让他入琉璃净化阵,只是随便找了个由头把他打发走了.

【作精:孟长赢你又犯什么病?】

【作精:居然敢骗我?】

……

看来某人已经回过神来了。

孟长赢垂眸,鸦羽长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直接将嗡嗡响动的传音玉令关了。

抄小路赶回来的慧慈此时也走上了法坛,守在了一处阵脚:“孟仙长,我已兑现了我的承诺,还希望您能做到您曾许诺的事。”

“尊者总算是办成了一件事。”孟长赢不阴不阳地瞥了他一眼,“速战速决,开始吧。”

法坛之下,数十位佛修弟子齐诵起梵经,佛光点点浮在坛前,一路飘向穹顶之上的灵佛,又落向阵中的少年。

琉璃阵上,金光十二位浮光弟子持金莲法器前站定,将灵力源源不断地借着莲花输入阵中,地上篆刻的法阵纹路间光芒愈盛。

缺了一角的衣袖在阵风中荡开,少年闭目执剑,任由那些金光裹挟着望月之魂中的灵力,蛮横地在他的经脉中横冲直撞。

在洗髓伐骨的剧烈痛意之下,好似意识与肉/体都已在肆虐的灵气之下四分五裂,又被强硬地拧在一处接成了血与肉的断骸。

孟长赢一声不吭地扛着,手中紧紧地攥着铁剑。他慢慢睁开眼,对上那千佛窟中成千上万双冰冷的红眸,只等着一击毙命的时机。

金光聚顶,汇成倒悬的灵力长河倾斜直下,半空中的望月之魂已经缩成了一簇细白的梨花虚影,阵眼中央的那朵琉璃法器受不住阵风,硬生生地在半空炸开。大大小小的琉璃碎片闪烁着坠落,像是一场泛着斑斓光晕的雨。

在炫目的光雨中,梨花绽开了。

几乎是花开的同一瞬,孟长赢拔剑凌空,冲着那穹顶灵佛挥出磅礴一剑——

败月剑法第一式,归鸿濯月。

碎石滚滚坠下,魔物的尖叫嘶鸣如海潮涌,阵阵梵语都被掩埋,冰蓝色的剑光在刹那间照彻了这处地底之窟,短昼乍现,震碎了满壁的神佛。

陈慕律此时无比庆幸,慧慈那家伙还算良心,只至少结界够结实,他还没有被碎石砸死。

他被困在原地,像是个局外人一般,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那尊菩萨像被削去了石手石面。

而后,一只满身魔纹的黑角小魔艰难地自断面处爬了出来,半截黑紫的身子都快露到外面了。可就在他即将逃离囚狱之时,耀目的剑光笼罩而下,魔物接触到光芒的皮肤迅速溃烂,像是被人丢进滚烫油锅里一般胀起脓肿的血泡。

在一阵又一整此起彼伏的凄惨怪异叫声中,陈慕律呆呆地站在结界里,看着那小魔疯了一般地翻滚挣扎着,反而把更多的身子暴露在了光芒之下。

他在锋利的碎石中挣扎着,一点一点向陈慕律爬近,拖拽的伤口渗着黑紫色的血,石道上积起了一整条黑色血泊,像是快把一身的血都流干了。

他最终还是力竭,撞到了那圈禁锢着陈慕律的金光结界上,暗红的血痕顺着他扬起的脖颈无声落下。

剑光照亮了半褪的魔纹,陈慕律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也听清了那声嘶哑怪异的叫声:“姐姐。”

是小鹂。

陈慕律不敢看他的脸,几乎战栗地抬头,他现在也看不清孟长赢,只看到狂风阵阵,他纷飞的衣摆上突兀的缺角格外的明显,好似陈慕律的心头也有一道割开的口子,可以供那些躁动的血喷涌而出。

“姐姐,娘……”小鹂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皮,黑血源源不断地涌出的同时,他身上的魔纹也在极速褪去。

“小鹂,你还认得我对不对!”陈慕律捂着心脏在结界里蹲下,急切地确认他的状态。

“姐……姐姐,我,我娘亲……”小鹂忽然剧烈电地咳嗽了起来,小小的身子弓出一道颤抖的弧度,近乎呕吐似的咳出了一大口血块,鲜红的血落在黑中,格外的刺眼。

一阵失控的剑气自穹顶荡开,陈慕律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直接垂着头半跪在了石道上。

他望见了血泊中那枚小小的、不再跳动的血块,又或者说,那枚血蛊虫。

【信标失效中……再次尝试链接宿主失败(63198/100000)】

【尝试失败(94529/100000)】

【警告!警告!检测到主体内……同心蛊异动!子蛊躁动……数量……多……紧急保——哔——再次……滴——滴——】

【正在启动强制镇压程序。】

【验证通过,系统已重连成功。】

【本机绑定宿主:陈慕律】

第33章 心蛊其五 第二次解毒。

33.

剑气横冲直撞, 穹顶的灵佛被彻底点亮,灿金色的梵语密咒与冰蓝的剑风劈头盖脸地压下来,把每一个魔物都禁锢在了一道坚实的结界之中,他们被迫暴露在剑光之下, 狼狈的哀嚎一阵又一阵。

陈慕律头痛欲裂, 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与他一样被束在结界中的小鹂, 心跳得格外快。

“那些魔族流民……身中奇毒……”

他抖着手将一道灵力打入体内, 强行压住了血脉中的怪异涌动, 思绪不由自主地往外发散。

同心蛊也来自魔族,小鹂吐出的那条蛊虫还能与之共鸣, 那么他这些天感觉到的异动极有可能不是因为月圆,而是因为这些魔蛊。

千佛窟里关了多少只魔物,便有多少蛊虫。骤然感应到这么多同族,难怪同心蛊活动频频,更何况现在成千上万条血蛊虫被逼出……

陈慕律仰起头,脑海中是一片缭乱的黑与红,那块蛊虫在他眼前放大跳动, 诡异地闪现着,一种疯狂的念头突然出现:吃掉它。

【这他哔哔哔的总算是重新连上了,这支线任务怎么就完成了?宿主你还好吗?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陈慕律实在没力气了, 只是喃喃道:“你他爹的, 死东西怎么才来。”

耳边, 熟悉的电子乱流声终于响起, 他听见了系统急切地呼喊:【宿主!宿主!你清醒一点啊!别看那虫子了,快去看看孟长赢!】

孟长赢,对。

陈慕律抬头盯着那壁画上的佛祖忽然想,还有孟长赢。

少女茫然地低下头, 看着下首琉璃阵上沉寂的少年,自从那归鸿濯月的一剑后,孟长赢便彻底沉入了阵中,悬空在望月之魂原本的位置上,代替了阵眼。

他在炼化望月之魂,也在炼化琉璃净化阵。

一阵剧烈的冰蓝剑光自琉璃大阵上猛然亮起,浓烈的金色光芒被飞速吞噬,凌冽的剑气在整个地底彻底暴走,将那些高处的石像砸了个稀巴烂。

耳边系统的声音再变得断断续续:【宿主!孟长赢他……身上的雌蛊发作了,你快……哔哔哔哔哔……滴……你快……跑!】

陈慕律听不清它充满乱码的提示,但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个“跑”字,他面色惨白地自地上爬起来,却悲催地发现还是自己被困死在那个金光护体结界中,根本没地方给他跑。

他抖抖索索地唤出剑,徒劳地朝那该死的结界砸去,这一次陈慕律没有被结界弹开,反而把那圈金光罩子削成了两半。

只是他还来不及高兴,一道冰蓝色的光罩又再次扣下,依葫芦画瓢般把他重新困在了原地。

陈慕律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两道明显加快的心跳声混在一起,现在结界中不止有他一人。

孟长赢凑在他颈间,细细嗅着什么,那只不久前还握住剑的手此刻轻轻拨弄着他的发丝,一道幽幽的梨花香气充斥周遭。

“找到你了,小师妹。”-

一片混乱中,琉璃大阵还在如常运作,入魔的村民身上的魔纹一点点褪去,一切都在好转,只有陈慕律被孟长赢这个疯子扛在肩头,一路横冲直撞,跑出了法坛。

毕竟孟长赢虽然疯,但好歹还没疯到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演活//春//宫的戏码。

他安安静静地运着轻功,腰杆都挺得笔直,要不是他一直不厌其烦地在济民堂的各个房间内室里窜来窜去,肩膀上还挂着个被他定身又禁言的陈慕律,还真看不出一点意志濒临崩溃的样子。

但陈慕律知道,他已到了强弩之末。

在经过数十次踹门之后,孟长赢终于蹿到他满意的房间——一间灯火通明的鎏金佛堂,整间屋子里到处都是金灿灿的。连燃烧的蜡烛都描着一层金漆。

他变戏法似的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床被子,盖在那嵌着黄金佛文的地砖上,这才又把动弹不得地陈慕律轻轻搁在了被子上。

孟长赢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居然还点下头,看着就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

【这又是他哪里顺来的被子?!】

陈慕律大惊失色,飘忽的眼神正掠某人腿//间明显的鼓包,只觉得裹在被子里的自己是如此的命苦,他紧抿双唇,两股战战,好似又一下子被拉回了那个漆黑的剑窟之中。

他是知道孟长赢审核的厉害的。

作为天道之子的主角连那处审核都比一般人大了不止一星半点,那种死去活来的审核感觉他可是在归月剑冢的审核里结结实实地领教了三天三夜。

【审核老师求放过,拉灯了】

………………

远离净化阵后重连的系统幽幽道:【……刚刚路过第十七个屋子的时候顺的,帮你看过了,是全新的被褥,放心。】

【谁问这个了?谁问了?谁问你了?】陈慕律惊慌失措,【你快帮我把孟长赢敲晕啊!】

照这样下去,心肯定是放不下了,某人倒是要放进来了。

面前的孟长赢已经半跪在了被子边缘,敛眉垂眸,一举一动都不急不躁,用那床柔软的被子完全把陈慕律裹了起来,像是裹成了一个圆润的球,露出的脑袋毛茸茸的,无法反抗的“少女”自认为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想用眼神把他戳成个筛子,其实看着更像虚张声势的猫儿。

同心蛊发作地很快,陈慕律的金色重瞳已经有些抑制不住了。

灯火之下,孟长赢着迷地瞧着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被蛊惑似的弯下腰来,轻轻吻在眉心那颗殷红的朱砂痣上。

然后……他身躯一顿,直直地向前倒在了陈慕律的身上。

“成……成功了?”陈慕律还沉浸在那个湿漉漉的吻里,这才发现自己的禁言咒和定身术都被解开了。

系统沧桑道:【嗯,成功了,花了我50%的储备电量电倒的,这主角吸收了望月之魂就是强啊。】

“那接下来……”

【宿主,这蛊毒本来是要在十五月圆才发作的,但现在被你们作到提前了。】系统叹了口气,【接下来就抓紧解毒吧。】

陈慕律下意识地瞄了眼少年沉静的睡颜,有些为难:“可——可孟长赢他都昏过去了。”

【哪个词怎么说来着……总之,他不能动,换宿主你动不就行了?】

系统不再多言,轻车熟路地帮它的好宿主开好了屏蔽结界,在下线之前还极为贴心地传了一册神秘小书。

【宿主,记得做好措/施哦。】

陈慕律白了白脸,捧着那本印着高难度杂技动作呆愣在原地,随手翻了一翻便是打架的两人,而且这系统还特意把主角变成了两位男子。

对着一出,他那张清秀的小脸便瞬间涨红,被吓得直接把怀里的孟长赢给推了出去。

砰的一声,孟长赢就这样可怜地摔在了地上。

…………

但明显更可怜的另有其人。

【修文N遍的ysc疑似本文最可怜的人。】

…………

“师妹……师妹……师妹。”孟长赢还是把头夹在他脖颈间,黏糊糊地反复含/着他的耳垂,像是衔着一块称心如意的软玉。

他似乎格外喜欢这种紧紧相贴到能清楚听见彼此心跳的姿势,抱得很紧:“小师妹。”

他好像闷闷地笑了几声,也可能是陈慕律早就被///顶///得脑子发昏了。在那砰砰如雷的有力心跳中,陈慕律听见孟长赢一直嘟囔着什么。

他说:“师妹,好暖和。”

里面……好暖和。

他好想好想……一直一直待在那里。

满室金碧辉煌,不熄的烛火无声跳动,落下的烛泪红得炫目迷人,像是一场特殊的洞房花烛夜。

闭目金佛缄默如旧,只剩下昏暗里断断续续的彼此呼吸。

久久不息。

孟长赢是危险的泥沼,是迟来的雨雪。

而他溺亡其中,是渴死的鱼。

第34章 梨花如故【卷一完】 就是想让小慕和阿……

34.

倾月宗, 凌阳峰顶。

灵鹤衔信而来,穿过层层云瀑,缓缓飞落在一地落白中。

满庭梨花间,白发人半倚在树下软榻上合眼假寐, 听着那灵鹤咿咿呀呀地叫了好几声, 才闷笑着接过那封万水千山外的信。

来自梵镜渡厄山。

他展开信, 淡淡的佛香散开, 加盖着金字梵语秘咒的纸上写着寥寥几行字。

谢怀卿叹了口气, 对着那两行签文看了许久,又或者说发了很久的呆。

“别看了, 这纸都要被您老人家盯穿了。”

一道女声传来,谢怀卿还未反应过来,那纸便已经被那来人轻巧地抽走了。

来人一身深紫,瞧着不过二十来岁,却已穿上了与长老同级的服饰,白色月珠坠下压着着一块紫玉白虎印,白虎在空中荡起, 正好露出下首的戒律二字。

“青云,你少欺负师父这个老人家了。”谢怀卿笑着埋怨,实则自己压根没动, 任由自己这位大徒弟放肆。

沈青云当了这么多年戒律堂堂主, 早已对谢怀卿之流脱敏了, 半点不吃他这一套:“知道自己老了还不休息, 一天到晚瞎想瞎干瞎跑,不知道多修炼修炼给自己续续命吗?”

“哈哈……青云,为师才刚刚出关。”

沈青云嗯了一声,眼睛还黏在信纸上就开始补刀:“这次修了七七四十九天, 一出来头发都白完了,连本体都收不回去,怪不得掉毛又掉花。”

谢怀卿抱着自己那棵掉了一地花的梨树,幽幽怨怨地瞥了一眼自己冷心冷情不留情面的大徒弟。

奈何沈青云什么都好,天赋高悟性佳人刻苦,就是直,不是人情世故上的直,而是一种察言观色上的不给面子。

就好比现在,沈青云认认真真地读完了信,才终于舍得用正眼看一下她敷衍了许久的掌门:“师尊,我有个问题。”

谢怀卿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算了……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沈青云认真道:“师尊,你是故意的吧?居然让六师弟和小师妹同行。”

“自然。”谢怀卿干脆地点头承认了自己的缺德。

沈青云不可置信:“那你真不怕这两小屁孩真把望月之魂玩没了?”

“其实,是四个小屁孩。”谢怀卿真诚道。

刚刚外出任务归来的沈堂主瞪大双眼:“那不是更完蛋?不对,还他爹的有哪两个小混球?”

谢怀卿小心翼翼道:“你家阿龄,还有你小师妹那个表弟。”

沈青云:……

果决干脆如沈青云,也被她这位好师尊百年如一日的别出心裁震撼了一番。

沈青云沉默了半天:“就小师妹那个性子,六师弟岂不是要被欺负死?”

白发青年眼神晦涩还带着点莫名其妙的悲悯:“青云,你不懂。”

到底是谁被谁欺负,还真不一定。

只希望他大师兄到时候别太激动,看在他谢怀卿兢兢业业养孩子的份上给他留口气。

“是,我是不懂。”沈青云突然压低了声音,环顾周遭,抬手设下了一层隔音结界。

谢怀卿挑挑眉:“小云,你这又是做什么?”

沈青云衣摆一掀,径直跪在谢怀卿面前,高高抬起的脸上满是严肃之情:“弟子今天斗胆犯上,敢问师尊,您是不是故意骗师弟师妹去梵镜城?是不是还没放弃那个荒唐的方法?”

谢怀卿拉人的手伸出一半,僵在半空中,面上的笑意淡得几乎不可觉察:“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白发青年叹气道:“罢了,我与你说了就是。”

几百年前,他确实与一人约定,每十年都要在梵镜城相会。

在离开梵镜城之前,他留下望月之魂,又何尝不是留下了一点残存的希冀,期盼一场早已经错过的诺言。

可时过境迁,从昭玄二十三年等到奉宿二十三年,整整五百年,他再也没见过那位故人旧友。

或许他早已经化成了岁月红尘里的一抔沙,也可能是他看不上当年那个灵力低微的梨花妖,不愿去相见了。

“之前慧空大师向我求助,我允了,将望月之魂借给了浮光寺,也算全了他帮我守灯的多年因果。”谢怀卿笑着道,“如今他们又想求我出手,那这份力量,自然也该物归原主。”

他如今已经不再需要这份力量,再强求可能还会滋生心魔,倒还不然将机缘给了两个还没结婴的小徒弟,肥水不流外人田。

沈青云蹙着眉,如释重负:“原来如此,是弟子错怪师……”

“不,你没错怪。”谢怀卿冲他眨了眨眼,“我就是想让小慕和阿赢独处。”

“师尊!”沈青云气得直起身,“你明明知道他们二人本就不对付。”

白发青年静静地笑看她:“青云,别人不知,你也不知吗?”

“当初您把六师弟从难民堆里带回来的时候,他才十岁。”沈青云辩解道,“您救下他,还收他为徒,又为之传道授业。”

谢怀卿怀念地笑了笑:“是啊,那个时候他才十岁。”

他第一眼见到孟长赢的时候,那孩子才十岁,便有一双沉寂如杀佛的黑眸。

但当时谢怀卿御剑掠过又去而复返,看到的不是孟长赢,而是他的天生剑骨,还有至阳之体。

彼时,是陈慕律身中奇毒昏睡不醒的第三年。

从华京仙境到倾月宗,她的长辈们揽尽天下名医,依旧不得其法。直到线人拼死从魔域找回了半张残破古方,倾月宗长老怀盈对着残方不眠不休试了一年,才终于找到了压制之法。

这时候,谢怀卿抱着孟长赢回了倾月宗,悄悄留下了一条后路。

……

“为师实在好奇啊,这传闻中的至阴之体与至阳之体,是否真能契合无间?”谢怀卿低笑着,白睫垂颤,遮蔽了他眸中暗色。

天生相契是否真能抵过那同心蛊的吸引,又是否能以双修……抵御那场月圆之毒。

这是他一直在等的答案。

“可是师妹已经醒了,怀盈师叔也早就找到了克制蛊毒的法子。”沈青云反驳道,“师尊,师妹她已经平平安安十几年了。”

谢怀卿轻轻一叹,几不可察:“小云,可是小慕已经十八岁了。”

怀盈之法,不能根除,只能压制蛊毒十余年,十年之后,压抑许久的蛊毒会反扑更甚。

也正因如此,自那以后怀盈便离开了宗门,亲自去寻那余下的古方。只可惜他多年行遍四海,依旧未寻得解法。

谢怀卿漠然道:“咱们也该早点另做打算才好。”

沈青云还是不依不饶:“恕弟子直言,您如此撮合六师弟与小师妹,六师弟他可愿意?您有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孟长赢的想法?”

那个身世凄惨又傲然于众的孟长赢,当真会为了这些恩情甘愿给死对头当炉/鼎,一辈子受他人桎梏吗?

沈青云并不认为孟长赢会愿意,毕竟……虽然她不通情爱,那陈小师妹肯定不是因为喜欢孟长赢才天天找人家茬的。

可她说服不了任何人。

“果然,连你这个大师姐都被骗过了。”谢怀卿摇了摇头,“你当真以为你六师弟——是个好相与的?”

白发青年拿回那张轻飘飘的信纸,指尖摩挲过信末的暗纹浮雕,刻得是浮光秘语。

“事成。”

沈青云绷着一张脸,人前威严的戒律堂堂主,年轻有为的下一任掌门继承人跪在她师尊面前,垂下的眸中,是少有的迷惘和悲凉。

修道者,最讲究时与命。强行插手他人因果……必遭天道惩戒。

谢怀卿咳了好一阵,才伸手摸了摸徒弟的发顶。

白发青年温声道:“算算时间,他们也快回来了。小云,起来吧,去接接那些孩子。”

沈青云垂眸起身:“是,师尊。”

“青云,别想太多了。”白发青年还是那样温和,“师父师伯们都在呢,我们活得够久了。”

那些坏事和冤孽,他们担着便好。

朔风过,吹落一树梨花。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

【第一卷·倾月如盖 完】

第35章 情契其一 你在非礼我?

35.

“……不要……别杀他!他是——”

模糊的画面逐渐定格, 鲜血染红了白发,那执剑者挥出最后一击时偏头露出了熟悉的侧颜。

他挣扎着想上前,却被身旁的人死死拦住:“别过去!表姐你别过去……”

陈慕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眼前还是一阵未褪去的血色, 耳边一片嗡鸣。

有人敲门如敲鼓, 叮叮咚咚在门前表演了好一阵:“表姐!你醒了吗?”

“表姐……表姐?表姐你不会又抛下我跑了吧!”

全天下也只有宋无尽会这么吵吵嚷嚷的, 陈慕律才缓过来, 收拾了一下便去给他开门。

“表姐你醒啦, 怎么脸色这么差?”宋无尽献宝似的像他展示自己手里一盘子的各色点心,“快尝尝, 这可都是小椿做的!”

陈慕律被他吵的头疼,摆了摆手就往屋内走:“东西放下,你自己出去找小沈玩。”

“我才不!我就要和表姐待在一起。”宋无尽像个跟屁虫一样,十分厚脸皮地挤进门,屁颠屁颠跟入了屋内。

陈慕律在矮榻上坐下,白了他一眼:“你吃错药了?”

宋无尽撇了撇嘴:“谁让表姐你之前在梵镜城的时候抛下我,自己去找孟长赢的!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都不回复。”

“可你们不还是找来了吗?”陈慕律挑了个点心, 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说到这个我还没问, 你小子是怎么找到我的?”

当时情况紧急, 他只看到宋无尽和沈椿龄在传音玉令上发来的消息, 还没回复便被孟长赢带走了, 确实没有想到他们二人还能靠自己找到济民堂。

宋无尽委委屈屈地瞄了眼自家表姐:“表姐,我们不是结契了吗?”

“咳咳咳——什么结契?”陈慕律一口点心差点噎死自己,他咳了好半天,抓住宋无尽的领子逼问道:“什么东西, 你说清楚!”

宋无尽被吓了一大跳:“就是月珠的友契啊!要不是我们的月珠绑了友契,能自动感应定位,怕是那济民堂塌完了我和小椿都不知道你们去哪里了。”

作为倾月宗弟子身份的凭证,每颗月珠上都刻录了主人结下的契约,譬如友契、师契,还有情契。

陈慕律惊魂未定地叹了口气,还好还好,至少他没有莫名其妙多点感情戏。

“表姐你还好吗?”宋无尽眼巴巴地看着面带愁绪的少女,他总觉得陈慕律这几日太过安静了。

几日前,他与沈椿龄发现陈慕律不在房中之后,便紧急动用了友契追踪,这才一路寻到了济民堂前。

只是他们正好赶上了琉璃净化大阵重启,在地面上迷了半天路,又被拦在济民堂外,等了许久终于遇上前来支援的佛修。

等宋无尽和沈椿龄到了地下时,却为时已晚。他们只看到温和的慧慈尊者在安顿已经那些已经被净化的村民。

听到他们要寻陈慕律和孟长赢,慧慈面上的笑顿了顿,只说他们二人为了开启法阵用尽了法力,需要闭关几日恢复。

在年轻尊者的忽悠之下,宋无尽兴致勃勃地拉着沈椿龄加入了帮助村民的队伍,等着他正在“闭关恢复”的好表姐,还有那位他并不承认的死姐夫。

于是两天后,解完毒的陈慕律终于得以抽身,在提起裤子跑路前还装模作样地设了个结界,伪装成孟长赢自己在闭关修习的样子,简直天衣无缝。

他刚想着去看看那些村民的情况,便发现在那群光脑袋和尚里混着两个另类,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瞎跑来的沈椿龄和宋无尽。

宋无尽一见到他便兴高采烈地跑上前问他闭关得怎么样,和小狗似的一个劲儿围着他关心,夸他厉害。

更别提边上还有位笑吟吟的慧慈佛子一直出声附和,这两个人一唱一和,惹得陈慕律更加心虚,都忘记找慧慈算账了。

不过好在琉璃净化大阵重启得很成功,也不知道是孟长赢的主角光环还是望月之魂的加持的缘故。

最后,魔族流民的消息没有走漏,大多数化魔的村民也都解了毒,恢复了神志。只剩下小一部分被楚衾研血祭化魔的魔物,始终还未祛除魔气。

提及此事,慧慈也只是叹了口气:“角犀皇族的血祭无法可解,渡厄山会将他们送入镇魔佛塔镇压超度,希望能帮他们恢复神智。”

慧慈的话藏了三分,镇魔佛塔百余年未曾放出一人,他们不会有出塔的那一日了。

当时陈慕律笑而不语,并没有什么实感。

直到道别那一日,他将存着楚衾研遗体的匣子递给了小鹂,像之前那样摸了摸他的发顶,将匣子递给他时神使鬼差地问了一句:“小鹂,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男孩笑得很灿烂,圆溜溜的眼珠提溜转着:“要……要去一个很安全的大房子里,和爹爹一起。”

陈慕律的笑容僵在脸上。

小鹂的父亲是被污染的魔物,马上便要被送入佛塔,至于小鹂……有楚衾研的前车之鉴,那些人心照不宣,十分自然地便打算将这个角犀皇族之后丢入囚塔。

“该走了。”孟长赢站在不远处,不知道看了多久。

少女被他吓到了,回头时眼间红彤彤的一片,狼狈得像只兔子。

孟长赢盯着他,沉静的目光让他想起那些慈悲又无情的佛修:“陈慕律,我们该走了。”

他知道孟长赢的意思,那是一种提醒,提醒他这不是他该管的事。

于是陈慕律很识趣地走了。他甚至和孟长赢都短暂地休了战,一行四人同乘仙舟,倒也相安无事。

一上仙舟,陈慕律便说要休息,把自己关在了屋里,先废了好大的劲儿在孟长赢弄出来的痕迹上擦了药,然后便闷头睡了过去。

其实陈慕律有感觉到自己会做噩梦。

短短几天里,楚衾研的死,村民的化魔,还有魔物吐出的血蛊虫,这一切压得他几度难以喘息。他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会梦见谢怀卿,而且还是梦到对方重伤……又或者说濒死的场景。

在陈慕律心目中,那位白发青年一直是位脾气不错的好师尊。对于他来说,这实在算不是一个好消息。

在原书里,谢怀卿死得很晚,也死得很惨,他虽然是孟长赢的师尊,救年幼的主角于水火,但在孟长赢的问仙途中,他更多的还是扮演了一个坏角色,就好比眼下的梵镜一事。

无论是望月之魂,琉璃大阵,还是慧空大师和那些魔物……恐怕都与谢怀卿脱不开干系。

可若是谢怀卿死了,那倾月宗又该何去何从?陈慕律绞尽脑汁想要回想那处剧情,脑海中却只剩下那些噩梦的血/腥片段。

思绪飘散到这里,他头疼得要命,旁边的宋无尽还在不停地叭叭些什么。陈慕律忍无可忍,打断了便宜表弟的废话:“我出去走走,你随意。”

宋无尽望着少女难看的面色,欲言又止,看着她推开门往前方船舱走的身影,到底还是没追上去。

“散散心也好。”宋无尽叹了口气,自认为很是贴心地留在了原地。

陈慕律没什么胃口,那盘子里剩下的点心不少,宋无尽抱着点心盘子坐在房间里,打算吃完再回去找沈椿龄.

结果嚼到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猛的跳了起来,望向陈慕律散心的那个方向:“表姐是要去前面吗……可前面……坏了!”

前面只有孟长赢那个狗东西在啊!-

陈慕律感觉自己真的怪倒霉的。

之前伪装修炼现场的时候他还给孟长赢设过结界,现在他闭着眼睛瞎转悠,直接撞上了孟长赢的护法结界,是被那股极其霸道的冰蓝灵力直接弹开数米远的撞。

陈慕律本就心烦意乱,意志不定,根本反应不过来防护自己,只听见孟长赢略带慌意的一声“小心”,他被吓得闭上眼听天由命,希望该死的主角能快过结界反弹救一下他的小命。

一阵炫目蓝光之后,孟长赢果然十分及时地伸手揽住他的腰,臂弯紧贴衣料,泛起道道蜿蜒的褶皱。

陈慕律依旧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身上挂着的那些护体法宝接二连三地亮来亮去,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一吊接触不良的彩灯串。

陈慕律悄悄松了口气。差点忘了他现在的人设是仙二代,满身都是宝贝,一个结界还真伤不到他。

“你……”孟长赢低头望着面前的人,头一回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慕律也反应过来了,双颊绯红:“你什么你!还不快放开我!松手,松手懂不懂?”

少年紧抿着唇,垂下的鸦羽长睫轻晃,扣在少女腰间的手颤了颤,抽离之前还很是刻意地抚了抚那皱起的衣角,一举一动都极其自然,好似这一切本该如此。

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出泛滥,佛前红烛下,被压出褶皱的衣衫,掀起阵阵/卷/浪的薄被,也是这般被一双手稳稳地按平,又一点点弄皱的。

虽然早知道这狗东西没有记忆,但陈慕律还是被他这极其熟稔的动作吓了个半死,面上青一阵红一阵,连退了好几步,差点便撞上了护栏。

对着孟长赢灼灼视线,他双手护在胸前,憋了半天丢出一句:“你在非礼我?”

“孟某只希望能与师妹相安无事。”孟长赢不动声色地上前几步,表情很是认真,“不知师妹是否愿意化干戈为玉帛?”

望着他那双淡然温和的眼睛,陈慕律呼吸一滞。

第36章 情契其二 是孟长赢欠了他的。

36.

在孟长赢专注恳切的目光中, 陈慕律下意识地想后退,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他嗫嚅道:“我……”

等等,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主角居然在主动和他这个恶毒炮灰求和?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陈慕律还没想好如何回应过来,安静许久的某系统却先炸了毛:【这绝对不可以!】

虽然当前剧情发展已经岌岌可危, 但它还是拼死坚持要守护宿主的人设:【宿主, 想想人设偏离值想想存活时间, 那可都是您一点一点攒来的任务奖励。】

心头那点仅存的触动就这样被系统的吵闹盖过, 想着自己做牛做马才赚的那几百天的存活时间, 陈慕律目光躲闪,索性撇过头去不看孟长赢, 闷闷道:“谁要和你化干戈为玉帛……”

这太奇怪了。

原先那中剑拔弩张的气氛莫名其妙变了味,好像时间还停在狭小的佛堂前,好像他们之前的龌龊龃龉都被抛诸脑后,孟长赢把他禁锢在这个被人遗忘的小角落,人为地强迫他们在这里暧昧不清地对峙。可陈慕律眼前,却只剩下在佛前薄被坠地、衣衫散落的那一刻。

当时这个死东西一个劲儿往里面探,什么冷漠淡然都喂了狗, 陈慕律自己便和条狗似的环/在他身上,黏糊的要命,也格外的坦诚, 嘴里念的是好暖和好舒服那等叫人面红耳赤的词, 语调也似现在这般恳切又认真。

陈慕律脸热了几分, 莫名的生出些无端的怨怼。每次解毒孟长赢都搞/得他浑身酸/痛, 还要他一个人收拾残局,现在他的衣裳下还遮着密密麻麻的红痕。凭什么孟长赢自己忘了个干净,收拾现在却还要到他面前来瞎晃悠?

退一万步来说,也是孟长赢欠了他的, 他现在不过走点炮灰剧情虐虐主角,又有什么关系呢?

耳边,系统还在苦口婆心地劝道:【宿主,你总不能/肿/着/屁/股/和孟长赢和解吧?】

【……你给我闭嘴。】

绮念被尽数打散,陈慕律红着脸,恶狠狠地瞪了孟长赢一眼,伸手直接便要推人。

他用的力气并不大,但不知道怎么的,居然还真的把孟长赢推得后退了好几步。

陈慕律立刻悻悻地收回手:“孟长赢你能不能别这么文绉绉的,怪穷酸的。”

“那师妹答应吗?”孟长赢目光如炬,将眼前人的局促犹豫尽收眼底。

“你你你……烦死了你!一天到晚纠结这种东西做什么?”陈慕律搜肠刮肚又编了点坏话,“有这种闲工夫你还不如去多练剑,说不定哪天运气好结婴了,至少还有资格滚来华京仙境当本少主身边的低阶护卫。”

这是实话,陈慕律默默地想,华京仙境招的少主护卫确实都需要元婴修为。

按照正常剧情走,孟长赢也还要个三年才能修成元婴。现在孟长赢金丹初期的修为,丢进那些护卫队里根本就只有被虐菜的份。

旁观的系统极为认同地点点头:【没错,就这样在事业线上开嘲讽,这才能让主角产生……】

孟长赢眼中闪过一丝戏谑,静静盯了他许久:“也可以。”

“啊?”陈慕律愣愣地看着他,嘴边剩下的嘲讽被堵得根本说不出去。

系统显然也很吃惊,机械电子音都飘了:【不应该啊……这么经典的反驳打脸桥段……】

为什么主角会产生认同感?

【系统,他有病吧。】

【……宿主,我会回主机那里去申请程序报错。】系统生无可恋,【这种情况,细则里没写到该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