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挣脱开了宋烛远,因为她已经突破了那点实力的平衡。
她比宋烛远更强了。宋烛远……已经弱下去了。
沈容刀喃喃道:“谁用你送灵力。我自己就能修炼……”
宋烛远说:“可合欢宗等不起了。”
“合欢宗。”沈容刀神思回笼,一声冷笑:“合欢宗。大不了全都完蛋,又能怎样?”
宋烛远的目光慢慢移到沈容刀的脸上,逡巡着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是啊,那就全都完蛋吧。”宋烛远的声音有些不清:“如果你觉得那样会开心的话……”
她似乎累了,轻轻阖上眼睛,慢慢地说:“你本来就做什么事情……都喜欢开开心心的……”
她的声音像吐气一样轻盈,尾音渐渐消散在风中,和她的气息一样。
和她漫长的生命一样。
沈容刀跪坐在她旁边,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轻响,是姜太玄提醒她正在走来。
沈容刀目光动了动,滞涩地转头,对上了姜太玄无言的目光。
她嘴唇扯动。
姜太玄静静看着她,看到她一眨眼,有水珠从眼里落下来。
也听到她笑着说:
“开心……个屁啊……”
第75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合欢宗再度敞开了它的大门。
上一次敞开, 是为她们的少主终于回归,而这一次敞开,是为她们迎来了新的宗主。
沈容刀平生不知多少次走过这九百多级台阶, 从孩童时蹒跚学步,每迈一级台阶都能得到宋烛远的鼓励,到少年时鲜衣怒马, 不曾停留的脚步从这里迈向远方,再到重生之后, 以为是毕生心绪最复杂的一次归途,再到今日, 才发现迈上这台阶时,脑中想的不是触手可及的宗主宝座, 而是上面烙印的她的人生。
她的一生从这里开始, 在这里跌落低谷, 也在这里攀上巅峰,更将在这里走向结束。
沈容刀抬头,见到道路两旁满门数百名修士, 无论往昔她们是她的阿姨抑或姊妹, 自今而后, 她们都将是她的门人。她们都将称呼她——
“宗主。”
所有人齐声开口, 为首的正是孙长老。
见到孙长老,沈容刀不受控制地想起一些事情。
想起顽石结界外, 当宋烛远笃定地说出“只有你能取走它”时, 孙长老说:“或许里面有什么误会。”也想起回归宗门后,她对长老们避之不迭, 孙长老拦住她的去路说:“你怎么知道宗主没有暗暗帮你。”
最后孙长老也没有说宋烛远究竟帮了她哪里,她想要沈容刀亲自去问, 想要这对母女面对面地把事情说开。
可到最后宋烛远也没有说。甚至在沈容刀质问她,是不是早知道追杀她的是江照知,为此始终不肯出手帮忙时,摆出了一副默认的态度。
这算什么?
沈容刀质问时,明明可以说,我知道你在帮我,可出口的却是刀子一样的质疑。而宋烛远明明只要开口解释就能够打消她的误会,却没有说。
她想要刺伤她,好像这样就能弥补当年横遭误解时的委屈和面对师母将死的现实时的无措;而宋烛远看穿了这一切,也听出了她言语中的情绪,所以觉得,没必要说。
没必要说。因为当江照知和宋烛远对峙,沈容刀就已经想通了所有。
为什么当年各大宗门误以为合欢宗发出追杀时,宋烛远没有站出来澄清?因为搅动这一切的是江照知。
为什么江照知想要杀死沈容刀,却既没有阻拦姜太玄,也自始至终没有亲自出手?因为沈容刀的背后有宋烛远。
宋烛远和江照知,她们彼此制衡,她们谁也不能率先出手。
现在,她们都离开了。
一个实现了自己的心愿,与顽石融合,以太和舞将自己融入天地。
一个亲自以太和舞送走挚友,又将半数修为托付,原本将尽的寿命走到了最后。
她们留下了她们的徒儿,一位做了合欢宗的宗主,一位早是圣门的掌门,而此时,她们也都是失去师母的徒儿。
姜太玄的心情其实好些,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师母的死亡,所有哀恸都已在那时倾泻,乍然再见江照知,还未能兴起新的情绪就再度面对她的离开,反而是恍惚居多。至于沈容刀,她初登宗主之位,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不得不收拾心情面对当前变故。
最大的变故是,从前,她想要封天,现在,那个她视为仇雠的江照知做到了。
多少有些迟疑,当江照知是姜太玄的师母她要如何处理这段关系,现在,问题迎刃而解。只是结果令人唏嘘。
“你说,”沈容刀问:“她成功了吗?”
“我不知道。”姜太玄说。
道法的流失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才为她们所知,也注定江照知所作所为的结果也要在多年之后才能得到揭晓。
沈容刀再度与符剑花相见,告诉她江照知的死讯,问:“她先前有预见到封天的结果吗?”
符剑花说:“比起预见,现实已经发生了。她成功了。”
沈容刀情不自禁笑起来:“你说的是。”
无论封天的结果如何,于江照知本人而言,她想做的都做到了。
符剑花抬眼,见到沈容刀神情,忽然说:“她预见到的未来里,试图封天的是你。宋烛远不想你这么做,但犟不过你,和你说了顽石的秘密。”
沈容刀接过话来:“但我发现,想要封天,就要以身化道,成为虚无。”
“是。”符剑花脸上没有表情:“所以你毁掉了顽石。”
沈容刀:“所以,她要杀我。”
“她只想取走顽石,如果不需要赶尽杀绝也能做到,她也不愿杀你。”符剑花道:“可当姜太玄只带回了你的尸体,顽石不见了,它跟着你的神识一同消失了。”
沈容刀:“后来,太玄又聚回了我的神识。这次,她发现顽石绑定了我的神识,就非要我死透不可了。”
符剑花:“你神识汇聚时,她又预见了那场景。这一次她的确想要彻底杀了你。”
但结果显然与她的预期背离。
江照知因为同样动用了圣门秘术,身体和神识剥离,没有了直接对沈容刀动手的能力,她只能不断派出其她人帮忙,却都铩羽而归。当她费劲心力终于重回巅峰,似乎时机已经成熟,她可以彻底杀掉沈容刀,偏偏这时,她也找到了新的道路。
正如符剑花所说,如果有旁的方法,江照知也并不愿意杀死沈容刀。
那个旁的方法被她想到了。
沈容刀的道吸引了那顽石,那么,如果她的道也能做到呢?
江照知想到了太和舞。想到了和宋烛远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太和舞。
她引来宋烛远共舞,果然以第三重太和舞的境界将顽石从沈容刀体内剥离出来,可宋烛远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试图打岔,最后还是被江照知钻了空子。
此后的一切便顺理成章。
宋烛远明知会发生什么,依旧抵不过江照知的心愿。她亲自送走了江照知。
姜太玄听完了所有,忽然道:“她什么都和你说吗?”
符剑花直视着她说:“这些年里,我是离她最近的人。”
沈容刀道:“可你说你讨厌封天。”
符剑花一板一眼道:“我说,我讨厌你封天。对你而言,封天就像走在路上随手摘下喜欢的花草一样。但对她来说,那是她毕生所求的道。”
沈容刀不禁轻笑:“那也算道吗?”
符剑花看一眼姜太玄:“或许她会明白。”
姜太玄的确明白。她怔忡片刻,低喃:“这样啊。”
沈容刀看着她。
姜太玄弯了下唇角,涩然道:“玄修能够预见未来,可如何对待未来,却分两派。”
沈容刀:“我知道,要么顺应,要么反抗。”
“她是反抗派。”姜太玄说:“她预见了你将毁掉顽石,所以她要杀你。可杀了你后命运依然没有改变,她试图再次杀你——她想要改变这未来,最后她成功了。”
符剑花以为她懂的,她的确懂,还有些事情,符剑花不懂,她却想明白了。
她明白最终吸引来顽石的,并不只是太和舞,同样还有在和宋烛远的舞中,江照知正不断接近那个改变的命运的事实。江照知那即将更改命运的道吸引了顽石。当命运距离改变越来越近,她的道心也随之圆满。那一刻,她道心上的瑕疵消失了,她脸上的魔纹也消退了。
她距离证道只有一步之遥,也踏着这一步距离,将自己化作了道。
“道啊。”沈容刀眉头微拧。
“宋弗征。”符剑花正色唤她。
沈容刀看过去。
符剑花说:“你是情修,那请问,你修的是何情?”
沈容刀没有回答。
从符剑花那里离开,沈容刀问姜太玄:“我不想封天也算错?”
“不算。”姜太玄道:“你既然对飞升没有执念,那么封不封天就该顺意而为,至于那些想要飞升的人,她们该自己想办法,而不是强求别人去牺牲。”
当然,现在已经不存在这困境了。江照知做到了,效果如何,还留待后人考量,但眼前,她着实留下了个大烂摊子。
当世两大定海神针般的存在,本该避免交手,结果却双双陨落,这对上天宗来说堪称一记重击。那时化神后期交手的强烈波动,普通修士未必能够察觉,但对同样化神后期的人来说不可谓不明显。
七大宗的人已经知道消息了。从前还有些犹豫纠结的人们立刻统一了战线。
还有什么时候,上天宗能像现在这样虚弱?
这会儿再不出手,难道还要等沈容刀和姜太玄都成长起来吗?
七大宗动了,她们准备对上天宗出手。上天宗也动了,她们思虑着如何应对这一场硬仗。
而身为合欢宗宗主的沈容刀,此时此刻,忙里偷闲,正在……听音乐。
她也不想听的,但她开了许久的战前会议,走出大厅时僵硬的脑袋恢复转动,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
所有事情都因李长命被江照知挟持而起,沈容刀救下李长命后,还没顾得上见她。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李长命这里,不出意料听到了刺耳的音乐。
再次感慨李长命在让人难受这方面太有天赋了,沈容刀还是强忍不适迈进了院子,惊讶地发现在李长命旁边坐着一个凡人。
她的母亲,此时正聚精会神地听着李长命的音乐。
沈容刀肃然起敬。
谁知她走到面前,李长命的母亲激动地站起来,同样满脸敬意:“仙人,真的太感谢您了。”
沈容刀以为她说的是救命的事情,道:“其实这也是因我而起。”
“不不。”李长命母亲一把抓住沈容刀的手腕,说:“我刚刚听了长命弹的琴,您教得真好!”
沈容刀:“……”
她努力维持笑容:“哪里哪里——您觉得长命弹得怎么样?”
母亲连连点头:“弹得非常好!”
沈容刀:“呃……真的很好?”
“嗯!”母亲死死攥着沈容刀的手,说:“真的太谢谢您了。您知道吗,她从小到大就没什么志向,说要修仙,其实都是我逼来的,结果刚刚,她居然和我说,她喜欢弹琴!这是她第一次那么强烈地喜欢做一件事啊。”
沈容刀不期然想起当初李长命是怎么死活不肯当乐修的,结果现在她却说喜欢弹琴?
诚然,她好长一段时间都着了魔似的练琴……
“她和我说,这都是您的功劳。”这位母亲依旧滔滔不绝,说:“是您和她说,音乐是用来传情的,只要发自内心地演奏就好了。她说她以前演奏的时候压力很大,总觉得自己弹得很差劲,可是后来就想明白了,弹得是好是坏,只要她开心就够了啊。”
沈容刀本来想说什么,可听到这些,又说不出来了。
“说实话,”母亲顿了顿,低声说:“我觉得她这个琴弹得,有点,有点一般……但是一听您的话,我就觉得很有道理。别人听着好不好又能怎么样呢,她弹琴的时候很开心,那这音乐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音乐吧。既然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音乐,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沈容刀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
不,还是要说的。她反手握住了李长命母亲的手腕,郑重地说:“谢谢您。”
母亲愣住:“您谢我什么?”
沈容刀一笑,说:“没什么。”
她和李长命说那番话时,只是以情修的身份泛泛而谈,她不是乐修,纵然会弹琴奏曲,也只是乐在其中,可当这位母亲以朴素的话来解读她的道理,沈容刀却有了全新的收获。
是的,倘若以乐道而论,在旁人听来难忍的音乐,却也是最契合李长命自身韵律的音乐。
李长命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她和所有其她人一样,都只是选择了最合适的方式传情达意。
本来多少有些犯愁,第一次收徒不知道该拿李长命怎么办,现在沈容刀是彻底不愁了,反而,想通之后,她也能和李长命母亲一样,学会欣赏李长命的音乐了。
只是,形势并没有给予她更多欣赏音乐的闲情逸致。
该来的还是来了。
在荣枯阁和剑门因为意见不统一决定保持中立的同时,另外五大宗门集结力量,正式将矛头对准了上天宗。
第76章
你的对手不是我。
收到消息时, 没人觉得意外。
上天宗和七大宗终有一战,只是随着宋烛远和江照知的离世,这一战来得迅速。彼时沈容刀正在刍狗堂, 看着自己被放在正中的命牌,上面是她亲手刻下的“宋弗征”三字,也看着已经失去探查生命意义的宋烛远的命牌被列入众多先辈当中, 看着合欢宗创立以来历代宗主和大能的命牌按顺序摆放了一排又一排,见证着合欢宗的漫长岁月。
现在, 决定合欢宗是否将就此终结的时候到了。
沈容刀问孙长老:“圣门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孙长老道:“姜掌门说等您消息。”
话虽如此,但再多的准备也弥补不了实力的差距。如果说几日前, 上天宗还有着足以震慑七大宗的实力,而现在, 她们必须做好放手一搏的准备。
孙长老道:“七大宗有五个参与了这件事。她们派出了九名化神。”
化神的实力不是其她级别修士能够靠数量弥补的, 她们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力量, 但上天宗集合两宗之力,也只有六人。
孙长老道:“护山大阵预计还能消磨她们几日。”
上天宗即使人力不足,许多死物却是从前顶峰时的遗留, 哪怕世间已无大乘, 她们的法阵依然足够抵挡大乘的力量, 只是这样的法阵如果没有足够实力的人的支撑, 就需要巨大的灵力消耗,同样坚持不了多久。
沈容刀说:“不用了。”
用法阵消磨对方的实力, 固然能减轻人的压力, 可一旦护山大阵被毁,当今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够修缮它。这是她们的底牌之一, 是迫不得已走到绝境时的最后防线。
沈容刀说:“直接迎战吧。”
上天宗敞开了它的大门,送出两位堪称稚嫩的掌门人, 和她们身后阖宗上下所有元婴以上的修士。
玄鉴门越掌门道:“我还以为你们要当缩头乌龟呢。”
沈容刀说:“越掌门都探出脑袋来了,哪有不出来砍一刀的道理。”
怡情阁李阁主道:“小儿也就能逞逞嘴上功夫了。”
“老儿你当然这么说了。”沈容刀笑道:“毕竟你嘴上没什么功夫。”
李阁主正怒,见到越掌门眼色,又控制住情绪,道:“是不如你嘴硬。”
越掌门扯回正题,道:“上天宗拖延这么久,也该给我们个说法了吧。”
沈容刀道:“七……啊不,五大宗,你们堵在上天宗门前,才应该给个说法吧。”
越掌门意识到话语权又被沈容刀夺走,但并不介意,道:“道法流失,你们难道要否认吗?”
根本不给沈容刀开口的机会,她紧接着说:“你们身为道修,早该窥探到道法的秘密,却秘而不宣,无非是为了你们道修的利益。若不是我们七……大宗早有察觉,为了避免道法流失,带动整个修真界以修武为主,缓解了道法的压力,只怕如今的修真界早就撑不下去了!可你们上天宗却死不悔改,我七大宗——”
“五大宗。”沈容刀好心提醒。
越掌门瞟她一眼:“我七大宗先前就和你们交涉,要你们为天下修士着想,可你们却为一己之私,置天下修士于不顾,坚持消耗道法——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她掷地有声:“修真界,是天下人的修真界,非上天宗的修真界!”
“好!”沈容刀高声喝彩,“啪啪啪”鼓起掌来:“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七……啊不五大宗,说话都跟放屁一样!”
李阁主道:“不管你们怎么巧言令色,都改变不了你们的存在令整个修真界陷入灾难的事实!”
姜太玄这时开口:“那你们的意思,就是要我们弃道重修了?”
越掌门冷哼一声:“若要减轻道法压力,自然必须如此。”
姜太玄认真道:“于我与容刀这等年轻人倒好说,即使弃道重修,三百年化神应当也不算难……”
越掌门脸色扭曲了一瞬。
姜太玄又道:“只是我上天宗化神多人,都和越掌门一般有千岁高龄,一旦弃道,寿元随修为折损,只有殒命一途。这想必也是越掌门的意思了。”
“这不是我的意思。”越掌门道:“这是为天下修士利益计。”
“好!说得好!”沈容刀成了个捧哏,又不合时宜地鼓起掌来:“占天下九成的筑基练气修士都该感谢越掌门,为她们争取了化神的机遇。”
“噗。”张陵虚没忍住笑出了声。
双方人马在这里扯来扯去,于五大宗而言,为的是争个出师有名,占据道德高地,但这对上天宗而言就不妙了,她们难道要解释道法不会被消耗只是会流动吗?还是要解释说只有道修才可能有朝一日找到解决根本的办法?抑或是告诉她们江照知已经付诸实践只是成效需要时间来检验?
这些统统没用。看不见摸不着,对天下修士而言,都不如她们可能面临的无法修炼的威胁重要。
所以,最好的反击是以位易位,将心比心,哪怕干的是逼人自杀的勾当,但打心眼里,谁愿意为了旁人的利益自杀?
谁都不愿意,上天宗的修士也不可能愿意。
何况,沈容刀还直接撩开了越掌门的遮羞布。
道法流失最受影响的是上层修士,扯着天下修士的大旗,可大部分修士终其一生连金丹的门槛都摸不到,眼下五大宗的讨伐,根本和她们关系不大。
但话已至此,五大宗是不能承认自己私心作祟的,越掌门立刻道:“你们上天宗果然还是死不悔改!”
“死不悔改,这个词用得好。”沈容刀笑道:“都要我们死了,我们还悔改什么?”
越掌门沉下脸色:“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战前论证环节结束,氛围立刻紧张起来。
五大宗此行来了许多人,即使九位化神足够锁定胜负,但依旧有元婴乃至金丹修士一同前来。毕竟是上天宗的主场,她们必须准备充足的人手应对上天宗的修士。
但上天宗的金丹们根本没出来。在化神期的战斗中,元婴还有些作用,金丹以下卷进去基本就是个死,根本没必要出现。这样一来,五大宗带来的那些金丹们也派不上用场了,她们想要给元婴搭把手,可元婴是来给化神搭把手的,金丹根本不能靠近战团。
几位化神造成的冲击足够将周围夷为平地,她们彼此间拉开了足够的距离,但于化神的神识而言又足够彼此接济。
最令众人挂怀的,自然是混在一群化神里面的两位掌门人。
五大宗的化神盯紧了她们,上天宗的化神也紧盯着她们。
沈容刀很想吐槽:这视线看得她很有压力。
但战斗的压力更大,她根本没心情吐槽。
姜太玄是实打实的元婴后期,但她不是,宋烛远修为倒灌直接将她送上了化神,但在距离化神中期一步之遥时,她推开了宋烛远,修为也定格在了这里。
加上道修对道法的领悟天然使得她们在道的世界当中能够占据优势,在场的大部分修士对沈容刀来说都不能算致命的威胁。
然而,盯上沈容刀的是五大宗里最强的两个人。
玄鉴门掌门和怡情阁阁主。
彼此化神的人数并不对等,即使捉对厮杀,五大宗还有三位富余。甫一开战,上天宗这边实力最强的两位即合欢宗的孙长老和圣门的张陵虚就抢先对上了越掌门和李阁主,但很快她们就面临围攻,捉襟见肘,姜太玄身为元婴后期,亦不得不挑开一名化神初期为她们缓解压力,可五大宗的化神也盯死了这两位上天宗的最强,将她们牢牢锁死在原地,根本不能多走半步。
她们必须解决掉眼前的围攻才能腾出手来,也就再不能同时控制李阁主和越掌门。稍一放松,越掌门就冲向了沈容刀。
当其无一刀斩断咽喉。经历了一番鏖战,沈容刀终于将一名化神初期送走,来不及舒一口气,就感觉一股强横的压力直逼而来。
她立刻回身收剑,剑锋正撞上一股强大的力量,她猝不及防,直接被弹飞出去。去势不止,又有不祥的预兆涌上心头,她瞬间止步,就在同时,她即将去向的那个部位有一道黄符呲地燃尽,只余飞灰。
沈容刀回头时,越掌门正看着她:“听说你是合欢宗悟性最高的情修。我没和宋烛远动过手,正好从你这儿见识一下道修的威力。”
“当然,”沈容刀扬声道:“你也不敢从宋烛远那儿见识吧。”
“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越掌门道:“只会死得更惨。”
话音落地,沈容刀在几次飞身躲闪间将燃烧的符纸抛在身后,但那攻击角度过于刁钻,当沈容刀意识到上当,人也因几次躲闪正正送到最后一张符纸前。从出现到发动肉眼已不可察,金色箭矢闪电般射出。
距离太短,速度太快,沈容刀来不及做任何事情,只有一闪念的瞬间。
她紧绷的精神将联通道法,摸索到了从前顽石尚在体内时触及的对五行的领会。
这领会并非因顽石而起,在她尚未死去的时候,以水灵根操纵五种属性就已经是家常便饭,只是唯有经历了顽石入体化为五灵根后,她才有勇气以此应对一名化神后期。
刹那间,脑中如遭重锤。
强行操控越掌门的灵力令她眼前一黑,吐出血来。可她一动不动。只因那支即将穿胸而过的短箭,在她一次动念间有毫厘偏差,险险自她左胸近腋处擦过。
她逃得一命。
不远处,越掌门轻咦一声。
沈容刀吐掉嘴里的血,抬起头来,笑的时候,白牙上沾着红:“没想到吧。”
“你又能躲过几次?”越掌门冷笑一声,不以为意,正要再次动手,面色忽而一滞。
“一次就够了。”沈容刀抹掉嘴边鲜血,收敛笑意后显得眉眼淡淡:“你的对手不是我。”
“沈宗主——”一声呼唤划破战团。
越掌门的反应比那呼声来得更快,她陡然扭头,看到远处一个黑点,不,三个黑点。
那是三个人,此时还看不清晰,可神识中却清楚照出了她们的模样。
李盈池,她那魔化消失的师妹,以及她们的师母——从前的玄鉴门掌门。
第77章
将所有节奏,统统震破。
现任玄鉴门掌门上位有些不清不楚, 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但上位后没有斩草除根,反而留下了前任掌门的“尸身”, 就令人有些意外。但随着她一举突破化神后期,那些反对的人都销声匿迹,没人提起她当初做了什么手脚, 同样也没人质疑她为什么还不彻底把前任掌门的痕迹抹掉。
或许但凡得位不正的人,心里都有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就是怕别人说自己得位不正,也就越发想要表现出自己的光明正大, 越掌门难免落入窠臼,在杀死师姐后还好生安抚了两位师侄, 将师姐的尸身还给她们。
谁也没设想过尸体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就算李盈池姊妹闹得再欢, 为复活师母想尽办法, 越掌门都没放在心上,只在听说那个可能有用的碧玄木毁于一旦后,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而已。
那致命一击有多重, 再没人比她更清楚。
可现在, 死去的人活过来了。
活过来了!
越掌门简直见了鬼。
她睁大双眼, 死死盯着向她走来的人, 饶是不肯相信,也禁不住脱口而出:“师姐……”
她向前迈上一步。对上那冰冷目光, 又打个寒噤, 止住了脚步。
“萧碧落。”她缓缓吐出三个字。
萧碧落站在了她身前:“越不愁。”
越不愁自言自语似的说:“你还是醒了。”
萧碧落不作理会,沈容刀说:“这里交给我。”
沈容刀点头, 和李盈池对了眼神,却碰上了另外两道视线。
李盈池的那个曾经入魔的师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居然是合欢宗的少主, 就是那个——”
李盈池低声:“是宗主。”
“宗主!”师妹忍不住道:“所以你当初说自己出身犄角旮旯——”
李盈池想要拦住她,可师妹不依不饶:“你说自己不是出身名门!”
大概是终于从入魔状态清醒过来,曾经的执念已经实现,这会儿脑子灵光了,也终于理解了某些事实,认识到从前信誓旦旦说自己是无名小卒的人,转眼间就成了上天宗的宗主。
若不是眼下情况不对,她简直要上来揪住沈容刀的衣领疯狂摇晃,而现在,她还没有冲上去和沈容刀算账,就有一道攻击先向她冲过来,她出手后才察觉巨大的差距仿佛以卵击石,那脆弱的一点反击刚刚脱离就已经如雪消融。攻击转瞬即至。
一张黄符捏在手中,她下意识闭眼。
指尖灼热,黄符燃尽,本该不堪一击的应对竟然抵拦成功,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还活着。
她的身前,是沈容刀手持当其无的剑柄,剑锋划开震荡的余波,迫人的气浪撞上她坚不可摧的堡垒,激起翻滚的烟云。
当其无在那片烟云中翻搅,气流随之涌动旋成巨大的漩涡,沈容刀手腕翻转,挑在剑尖,向外一抛。
不知道那团气浪砸向了何方,亦无暇顾及。沈容刀的身前多出了一个人。
怡情阁李阁主。
她此时心情非常不美妙。
越不愁堪称她们的最强战力,居然被突然冒出来的萧碧落拦住了。更令人恼火的是,在此之前,她已经三番五次地和越不愁强调过,连宋弗征都能复活,谁知道圣门还有些什么把戏,留着萧碧落的尸体迟早是个隐患,就该直接除掉了事。
结果,结果……结果越不愁她根本没当回事!
不,应该说越不愁自己都没那么坚定地想要灭掉。与其说留下萧碧落的尸身是给李盈池姊妹留个念想,不如说给她自己也留个念想。
这算个什么事儿?
杀都杀了,到头来又回忆起往昔情义了。真是既要又要还要……无可救药!
但再怎么恼火,李阁主还是得来救火。
即使有萧碧落的加入,也不能弥补上天宗和她们之间的战力差距,她立刻将对手转交出去,赶到沈容刀身前。
别人不管,沈容刀必须死!
李盈池姊妹在化神的战团中只是炮灰,没有逞能的余地,只能撤退。
沈容刀抬手往胸侧伤口上拍了个膏药,轻慢道:“老儿来了?”
李阁主周身气势顿起:“小儿胆敢嚣张!”
“姓李的!”一个更强势的声音插、入,紧跟着一道人影卷进来,怒道:“你个老不死的,不讲武德!”
洪亮的嗓音冲破了剧烈的撞击声,直敲在耳膜上。
李阁主和宋罗玉硬接一招,也被激起气性:“姓宋的,你找死!”
二十三弦箜篌自虚空显现,正在李阁主身前,她手指连弹,一个个音符化作攻击,又被宋罗玉一一化解。
宋罗玉好似能预判李阁主的每次出手,牢牢守在沈容刀身前,护犊子般拦回了所有攻击。
“姓李的,你也就这点把戏啊。”宋罗玉道:“怪不得不敢和我打,半路跑来欺负个小辈。”
“呵。”李阁主嘲讽的声音不重,手下动作却狠,连弹二十三弦合而为一,横扫一片,越过宋罗玉直奔沈容刀。
乐修最擅长的不是单打独斗,而是范围攻击。任宋罗玉见招拆招,也要她能拆得了才行。
被音乐冲击的滋味并不好受,沈容刀好像瞬间回到了和苏胜心战斗的时候。同样是对方强势而己方弱势,那时她是怎么应对的?
以混乱的节奏打乱苏胜心阵脚,苏胜心阵脚乱了,就再找不到那契合自身的旋律。
但这招对李阁主无用!
修炼到化神期,怎么可能轻易被旁人的音乐打乱自己的节奏?那节奏早就刻印在她身体里,流淌在她的血液里,每个音节的奏响都好像她生命里的本能,能够扰乱其她所有人的心绪,却令她在演奏中越来越从容自如。
这是她的绝对领域。
宋罗玉有点难受了。她有天衍术相助,能够应对一切来击,但她护不住沈容刀啊。
没奈何,她决定从箜篌下手。
断了她的琴弦,看她还弹什么弹。
怀抱着这样朴素的念头,宋罗玉一脚踹向箜篌,李阁主沉浸在音乐里,仿佛无所察觉。有那么一刻,宋罗玉看着她陶醉的表情,差点把这一脚踹在她脸上,可权衡利弊还是坚持踹向了她的琴。
火焰在她脚上缠绕,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将要触碰到那木质箜篌,忽听“嘣”的一声。
那一踹还未来到,琴弦却断了一根。
宋罗玉心道不好,断弦时刺耳的声音打破了音乐的和谐,像一记重锤在脑子里,脑子里也似乎有根弦要跟着断裂。
但也只是瞬息之间,宋罗玉早已回神,却发现足下不见了李阁主的踪迹,转身就看到那根断裂的琴弦在空中拉出长长一道丝线,一段连接着李阁主,另一端伸向沈容刀。
当其无飞快斩断丝线,而李阁主已经脚踩丝线来到沈容刀面前,双足踩实地面的瞬间,斩断的丝线回弹到她手中,那手指灵巧一动,已将丝线重新挂回弦轴,勾出了又一个完美的音符。
“铮。”
这一次,没有宋罗玉的阻挡。
沈容刀切断了自己的听觉,那声音却被神识捕捉。
这才是乐修的厉害之处。
你可以失去听觉,但绝不可能在战斗中关闭神识。只要你神识犹在,就绝不可能躲过她的音乐。
先前受伤的七窍再度作痛,已经沾染血迹的嘴角又流出一线红痕。沈容刀撑着当其无,大脑飞快转动试图想到破解的办法,可再多的办法,似乎都要在对方化神后期乐修的身份前折戟沉沙。
宋罗玉没办法救她了。音乐起时她已经落后一步,到第二步时,旁侧里又杀出人来拦住她的去路。
沈容刀必须独自面对李阁主。
可她哪里是李阁主的对手?化神后期和化神初期的实力犹如天堑,她要怎样才能跨过这道界线?
如何,如何,如何……
音乐盘旋在她耳畔,像一把刀插进她的大脑在里面翻搅,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浆糊,连意识都跟着模糊。再这样下去,她只能任人宰割。
沈容刀勉力从混沌中调动那么一丝灵明,精力前所未有的集中。像一根极细的针,终于自荫蔽中刺破一点孔洞。
天光乍现。她想起那个字。
道。
她是道修!
既然是道修,何必以武修的方式战斗。
她胜于李阁主的,正在于她对道的领悟,而天地万法尽归于道,哪怕是武亦是道的一体,乐修修的也不过是乐道罢了。
既然是道,便有其法。
而乐修的法……
她早就知道了啊。
沈容刀情不自禁笑起来。
她觉得自己真是年轻糊涂了。
乐修的修炼法门堪称人尽皆知啊,就连暴风当初都和她好一番科普,更别说最近她还从李长命母亲那里有了新的体悟。若论乐修为何能够以音乐影响她人而自身乐在其中,归根结底,因为音乐合了她们自身的旋律。
终其一生,乐修都在寻找自身的旋律,将这旋律化作音乐,也将音乐化为旋律,她们修炼的过程也便是追求彼此统一浑融的过程。
换言之,李阁主的音乐便是她自身的旋律,想要破解她的音乐,只需要找到那个旋律。
找到那个旋律。这很简单吗?
如果简单,就不会有乐修的存在。
但不会有什么比死更难了。
沈容刀完全放任了自己。
她闭上眼,放开了所有神思,像战士放下了盾牌。她任由李阁主的音乐长驱直入,蹈进她的识海,只有最后一丝线维系着她微弱的灵明。
音乐是生命的律动,她接收李阁主的音乐,也就触摸到了李阁主生命的律动。
她跟着那节奏随波逐流,脑中却奇异地、自然而然地踏出了太和舞的脚步。
音乐和舞蹈是人类最初的语言。
在更高的境界上,它们同样融为了一体。
以她的太和舞,和着李阁主的音乐,说不清究竟谁是主、谁是辅。
可这是她的神识,是她的领域,是她的主场,就该遵循她的道!
舞步和乐曲拉扯,就像乐修演奏时自身韵律和音乐节奏的交融,它们先是碰撞,继而在冲突中互相渗透、互相影响,最终——
合为一体。
音乐依然在响,但再不能对她的识海有任何损害,她心中的舞步和耳边的音乐终于找到了那个最自然和谐的交点,再次触碰时,自如得好像天然一体。
沈容刀睁开了眼睛。
她见到李阁主正惊讶地看着自己。
她轻勾指尖,像是勾起了虚空中的一道线,轻轻一弹。
无声的音波震荡。
在那整齐匀称的音符中,落下了新的一笔。
那是沈容刀的一笔,是她生命的旋律。
轻飘飘的,只有李阁主能够听到。
听到在她熟悉的音乐声中,突然混入一个杂音,混入一个不属于她自己的音符。
将所有节奏,统统震破。
第78章
刺入越不愁的丹田。
音乐突兀地停止了。
所有受音乐影响的人都转头看来, 李阁主奇怪地僵在那里,箜篌依然是那个箜篌,光泽的琴弦整齐地排列, 却似有什么力量阻止她拨出下一个音符。
她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脑中不约而同地闪念:机会!
李阁主的音乐能够对在场所有人造成影响,可现在, 那影响消失了,每个人被削弱的实力都重新回归, 高涨的士气令她们疯狂反击,李阁主也因为那片刻的错愕落入下风, 沈容刀正要乘胜追击以翻搅的音乐扰乱她的精神,可下一刻李阁主衣袖挥动, 空中有不可见的阻拦, 甚至将沈容刀作乱的音符隔离在外。
果然, 乐修本也有针对乐修的防御招数,哪怕李阁主这样的化神,也不免怕死地装备了一身。
可这也只是防御罢了, 在沈容刀震破她音符的那一刻, 她就已经再不能进行有效攻击, 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远处的越掌门仍有余力, 瞄到此处形势,正要出手相助, 李阁主的反应却比她更快。
比所有人的反应更快——她跑了!
沈容刀想追, 可速度不及,在场的化神全都战成一团, 没人能多余伸手,眼看李阁主就要冲出视线, 倏尔,天边传来一声暴吼。
“嗷呜——”
不是乐修,却在怒吼时震荡了所有人的心魂。
仓皇退避的李阁主迎面撞上这吼声,猝不及防,心神摇荡,刚定下心神,面前就闪现出庞大的黑影。
那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天空中飞翔腾跃的是一群猛兽,她们的身形遮蔽了太阳,黑沉沉地压下来,一只接一只地扑下,转眼间堆积成山,彻底截断李阁主的去路。
太多的猛兽兵分多路冲进了战团,她们多数是元婴以上的妖修,为形势带来新的转机,但也有那么几个妖修实力稍显低微,却也凭借着强悍的身体素质在乱术穿空中横冲直撞。
沈容刀一眼就看到了那只黄金虎。
这群妖修里有许多黄金虎,但只有那一只目标明确地向她冲来,即使中途路过飞窜的灵力打断她的去路,她不得不迂回往复,但仍坚定地赶来这里。
距离越来越近,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到最后仿佛失去耐性,昂首一声高吼跃入空中,好似跨过了远隔山海的距离,四爪在空中翻腾着,下一刻就要降落在沈容刀面前。
——沈容刀是这么以为的。
可架不住那黄金虎还在空中,对行动的控制力下降,旁侧陡然窜出人影,一把扯向她的后蹄,止住了她的去势。
她蹬了几蹬,没蹬开,在短暂的停滞后,沉重的身躯立刻砸下来,还未触及地面,拉拽着她后蹄的人臂膀上肌肉偾起,磅礴的力量从身体里发出,明明有着巨大的体型差距,可那身高两米的体修居然将数百斤的大虎抡了起来,眨眼间已在空中转了不知多少圈,整个手臂连着大虎都化成残影。
这样的速度,一旦脱手,那大虎必然粉身碎骨!
忽然,那手臂停下来了。
即将脱离般的速度在一刹那间转为静止,一股更强横的力量斩断了无数圈加速积累的冲势!
手臂无力地垂落,被抡的大虎纸片一样滑在地上。
阻止了这一切的是另一只黄金虎,最庞大、最壮硕、最遮云蔽日的那一只。
她甚至没有化作黄金虎,只是以人类的身躯,阻止了人类体修。那险些抡死一只黄金虎的人类体修,正是七大宗中体修宗门的化神掌门。
体修,原本是人类自妖修修炼法门中汲取经验而创设的宗门,现在,她对上了真正的妖修。
但那妖修似乎没把这位化神掌门放在眼里。她看着像贴纸一样黏在地上的“小老虎”,突然踹了她一脚。
小老虎哼唧一声,四只爪子动了动。
人形大老虎又踹了她一脚。
小老虎的四只爪子在地面蠕动着,好不容易扑腾起来,脑袋一晃,又粘回地面。
大老虎面无表情,又踹了一脚。
还没踹到时,小老虎正第二次爬起来,脚步踉跄,还没踉跄出去,这一脚直接把她踹向了沈容刀的方向。
“嗷呜!”小老虎一声惊呼,“啪叽”,在沈容刀眼前又摔成了一张贴纸。
沈容刀低头看着这张贴纸。打算先绕过去。
贴纸瞬间立体,两只前爪先抓住了她的脚踝,接着脑袋抬起来,怒气冲冲:“你敢走!”
沈容刀瞄一眼场上局势,短暂的沉思后,飞快在她头上摸了一把。
黄金虎一爪子拍开她的手,麻溜从地上爬起来,又生龙活虎起来。
沈容刀说:“你长大了啊。”
“你变小了。”暴风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又道:“你放心,我们的高手全都来了,她们谁也别想跑。”
把“别想跑”冠到对方头上,实在有些勉强。在妖修加入之前,考虑要不要跑的该是她们,但妖修加入的确为她们注入了强心剂,大大缩短了双方的实力差距,尤其是李阁主逃脱失败最终只能以另一种方式退出战团,更是为她们缓解了几分压力,沈容刀也能够空出手来给姜太玄帮忙。
玄修在战斗中还是吃亏了些,哪怕能预判对方的出手,没有足够的实力反击也只能保证不死,难以取得胜利。但沈容刀加入进来后,一切都不同了。
姜太玄能够洞悉对方的所有破绽,而她们联手又足够攻破所有难关。
一个死磕到底的化神中期死在了她们的手里。
姜太玄这才有了喘息的时机。以元婴战化神还是太勉强了,她唯一能够凭借的只有天衍术,不得不精神高度紧绷,此刻放松下来,反而有些恍惚。
沈容刀看出她的疲惫,在她肩上拍了两下,打算赶往下一个救火现场,刚收手,姜太玄抓住了她:“等等。”
“怎么?”沈容刀回头。
姜太玄的视线没有聚焦,看似怔忡,面上却现出奇异的神采。
沈容刀知道,她是察知了什么。
片刻后,神思回归,姜太玄眼中恢复明光。她笑道:“我看到了越不愁的死。”
过于强大的力量反而不能持久,化神的战斗往往在几个回合后便能得出结果,妖修的出现加速了整个进程,到最后,又回归了一对一的较量。
越不愁赢了。
多少年前的萧碧落是越不愁仰慕的大师姐,是她毕生追逐的目标,然而,当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追及,师姐就成了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口,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她不能以修为争胜,便只有换种方法。她从师姐手中抢走了掌门之位,却又在彼此易位后重新拾起了往昔情谊,留下了她的尸体。
而多少年后的今天,纵使萧碧落复活,她也错过了太多岁月,而越不愁,则在一次次重拾往昔情谊的过程里,也不断重复着追逐的过程,像身后总有人追赶那样,一步步成为了最强。
这一次,她又赢了。
不需要任何其她手段,即使凭借修为武力,她也是当仁不让的赢家。
此刻,她才意识到,好像长久以来那口气都仍梗在她心口,即使以不光彩的手段获得了胜利,她心里仍然有那么一处地方满胀着不可思议和不服气。
现在,那口气吐了出去。
她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萧碧落,道了声:“师姐。”
萧碧落撑着身体起身,说:“越不愁。”
越不愁笑起来,又唤了声:“师姐。”
萧碧落不开口了。
“你看吧。”越不愁说:“你和我之间差的根本不是天分和努力。我不比你愚钝,也不比你怠惰,归根到底,你比我年长,我们之间差的,只是那些交错的时间罢了。”
萧碧落道:“我从来不觉得你比我差在哪里。”
越不愁紧跟着说:“也从来不觉得我胜过你。”
萧碧落不语。越不愁了然,道:“但现在,我才是掌门,我才是那个获胜的人!”
她取出了自己的箓牌。那是所有符修从入门开始就拥有的法宝,是她们毕生所学的凝练,那古旧的牌面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她能够使用的符术,在她抚过时依次泛起微光。
“从前,我只有靠手段才能杀死你,现在你没死,你又活过来了,真的是太好了。”越不愁眷恋地摩挲着每一项术法,像是追忆这些术法背后的往昔。最后,她将箓牌攥在手里,骤然大量的光芒从她指缝中透出,意味着她同时发动了箓牌上记载的所有力量。
“现在,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用我的实力杀死你了。”话语极轻地跳在她舌尖,随之而来的是箓牌上越来越亮的刺目的光。
那光芒闪耀到了极点,狂风暴雨的力量从中倾斜而出,席卷了整片场地,紧紧地裹住了萧碧落的身体。
萧碧落同样自体内取出了自己的箓牌,只是箓牌上有一道深刻的划痕,在她调动所有力量时将本该统一的光芒截断,总有那么一道痕迹黑黝黝地不起任何反应。
即使复生,也无法掩盖那个事实——她曾死过一次。
萧碧落笑道:“今日你能够杀死的,也只是死过一次的我而已。”
越不愁表情立时扭曲起来:“你往日胜过我的,也只是比我早出生许多年而已!”
两道箓牌的光芒撞在了一起。
霎时间,光辉夺走了所有人的视线。
没人能看清其中发生了什么,只有当光芒转弱时,她们看到两个身影,一个笔直地站在那里,一个半身倾颓,倒在面前人的臂弯里,又在那震惊无力的臂弯中缓缓滑落。
“当。”破碎的箓牌在地面砸出一声轻响。
越不愁依旧笔直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方才还充满着现在又空荡荡的臂弯,也穿透臂弯中那一片空荡,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嘴角的鲜血先是一滴一滴,很快又如流水般落下,沾上了萧碧落的脸颊,越不愁垂下空荡荡的手臂,身体踉跄一下,又很快撑起,只是有更多鲜血流出,从口中、耳中,从衣摆、袖口。
她神情空茫,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像知道了太多发生的事情,忽然,咳出一声,紧接着是剧烈的咳嗽,她身体佝偻下去,恨不能蜷缩在地上,又中途一震。
她猛地转身!
空茫不复存在,所有神情回到脸上,无论是不知道还是知道的,全部压在心底,她想起了眼前的一切,想起身后还在战斗,想起了她还要面对的许多敌人。
她反应已经足够快速,转身的瞬间出手,同时亮起防御。
“当!”一声碰撞。
像箓牌砸在地上。
箓牌断裂,决绝得再不可能有第二次修复,就如此时此刻,那撞上屏障的剑,依然一往无前。
有形则有伤,过刚而易折,当其无形,则势不可当!
沈容刀握着当其无,以无形剑锋穿透了那屏障。
又以有形剑锋,刺中了越不愁的丹田。
只差毫厘,却嵌在了那里,进不得,也退不得。
越不愁惊愕的面色定格片刻,抬眼看向沈容刀。
沈容刀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手快了一点。”
越不愁抬手,对准了沈容刀。
这样的距离,没有分毫逃离的余地,除非将剑脱手。
沈容刀毫不犹豫地脱手!
那一刻,一个庞然大物取代她冲了上来,接住了越不愁的一掌,也向当其无的剑柄狠狠踹出一脚!
当其无的剑柄坚不可摧,那能够随便踹飞一只黄金虎的巨爪,此刻用尽了所有力气,亦未能将它损伤分毫,唯独推动着它的剑锋向前,刺破最后的阻挡。
刺入越不愁的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