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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乍起,船帆鼓鼓作响,远处传来隐约几声吆喝,帆吹的声音渐渐停歇。

柯弈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将怀里的人搂好,没有过问,一早,风停了,听见船帆又升起,他才悄声往外去。

“我昨夜听见门外走动声,是发生何事了?”

芸简和萃意正在放竹帘,转身行礼答:“昨夜起了大风,奴婢们将外面的摆件全收起来了。风大,行船太快,船夫们怕惊扰了夫人,便也将船帆收了一些。”

“船夫那边如何说?”

“船夫明日就会找码头停靠,以应对惊蛰的雷雨。”

“好,我心里有数了,你们继续忙吧。”

柯弈顺手将竹帘放下,大步走至甲板之上,朝远处开阔的平原看去。

不多时,侍女来唤:“郎君,夫人醒了。”

他点头,大步往回走,挑起竹帘,跨入内室中:“醒了?昨夜可被吵着了?”

清沅顶着蓬松的发,一脸茫然:“什么?”

柯弈笑着走近,握住她的手:“没被吵着就好。昨夜起风了,惊蛰或许会有春雷,船夫们说了,明日便会找码头靠岸。”

“春雷?”她往门外望望,“我瞧着太阳挺好的啊。”

“那是现下,说不定明日就变天了。”柯弈拿来衣裳给她套上,“你看看有哪些要带上的东西,一会儿我收了,明日带着去岸上。”

“这里还会有人留守吗?”

“会。”

“那就将贵重的东西带上吧,其余的放在这儿就行了,免得麻烦。”

“好,那我一会儿去收。”

清沅将衣裳穿好,拢了拢衣裳,缓缓落地:“我也和你一块儿收。”

“嗯,用完早膳再收吧。”

“对了,过了惊蛰,我是不是就不用吃药了?”

“是,就喝这两日了,再忍一忍。”

清沅看一眼桌上的药汁,深吸一口气,猛得灌下,迅速漱了口,塞两颗桑葚,含糊不清道:“终于不用喝了……”

柯弈笑着又给她递果子:“你好好儿的,安心养胎,便不必再喝药了。你看我,现下已经不必吃药了。”

她一口吃下,像是活过来了:“我现在心情好多了,肯定不会再动胎气了。”

“旁的也得多注意,明日到岸后也得多等两日,等风雨过了再走,宁愿晚去一些,不能出了什么意外。”

“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一切听你做主罢了。”

夜里,柯弈盯着天看了许久:“明日是要变天了。”

除了天上的星星,清沅没瞧出什么,不想,第二日起时,外面果真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收进衣柜里的夹袄又被翻出来穿上。

天阴沉得厉害,几乎看不清远处的景象,不一会儿,风渐大起来,河水翻滚,摇晃得人都有些站不稳。

侍女匆匆来报:“船夫们说了,就快靠岸了,叫郎君和夫人多注意着些,莫要起身走动,这会儿风大,船摇晃得厉害。”

“好,我知晓了,你们也都回自己的住处,莫要出来走动了。”柯弈紧紧搂住怀里的人,朝侍女们吩咐一声。

侍女退下,将门窗紧闭。

清沅看着紧闭的门窗,不由得眉头紧蹙。

“难受吗?”柯弈低声问。

清沅摇头:“胃里有些难受,不严重。”

柯弈又问:“是担忧?”

“嗯,外面天好黑。”

“莫怕,这是春雨在唤醒大地,这一场雨后,万物复苏,春天便是真到了。”

清沅抬眼,摸摸他的脸:“船会顺利靠岸吗?”

他抓住她的手:“会。”

清沅点点头,往下挪了挪,轻轻枕在他的腿上:“我有点儿晕。”

“那就躺着吧,躺着或许能好些。来,我抱着。”他将人紧紧搂住,轻轻拍着她的背。

船顺风不知行了多久,天缓缓亮起来,雨还在继续,轻轻落在甲板上,侍女快步走来,轻声道:“郎君,夫人,船要靠岸了。”

清沅抬头,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船好像不晃了。”

“风停歇了,我让侍女们进来拿行李了。”

“好。”清沅按了按太阳穴,“头都给我晃疼了。”

“来。”柯弈将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按着,“我给你按一会儿,等着下船就好。”

她闭着眼,蹙着的眉头缓缓松开:“船不晃了,就连雨声也好听多了。”

柯弈扬起唇:“是,这会儿雨打在甲板上,这节奏听着倒是挺有韵律。”

“嗯。”清沅往他肩上靠着,“我似乎闻到泥土的香味了。”

“是吗?瞧着离岸边还有段距离呢。”

“那是哪里的气味?你的?”清沅在他脖颈上嗅嗅。

第56章 第56章无论走到哪里都要牵着她……

柯弈笑着躲:“门还开着呢,不好。”

清沅瞅他一眼:“你这会儿觉得不好了?先前你跟我说那些

话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不好?”

“我只是低声说,旁人未必听得见,你要动手,旁人定能瞧得见。”

“就数你有道理。”清沅拢了拢头发,缓缓起身,“我头没那样疼了,我出去看看。”

“你慢些,我扶着你,船一会儿靠岸又要颠簸。”柯弈快步追上,稳稳扶住她的手臂,“慢些,外面还下着雨,廊下还飘进来不少,地面都是湿的。”

她迎着凉飕飕的空气,深吸一口:“好清爽。”

“当心着凉,去将斗篷穿着吧。”

“我觉得还好,不是很冷,穿多了头晕。你看,船要靠岸了,等靠岸了,我再穿上。”

柯弈转头朝房中的侍女吩咐:“一会儿下船时,给夫人拿个斗篷来。”

“哎!”侍女在里头应。

清沅看身旁的人一眼:“你不要吗?”

“我还好,不冷。”

“你不冷,我也不冷。”

“那不一样,你如今有身孕,本就要虚弱一些,还不好好注意着,当心又要吃药。”

清沅没话说了,指着不远处的街道:“你看,还挺热闹的,好多卖小吃的。”

“若想吃,让侍女去买些回来,今日下雨,路滑,不宜在外面行走。”

“我就知晓。”

“我知晓,你坐船坐得久了,想下地走走,等天晴了,地面干了,我和你一块儿出来走走。”柯弈扶稳她,“船快靠岸了,站好。”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嗯,我站好了。”

码头候着的汉子们已经吆喝起来,雨水顺着他们的蓑衣哗啦啦往下掉,他们扯着嗓子,驱散码头边上的人,迎着船缓缓停靠。

清沅只是小小晃了晃,稳稳站好:“下船了?”

“嗯,来。”柯弈接过斗篷给她裹好,撑着伞护着她往船下去。

踏上岸,人声渐渐清晰起来,沿街的叫卖声更是纷杂,她忍不住往小摊看去。

柯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朝侍女吩咐:“买些吃食回来。”

清沅偏头看着他笑。

他弯弯唇:“上马车吧,路上滑。”

“嗯。”清沅跟着缓缓向前,踩上凳子,跨入马车之中。

柯弈跟在后面,将她遗落的裙摆放进马车中,忽然听见码头边上有争吵声。

他往前走了几步,朝家丁询问:“发生何事了?”

家丁小跑来:“有人想让我们挪开船,在中间空一个位置出来,船夫和人发生了争执。”

“便叫他们挪出个位置。”

“像是不好挪,要不然也不会闹得那样凶。”

柯弈朝马车里看一眼,轻声道:“你稍等片刻,我即刻就来。”

清沅点头:“好,你去就是。”

柯弈撑起伞,大步往前去:“我随你去看看。”

家丁在前引路,没一会儿,争吵声便清楚地传到耳中。

“你知晓这船上坐的什么人吗?这里由得了你们撒泼?”

“本就是我们先来的,你们占了地方不说,还不肯挪动,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是你他娘先骂人的……”

柯弈走近:“不必再吵了,给他们挪出一个位置来吧。”

船夫齐齐转身行礼:“大人。大人,并非草民不愿给他们腾位置,实在是不好腾,左边的船占着地方了,若要我们挪,须得他们先挪。”

“可明明是我们先来的……”另一旁的船夫听见他唤大人,也不敢再争吵,语气缓和不少,“谁都知晓这两日会有雷雨,若是这里停不了船,草民该去何处呢?还请大人行行好。”

“你们不必着急,我去与左边的船交涉。”柯弈安抚一句,撑着伞大步朝左边去,满地的泥泞溅起,落在他的衣摆上。

左边的船显然也是有些来头的,船夫看他衣着普通,便道:“大人,我们的船早就停在此处了,这会儿挪多少有些麻烦,况且,此事也不是我们能做主的。”

“那有劳你带我去见你们的主人。”

“这……”船夫抿了抿唇,不好推脱,又道,“我们大人恐怕早乘马车走了。”

“那边有劳带我去他的住所,想来也不会离这里太远。”

船夫一时忘了他的身份,只想着这天底下怎么有这样难缠的人,忍不住多看他两眼:“你、你……”

他未闹恼,面上一片平静:“有劳带路。”

话音落,忽然有人在不远处唤:“郎君郎君。”

他回眸看去。

那人也瞧见他,笑着跑来:“还真是大人,我们大人没瞧错。”

“你是?”柯弈有些迷惑。

那人回头朝马车上的人招手:“大人!大人!真是柯大郎君!”

马车上的人立即跳下车,冒着雨大步迎来:“驭远,你怎么在此处?”

柯弈瞧清了,迎了几步,朝人行礼:“云归?你怎么也在此处?我是去茂州上任的。”

“茂州?我也是要去茂州啊。”沈壑笑着也行礼,“一别多年,未料想还能再与驭远相见,我听人说你被陛下贬为司马了,只是不知是在何处。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你不是在主持新政吗?连我那个小地方都听说了,朝廷要重分田地了。”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索性我们同路,路上再慢慢说,我现下是着急寻这个船的主人。那边有个小船没地方停,必须这艘船动一动,否则这两日惊蛰,那小船哪儿有地方去?”

沈壑不由得朗笑:“你啊你,这些年还是未曾变过。不用寻人了,这船是我的,我叫他们挪。”

柯弈缓缓松开眉头:“这倒是好办了,那赶紧挪,我夫人还在车上等着呢。”

“你夫人也随你一同来了?”沈壑左右看看,“你们成亲时我都没空回来,也不曾见过,怎么样?是乔家的三姑娘吗?”

“除了她还能有何人呢?”

“也是,我记着你年少时便常将这门亲事挂在嘴上。你那时风姿绰约,谁见到你都想给你说一门亲,你偏偏不肯。”

“我现下不是风姿绰约吗?”

沈壑怔了好一会儿,随即仰头大笑:“你是与谁学的?都学会说笑了?”

柯弈垂眸笑了笑:“有劳云归叫船夫挪船。”

“是是是,我都忘了。快快,你们快将船挪开。”沈壑说罢伸手相邀,“此处也不必你我盯着了,快快上车说话。涤尘!撑伞!”

柯弈未动:“云归在何处住宿?我一会儿去寻你,我夫人正在车上等我,她如今身怀有孕,我不放心她一个人等候。”

沈壑点头:“好,那你先去,我就在前方的驿馆住,你一会儿也是要去那处吧?中午一同吃个饭,如何?”

“好,只是我要带上我夫人,不知是否便宜?”

“无妨无妨,我也带了家眷,一同用个便饭再好不过,真要有什么要紧的话,也得吃完饭再说。”

“好,那我便先去了,待我收拾好,便去寻你。”

“不急,不急,驭远忙完再说。”

柯弈颔首,疾步往回走,刚干一些的衣摆又被泥水溅透。

“清沅。”他喘着气停在车前。

清沅推开车门,疑惑看他:“你怎么了?”

他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将伞收了,跨上马车:“无碍,走得急了些。方才遇上了个年少时的好友,多说了几句,让你久等了。驾车吧。”

清沅拿出帕子,轻轻将他脸上混着的雨水汗水擦去:“什么好友?这样兴奋?”

他忍不住笑:“不是兴奋,我是怕你等久了,走得急了些。马车动了,坐稳。”

清沅握住他的手:“不是兴奋也罢,你也要跟我说清楚,是什么年少的好友。”

“京城沈家,你可曾听闻?”

“似乎听大兄说起过。”

“嗯,是沈家的郎君,与我小不了几岁,这些年一直在外为官,极少回京。我与他也有七八年未见了,故而未曾在你跟前提起过。”

清沅垂眸看去:“衣裳都湿了。”

柯弈避开一些:“无碍,一会儿去了换,云归还说中午一起用个便饭。”

“嗯,好,萃意已经提前过去了,这会儿大概都到了,我们到时直接入住就好。”

“劳你费心了。”柯弈拍拍她的手背。

“我不辛劳,倒是你。”她笑了笑。

柯弈知晓她说的是方才的事:“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耽搁了些时间而已。”

说话间,马车已抵达驿馆,柯弈扶着她下了马车,一同往驿馆里去。

“要到午时了,饿不饿?我换个衣裳,我们一起去寻云归,他也是要去茂州当差的,也住在驿馆中。”

“他去茂州当什么差?”

“未来得及问,我只知他先前应当是在江南一带做县令。”柯弈换下衣物挂在一旁,拿起摘下的香囊挂在腰间,“走吧。”

清沅看一眼那只香囊:“要不我给你重新做一个吧?”

柯弈昂首信步:“不必,这个就很好。”

清沅脸皱了皱,头回觉得大兄说得挺有道理,是挺丢人的。

柯弈向人询问清楚后,牵着她往雅间去。

沈壑听见声响,起身来看:“诶?驭远来了,快进快进。”

“云归。”柯弈微微行礼。

“来,来,快坐快坐。”沈壑将凳子往外放了放,伸手介绍,“这是内子,姓韦。”

清沅抬眸看去:“纨若?”

那女子也看来:“清沅?”

沈壑惊讶:“诶?你们认识?”

韦纨若脸上不禁多了些笑意:“我父亲在京为官时,我与清沅常在一起玩闹,也是许多年未见了。”

清沅也笑:“嗯,从前的确常在一起玩。”

“那看来都是熟人了,我还担忧你们两个拘谨,现下是放心了,快,都坐。”沈壑笑着与他们一起坐下,又道,“你既与驭远夫人相熟,我方才说起驭远时,你怎么没反应?”

韦纨若笑道:“我是知晓清沅与柯大人的婚事,但我哪儿晓得柯大人的字号?你若说柯大人,我立即便晓得了。”

“原是如此。”沈壑摆放好两只杯盏,拿壶斟满,往柯弈跟前放一杯,“那我们今日都算是久别重逢?我与驭远饮酒,你看你们两个要喝些什么,让侍女问人要去。”

“他不能饮酒。”清沅将杯盏挪走。

沈壑微愣:“这是何故?”

清沅解释:“他身体不好,如今这些辛辣伤胃的食物全不能用了,前些时日侍女用糯米粉做的青团都不敢吃,并非要驳你的面子。”

“我与驭远年少相识,知晓他是何许人也,若非真有缘故,不得这般拒绝,三姑娘安心。”沈壑将那盏酒收回,倒回壶里。

“三姑娘?”清沅低喃一声。

“你在家中不是排行第三?”沈壑朗笑,“我年少时便知晓驭远有门亲事,是乔家的三姑娘。我与驭远不以兄弟相称,我不知如何唤你好,你若觉得冒犯,我换一个。”

清沅摇摇头,将他斟的那杯茶水也拿开:“茶水也伤胃,也不能喝。”

柯弈浅笑着解释:“云归勿怪,内子也是担忧我之故。前一阵子我的确是大病,险些熬不过去,太医说,若我再不多加保养,恐会折损寿数。”

“原是如此,罢了,你能吃些什么就吃些什么吧,久别重逢之喜也未必要以饮酒来表达。还有这饭菜,我只听驭远说夫人有孕,便让内子叫的菜,你瞧瞧要不要加些什么?”

“已经十分妥当了,不必再加旁的,我便以水代酒吧。”柯弈倒上一杯温水,双手敬上,“云归。”

沈壑亦是双手:“驭远。”

一杯热酒下肚,筷子动起来,话才打开。

“我是想起哪儿不对,驭远自京城而来,怎的走到这里来了?”

“内子先前胎像不稳,我怕陆路颠簸,便向陛下请奏,求陛下通融绕了路。”

“原是如此。那驭远怎会被陛下调来茂州做司马呢?就算是真有什么新政要试验,也不该让你做什么司马。”

“前一阵子,确有事惹怒了陛下,陛下一气之下才将我贬作司马。”

沈壑压低声音:“我听闻是宫里皇子的事?”

柯弈垂眸点头:“嗯。”

“唉。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便不多说了,来,饮下这一杯,我们话话家常。”沈壑饮下一杯,笑着道,“我这回是调来茂州做县令,也是将家眷都带上了。我小儿子还不足一岁,不走水路也是不行,也是巧了,能在这儿遇到驭远。”

“侄儿呢?云归怎么未带来?”

“我两个儿子,大儿子三岁,正是吵闹的时候,小儿子还不会吃饭,麻烦。将他们弄来,我们就吃不成了,都搁在房里,让乳娘照看着呢。”

韦纨若往清沅碗里添了些菜,轻声道:“你这是头胎吧?”

“是,我们都没什么经验,还想多请教你呢。”

两个男人都不说话了,都在听她们说。

韦纨若示意一眼,笑着道:“这里说这些不方便,等空了,我们私下说,总归都是去茂州的,路上还长着呢。”

清沅也点头,往柯弈碗里夹了菜,示意他继续聊他的。

柯弈道:“你是调去何处了?”

“茂州的郭县汶山县,离驭远也近,以后有的是时间聚。你们两个也不必担心,往后来往的机会还多着呢。”

“我记得你先前是在江南一带做县令吧?”

“说是江南,离岭南也不远了。说起来,自做官,我一直在各地县令的位置上打转,而驭远已位置尚书,驭远之才干,我望尘莫及。”

“其实居于人后,没什么不好的。”

沈壑微愣:“我是觉得驭远与从前大有不同,看来并非是错觉,看来是得和驭远好好聊聊了。”

“嗯,路上有得是空闲。”

“诶?你夫人有几个月的身孕了?”

“四个多月。”

“那还好,下茂州可就没有水路了,又多是高山,即便是坐马车都吃力。”

清沅还不知晓此事,抬眼朝柯弈看去。

柯弈低声道:“安心,我心里有数。”

沈壑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但笑不语。

吃罢饭,沈壑送到门前,叫停柯弈,低语几句:“你那个三姑娘是不是挺彪悍的?我瞧你很是怕她。”

柯弈怔愣许久。

沈壑压低声音:“你跟我透露透露,她若真是个彪悍的性子,我说话也好顾忌着些。”

“并非如此,她只是有些担心我……”

沈壑忍不住笑:“好好,我知晓了,你去吧。这一阵子坐船都累了,我便不来叨扰你们了,路上无聊,有的是日子说。”

“好。”柯弈微微行礼,“云归也去歇息吧。”

道别罢,柯弈跨入门槛中。

清沅望他一眼:“你们笑什么呢?”

“没什么。”

“噢。”清沅朝他走近,“你都没跟我说,去茂州没水路了。”

他笑着摸摸她的脸:“担忧?莫怕,我既然敢带你来,心里都是想好了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

“嗯。”柯弈又道,“你和韦夫人从前关系如何?若只是一般,不愿往来,也不必顾忌着我与云归的关系,如何舒服如何来。”

“年少时的确玩得来,我从前与你说过的,也有好友,只是不在京中,说的便是纨若。不过,的确许多年不见了,各自经历不一样,也不知还能不能聊得来。”

“放宽心,聊不来也无碍。”

清沅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我未曾想过,还能和她再见面,年少的时光似乎都已经模糊了。我瞧见她,还有些难为情。”

他握握她的手:“我明白,莫害怕,你就像从前一样与她相处,即便是处不来也没关系。我们以后多在外面走动,你也有机会能交到新朋友。”

“好,等雨停了我想出去走走,就我们两个。”

“好,等雨停了就去,我会与云归商议,若是他们着急便先走,若真要闲谈,不急于这一时。”

清沅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下,往床上一躺:“睡觉!”

“慢些!”他慌得急忙扶,“你肚子里现在还有一个呢。”

“知晓了,我心里也有数的。”

柯弈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将帐子放下。

一声一声炸雷在空中响起,似乎

要将整个大地劈成两半,狗吠声,鸡叫声,孩子哭闹声,一时全起来了,漆黑的夜,格外热闹。

“害怕吗?”柯弈紧紧搂着怀里的人。

“怕。”清沅微微侧身,抱住他的腰身,“怕,但有你在,就不怕了。”

他笑着轻抚她的后背:“很快要到江陵一带了,又到春日了,两旁桃花油菜花都会盛开,会十分好看。”

“你曾去过江陵吗?”

“只是在船上见过一面,未进城去走过。你想去吗?若想去,我们可以让船夫在江陵停一停。”

“以后也有机会去吧?还是不要耽搁了,我怕去茂州时肚子大了行动不便。”

“嗯,以后也有机会去。”

又是一道雷劈下,清沅浑身一抖。

柯弈将她搂紧了些,忍不住笑:“不是不怕吗?”

“你还笑?你不知晓将我抱得紧些?”

“好,我的错,我抱紧些。我怕抱得太紧,伤到你和孩子,若是不舒服跟我说。”

“你抱紧我就是,不舒服我肯定会说的。”

柯弈将她抱得紧紧的,听着雷声一声高过一声,直至窗外微亮,月亮冒头。

她也露出头:“雷好像停了?”

“是,停了,睡吧,兴许明日就不下雨了,我们可以出去走走。”

清沅翻了翻身,安心躺好。

雨停,路面渐干,楼下的包子铺冒着白气,路上行人忍不住驻足。

“我想吃包子。”清沅从窗子盯着,忍不住咽口水。

“让侍女去买,还是我们一会儿自己下去买?我快收拾好了。”

“那我们自己下去买吧,我这就将鞋袜穿好。”清沅快速将鞋袜整理好,等着跟他一块儿往楼下走,转角刚好遇到沈壑与韦纨若,“诶?你们也出去用早膳吗?”

韦纨若垂眸笑:“我们已经吃过了,这会儿是出来给孩子们买些吃的。”

“驭远。”

“云归。”柯弈与人行礼,“云归今日便要启程吗?我和内子是打算再歇一日。”

“好啊,那明日便一同启程。”

柯弈微微颔首,牵着清沅往外走:“那我先与内子去卖包子了。”

沈壑看一眼他们握在一块儿的手,偏头向韦纨若抬抬眉,韦纨若含笑点头示意。

柯弈并未察觉,他早习惯了,无论走到哪里都要牵着她。

第57章 第57章不累

“来,当心烫。”柯弈将她耳边几缕散落的发别好,低声道,“头发没梳好。”

“嗯,那回去重新梳,梳完再出来逛。”

回到房间,柯弈重新给她梳好头发,往她的发间别了一朵绢花。

她对着镜子摸摸:“这好看吗?”

柯弈非常自信:“好看。”

“行吧,反正不是我一个人丢人。”她将包子吃完,挽着他的手又往街上去。

天晴了,比昨日还热闹,路上卖什么的都有。

清沅在小摊前停下,拿起拨浪鼓晃了晃:“给孩子买一个,说不定他现在能都听见了。”

柯弈掏了钱:“好,你要什么吗?”

“我想要些吃的,可以带去船上。”清沅拿着拨浪鼓在肚子跟前摇晃,“你想要什么吗?”

“我没什么想要的,笔墨纸砚家中都有。”柯弈低头看,“这样会不会吵着他?”

“应该还好吧?我看他没什么反应。”

“嗯,还是去问问大夫为好。我们去医铺里看看,让大夫给你诊诊脉。”

“顺路看看有没有医铺,若是有,便不必特意前往了。”清沅摇着拨浪鼓,兴致十分高昂,“你会弹琴吗?等去船上了给他听听,他心情好了就不会出岔子了。”

柯弈扶着她:“我记着你应当也会弹琴的。”

她笑着抬眼:“你知晓?”

“我记得,有一阵子,我与你大兄写信,你大兄说你正在学琴。”

“是学过一些,不过我想让你弹给他听,你不许推阻。”

“这是自然。”柯弈接过她手里的拨浪鼓,轻轻摇晃,“我只是想,你也会琴,我们可以切磋切磋。”

她瞅他一眼:“又切磋?”

柯弈笑道:“也不是切磋,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玩罢了。”

“那你可不许笑话我。”

“我何曾笑话过你?”

她抿起翘起的唇:“那行。”

柯弈拍了拍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上船那日,天又阴下来,只是不见有下雨,路还算好走,沈壑同他们一起上了船。

柯弈和沈壑聚坐在一块儿吃茶闲谈,清沅则是和韦纨若卧在榻上谈天。两个小孩,一个早学会说话了,一个会咿咿呀呀叫了,吵吵闹闹一点儿不消停。

到了下午,他们又才乘着小舟往自己船上去,两个孩子新奇得很,又是一阵喊。

清沅站在船上看着,忍不住担忧:“我们的孩子也会这样活泼吗?”

“我也不知晓,不过,孩子生性爱玩闹,活泼些也是常然。”柯弈牵着她往回走,“他们上船了,我们也回去吧。”

“要真是这样活泼,我可管不住,你看看方才好几个人都拦不住。这可是你的孩子,你往后要管的。”

“自然,我是他父亲,自然该有我来教导他,你不必担心。”

清沅往他胸膛上一倒:“纨若说,要提前找好奶娘,免得到时候来不及。”

“嗯,好,待去茂州,我寻人问过,都会提前准备,这些你都不必操心,有我在,你安心养胎就是。”

“你要是上辈子也能这样就好了。”

“是我错了,我会改正。”柯弈将她搂着,“还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你与我说。”

“现下都很好,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浪费了那样多的时光。”

柯弈抱紧她:“所以,现下不能再浪费了。今日和韦夫人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聊了聊从前的事的,又说了说怀孕的事,你呢?你在跟沈家郎君说什么?”

“聊了下朝中的事。”

“我就知晓,你开口,就逃不过这些事。”

“幸好我还懂一些朝里的事,否则真是不知该与他说什么。”

“你们在一块儿不闲谈的吗?”

“我以为说朝堂的事就算是闲谈了,但似乎你并不这样以为。”

“好吧,真要你说我们说的那些话,也是为难你了。”

柯弈笑着握住她的手:“所以还是与你在一块儿自在一些,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必顾忌,不必疑虑。”

“是吗?我看你们说得挺开心的。”

“真的,我现在就只想和你在一块儿。”

她勾住他的脖子,往下压了压,抿着唇笑:“那以后呢?”

“以后当然也是只想跟你在一块儿。”-

阳春三月,船坐着江水转换多回,抵达剑南道,漫山杏花如雪如霜,只是再往前山路难行,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处,道路崎岖坎坷,马车颠簸不堪。

柯弈握紧清沅的手,低声问:“难不难受?”

清沅眉头蹙蹙:“还好。”

“真还好?若是难受不要忍着。”

“现下还好,但这样颠簸下去就说不准了,现下只是胃里有些难受。”

“马车再慢些。”柯弈朝外面吩咐一声,又道,“若是撑不住了,一定要跟我说。”

清沅点点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车夫干脆跳下车,牵着马往前走,车更满了,也颠簸得轻了些。

沈壑的马车从后面越过他们,探出车窗,高声询问:“驭远,可是你夫人不舒服了?”

“嗯。”柯弈将车帘往上又挂了挂,“你们先行,不必顾及我们。”

“我这两个孩子也受不了颠簸,车也不敢快行,就在前面不远处,你们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与我们说就是。”

“好,多谢二位。”柯弈与人打完招呼,又朝怀里的人轻声问,“马车慢了会好些吗?”

“嗯,好些了,我想睡一会儿。”

“好,我抱着你。”

马车平稳行驶一段后,路上

的石子渐多,车轮压过石块,又颠簸起来。

清沅被晃醒,拧着眉头抬眸。

柯弈朝她看去:“难受吗?”

“嗯,难受。”

“停车。”柯弈朝外喊一声,大步**马车,将她打横抱下去,徒步朝两山之间的窄道走去,朝家丁吩咐,“你快马向前,去看看前方驿站有没有抬轿舆的,速速带他们回来。”

家丁应声,驾马前奔,前方的沈壑听见动静,探窗回头看:“驭远,发生何事了?”

“内子有些不舒服,我已叫人去前方驿站去寻轿夫了。”

“驿站还有些距离,你这样抱着她往前也不是办法,不如停下来等等,我下车陪你,让我夫人和孩子们先去就是。”沈壑说着已叫停马车。

柯弈却道:“不必,不往前走,天黑之前到不了驿站,云归你与令正继续前行就是。”

沈壑叹息一声:“那好,若有何事,只管唤我就是。”

“好。”柯弈答完,垂又问,“要喝些水吗?”

“不用。”清沅摇头,抱紧他的脖颈,“你累不累?”

“不必担心我,我不累。我只担心走慢了到不了驿站,留在半路危险,又担心走快了伤着你。”

“这样还好,没那样颠簸。”

柯弈目视前方,每一步都稳稳落下,如履平地:“你不难受就好。”

崎岖难行的山道被他走成了宽阔平稳的大路,清沅脸上停留的冷汗被风抚干,抬眸看着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我好些了,我们回车里坐一会儿吧。”

“你跟我说实话,方才是不是肚子疼?”

“我说不上来,我没走过这样的山路,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怀孕难受,还是坐车坐得难受。”

“既说不准,便不要去车上坐着了。”

清沅抬手,轻轻抹去他脸上淌成河的汗:“要不我自己走一会儿也好,我平时走路是没有大碍的。”

“不行,这路不平坦,你现下身子重了,不能有万一。”

“那你就这样抱着我一直走吗?”

“嗯,我是你丈夫,这都是我该做的。莫要担忧,看到你无碍,我就轻松了。”

清沅抿了抿唇,轻轻靠在他的肩上,缄默不语。

三月的天已暖和起来,他脸上的热汗滚滚而落,将衣领淋湿,后背也被汗水浸湿了一片。

沈壑好几回回头看,若非是顾及着礼数,都要和他交替着抱人了。

“驭远,轿夫不知何时才能来。”沈壑跳下马车,大步走来,“要不让人弄个担架,将你夫人抬着,否则你一会儿体力不支跌倒了,可如何是好?”

他呼吸有些乱:“我只怕山路难行,他们抬不好。”

两个家丁匆匆跑上前:“郎君,小的们从前在府上也是给夫人们抬过轿撵的,就让小的们来吧,小的们会量力而行,若是支撑不住了,会如实跟郎君禀告,和郎君交替。”

沈壑也劝:“是啊,驭远,你是得歇息一会儿,等一会儿你的两个家丁抬不动了,还得你来呢。”

柯弈沉默一瞬,点头:“好。你们要万分注意,宁愿走得慢些,也不能颠簸。”

“是,小的们知晓,这就将车板卸来。”

沈壑赶紧道:“快快,驭远,快将你夫人放下吧,这会儿也不必走了,就在原地等一会儿,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清沅蹙着眉也劝:“柯弈,你放我下来吧,我不会平地跌倒的。”

“好。”柯弈提起一口气,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地上,扶着她站稳。

双手卸去负重的那一瞬,清沅和沈壑都瞧见他止不住颤抖的双臂。

第58章 第58章听不听话?

清沅握住他颤抖的手,鼻尖一酸,眼泪滑落。

“莫哭。”柯弈缓缓抬起手,五指颤得几乎无法准确落在她的眼泪上。

他皱着眉头,语气有些严肃,就像上辈子一样,清沅现在才明白,这不是训人,不是责骂,这是担忧。

清沅扑进他宽阔的胸膛里,紧紧抱住他,泪如雨下。

他慌忙道:“莫哭莫哭,我语气太重了些,不是故意要凶你,是担心你。莫哭了,你还有身孕,不能这样哭。”

清沅想起旁边还有人,垂首抹了抹眼泪,后退一步,低声应:“嗯。”

“这板车的板子瞧着挺结实,来,坐着。”柯弈扶着清沅坐下,朝侍女喊,“萃意,拿二两银子来。”

“来了。”萃意摸出二两银子,快步走来。

家丁已要抬着清沅起身,柯弈拦住,手抖着接过银子,放到家丁手中:“辛苦你们了。”

“这……”家丁怔愣一瞬,立即跪地叩谢,“多谢郎君多谢郎君。”

“都起来吧,继续往前走。”

“是!”家丁塞好银子,扛起木板往前去。

柯弈跟在一旁,握住清沅的手:“晃不晃?”

板车的木板两旁有扶手拦着,方才又垫了层褥子,清沅躺着,脸色瞧着不差:“还好。你去车上坐着吧,去歇一歇。”

柯弈未答,抬头朝沈壑看:“云归,你去马车上吧,令正照顾两个孩子,也看不过来。”

沈壑皱眉点头:“好,你也去歇息。”

人转身回到马车上,柯弈却未动,仍旧跟在清沅身旁,握着她的手。

她又催:“你去马车上歇歇啊。”

“不用,我不累,不在这里看着你,我不放心,就算是去了马车上也休息不好。”

“你腿不疼吗?”

“还好。”柯弈朝她弯了弯唇,“你困不困?要不要睡一会儿?这里睡得了吗?”

她嘴角垂着,低声道:“在车上睡过一会儿了。”

柯弈看着她:“怎么了?”

“你不听我的。”

“清沅,我真的不觉得累,不用担心我,我看见你没事,就哪儿也不觉得累了。”

清沅别着脸,没说话。

柯弈悄然叹息一声,跟着默默往前。

日近西斜,两个家丁抬得有些吃力了,柯弈察觉,询问:“可是抬不动了?若是没力气了就直说,不要摔着夫人。”

家丁咬牙点头,汗滑进嘴里。

“来,慢些放下。”柯弈招呼着,看着木板轻轻落在地上,才松了口气,“你们去后面歇着吧。”

家丁擦了把汗,立即道:“郎君,我们歇一会儿就来替换您。”

“嗯,好。”柯弈应一声,又将清沅打横抱起,迎着夕阳继续往前。

清沅皱着眉看他:“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听话,你要是在这里出什么事,我万死难辞其咎。”

“我……”清沅抿了抿唇,咬着牙不说话。

柯弈垂眸看一眼,轻声解释:“你若是将自己气出个好歹,我今日做的这些还有何意义呢?”

清沅没有回答。

不久,马蹄声从前方传来,家丁架着车飞奔回来:“郎君!郎君!”

柯弈看一眼,稍稍朝边上退让。

家丁勒马,下地回禀:“小的将轿夫带回来了,是那里最好的两个轿夫,只是他们都不会骑马,

才耽搁了这些时辰。”

“你辛苦了,去萃意那里领赏。”柯弈说罢,朝轿夫看去,“有劳二位。”

“大人客气噻。”轿夫抬着竹制的担架来,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发亮,操着一口乡音,“大人安心嘛,我们平时走栈道都是安稳滴很,莫说是这样平缓滴路嘞。”

柯弈看一眼他们浑身紧实的肌肉,稍稍放心一些:“不必太快,要稳当。我们还要往茂州去的,今日你们若是能将我夫人安稳送去驿站,我后面还请你们。”

“好嘞好嘞,夫人坐稳哈,我们要起了。”两个轿夫轻轻松松起身,步子比没有负重的人的还轻些。

柯弈在一旁跟着,轻声询问清沅:“稳不稳当?”

清沅点了点头:“嗯,挺好的。”

轿夫仍旧十分轻松,气都未喘一下:“大人去歇着噻,我们干了这些年了,这点儿哈数还是有哩,夫人要是有啥事儿,你要我们滴命都行。”

“我不是不放心你们,我只是想在这里陪着夫人。夫人身怀六甲,陪我一路艰辛入蜀,我在这儿陪着走的这两步算什么?”

“我们在这儿这多年,都是伺候一些有钱有权的人,还没怎么见过像大人这样哩。”

柯弈笑了笑,没有接话。

清沅看他一眼,摸出手帕递给他:“擦擦。”

他笑着接过,将额头上的微微汗珠擦去:“我没事,这会儿太阳要落了,晚风吹来,一点儿都不觉得累了。”

“什么时候才能到?”

“大概要天黑以后才能到,放心,会到的。你冷不冷?我叫人拿个毯子给你盖着。”

“嗯。”

树影摇曳,风从夹道中呼啸而来,高处几点灯火隐约出现。

“快到了快到了!”轿夫吆喝几声,加了把劲儿,一口气朝着灯火处走去。

一盏茶后,滑竿在驿站前平稳落下。

“驭远,明日不如歇息一日再走?”

“也好。”

“好,有什么需要的来与我说就是,纨若她生养过,多少有些经验的。”

“多谢云归。”柯弈双手行礼,“云归与令正也早去歇息吧,这边若是有何事,我一定不会客气。”

话罢,柯弈扶着清沅往里面走。

清沅看他一眼:“你不用扶我,你好得很,你顾好自己就行。”

“我也很好。”他扶着她跨进门槛,“慢些。”

清沅抚开他的手,往床上一坐:“一会儿热水送来了,你先洗。”

他抿了抿唇,将披风放好,在她跟前蹲下,握住她的手:“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身上没有不舒服,心里不舒服。”清沅抽开手,低声骂,“你真是个犟种。”

柯弈弯了弯唇:“嗯。”

清沅搡他一下:“你还嗯?”

他稍稍稳住:“只要你没事,我就没事,门外有脚步声,兴许是热水送来了,我去看看。”

萃意和芸简站在门外,一个送了饭菜进来,一个领着人将热水送进门。

“你先吃,饿了一日了,我去洗洗就来。”

清沅拿起筷子,往桌上怼平:“你呢?你肠胃本就不好,你当心这样下去旧疾复发。”

柯弈将衣裳脱了放好:“清沅,莫担心,我并未觉得胃里难受。”

“你总是这样。”

“清沅,我没有骗你,也没有强撑。我从前在并州丈量土地时,有时要从一个村走到另一个村,一走一整日,并不比今日轻松。你若不信,一会儿可以瞧瞧走足底上的茧。”

“谁要看?”

柯弈站在屏风后轻笑。

清沅不说话了,一会儿又道:“我吃好了。”

“好。”柯弈应一声,从屏风后走出,看见堆满菜的碗,不觉莞尔,“等我吃完,陪你一块儿去洗,免得地上溅了水滑。”

清沅轻哼一声,靠在榻上剥栗子。

柯弈用完,端了热水朝她走去:“天冷,你今日又未怎么动,简单洗洗就好,当心着凉。”

“嗯。”她起身坐好,双足放进盆里,“你说给我看的呢?”

“一会儿去床上看。”

“你这话没旁的含义吧?”

柯弈戳戳她的额头:“你这脑袋里都在想什么?累了一日了,哪儿有什么旁的含义?”

“噢,那就好,我说也是。”

“来。”柯弈捉起她的脚腕,拿着干帕子给她擦干水。

“你累了,我自己来吧。”

“你身子重了,不方便。”

清沅看着他:“我觉得还好,大夫不是也说我的肚子不怎么显怀吗?”

他笑着回眸:“那也要多加注意。都与云归说好了,明日歇一日,我睡一觉就好得差不多了。”

“噢,我看看你足底的茧?”清沅扶着他从榻上跨去床上。

他将水倒了,往床上一坐,微微抬腿。

清沅不好弯身,抬起腿,用足尖轻轻碰了碰他足底连成片的茧:“疼不疼?”

“正是有它们,才不疼。”

“我是说,在它们之前疼不疼。”

“习惯了就不疼了。”

“你总是这样,忍耐克制才是你的本性。”

“小不忍则乱大谋。”

清沅轻哼一声,直起身:“你趴着,我给你捶捶腿。”

“不必,歇一日就好了。”

“叫你趴着就趴着,你还总说我不听话,你听话吗?”清沅推了推他的膝盖,“赶紧趴好。”

他深吸一口气,翻身俯卧,忍不住提醒:“清沅,你也早些歇息才好,今日的确太过颠簸了。”

清沅往他小腿上一坐,双手在他腿上重重按摩:“疼不疼?”

“还好。”他气都没喘一下。

清沅又往他腿上捶:“疼不疼?”

他忍不住笑:“你那点儿力气伤不了我。”

清沅撇了撇嘴,挽起袖子,往他臀上拍:“说,还跟不跟我犟?”

柯弈始料未及,又不敢轻易起身,只怕伤到她,连忙道:“清沅,莫恼。”

“说!以后听不听我的话?”

第59章 第59章嗯,我无理取闹

柯弈无奈催促:“清沅,快下来歇息。”

“怕了?”清沅又狠狠拍了两巴掌,“说!听不听我的!”

柯弈扭头看她:“有些事能听,有些事不能听。”

她抬手:“你还犟?”

柯弈笑着道:“我未故意与你对着来。”

清沅双手抓住他的臀,狠狠揉了两把:“我看你就是在跟我对着来。”

“莫闹了,下来休息。”

“你说以后听我的,我就下来。”

“这个我真不能承诺。”

“那我今日便不放你起来。”

柯弈无奈长叹:“赶了一日的路了,不累吗?”

清沅拍得嘭嘭响:“不累。”

“我累了,让我歇息,可好?”

清沅抿了抿唇,跨一步,躺去他身旁:“你睡吧。”

他笑着转身,轻轻抱住她:“真不累?”

清沅瞅他一眼要背过身去,忽然觉得不对,垂眸扫一眼,惊道:“柯弈!你还说你没有不正经?”

他耳尖微红:“不必理会,一会儿就好了。”

“老不正经!”

“我从前也不知会这样。”

清沅瞥他两眼,在他耳旁低声问:“你喜欢被打臀?”

他一脸正色:“我不知晓,但感觉没那样差。”

“还感觉没那样差呢,你就是喜欢,老不正经。”清沅捏捏他的脸,“那你方才还催着我下来,欲拒还迎?”

他笑着道:“真说不上喜不喜欢,我方才是觉得不对,才喊你下来。”

“什么不对。”

“喏。”他垂眸扫一眼。

清沅在他肩上捶了下:“呸!不正经!”

他笑着抱住她:“好,这回是我不正经,我有些困了,明日再跟你认错。”

“你知晓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叫你下来。”

“什么啊!我是生气你今日不听我的。”

“好,我现在听你的,好好休息。”

他真是累了,眼睛闭上许久了,答完这一句就睡着了,连灯都未吹。

清沅盯着他低垂的眼睫看了一会儿,任由灯亮着。

鸟鸣声从窗外传来,花香气息似乎也一同钻了进来,清

沅盯着横梁看了有许久了,直至肚子开始咕噜叫了,才小心翼翼爬起,跨过酣睡的人,随意扎起头发,轻声往外去。

萃意早在门口守着了,见她出来,立即要行礼;“夫人……”

“嘘——”她悄声打断,蹑手蹑脚关上门,“出去说,郎君还在睡。”

萃意点点头,跟着往外走去:“奴婢已经叫咱们的人煮好饭了,只是这里往来的人少,又地处偏僻,没什么好吃的。”

“不打紧,有的吃就行了,我是有些饿了。”清沅跟着出门到了大堂,往干净整洁但有些破损的桌椅上一坐,芸简立即便将饭菜送上。

她端起汤碗,喝了一大口,胃里舒坦些了才道:“给郎君留饭了吗?”

萃意答:“夫人安心用膳,都留过了。”

清沅点了点头,继续动筷子,驿站的驿长端了几个碟子,笑眯眯地走来。

“我们这里地处偏僻,物资匮乏,招待不周,还请夫人见谅。这是我们这里常吃的泡菜,都是些粗食,夫人久住京城应当未见过,拿来给夫人尝个鲜。这泡菜又是酸脆,夫人怀有身孕,说不定会喜欢,若是喜欢了,再来与我说,我叫人再给夫人送。”

清沅微顿,放下碗筷,起身道:“多谢驿长。”

驿长连连摆手示意:“快坐快坐,夫人身怀有孕,又连日赶路,不必客气,快坐。我不打搅夫人用膳了,夫人有事只管使唤这里的杂役就是。”

“有劳。”清沅缓缓坐下,看着人退去后堂。

萃意也看着人走远,将试毒的银片拿出,往小菜里试了试,低声道:“没毒。”

清沅点头,夹起一块酸萝卜。

“夫人,这里面是没有毒,可有没有伤及孕妇胎儿的东西就不好说了。”

“他若想害我,只是将我毒死就行了,何必以这样的方式?左右他也跑不掉不是?”清沅笑了笑,轻轻咬一口,“还挺好吃的。”

“那奴婢再去要一些来?”

“不用,这儿还有这么多菜呢。你去厢房门口守着,郎君若是醒了,也好来回禀,让芸简留在这儿陪我就行。”

这段时日天都还不错,正是赶路的好时候,这里又不常有人来,未瞧见什么人影,她坐这儿也自在,刚好等用完膳也能在此处坐着歇一会儿。

饭菜撤走,她刚要起身,沈壑与韦纨若从后面院子出来。

沈壑也未多礼,直问:“驭远呢?”

“还未起。他昨日累着了,我便未叫醒他。”

“也好,是该让他歇一歇。”沈壑道,“我方才听侍女说你出来了,便和夫人出来看看。这里还算安全,你们两个便在此处歇息吧,若有何事唤我就好。”

清沅微微垂眼:“多谢郎君。”

沈壑摆摆手,大步离去。

清沅拉着韦纨若坐下:“两个孩子呢?”

“乳娘抱着玩儿呢,我也好出来偷偷闲。他们俩一天到晚地不知哪儿来的那样多力气,我是陪他们闹腾不动。”

“男孩子是不是都这样活泼好动?”

“这我便不知晓了,反正我家里的那两个是有些过分活泼了。”

清沅笑了笑:“活泼些也挺好的。”

韦纨若握住她的手:“你这肚子里不知是个姑娘还是个儿郎,瞧着倒是挺文静。要是个姑娘,你若是不嫌弃,看看我们家老大和老二,你中意哪一个?”

她愣了瞬,笑着道:“我都还没想过这些呢,总归我们也是要一同在茂州待许久的,让他们在一起玩儿就是,到时选中哪个便是哪个。”

“这样也好。”韦纨若压低声音,“只是我以为柯郎君那样受陛下喜爱,此次来茂州不会太久。”

“那日所言非虚,他的身子真的不大好了,蜀道本就艰难,折腾一趟便罢了,连连折腾,他身子会受不了。”

“我从前听过柯大郎君的名声,也听云归说过,知晓他是个兢兢业业刚正不阿的人,我以为他即便是带病要去处理好政务的。”

“从前的确是如此,那一病要过命后便有所改变了。”

韦纨若叹息一声:“如他那样不大好,若如云归这般宽心也实在是让人操心。他们一个勤于政务,一个懒散肆意,可对于到蜀中的态度却是不谋而合了:都不甚在意。”

清沅无奈笑笑:“我是劝不动他。”

“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很喜欢他了,这些年,你嫁给他,过得好不好?我瞧着他也不是会体贴人的。”

“说来话长,只能说吵过也闹过,现下好些了。”

“好些就好,我还以为像他那样的人,即便是你想吵也吵不起来。”

“我……”清沅紧紧握住她的手,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若是那些年,她身旁能有这样一个能直中要害的人,她也不会那样难过。

韦纨若看着她眼中的水影,一下蹙了眉:“清沅,他是不是真的待你不好?”

她摇头:“他没有苛待过我,只是如你所说,他从前的确是个吵也吵不起来,骂也骂不起来的人,现下倒好一些了。”

“好一些了就好……”

“夫人!夫人!”萃意忽然喊。

清沅皱着眉起身,快步迎过去,还未瞧见萃意的身影,便被冲过来的人抱住。

“你……”清沅微愣。

“我还以为又是做梦。”

清沅抿了抿唇,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我看你睡得熟,便未吵醒你。你衣裳都未穿,这里冷,我们进屋去说。”

他长呼一口气,缓缓松开双臂。

清沅看一眼他光裸着的双足,朝望来的沈壑与韦纨若解释:“我们先回房去了。”

沈壑恍然回神:“好、好,你去你去。”

清沅微微点头,牵着人缓缓往回走。

房门关上,她拿起衣衫给他披好,将他有些凌乱蓬松的发拢去身后,弯身要给他擦足底的灰。

“清沅。”柯弈握住她的手,将她往怀里一抱,低声道,“我醒来时没看见你,我以为这些天的这一切都是在做梦。”

“我就在外面,怕吵醒你,没有再进门。”

“嗯,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我也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但我没有想象中有骨气,你一解释,我就信了释怀了,我爱你比你爱我多。”

柯弈搂着她坐下:“嗯。你用过早膳了吗?”

她坐在他腿上,踢踢他光着的足:“你先将鞋袜穿好再说。”

柯弈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将足底的灰擦干净,穿好鞋袜,往盆架边去洗漱,而后折返:“用过早膳了吗?”

“我就是饿了,才出去用早膳的。”

“嗯。”柯弈握住她的手,“为何不喊醒我?”

“你昨日累着了,该多休息才是,我叫醒你做什么?又不急这一时。”

“可我想一睁眼就能看见你。”

“你无理取闹。”

“嗯,我无理取闹。”柯弈扶住她的腰,扣住她的后颈,含住她的唇。

她蹙眉推他:“你去用膳。”

“不准推我。”柯弈命令一声,堵住她的嘴,手往下挪,抓住她的臀。

第60章 第60章你猜

清沅愕然睁眼,含糊不清道:“你手往哪儿放。”

他喘着气道:“很软,和胸脯不是一个感觉。”

“你松手!”

“不松。”柯弈将她往跟前扣,垂首在她脖颈上亲吻,“清沅,帮我。”

她双手将人推开:“你赶紧用早膳去!你别又饿出毛病来,快去!”

柯弈负手而立,一脸正色,好似方才自己什么都没做一般,镇定相邀:“你陪我一起再用些吧。”

“现在又是人模人样的了。”清沅嘀咕一声,将衣领整理好,越过他先一步跨出门,朝守在外面的侍女吩咐,“萃意,叫人将饭菜送来。”

柯弈跟着她往前,一同在大堂坐下:“一会儿去外面走走吧,这里的风景还挺好的。”

“你先吃饭再说。”

“嗯。”柯弈空出来的手握住她的手。

她轻拍了下:“好好吃饭。”

柯弈手又收回去。

这一带清雅幽静,院子后面就是山谷窄道,两旁的杏花开得极好,满山粉白。

“驭远。”沈壑朝他们走来。

“云归。”柯弈微微行礼,“方才失态,让云归与令正见笑了。”

“你夫人现下怀有身孕,又是出门在外,担忧也是常情。”沈壑走近两步,“我来是与你商议明日启程的事,我已与驿长打过招呼了,他说好会叫来附近最好的挑夫,明日与我们一同启程。”

柯弈颔首:“有劳云归。”

沈壑摆摆手:“旁的都不要紧,主要是两位夫人和孩子们,说好了要挑夫用轿子抬的,滑竿周围没有遮挡,栈道上风大,恐怕他们受不了。你呢?是坐轿子,还是徒步前行?”

“我步行就好,我身高体重,便不为难挑夫了。”

“也好,那我们便步行,到时牵上一匹马,听说若是遇到稳固的地方也是可以骑行的。”

“这样最好不过了,走一走歇一歇,也不至于太累。”柯弈又道,“听说那栈道高险,你是如何安顿的两个孩子的?”

“大的让纨若抱着,小的让乳娘抱着。小的还好,主要是大的闹腾一些,不行便点个安神香,让他一路睡过去。”

“还是云归想得周到。”

沈壑摆摆手:“这回还是多亏了与你一同,那驿长才能这样尽心尽力。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稍后我再一同去与驿长说,你们继续转转吧,我先回去照看孩子了。”

“好。”柯弈看着他走远,牵着清沅继续往后院门外走。

稍走远一些,清沅低声道:“今早我用膳时,驿长还送了些泡菜来,侍女试过,泡菜没有问题。”

柯弈点头:“嗯,无碍,随他去吧。”

清沅挣脱他的手,走去杏花树下:“纨若今日还说,若我肚子里的是个姑娘,想和我们家里结下亲事。”

“嗯,可以考虑,毕竟往后亲事不一定能由我们说了算,提前说个亲事也好。不过,不论是姑娘还是儿郎,总得他们自己不厌恶才行。”

“你说得好听,那你我呢?”

柯弈从身后抱住她:“你厌恶我吗?从前还是不厌恶的吧?若你真那样讨厌我,一早就会不愿意。”

她回眸瞥他:“我还小,懂什么?”

“旁的不懂,可讨厌或是不讨厌,还是明白的。”柯弈抱紧她,轻轻将下颌放在她的肩上,“我会仔细斟酌,会为孩子们挑一个品性好的成亲人选。”

“孩子们?”

“嗯,若往后又有了呢?”

“你想得倒还挺美。你看看纨若家的孩子,一个都照看不过来,你还想要好几个?”

“我可以照顾,我不觉得累。只看你,你若是不想再要,我也没有意见。”

清沅轻轻摸了摸小腹,轻声道:“你这些时日表现得不错,我的确未吃什么苦,身子也不重,像是比旁人说的要轻松许多,至于以后的事,有了就要,没有也不必强求。”

“这样也好,顺其自然。”

“这杏花开得很好,你给我折几支,明日出行别在轿子上。”

“好。”柯弈捉住高处的花枝给她看,“这一支可以吗?”

她仰着头仔细看几眼:“好。栈道很高吗?”

柯弈将花枝折下交到她手中:“很高,很陡,就在悬崖峭壁上。”

“比这峡谷还高吗?”

“嗯,比这峡谷还高,垂眼看不到山底。”柯弈笑着转身,“害怕吗?”

清沅瞅他:“我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呢,你就这样吓唬我。”

他笑着摸摸她的脸:“到时坐轿子,你莫往外面看,要不也给你备些安神香?不过,我看你胆子挺大的,未必害怕。”

“我哪里胆子就大了?你如何知晓?”

“你比旁的姑娘离经叛道多了,只是平常掩饰得好。有哪个姑娘敢和宫里的公主那样说话的?会吃烤肉吃得满嘴沾油的?”

“我……”清沅瞪他,“你嫌我不够文雅?”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怎会?我觉得这样就挺好,我喜欢你活泼。”

清沅又问:“你是喜欢我活泼,还是就喜欢活泼的?”

柯弈揽着她往回走,无奈笑着:“是你,喜欢你活泼,不是旁人。”

“噢。”她被推着往前走,“我们可以做个春幡绑在轿子上,这个没多重,不会给轿夫增加负担。”

“好,去院子里做。”柯弈与她坐在桌边,拿了剪子跟跟她一块儿剪开,看着她绑在杏花枝上。

雪白的杏花枝被轿子颠簸着抖动,红绿交错的碎布随着风飘摇,阴凉的栈道之中多了一抹春日的色彩。

柯弈上前几步,在轿子旁问:“如何?难不难受?”

清沅稍稍掀开布帘:“我还好,挑夫们抬得很稳,倒是你,这栈道中这样阴凉,你去将披风拿去穿上吧。”

“我不冷,这一路还长,走一走就暖和了,你在轿子里坐着才容易冷。若是冷了就喊我,我就跟在你后面呢。”

“好。”清沅伸出手,摸摸他的脸,“你慢些,别累着了。”

柯弈握住她的手,顾虑着前后两个车夫,只是往心口放了放:“放心吧,这一带还能骑马,不会累着。这里窄了,我不好和你同行,先去后面了。”

“好,你去。”

柯弈停步,看着轿子往前,坐上自己的马,盯着轿子上的春幡,微微扬起唇。

越往里山崖越高,风景奇绝,一只孤鸟从崖上飞过,蹄鸣声几乎要划破人耳,栈道也越发破旧,无法再骑马前行,只能牵着马缓缓往前。

“柯弈……”

“怎么了?”柯弈上前几步,“害怕吗?”

清沅蹙着眉:“我有些担心。”

柯弈轻声安抚:“莫怕,挑夫们常走这条路,会带我们安全过去的。”

挑夫们也应和:“是嘞,莫怕,我们走了十几年了,没得啥问题的。”

清沅微微点头:“那你多小心。”

“嗯,你回轿子里坐好,也快到前面的驿站了,到了我唤你。”

“好。”

柯弈看着她放下布帘,后退几步,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夕阳渐落,队伍抵达崖边的驿站。

驿站简陋窄小,住不下多少人,东西一放,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下官见过司马。”驿长谄笑着迎出,“司马光临,真是让这小小的驿长都照满了光辉啊。”

柯弈上前两步:“不必多礼,驿站有几间房?够多少人住?”

“听闻司马要来,下官早就命人收拾好了房间,只是定是比不得司马在京城的宅子,还请司马莫要怪罪。”

“我是问有多少房间。”

“呃……这一共有五间卧房,够两位大人和家眷住的,剩下的两间也专程打扫出来,可供两位大人存放书册文书。”

“不必,我所带的物品书籍摆放在后边廊下就哈,屋子都空出来,给随行的人住。”

驿长张了张口:“司马的家丁可以住在杂物间里,也都收拾好了。”

“还有这些挑夫。”

“咱们这儿地方小,挑夫们平时在外面地上一躺就睡了,这天也暖和了。”

挑夫们也道:“大人莫管我们,我们在外面都能睡。”

柯弈只朝驿长道:“将屋子都腾出来,即便是在房中的地上睡,也比睡在外面好。”

沈壑也上前一步:“将我带的行李也与司马的放在一块儿吧。”

驿长犹豫道:“这……万一下雨了该如何?”

“今日不会下雨,叫人收拾屋子吧。”

“好好,下官这就去办,只是卧房离得较近,不若让两位大人的家丁奴婢来住,杂物柴房留给挑夫住,这样可还妥当?”

“好,就依照你说的办,有劳你派人带路,领我们去各自的卧房。”

驿长连忙躬身相邀:“他们都去收拾屋子,下官带两位大人去住处就是。”

柯弈颔首,牵着清沅跟着往前走。

驿长谄笑着道:“下官早就对司马的仁义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非是仁义,只是前方的路还长,若是

挑夫们不能休息好,那两位夫人和孩子们的安全如何作保呢?”

驿长一拍大腿:“还是司马想得周到,司马放心,下官这就去命人好好安顿他们。”

“有劳。”柯弈转头看向沈壑,“耽搁云归和令正休息,甚是抱歉。”

沈壑摆了摆手:“说了几句话而已,不耽搁什么,驭远快和你夫人去歇息。”

“好,云归也早些歇息。”柯弈与人说完,牵着清沅进门,轻轻抱住她,“今日让你受惊了。”

清沅也环抱住他:“我不害怕山高路陡,我是怕你。”

“怕我什么?”

“我怕你站不稳,摔下栈道。”

柯弈低笑:“我有那样傻吗?你平地不会摔倒,我平地也不会摔倒。累了一日了,去坐着。”

清沅推他:“你是累着了,你去坐。”

他拉着她一块儿:“你累不累?轿子颠簸不颠簸?腰累不累?”

“我还好,你给我垫了软垫,能靠着,不算累,只是腰有些酸,不过也是怀孕以来的老毛病了。”

“我给你按按。”

“不,你走了一日了,也累了,不用按了。”

柯弈笑着搂住她,在她后腰轻轻揉按:“我不累,至少手不累。”

她摸摸他的脸:“腿累不累?一会儿洗漱完,我给你捏捏。”

“这怎么能行?你若是没有身孕我便让你捏了,可你身怀有孕,赶了一日的路了,怎么还能为我捏腿?我一会儿要盆热水多泡泡就好了。”

“那让萃意她们来给你捏捏?”

柯弈眉头一皱:“不行,君子不立于危墙。”

清沅笑着戳戳他垮着的脸:“只是来捏腿而已。”

“那也不行,她们今日也走了一日了。”

“你心疼她们?”吃饭

“这是哪里来的话?”柯弈无奈一笑,“她们往后是要长久在我们身旁跟着的,苛待她们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清沅轻哼一声:“她们是我的侍女,我会心疼她们,你不准心疼。”

柯弈拍拍她的手:“不是心疼。有敲门声,应当是送晚膳来了,我去看看。”

她起身跟在他后面,朝侍女道:“你们也早些去吃饭歇息,这边不用你们来看着了。”

“是。”萃意和芸简将水拎进门,悄声退出。

“你先洗,免得水凉了,洗完慢慢吃。”清沅催一句,又问,“你饿不饿?若是饿了先用些垫一垫也好。”

“那先用膳吧,水烧开了的,一时半会儿也凉不了。”

清沅坐在他对面,拿着汤勺给他舀汤。

他笑着接过:“看来今日的确是没累着,我还怕你看见那悬崖峭壁,心里不安呢。”

“我说了,你不信,我不安是怕你站不稳,又不是怕悬崖峭壁,我今日还朝外看了许久呢。京城还真是没有这样的风光,若是害怕,反而要错过这样奇绝的景象了。”

“嗯,我从前也未走过栈道,今日虽累,却是大开眼界了,那山壁中长出来的青松,当真是神奇。”

“我还瞧见猴子了呢,只是当时不好大喊大叫,怕吓到挑夫,将我们扔下去。”

柯弈忍不住笑:“可惜你身怀有孕,否则若是能和你一同漫步在这栈道上,说说笑笑一路朝茂州行去,才算是真惬意。”

“明日我跟你一同走。”

“那不成,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如何能走那样久?又是在栈道上。这边多是这样的风景,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

“也好,现下还是小命要紧。”

“多吃些,路上都没吃什么好的,辛苦你和孩子了。”

“不是带了一罐鸡汤的吗?我喝着倒是觉得不错,没觉得辛苦。”

柯弈笑着应声,吃完后,先一步去洗漱。

清沅看他坐在床边泡脚了,才将碗筷收进食盒里,跟着坐去他身旁,将足往他盆里放。

“我和你一块儿洗。”

“这盆小,你坐在旁边泡不到。来,坐我腿上。”柯弈抱着她放腿上放,“水凉不凉?”

“不凉。”清沅笑着握住他的手,在他脚背上踩踩。

他垂首,在她脸旁蹭蹭,低声道:“怎么连足底都是软的?”

清沅偏头瞅他:“怎么你也能说出这般下流的话?”

“未想调戏你,我说的是实话,真的很软。”

“呸。”清沅扭头,在他嘴上呸一口,“老不正经。”

他顺势亲她:“不许说我老。”

清沅朝后躲:“胡茬出来了,好扎人。”

柯弈自己摸了摸,道:“我已年近三十,是该蓄须了,不刮了,等留起来就不扎了。”

“不要!”清沅一下皱了眉。

“为何?”柯弈伸手抚平她的眉头。

她别开脸:“不好看,留了胡须,再抱着孩子,旁人一看,还以为你是孩子的祖父呢。”

柯弈一噎:“这倒不至于吧?”

“我不管,反正我不亲有胡子的嘴。”

“可我已至而立之年,还不蓄须,有些轻浮了,油头粉面,看着不好。”

“那我不管你,要不你出门时戴个假胡子也成,反正我不亲有胡子的嘴。”

柯弈叹息一声:“好吧。现下还没有蓄须,亲一下总没什么。”

清沅飞快在他嘴上贴了一下:“好了。”

“不行,要深吻。”

“不要,你胡茬会扎我脸。”

“等到了茂州再刮,这里不方便。”柯弈捏住她的脸颊,“亲一下。”

她笑着躲:“不。”

柯弈扣住她,一口咬住她的嘴重重吮吸,抱着她小心翼翼往床上滚。

盆里的水溅出,她惊呼:“做什么?”

柯弈没说话,将她的衬裤褪去。

她眨了眨眼,咽了口唾液:“旁边的屋子还有人。”

“我们低声些,我就在外面蹭蹭。”

“你……脚上的水还没擦。”

“我给你擦。”柯弈低声说完,跪坐在床上,将她足上的水仔细擦干净,托着她往跟前放了放。

她看着他,不由得吞咽唾液。

柯弈贴着她蹭,皱着眉头唤她:“清沅,清沅……”

她咬着唇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出,生怕被隔壁屋子的人听去。

柯弈摸着她的脸,轻声问:“有没有不舒服?”

她瞅他:“低声些,快点儿!”

柯弈在她耳旁悄声道:“好润,比手舒服。”

她一口咬住他臂膀上的肌肉,含糊不清催:“别磨磨蹭蹭的。”

“我怕你不舒服。”

“没有,你赶快。”

柯弈小心搂住她:“好,那我快些了。”

她应一声,偏头继续咬唇忍耐。

片刻后,她拢好衣衫,嘀咕道:“看来是真不累,明日也别骑马了,省得将马压累了。”

柯弈笑着抱住她:“好,我听你的。”

她也笑着瞥他:“栈道还有多长?你还不赶紧歇着?明日又是要走一整日呢。”

“快了,走过这段栈道,再坐两日车,就能到茂州城了,届时便能好好歇息了。”

“好,我这会儿也有些困了,白日里没能睡成,我睡了,你也赶紧睡。”

“这就睡了,手给我牵着。”柯弈强行将她的手握在怀里,安心闭上眼。

她看他一眼,手往回拉了拉,放在一个舒服的地方,也合上双眼。

日光明媚的晌午,队伍顺利走出栈道,抵达平坦的路口,挑夫们帮着将行李全搬上马车,柯弈与清沅站在一旁等候。

挑夫们手脚利落,半盏茶的功夫就收拾好了,其中一个高个地扭捏走来:“大人,都收拾好啰。”

柯弈点头:“有劳你们了,银钱侍女们都给你们结清了吧?”

“结清了,结清了,还多给了……”

“那我们告辞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吧,出来这样久,家中的妻儿父母应当都着急了。”柯弈说罢,转身要走。

“大人。”挑夫们又喊。

柯弈回眸:“何事?”

挑夫不好意思挠挠头:“我们、我们想问问大人姓啥叫啥,在茂州做啥官儿?”

“喔,我姓柯名弈字驭远,在茂州做司马。”

“我们不识字,大人能帮我们写一个您的名儿吗?用炭写就行。”挑夫从腰间拿出一块破碎的细炭。

那细炭不知塞了多久,在腰间的粗布上留下黑色的印迹,柯弈看一眼,将要笔的话咽回去,接过碳:“写在何处?”

挑夫撕下一块儿还算干净的里衣,将碎布交给他,不好意思道:“麻烦大人写到这个上面。”

“好。”柯弈接过碎布,在上整齐写下自己的姓名。

挑夫接过碎布,也不知看没看懂,用方言默念一句,小心翼翼叠好,塞进怀里,连连鞠躬:“大人走吧,

莫耽误了时辰。”

柯弈点头,牵着清沅往马车去。

马车缓缓行驶,清沅从后车窗看去,瞧见挑夫们兴高采烈聚在一块儿,捧着碎布,拿着树枝在地上写画着什么。

清沅放下车窗,好奇道:“他们做什么呢?在练习你的名字?”

柯弈握住她的手:“不必担忧,总归不是什么坏事。木炭写在布上,模糊不清,他们即便有坏心,也做不了什么。”

“有道理,你方才一瞬间就想了这样多吗?”

“嗯。”

“一天到晚,脑子转得这样快,不累吗?”

“累是累,但还是命要紧。”

清沅弯唇:“你知晓惜命就好。”

柯弈笑着摸摸她的脸:“今日这马车颠不颠簸?”

“这里倒还好,道路宽阔平坦,路上又无石子,只是有些摇晃,并不颠簸。”

“嗯,茂州是军事重地,虽然临山,道路却宽阔齐整。你看那边的山,茂州附近都是这样地形,山上的百姓以养羊养牛为生,往后你有的是烤羊肉吃。”

清沅忍不住笑:“我倒是觉得,山路这样险峻,又临近外邦,很是凶险,你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心宽。”

“茂州虽是临近外邦,但多年来并未有过战乱。我虽然很不喜欢陛下的许多做法,但是在维护天下稳定这一点上,倒是无可指摘。”

“这就是你还愿意写那样厚奏章的原因?”

“嗯,还不算是对牛弹琴。”

清沅捉住他:“好啊,你竟敢说皇帝是牛,你好大的胆子。”

他笑着道:“你要告发我吗?”

“晚上先打你五十大板再说。”

“打哪儿?”

清沅伸着脖子,在他耳旁悄声道:“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