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抬头,冲他笑了笑:“或许会影响一些吧,可只要天底下有哪个百姓谁需要你了,你会立即将痛苦放去脑后。你那日生气,气我说你死了我也不要为你伤心,气我说不爱你,可我只是想做到像你一样,即使痛苦,仍旧能活得好好儿的。”
他回望,眼前有些模糊,轻声喃喃:“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不是吗?”清沅眼中忽然一热,皱着眉垂头,可来不及,眼泪还是掉了出来。
柯弈朝她走来,指腹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低声道:“你总将我想成神,可我不是,你说的这些,我亦无法做到。我也会痛苦,也会痛苦到失去求生的欲望,可我是个男人,是个年岁已长的男人,我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这些,该与谁说这些。若有困难,我的确会首先想如何解决,可这天底下有也有我解决不了的事,有的是我解决不了的事。”
她一听他说这些,鼻尖便忍不住泛酸,眼泪一颗接一颗的掉,全落在他掌心里,被他接住。
“莫哭,莫哭。”柯弈抱住她,“我不知如何跟你形容,我每回看见你掉眼泪,心里便十分难受,我不太会哄人,几句说完还不见效,心里便会愈发着急,恨不得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也不愿你这样伤心难过。”
清沅双手抓紧他的腰间的衣裳,抵在他腹上哭泣,心里骂了一遍又一遍恨他。
“清沅,你能告诉我吗?你想要我如何做,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做到。”
“只要你能做到的?”清沅抬起泪眼,“你连哄人的话都说得这样保守,你留了这么多可以不遵守的余地,只要你能做得到的,你又能做得到几件呢?”
“我没有想给自己留余地,可有些事我如何答应?譬如你要给我纳妾,你要我睡在厢房。”柯弈捧着她的脸,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我便是不想哄你,才说得如此谨慎,我知晓我也无法什么都能做到。你说我不是为你而生的,是,从前的确是如此,可现下我便是为你而生的。”
他只是想见她最后一面,哪怕只是说一句话,他也想告诉她,他未曾不愿归家,他原就想好了,等她身子好了,能出远门了,便接她一起去并州,他早就计划好了的,他原本就打算过年回家接她去并州的,他不知晓她的病会突然不好,没有一个人与他说过,他真的不知晓。
“清沅,你要我如何做,你直说,可好?”
“你总是会有一大堆理由等着我,说了跟未说,有什么区别?”
“我希望你说的是你真实的想法,不是在跟我赌气,就像你跟我说要隔一日让你单独待一日,我若还未反省,今日你还会理我吗?会跟我说这些吗?我在感情上愚钝甚至愚蠢,很多时候我自己都不知晓自己说错了话,我不求你包容我,只希望在我说错话后,你给我一个反应,哪怕是给我一巴掌,让我知晓自己做错了,让我能改正。”
清沅斜眼与他对视片刻,咬着牙质问:“你方才与太医说什么私事?”
“我只是想问问太医你有没有什么大碍,会不会影响寿数,太医说他只会看病,不会算命,只知晓你现下没有大碍。”
清沅见他一副认真的模样,抬手擦了擦眼泪,起身要走。
他眉头紧了紧,双手环抱住她:“你心里有我,那日你喝醉了,一直喊我的名字,说爱我。”
“没,你听错了。”
“不会听错,你说了好多遍。”他收紧双臂,“你说爱我,还说要我抱,你喜欢我抱着你,是吗?你为何从前从未说过呢?是我太严肃了吗?”
“我不喜欢勉强别人,也不喜欢自作多情。”
“这怎么能算是自作多情呢?我也喜欢与你亲近,可我毕竟这样大的岁数了,你想与我亲近是撒娇,我想与你亲近便有些急色了,上回你还说我下流不正经,甚至说我恶毒。”
他语气里有些委屈,清沅听着气都消了不少。
“我以后不要听你讲道理。”
“清沅啊,我……”
“你做不到就算了。”
“没,我没做不到,我只是觉着有些时候总需要一个人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所以在你心里,我永远是那个胡搅蛮缠的人,永远什么也不明白,永远不明事理,是吗?”
“我……”柯弈噎住,沉默片刻,缓缓道,“是,你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一向知书达礼,最识大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清沅抿了抿唇,垂下眼睫。
“好,我答应你,往后不会跟你讲那些道理。”
“嗯。”
“清沅,也抱我。”
清沅眼珠子动动,环抱住他的腰身,双手却握成了拳,似乎这样就不算是真的抱住他了。
“过年你想如何过?想出去走走,还是在家中玩?我往常过年很少在家中,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过的。”
“我都可以,看祖母她们如何说。”
“清沅。”柯弈扶住她的后颈,垂首在她唇边碰了碰,“我看你先前准备的手暖做好了,是打算当做新年礼送给祖母和母亲吗?”
她有些不习惯,下意识要躲:“嗯。”
柯弈将她又搂进怀里:“我也想要一个,你若是有空,能不能给我也做一个?”
“我没空。”
“没空,还是不想?”
“不想。”
“为何?”柯弈顿了顿,又道,“不想便不想吧,其实天暖了,也用不着手暖了。”
清沅抬眸看他:“那你还要我给你做?你这不是故意给我找事做?”
“我想要,你若是给我做了,我日日都会带着。”
“真的?”
“我……真的。”
清沅斜他一眼,道:“好,那我给你做。”
他弯起唇,见她不躲了,又仰着脖子看她:“清沅,你想要什么吗?”
“我没什么想要的,家里什么都有。”
他抚了抚她脸边的碎发,静静看着她。
清沅被看得有些羞,往后挣了挣:“我想坐着。”
“好。”柯弈牵着她坐下,忽然又道,“要手谈一局吗?”
“我棋艺不精。”
“你的话不能信。”柯弈起身,从抽屉拿出棋匣,缓步而来,“你大兄也曾说过你棋艺不精,但以伯惠一向自谦的脾性,能说一句你棋艺不精,想来你于对弈上还是精通一二的。”
他揭开棋匣,又问:“你想要黑子还是白子?”
“黑的。”棋子似乎是用竹子做成的,打磨得极好,圆润光滑,如玉一般,带着一股淡淡的竹香,隔很远都能闻见。
柯弈将棋盘布
好,在她对面坐下:“清沅,你先手吗?”
她看他一眼,道:“你先。”
“好。”柯弈看着她,落下一子。
清沅跟上。如柯弈所言,她的确不算棋艺不精,甚至可以说是极好。
乔家好歹也算是大户人家,父亲和大兄又极其清正,对子女姊妹要求甚高,便是因太过严厉,她有段日子被逼得逆反了,砸坏了好几个棋盘,被训了好几顿,还是二兄哄她,说柯弈棋艺精湛,要是她学会下棋,柯家郎君会更喜欢她。
她那会儿就是孩子,说实在的,恐怕连什么是男女之情都不懂,她只知晓柯弈人品好家世好才学好,长得也好,旁人都羡慕她,她也越发骄傲起来。
她到底是喜欢柯弈的这些头衔,还是喜欢柯弈这个人呢?
她忽然对自己产生了疑问。
她有些走神,柯弈没好到哪儿去,也在走神,一直看着她,自己手上的白棋快被杀光了也似乎未察觉。
这不是柯弈的水准。
清沅故意将棋子落得嘭得轻响。
柯弈回神,看向棋盘,眉头皱了皱,神色终于认真几分。
清沅也认真起来,日暮西垂,她放下棋盒:“我输了。”
柯弈弄不明白她是否生气,有些懊悔方才没有留情,没有让让她:“清沅,我……”
“我饿了,用膳。”她输了自然不开心,但也未想那样多,起身活动活动脖颈手臂,正要转身收棋盘,却瞧见柯弈无措的双眸。
“清沅,抱歉,我方才该手下留情的。”
“谁要你手下留情。”清沅瞅他一眼,收好棋盘,抱起收拾好的棋子,往柜子边走,“我又没叫你让着我。”
他顿了顿,抬步跟上:“你未生气吗?”
“我生气也是因我输了生气,又不是因你没让我。”
“若是你赢了便不会生气了,是吗?”
清沅深吸一口气,转头气道:“你这话是何意?故意羞辱我?”
柯弈上前握住她的手:“未曾,我只是想哄你开心。”
她咬了咬牙:“有你这样哄人的吗?你要让就偷偷地让,要不让就不让,你不让后又来问我是不是要让我,你这不是羞辱我是什么?”
“是,你是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莫生气了。”柯弈抿了抿唇,双手环抱住她,“我会改正,不会再犯。”
“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
清沅避开眼:“没什么,用晚膳了。”
要不是他才学好,出身名门,样貌好,哪个女人愿意嫁给这样一个人,整日对牛弹琴?
“好,用晚膳。”柯弈握握她的手,默默跟着她往前走,顺路朝侍女吩咐一声,“备好热水。”
清沅余光扫他一眼,低着头当做未听见,待洗漱完,回到帐子里,她才问:“你需求这样旺盛,从前的通房呢?被你赶出府去了?”
“我与你说过的,未曾有过。”他耳尖微红,语气倒是镇定,手也松开她腰间的系带。
清沅按住他的手:“那你从前是如何解决的?你不要告诉我,你就这样忍了二十几年。”
尤其是上辈子,成亲后也不见他有多勤勉,难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人在外面有人?
“手。”他含糊一句,垂首去吻她的唇。
“什么?”清沅没听明白,仰身往后躲了躲。
柯弈停住,双眸微垂着,眼睫遮住瞳孔,低声道:“我可以自己用手解决。”
清沅一下愣住,她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她还以为像他这样的男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你……”
柯弈含住她的唇,顺手挥灭烛光。
她推了推,没能推动,双手撑在他的胸膛,等他亲完了,又问:“你第一回,是什么时候?”
柯弈又堵住她的嘴,将毕生所学的技巧全用上。
她有些喘不过气,眼前花白一片,没空闲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柯弈松了口气,撑起身看她:“清沅,为何不唤我?”
她偏着头,似乎是失去意识了,凌乱的发丝被急促的气息吹得一会儿落下,一会儿又飞起。
“清沅,唤我。”柯弈紧紧扣住她的腰。
她难受,不得不回应:“唤你什么?”
“唤我的名字。”
她沉默一会儿,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低声道:“柯弈。”
柯弈垂首吻她:“再唤。”
她咬了咬牙,一口咬在他肩上。
“弄疼了吗?”轻微的刺痛感从肩上传来,他皱着眉偏头问。
清沅抿了抿唇,抱住他的肩;“不疼。”
“嗯。”柯弈眼眸微微弯起,也将她紧紧抱住。
她累了,眼眸垂着,脸颊红扑扑的,被烛光映成晚霞一般的红,柯弈将她搂在怀里,指弯轻轻触碰她又软又弹的脸颊。
“你第一回自己解决是几岁?想的是谁?”
柯弈没想到她还会提起,怔愣一瞬,道:“不早了,不如早些睡吧?”
她掀眼,酸软着手臂将他推开,背过身去。
柯弈顿了顿,手轻轻放在她的腰间:“从前事务繁忙,没闲心想这些,也不曾接触过,也能忍得住。”
她默默将他的手推开。
“第一回是二十三岁时,我梦见我们成亲了……”
“你确认那是我?”清沅扭头看他。
“我唤的是你的名字。”
“你二十三时,我可才十三岁。”
“梦里的你已长大了。”
清沅狐疑打量他几眼:“你如何确认?”
他无意识垂眼:“胸。”
清沅怔怔垂眸看一眼,握紧小衣,抬起拳头便往他肩上砸:“你老流氓!”
他也不敢还手,只道:“我原不想说的,是你要问。”
“你就是老流氓!还装作一副不喜欢的模样!”
“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怕你觉着我轻浮。”
他一直觉着事先问她的意见是尊重,他上辈子就是这样尊重清沅的。清沅说不要,他尊重她,清沅说不喜欢,他尊重她,清沅说不用他陪,他尊重她,可尊重到最后只剩相顾无言。
“其实我很喜欢,清沅,你的身体很美,比世上任何一块上等的玉石都要美,我手抚过,总觉得是在抚摸一团流动汤泉水,想多停留,又怕弄伤你……”
“你别说这些。”
“你是讨厌,还是害羞?”
清沅不知如何说他才好,为何在旁的事上那样聪敏,到了男女之情上便这样蠢笨了呢?难道这样的话是可以直接问出口的吗?
“清沅,我没有想捉弄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每一处我都很喜欢,我只是怕冒犯你,你回答我,你讨不讨厌这样,你若是讨厌,我以后不会再说这些。”
“不讨厌。”含糊的一声。
柯弈嘴角微扬,从她的衣角探上去:“很软。”
她瞪他一眼:“你不是要睡吗?”
“方才是推脱之词。”他垂首埋进温柔乡,含糊不清道,“很香。”
“不要脸!”清沅没能推动他的头,只能在他肩上重重锤了几下泄愤,心中暗骂,从前也不见他这般。
他总觉得清沅紧绷着,可上辈子的他又何曾不是紧绷着?他们从未这样坦诚相待过,他从前连脱她的衣裳都不敢,家中规矩严苛繁多,他得是一个君子,一个好人,得克己复礼,持节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