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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静姝也当机立断,下令:“走。”

也不管还未曾归来的卫士与王闻俭的仆从,马车在卫士的挥鞭下,立即向城门奔去。

远远的,有黑影也在往他们离去的方向追上一段距离,停下眺望。

王静姝的车驾马匹皆是精良,奔驰起来飞快,但坐在里面的人并不好受,她忍耐住了,然直至入了城门,她也仍惊魂未定,她其实瞧清了,那些黑影是在杀人,在清理流民!

她捂着狂跳的心口,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等了一夜,她派出送粮的卫士仍未归来。

而从外打听来的消息却是,流民棚所失火,安置偏北一面流民死有八成,其他流民棚所也多受波及,一夜间,许多人连难以遮风避寒的居所也失去了。

冬日的寒冷,只会死去更多的人。

而谁才是迫切想解决掉流民的人?

越想,王静姝心中越是难以安定。

果不其然,除夕当日,她竟也被邀了宫宴。

陈雍单独召见了她。

王瑞也愕然,却被陈雍身边的内监拒绝一同前往:“陛下只道要见王娘子,大司农莫要令奴为难。”

王瑞目中犹豫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狠厉。

王静姝知,王瑞自她入洛以来,已帮她挡了数次陈雍的召见,可现在拦无可拦,他在取舍,然后放弃了她,要令她自生自灭。

荆扬两地的私下往来,女郎婚事不过是一有力凭证和联结,可比婚事更重要的是利益一致。

明眼可见的,帝王对大绥各处的掌控力在减弱,但若因一女郎婚事的暴露而显出了他的野心,帝王震怒下,首先针对的必然是洛京的大司农府。

他想一会,含笑同内监道:“如何会令公公为难,只六娘第一次面圣,还容我叮嘱几句。”

只要不是要陪同一起去,内监还是愿意卖王瑞这个面子的。

王瑞示意王静姝跟他到一旁说话,压低声:“六娘,你该知帝王对我等世家的戒备,你父与我有如今的积累也不易,你的婚事若实在保不住,便罢了吧。”

王静姝笑了:“大伯放心,我心中有数,不该说的,我不会提及。”

一纸假婚书,能令王瑞不留余力保她至今时已是不易,毕竟她的作用还没到不能被取代的地步。

况她隐觉得,陈雍单独召她怕是同她那日在流民棚所所见有关。

她不曾将这事告诉任何人,王斐如给她安排的卫士,也自是听她的。

帝王私杀流民,这种惊骇之事,何人敢宣扬?

她也不敢告知王瑞,她信不过王瑞,这不,现下王瑞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就又在韬光养晦与暂舍去她间做出了选择。

若还让他知晓了她无意撞见的事,还不私下就先将她处理了?

所以她从始至终都笑着应下了。

王瑞凝着王静姝跟着内监离开的背影沉思良久,他越发瞧不清这个往日只知玩乐闯祸的侄女了。

她的胆子大得没边,主意也极强,当真会乖乖听话?

怀疑之余,也颇有些可惜,荆扬两地联结,若少了些姻亲联系,总归少了几分踏实,可若从旁支女郎中再挑选送去,又显不够重视,可惜家中没有多几个如王静姝这样,嫡亲貌美还适龄待嫁女郎。

王瑞收回眼,只希冀王静姝能自己摆平帝王的此次召见。

*

王静姝已许久没见过陈雍,甫一再见,只觉陈雍不愧是为了帝王,全然不复记忆中的模样。

若说昔日的陈雍时时透着宽和之态,那现在他给人之感便只有压抑。

不是帝王自然而显的那种霸气,而是紧绷又时时想彰显威仪的压迫,或同他幼时成长,还有登基以来的经历有关,即便得到了,也时时担忧会失去,日夜所思都为抓得更紧一些。

连带得他的面相都好似发生了变化,长眉压眼,本就偏浓郁的五官陡地变得锋利阴狠,再无初见时的清远之感。

王静姝垂眼下拜,未听宣起,便一直维持着下拜之姿。

陈雍目中晃过一丝复杂,他已然对王瑞近来同吕相走得近,生了反感,派出清理流民的亲卫更是查得,清理那日,在城外可能见得他们纵火杀人的,就是大司农府的王六娘子。

不管是何人窥见,若要维护住帝王的声名,都应杀了以绝后患。

然这念头在再见得王静姝时,他犹疑了,女郎垂着眼,长睫飞翘如檐,光下如玉如瓷般的肌肤美得毫无瑕疵。

无论多久,又拥有了多少美人,陈雍只在王静姝一人身上,感到那种难以言喻的砰张兴奋,秾丽清绝的女郎光是格外宁静地立在面前,就足以令人怜惜,令人想将其征服。

也令人想起王静姝昔日对他的拒绝。

陈雍步下踏跺,立至王静姝面前,王静姝敏锐退开一步,态度瞧着倒是越发的恭敬。

陈雍既不悦又挑不出错,方伸出想挑起女郎下巴的手也重新放下,声音陡地冷沉:“王娘子,你近日可是出过城?”

王静姝面露茫然困惑:“陛下说的是哪日?臣女自来贪玩,近日伤好,倒是常有出门,城外也确是去过。”

自察觉自己发现的秘密,在幕后之人寻上前,她特意又出了几次门,即便无事,也在不同的时段出城随意绕行片刻再回。

为的便是做出寻常的模样,弱化那日的特殊。

“流民棚所失火那日。”陈雍直接点明。

王静姝恍然:“原是那日,确有路过,听闻失了火,可真是骇人极了,现想起来若非臣女只是路过,走得早,怕也要染上那等贱民的肮脏了。”

她十足嫌弃骄傲的模样,直如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刻薄女郎。

陈雍盯视她鲜活明妍神情半响,却失了耐心:“王娘子,莫再同朕装模作样。”

“你都看到了吧?”

他语气极其阴沉,攫住女郎的目光也骇人极了。

王静姝敛容收笑,却拒不承认:“臣女不知该看到什么。”

陈雍厉声:“带上来。”

话落,殿中忽地被带上两满身血痕的男子,他们被拉扯着头皮仰头。

“王娘子可看清了?这可是你的护卫?”

这二人赫然便是去给孩童送粮未归的卫士,王静姝本以为他们已然死在了那场火中,没想竟被抓了活口。

二人面对王静姝目光,兀自垂头自责,不敢祈求女郎相救。

他们皆是王斐如为王静姝再次入洛,精挑细选出来的卫士,忠心自是不必说,家人也全赖王氏养活,看他们受刑模样,想也是宁死不招供的。

可他们活着便是人证,陈雍是在用他们告诉王静姝,他已查到是她,不管她是否真的瞧见,都逃不开干系。

王静姝凄然一笑:“臣女实不知该瞧见什么,陛下既将他们带来,想也知我是为何出现在流民棚所。”

“王娘子聪慧,应知朕想要什么。”陈雍噙笑,绕过女郎抛出的无辜话语,再次逼近。

女郎身上的馨香实令人神志昏昏,这般活色生香的美人任人都不忍心令她去死的。

他暗示得已足够明显,然王静姝再次后退:“臣女不知。”

美人自来都是知晓自己貌美的,尤其是王静姝这样张扬大胆的女郎,一经确认陈雍舍不得杀她,更是善于用自己美貌,在陈雍即将发怒前,她又道:“陛下应知我不喜被迫。”

“且臣女同陶贵嫔过往便不对付,怕是不能好好相处。”

她实在貌美,美目骄傲婉丽,说话时略从人身上掠过一眼,便如钩子般,牵人心神,一番拒绝的话,生生令人品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她是在同陈雍要位份,还是必须不输于陶然的位份。

陈雍怒意顿时消散:“朕欲聘你为夫人。”

王静姝不为所动。

陈雍也沉吟了,便是曾想过聘王静姝为皇后,可他如今还在不断扶持陶敬的时候,不可能越过陶然将皇后之位给王静姝,坏了平衡。

除非南北世家彻底对立,以吕相为首的北地世家彻底垮台,拔了他心口的那根刺,他方愿再多仰仗王瑞一些,好令其同陶敬相互牵制。

他既是在逼王静姝也是在逼王瑞,还同是在与他们许诺利诱。

他无疑不舍貌美鲜妍的女郎,可他更爱权势地位。

所以,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喜爱王静姝,无非是征服欲在作怪罢了,可也正因为这,王静姝才还能安然无惧地同他相谈。

王静姝面上冷静,心底只觉可笑,陈雍自登基后,到底是多久不曾往外看一看了?到了现在还一心玩弄帝王制衡,真以为杀光流民,拔除吕相一党,再去励精图治,便可重复海晏河清吗?

她一女郎都觉痴人说梦,从他放弃百姓的一刻开始,便再难匹配天子之职了。

当然,这些想法她是绝不会说出口,也不会显在面上的,她只会退让,言道:“陛下既欲聘我,那便不该随意待我,也合该再同我伯父商量。”

她一语双关,从要位份始,便是为拖延时间,再将王瑞卖了,便由他们商谈拉扯去吧。

王瑞有更好的选择在前,绝不甘心一夫人之位就将王静姝卖了,陈雍也不会轻易许出皇后之位,便是许出了,怕是也得王瑞先出了力。

她最大的难关从一开始便只是面对陈雍的召见,揭过发现的秘密。

只要安然出了这殿门,她的婚事到底落在哪还不一定呢。

所以她大方极了,不该说的半分不说,需许出去的婚事轻易又许了。

只是沈遐洲若知晓了,怕是又有得气了,也不知现下他要做的事可做成了?

她神思有一瞬的漫然。

而陈雍沉思后,实难狠下心杀了女郎,那便愿给她体面,且她身后所代表的一方势力,的确不是可随意接进宫中的女郎。

她如何被请来的,又如何被送了回去,只那两卫士陈雍并未还给她,甚至当着她的面处置了,以此提醒女郎既不知瞧见了什么,那就从一而终的好。

王静姝一直维持着镇定出了宫,直至无人处,才发觉手心皆是汗。

她觉自己本质就是个疯女郎,胆子极大,一再用自己作赌,不管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婚事都许出好几遭了。

可也真亏她不止貌美,还极有价值,方能这般作赌。

独自缓了许久,她才从马车中出言:“将牺牲卫士的名册理给我。”

因她死去的卫士,她皆会记着,至少,他们的家人,她会尽可能地照料。

她会在给阿父去信时,将他们的名册也附上。

*

王静姝几乎没有参与宫宴,便离开了,同不曾参宴的还有沈遐洲,但此时的他,也在极力地赶回。

他衣袍染血,面色苍白,像是受了极重的伤。

陶敬并不好对付,需先将此人诱得亲自上阵,方有机会乱中取其性命。

他绕行先同早早安排的匪类汇聚,亲自指战。

陶敬察觉出匪盗的不一般,亲领兵围山。

攻防拉锯足持续了两日两夜,沈遐洲终带人马一路杀至陶敬近身,二人兵刃相接中是你死我活的决然。

他赢了,厮杀的痕迹在他身上凝固,狰狞血污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还是旁人的,但他半分不得停留,他必须赶回洛京。

除夕宫宴即便是装病,陈雍也必会遣人去确认他情况。

如他所料的,星泉已快急哭了,宫中遣了人来看望,非要见得沈遐洲才会离去禀告。

星泉将能想的借口都用尽了,终于等到郎君回来,然甫一见得郎君形容,心疼得几乎要哭出来,年轻郎君满身与尘雪混在一起的血污,还有黏连在身上的血痂,光是脱衣便有拉扯开的伤口在汩汩流血。

他着急上去擦拭,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沈遐洲挥开他:“打水来。”

随意冲洗后,也没有好好上药,先缠上了绷带,披上衣,出门见了几欲闯入的监官。

沈三郎在洛京的境遇人人皆知,这就是一个落难的病郎君,陛下仁慈才有他今日,然天子是否真心照料,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也多有些狗仗人势的玩意,觉得自己也能欺一欺昔日的

天之骄子了。

此刻来人见沈遐洲面比纸白,唇淡得像是死了般,那撑着出来的身子骨,当真是风一吹就要倒了的模样,当即自得起来,瞧瞧,再病还不是要撑着出来见自个。

然下一刻,他便被年轻郎君如鬼般扫来的一眼,吓得端不稳茶盏,登时又怒又气地起身道一句“晦气”,匆匆离去。

星泉气红了眼,恨不得追上前去同那监官拼命。

方踏出一步,察觉郎君身体的摇晃,又紧着去支撑郎君,再次替郎君褪下外袍,只见内里又渗出了血。

他四处翻药,忙前忙后地为郎君处理伤口上药。

身体上的伤,并未令沈遐洲意志昏沉,他赤红着目,像是感不到痛楚一般地染着残酷的幽暗,他脑中仍不断算计着什么。

这样的郎君太过熟悉,如只知杀戮的恶鬼,在星泉照料沈遐洲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郎君都是如此,是王娘子人洛,郎君才像是恢复了些为人的生气。

星泉忽地无比想念王娘子,若是王娘子能此时来看看郎君便好了。

无独有偶,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女郎,披了斗篷,自角门处出了府。

第87章 第87章雪人

夜极清极冷,不知何时下起的雪,落在屋檐,落在树枝,车轮轧过道,留下带污的痕迹,最后在一扇漆黑大门前停下。

女郎从马车中下来,亲自扣响了大门,里头传来一阵门锁响动,吱呀开了一道缝,全身笼在斗篷中的女郎美丽又鬼魅。

开门卫士吃惊不小,却在认出来人后,连忙更敞开门扉。

王静姝毫不迟疑踏入,门也随之在她身后关上。

“他回来了吗?”王静姝开口。

“郎君已归。”为女郎开门的卫士恭敬答了,但语气明显有停顿。

王静姝蹙眉,她料定沈遐洲无论如何今日都会赶回洛京,但她等了半宿,都不见沈遐洲来寻他,实非寻常,如何也再难入睡,便自己寻来。

此刻沈遐洲府中卫士的迟疑,不得不令她担忧。

那卫士自是知郎君对王娘子的重视,或者说,郎君手下的卫士皆知王娘子便是他们的女主人,所以答的也痛快,只郎君负伤,不知该不该主动提及,一想下,默默在前引路。

王静姝也加快步伐,问再多不如亲眼去见。

沈遐洲的院落并不偏,但寂清极了,虽是冬日,可半点不见草木花影,可见沈遐洲平日是如何地清冷,心底又是如何地荒芜。

得无知无觉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一日日面对这样的院落?

王静姝心底蓦地抽痛,忽地察觉,沈遐洲的真实情况,或远没有在她面前时表现的那般正常。

她掀下斗篷兜帽,簌簌雪片抖落间,房门也陡地从里打开,是正欲出门换水的星泉。

星泉吃惊,他先才还想着若是王娘子在就好了,王娘子竟就真的出现了,他端着盥盆,喜形于色,一时没有让开。

王静姝却瞧见了水中漾开的丝丝血痕,开口带涩:“他、受伤了?”

星泉欲泣,郎君何止是伤,那是伤得水都换了好几盆,可他不知该如何同王娘子说,遂点点头,带哭腔似的道:“娘子去瞧瞧我家郎君吧。”

王静姝从他身侧擦过,周身带的寒气在暖融的屋中升腾起些热意,她又缓下脚步,皙白手指在颈下轻扯一下,带有融雪的斗篷落地,这才转入屏风后。

此时床榻间的郎君只着一袭白色单衣,像是睡着了,不止容色是清清淡淡的,呼吸也轻缓,若不是胸膛中的起伏,恍若死人。

王静姝探一下他的额,他的眼睫也倏地动一下,很快又阖上,嘴唇在动。

她凑近去听他在说什么,竟是在唤她“卿卿”。

女郎倏地笑了,笑得静谧美好,为他拉过被在脚踏处坐下,趴在塌旁瞧他,一层单衣几乎挡不住其下裹着的绷带,她根本不敢去探究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她的郎君啊,可真是命途多舛,半大少年时,就因中毒身体不好,现在又总将自己折腾得这般惨。

不管是以前,还是当下,她其实都有许多旁的选择,可怎就偏偏舍不下眼前的郎君呢?

王静姝望着静睡的郎君出了神,烛光落在他的脸上,照得他脸骨秀致,清贵端然,睡姿也板正。

分明是个毛病极多的疯郎君,可这般看着,就是觉得有趣极了,会不受控地想他清朗疏致时的模样,被气得红眼的模样,还有羞涩温柔的模样,就连发疯胁迫时的阴戾也无端地刺激。

再无能如沈遐洲这般给她这么多感觉的郎君了,她抬手虚描沈遐洲的眉眼,肯定,她就是喜爱沈遐洲这样又病又疯的郎君,旁人再好,再能给她安定和一时的权势,都不是她想要的。

星泉又换了水轻手轻脚地进来,王静姝挥手让他下去,自己接过了帮沈遐洲换巾帕的活,他失血过多,又连日精神的紧绷,在王静姝来前,才堪堪松了心弦。

他有些发热,需留心着换散热的冷帕。

王静姝做了一会,也不觉有什么难的,甚至觉得颇为安心,连日来的不安也在这样的陪伴中变得安宁。

翌日,天色蒙亮间,沈遐洲的意识先于疲惫酸疼的躯体苏醒,只见不远的窗台上,不知何时立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头小身大,眼却是特殊的红,像是从哪扣下的红玛瑙缀成。

他撑起身,走至窗台,小心地捧起雪人,他知王静姝来过,夜里意识混沌间,他便察觉到女郎对他的细心照料,他极想睁眼,告诉她,他无事,眼皮却有千斤重般难以抬起。

屋中燃着炭,手中的雪人已然融了不少,他不敢再多捧在手中,放回窗台,将窗也大开,令外头的风雪覆上雪人,以延缓它的消融。

星泉甫一入屋,就被灌入的冷空气惊到,狐疑是炭火烧得不够旺,再去寻郎君,却瞧见郎君简直不要命了,只着单薄单衣在大开的窗台前照料雪人。

一会怕雪人过小被风吹倒,一会又忧屋中过热,伸手捧着雪人探出窗外。

神情专注之余,竟有些执着的天真。

*

王静姝回至大司农府时,时辰尚早,但天色已见亮,甫一入府,影壁后便转来怒叱:“你一女郎,一夜去了何处?”

是王瑞的声音。

王静姝有些困倦地抬眼,并不理会王瑞的怒叱,偏头望一眼他的装扮,玩味提醒:“伯父还是少忧心我,快些去正旦朝会吧,今日怕是有大事发生。”

她既知沈遐洲偷离洛京,自也猜得他要做的事定然成了。

王瑞在等的机会也来了。

她不管王瑞如何想,施然绕过影壁,回房补眠去了。

王静姝的日渐大胆,不将他放在眼里,王瑞气恼,下令府中卫士看牢她,禁止她随意出府,如此才觉气顺了些,这时再去想她话中的大事发生,皱了皱眉,踏出了府。

然大朝会时,却迟迟没有等到陈雍上朝,诸多大臣不由纷纷小声议论,王瑞听半晌,眉心一跳,有些思量。

*

比早朝更早送入宫中的是陶敬的丧报,陈雍不可置信之余,生生吐出了一口血。

早年为在长公主手中讨得安心,不得不一直保持着病体,现虽不用在刻意病着,但一年多的调养,都抵不过这个噩耗来得突然,没人知道他在陶敬身上耗了多少的心血,而陶敬又为他做了多少事。

陶敬一死,意味着他一手扶持起来的武将一支失去了领头人,朝中一直维持的平衡也将岌岌可危。

“谁杀了他?”陈雍痛色深敛,声中满是要将罪魁祸首碎尸万段的阴狠。

报丧小将头皮发麻,抖着身却说不出个何人来,乱成一片的山头,匪盗、兵将、流民、或还有杀手,全杀红了眼,火光漫天下,谁也不知是何人隔开了亲卫,又是何人取走了大将军的性命。

他们只瞧见大将军死了,死状凄惨,浑身刀剑外伤,最后还是从山火中强拖出的尸身。

陈雍怒拍御案,再问:“暴动、粮草呢?”

小将再次叩首,已近失声。

大将军一死,群龙无首,盗匪也撤去,无处寻踪,粮草也自是没有夺回,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流民还向他们寻救。

陈雍冷着脸命人将其拖下去,小将头不断触地求饶,“陛下,末将、末将真的不知啊!”

殿中余留一抹鲜红血迹,陈雍喉中再次腥甜,咳嗽一声压下,召来亲信:“传朕口谕,将陶信召回。”

陈雍不会信陶敬的死是意外,但他必须稳住朝局,不令任何人有机可乘,陶敬死了,那就施恩给他儿子。

倒不是陶敬之下没有的资历老的将领,但此时无论抬举谁,都或惹得相互不服,既如此,不如陶敬之子承之,反倒能稳下人心。

无论如何陈雍终是打起精神上了朝,正月旦,有王者岁首之说,接受百官庆贺,再赐下新年赠赏,是惯例。

然再是强打精神,一场朝会下来,他半分没有喜意,面色也极为难看。

这更惹得众人猜测纷纷。

陶敬的死不是小事,便是陈雍不将消息传出,也各有各的消息来源。

才出宫门不久,吕相便邀王瑞一叙。

吕相:“王公可知陛下今日为何迟来?”

王瑞自来老奸巨猾,便是不知也不被吕相牵着走,呵笑着将等待时内监说的话拿出来说道:“陛下身体不适,自是晚了些。”

“王公信?”吕相笑语间忽地抛出个惊雷:“陶敬死了。”

王瑞的笑意忽地僵在了面上,眼也陡地沉下,目光所落之处,无疑是在同吕相确认。

吕相并不道是从何知晓的消息,只是提醒:“我们这位陛下啊,心思深着,王公,你该想想以后了。”

王瑞谢过他好意,下了他的车驾。

王瑞自是听懂吕相话中的含义,他举家迁入洛,立场从一开始就是特殊的,他既不站吕相,也不站陶敬,他为的是帮新帝平衡这两方势力的同时,自己获利。

而新帝,彼时初登基,就脱离吕相掌控,他需在培植自己势力的同时,有一个能同吕相打擂,互相消耗的势力,所以有了自己入洛的机会。

说白了,陈雍就是刻意在令南北世家相争,最后以期养大陶敬将他们共同吞下,可惜,陶敬死了,吕相也开始同他示好了。

他确实该开始思量以后了。

是同吕相一方,趁寒门弱,将其打回原形,还是接下帝王抛出的橄榄枝,彻底为帝王用,同吕相撕破脸。

前者,世家同世家有很长久的以后慢慢斗,一切恢复至最初的模样;而后者,陶敬死了,陈雍必然扶持他压倒吕相,王氏会成为凌驾所有世家之上的超一等世家,但后患也显而易见,帝王存留的实力,或会令他成为下一个吕相。

王瑞贪心且谨慎,回至大司农府,倏地想起王静姝提醒他说的会有大事发生,身子蓦地一僵,六娘难道早知陶敬死了?

她从何而知?一夜又是去了何处?

凉风撩过颈侧,耳畔似又响起一个年轻郎君阴恻缥缈之声,那声的主人道:“王公,我会帮你。”

“慕容部族不会止步幽州——”

陶敬之死带来的巨大喜意瞬地被这回忆冲散,震惊浮现脑中的可能,陶敬的死难道与沈三郎有关?

是了,他从吕相口中只知陶敬死了,然陶敬为何死,怎么死的一概不知。

“带六娘来书房。”王瑞冷声下令。

此时的王静姝仍在补眠,被竹苓唤醒之际,听得是王瑞要寻她问话,冷冷同外回道:“替我转告大司农,我一小女郎,能知什么,大伯寻错人了。”

第88章 第88章“卿卿,你要同我一起走……

王静姝终是没有去见王瑞,一心补眠。

偏王瑞除了禁禁她足外,旁的也做不了,她太过特殊,一女许了两门亲,若她当真还同沈三郎还私下往来,那牵扯便更多了。

王静姝颇有债多了不愁的安然,再睡醒时是被窗棂外的清脆响声给吸引的。

她不记得窗外有挂风铃等物,竹苓替她推窗查看,确是摘回一串风铃,风铃异常夺目,宝石相缀,色彩缤纷,下还挂着个小香囊。

竹苓面色有些发白,方为娘子摘风铃时,檐上忽地倒挂下一男子,道这是替他家郎君送来,竹苓被吓得不轻,但话却是不错漏地转达了。

王静姝面上倏地绽开笑靥,只有沈遐洲会做出这种事,香囊中是沈遐洲给她的信。

信中并不提他此行的凶险,也不提他的伤势,反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如过了正旦,他们便都又长一岁,问她可有想去之处,又如,问她对风铃可喜?

还同她说,夜里风雪大,城中也不是很太平,若实在思念他,可在窗前挂上风铃,会有他的人取走囊中的信。

分明是他想得到她只言片语,却被说成是她在思念他。

王静姝嗤他,也提笔回信,顺带也问了诸多旁的事。

风铃挂回窗棂,不久,下方的香囊便被取走。

在二人这般不断往来消息的两日里,陶敬的棺椁也被护送回了洛京,陶然悲痛,帝王痛敛,朝臣思虑,猜测死了大将军,这空出来的权柄谁能拿下?

然隔了不过几日的功夫,陶信被召回来了,众人便知帝王原来早有打算,有人失望,有人庆幸,还有人震惊。

失望的自是没能自陶敬死后获利的,庆幸的是陶敬麾下的一干人等,他们没有被帝王抛弃。

至于震惊的,盖因陶信带回的消息。

陶信原镇守冀幽两地交界,一直防着慕容部族继续往中原腹地扩张,慕容耿自与大绥做了交易受了封赏后,确实未再往大绥境内扩张,但陶信察觉慕容耿动向奇怪。

整个冬日,慕容部族在大肆盘剥幽州境内百姓的同时,一直打着大绥的名义,在对外主动挑起战争,先是同东部鲜卑的自己人开战,后又同河西鲜卑的拓跋部族开战,隐还同羌胡有摩擦。

这确多有些奇怪,可慕容耿打的是大绥的旗号,扬的也是大绥的国威,诸人对此纷纷有不同的看法,有称这异族是有心在讨好大绥,也有人觉得其中或有古怪。

最后商讨遣使去一探究竟。

同是时,洛阳城外忽地生了一种疾病,蔓延速度极快,大片的流民染病,有人先意识到或是流民日日同腐去的尸体混居在一处,才生了疫气。

城内外人心惶惶,朝堂也立马对此采取了措施,流民被有组织地驱赶更远处,原混满流民尸首的棚所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整个外城的天际都弥漫着焦臭,内城也人人争抢买药、熏蒿,恐自己患上疫病。

然即便如此也仍没能阻止疫病的蔓延,城中开始家家户户搜查,一旦有病症的皆被强势带走,天子脚下,哀鸿一片,洛河中不知投了多少走投无路之人。

偏是这样的时候,二月里最重要的龙抬头一日,不曾下雨,接连几日也不见半滴雨水,又显大旱征兆,流民也不减反增。

这实在反常。

*

因疫病流行,大司农府中每日出行也皆有定数,非必要不得出府,便是王瑞从外头归府,也得熏药换衣才入中门。

王静姝备的药足,一早便送了不少给沈遐洲,为防卫士往来送信也染上疫病,他们在窗下传信的次数也少了。

但近来反常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就拿王瑞来说,乱世将至,他不显颓态,神情反还多了些志在必得的兴奋,她料定王瑞许又在筹谋什么,只她消息实在闭塞,猜不透。

她将这些都写于纸上,眉心蹙了许久,终是主动提及了另一件事,除夕当日,陈雍私下召见,欲聘她为夫人。

有假婚书在前,王静姝其实非常不愿同沈遐洲提及此事,何况,洛京接连大事发生,陈雍便是有心,也不可能在此时聘夫人的,说不说似乎都没有什么打紧的。

但她一月有余没有收到父亲的来信了,心中不安,尤其是王瑞瞧她的眼神,太熟悉不过,那是又想将她卖了的眼神。

王瑞的筹谋里或

将她也算计了进去,她不得不防。

信被她卷成一小团,塞入香囊挂在风铃下,不多时,便被取走了。

等了半日也不见回信送来,她也不急,总不会是她坐不住。

果然,夜半时分,便有坐不住的郎君主动寻来,对上女郎炯亮的眼,一早做好兴师问罪的佯怒也陡地发不出来,毕竟总不会是女郎的错,错的是那些总觊觎女郎的人。

他的面色阴沉扭曲一下,又转瞬恢复。

王静姝也当没瞧见他的别扭,点了一盏微烛,邀他离她近一些。

但沈遐洲仍旧同王静姝隔着一段距离:“疫病盛行,你还是莫同我靠得太近。”

他从外头来,即便在入女郎屋前就脱了外氅,但疫病防不胜防,还是莫靠近的好。

王静姝却不管这些,他不来就她,那便她去就他,一步步逼近郎君:“你当真要同我隔着两臂的距离说话,你也不怕你我的声音惊动了外头的人?”

她的外头无非是几个婢女,但夜会郎君也足够大胆令人惊骇,若惊醒了她们,说不得还会惊动周旁的几个院落。

沈遐洲被女郎逼至他翻入的窗台,一直未取下的风铃瞬地被碰出一阵脆响。

女郎扬眉望他,完全不怕被发现的挑衅。

沈遐洲实是败给她了,将风铃取下,关上窗扇,小心翼翼地竟隐秘地生出些偷情的刺激。

他将此归咎于王静姝白日送他的信,她假许一亲事就算了,竟在他不在的几日里,又许出一亲事,还瞒他许久。

他心中对她有怨气,也不经想起女郎曾应下为他夫人的承诺,是否也这般随意?

一想得这种可能,他便控制不住的烦闷,眼底更是因爱而起的疯狂,一手掌在女郎腰后,二人倒转了气势。

却察觉女郎在他动作之时,双手也顺势圈上了他的腰。

“现在好了,便是真要病,我们也一起病了。”王静姝自他怀中仰起脸,眼中映着奇异流转的光。

她总能一瞬将他从地狱拉至天堂,再对她升不起半分戾气,只要望着她笑,神魂都好似在摇曳。

二人也不再讲究什么距离,说起正事。

沈遐洲自有他的消息来源,甚至快于洛京的诸多人,他冷笑着提起慕容部族:“慕容耿可不是好心帮大绥收服鲜卑羌胡。”

“他是借大绥的势、用从大绥抢的粮和人,完成自己的统一霸业。”

“东西两部鲜卑如今尽在他掌控,怕是不久就要再次南下了。”

王静姝听得心惊,倏地就明白了之前总觉反常在了何处,基于游牧民族逐草而居的特性,鲜卑等族食物来源皆依赖牛羊等,深冬与初春也都是养畜的时候,极少发生战斗。

可慕容耿背靠了大绥,依靠抢掠补足了短板,趁冬出其不意统一了鲜卑等部,那即将入春,大批的异族集结,他们要吃饭,要生活,那除了抢还能是什么?

更强大团结的异族,这时的大绥便是集结兵力来得及吗?阻挡的了吗?

光是想想还内斗不休的朝堂,王静姝便蹙了眉,脸也有点发白,她意识到,乱世,不再是说说而已,也不再只是自己人之间的争斗。

她自来是一点就透的女郎,此刻也更是联想至沈遐洲提起过,三月,他必能离洛。

“三月,这便是你等你机会?”女郎缓缓掀睫,眼中似有清波点点,她好似明白了为何是三月,没人能阻,没人愿送死,但沈二郎可以,沈遐洲也可以。

并州与冀州同幽州最近,鲜卑若想越过幽州继续南下,必然经此两州,陈雍也必然拿着沈遐洲的性命驱沈二郎出兵,沈二郎也不会放过换回沈遐洲的这个机会。

但,“陈雍会轻易放你离开吗?”

王静姝不确定地问。

沈遐洲笑着去勾女郎的手:“他不但会放我离开,还会给我一个大官做。”

“卿卿,你要同我一起走吗?”

不管什么时候,什么险境,他总想着将女郎一同拐走,她太招人,他总放心不下,或者说,他就是偏执地不愿放,所有忍痛的放开,都是伪装出来的退让,是他欲擒故纵令女郎更不舍他的把戏。

他昔日可以放女郎回建业,是他能笃定,能把控无人可以抢走女郎,可这次不一样,若是他再放开女郎,即将到来的世道,会将他美好的女郎吞噬殆尽的。

可他知女郎不喜被强迫,再如何想强硬,也先将选择送到了女郎的手中。

他极尽了温柔和气,望着女郎的目光轻而缓,充满期待与祈求。

他实是王静姝喜爱的那种郎君,相貌出众,气质流离,垂下的目中满满是自己的身影,这让王静姝这般熟悉他、了解他的人,都在一瞬被俘虏了心魂。

堪要点头,她兀地咬了唇,“你要如何带我走?偷还是藏?”

“沈九如,你自己走吧,做你想做的事去。”

“我若想同你走,自会去追你。”

沈遐洲瞳仁蓦地一缩,只一眼,他就知道,女郎主意大极了,她才不依靠他,便是要走,也绝不偷偷摸摸的。

他为她的盛美、明艳折服,他愿退一步,可当中凶险与即将施于她身的算计,他必须告知。

沈遐洲有些落寞地收回勾着女郎的手,嗓音低弱消沉:“卿卿,若我说,王瑞欲将你献给陈雍,你也不同我走吗?”

第89章 第89章“轻微的病症并不会死人……

虽早有料到王瑞又将主意往她身上打,但听得沈遐洲提及,还是惊讶了一下。

王瑞不应该早就放弃将她往宫中送吗?且现在这般乱的时候,便是陈雍也想不起要聘她吧。

她用眼去撩既难过伤怀,又有些同她置气的郎君,她知,他那小心眼,定然在收到她信的初时,就去查了个底朝天吧,不然不会连王瑞的打算都晓得了。

沈遐洲确实去查了,还查到了连他也不知的事。

他被王静姝的眼波撩得一颗心又酸又气,王静姝怎就同旁的女郎不一样,她一点都不知道同他服软,强硬极了,她就只知欺他,用得上了才哄哄。

她随意将自己的亲事用作权衡筹码时,可想过分明是他先的。

沈遐洲越想越酸楚,勾手将女郎拉得坐于他腿上,低头,下颌搁到女郎肩上,侧头间,触上她的颈,带着轻微力道地啃上一口,察觉女郎的颤栗,他才好受些地箍紧女郎道:“卿卿,你王氏人实是心眼多。”

王静姝扭头有些不服气地瞪他,她承认她大伯王瑞是心眼多,可整个王氏,王瑞一人心眼就占了七斗,怎可将她家中人一概而论,王闻俭和王闻礼瞧着就挺傻的。

女郎不服气双眼圆瞪的模样,也分外剔透漂亮,沈遐洲克制不住地在她鼓起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才肯定道:“我说的就是王瑞,你可知他同吕相有往来?”

王静姝点头。

沈遐洲又问:“那你可知吕相送进宫的吕贵人有孕数个月了?”

这王静姝实是不知,一时惊讶,不过想想陈雍登基至今,也是该有个子嗣了。

但这些都同王瑞对她的安排有何关?无论怎么看,这时都没有必要再送个王氏女郎去宫中分一杯羹。

沈遐洲怜惜望她一眼,袖中抽出一封信件,上头字迹王静姝也再熟悉不过,是她父亲寄给她的。

王静姝接过,信早有被拆过的痕迹,再次经手打开,入目便是父亲的提醒,假婚书一事已被拆穿,欲接她归建业。

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王瑞遣人回建业查探荆扬两州联结真假了,还扣下了父亲给她的信件。

王静姝显然怒极,攥着信的手不断收力,书信渐在她手中拧成团。

然王瑞所为还不止如此,他贪心至极,一边同吕相合谋分化陶敬旧部,一边料得了些慕容部族的狼子野心,一直等着这个机会,欲建言陈雍迁都。

至于要将王静姝送入宫廷,那是因他连吕相也一同设计,欲在吕贵人生产后,揭发吕相陷害帝王,到时陈雍染疫,吕相又被清君侧,迁都在即,小皇子交予王氏女郎

抚养,王瑞顺势领南地世家拥之,岂不是挟天子令诸侯?

这些事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但一件件连在一起,实在是像王瑞会想出的算计。

王瑞知她同周家的婚事的假的,他自有旁的利益可驱使周家,而她会被留在洛京送入宫廷,当一个抚养小皇子,将小皇子把控在王氏手中的傀儡,且南地一直积蓄着实力,到时再收复北地也不是不可能,万世功业皆可成。

她大伯可真是好算计!

见王静姝想明白,沈遐洲理着她颈后的发,又问:“卿卿,要同我走吗?”

他问的很缓也很有耐心,像是早就料定她反应似的。

也对,从一开始便是他将王瑞所谋拆开了地铺展在她面前。

她眼前的郎君最会装相了,只她总表现得比他更强势,所以他学会迂回了。

女郎倏地盯着沈遐洲,眼睑线条随着眼褶掀动,眯成了漂亮又危险的形状,沈遐洲未免知道得太过详实,就如王瑞肚中蛔虫一般。

除非,是他诱导了王瑞!

王静姝从不觉得自己会比沈遐洲、王瑞等人聪明,但她无疑比谁都了解沈遐洲,这就是个不择手段,还有绑走她前嫌的疯郎君,尤其是他每说一会便不忘问她可要同他走。

王静姝越想越肯定,沈遐洲也被她盯得越发心虚,否认:“我当真什么也没做。”

王静姝不信。

沈遐洲再退让一步:“是我用慕容部族的消息启发的王瑞迁都之想。”

女郎锐了眼眸,猛推郎君胸膛。

沈遐洲受痛一下,却固执地后拥女郎不放,他知,若是不将此事说清,王静姝或误他也在其中逼迫了她,只为逼她同他一起走。

“王瑞与吕良之间合谋,我并不曾骗你,只吕良昔日助陈雍逼宫我母,陷我父等人于死地,我难放过他。”他低弱了嗓音,容情却在女郎瞧不见的地方阴戾无比。

“卿卿,让他们狗咬狗岂不快哉?”

王静姝在一瞬,感到了郎君无边的恶意,那是他近来隐藏极好的病态。

她欲扭头,沈遐洲却不愿女郎瞧见他现在的模样,他用拇指抵着女郎的颈颌,轻轻揉着,既在安抚女郎,也在敛着开闸了的恶意。

“世道如何我不关心,可有人在乎,卿卿,我总要为二郎铺路。”

“把陈雍赶去南地,你大伯夙愿成了,日后也师出有名了。”

沈遐洲眸中似有一团火焰,既足够疯狂漠视,又足够冷静自持,寥寥几句话,轻易将大绥所有的举足轻重之人搅入。

王瑞、吕相、陈雍皆为他手中棋子。

你若说他坏得没边,他又偏将如何收场都考虑入内,有朝一日,平复北地动乱,驱离异族,沈二郎实是再好不过的收尾之人。

且一山不容二虎,迁都,于陈雍而言,可得安稳;于王瑞而言,南地世家也可稳压新迁北地世家一头,夙愿得偿;

而北地世家必然有安土重迁的存在,又为一分化。

沈氏若从这时重新出头,不难将这些遗留的北地势力吸纳,再往后,新权立,南北谁输谁赢?

王静姝想得怔忡,沈遐洲却在这时握住了她的手:“卿卿,我料定了许多,唯独没料王瑞已窥破你那假婚书,欲将你送入宫中抢夺吕嫔孩儿。”

他抬起女郎的手,掌心向上,发誓:“若我有骗你,将你算计其中,便令我不得好死,不得与你共白首……”

话还未说完,女郎却已扭身,手指压住了他的唇,她不喜欢听沈遐洲总提死不死的:“我信你。”

沈遐洲欣喜,却见女郎收回手,还同他拉开了距离。

他用眼追女郎而去,目中满是控诉,疑王静姝根本不信他,又在哄他。

王静姝无畏地笑笑,就是在哄他又如何?

眼见着,沈遐洲气红了眼,唇角也越抿越紧,倏地像是要杀人的模样掠过女郎。

好在王静姝一直观察着他,甫一察觉他动作,便极快地拉住了他袖袍:“你去哪?”

“我去杀了王瑞。”

沈遐洲简直是气疯了,竟想直接杀了王瑞向女郎证明。

王静姝也被他惊到了,挡在了沈遐洲的面前:“便许你瞒我那么多事,不许我晾晾你?”

她信沈遐洲的话,沈遐洲再如何算计,他那连假婚书都容不下的心眼,不可能大方到把自己同陈雍扯上干系,怕是撇开都来不及。

他最多的算计,也无非是摆出事实,告知她一个貌美女郎,在洛京可能的迁都后,会有多危险,只王瑞比他狠心多了,对侄女的利用也彻底,二人各自算计交错在一起,沈遐洲实易背黑锅。

王静姝心底早想得透彻,对面前郎君笑意嫣然恬静。

沈遐洲一瞬便品出了意,苍莽杀气尽褪,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地恨恨道:“卿卿,你实会欺我。”

王静姝笑意更深,忽地仰颈,主动勾上郎君肩背送上一吻,直亲得郎君飘然才松开,才问:“现在还觉得是我欺负你吗?”

她实在狡猾,偏生沈遐洲就吃她这一套,便是被戏耍也甘之如饴。

郎君红着脸开口:“那你再欺欺我?”

这吻索得实是不要脸,王静姝也被他撩拨得红了面,不禁羞恼,骂他:“不要脸。”

沈遐洲不吭声了,一双乌墨似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女郎,似敛着光,又似含着欲。

他真是极好撩拨,便是被女郎骂也极为有感觉。

他又问:“卿卿,同我走吗?”

同前几次带诱又低弱的询问不同,他显出了本性中的强势,高大身影几乎覆住了女郎身形,他不再循循善诱,充满了侵略与决然。

然王静姝若会被他吓到便也不是王静姝了,直击要害问:“你要如何带我走?你自己又是如何走?”

“你如何让陈雍给你大官做?”

四目相对,女郎认真,但又促狭。

显然地,她早猜到了。

沈遐洲一瞬弱了气场。

“让我猜猜,”女郎好整以暇:“陈雍多疑,即便沈二郎要交换你,也不会轻易放你离开,遑论还给你大官做了。”

“除非——”

“你病得快要死了。”

“那留不留你为质都无关紧要,不如给你个封个官,让你去御敌送死。”

“且到时必然昭告天下,你便是不去也得去,沈二郎若要救你,也必然尽心抗敌。”

“卿卿聪明。”沈遐洲称道。

王静姝却不领他夸,反面色变得凝重认真:“你才养好伤,你要如何装病?”

沈遐洲默然不语。

陈雍多疑,不可能不确认沈遐洲病得真假,如今最可能也最难解的病症,无疑是疫病。

沈遐洲想染疫病!

王静姝不是没有想到这个可能,但此刻才从郎君神情中真切确认,心中说不出的酸涩与怜惜。

沈遐洲完全可以直接逃离的,以他的本事逃出如今的京畿并不成问题,但他要那个“大官”的名头,先有了名头才有更多名义去招兵,去做更多事。

“轻微的病症并不会死人。”沈遐洲小声强调。

第90章 第90章她会去追她想嫁的郎君

疫病初时确实不会死人,初时或只如风寒,但随之而来的高热、呕吐等虚弱症状才是凶险,且疫病在不同人身上的表现也不同,有人甚至会浑身生疮。

这或是因病患们群居,某些隐性病症也一同报爆发的缘故,而有条件的富贵人家,有人照料,环境干净,草药充足,又有医者看顾,往往不至病得更严重,多能及时控制病症,痊愈的可能性极大。

可再有把握,谁能保证没有意外呢?

王静姝打心底里不赞同沈遐洲所为,也瞧不起他身子骨。

但也是这样的郎君,韧性极强,武艺也高强,总能超出她认知的病弱标准。

她时而蹙眉,时而扫向郎君的身形几眼,似在做什么估量,然扫着扫着就有些变了意味,郎君宽袍文弱,但宽肩窄腰身量甚好,腰带玉勾也卡得恰到好处,正显出了腰腹的劲瘦。

她记得极为清楚,二人关系真正破冰的契机,便是沈遐洲在同斗牛较量,年轻郎君袖袍飞扬间,肩胛振振,腰肢拧如飞鸪,煞是优雅巍然。

且也是这处,她多次攀上过,支撑过她,其中力道光是想起,便觉一阵面热,她既无法帮助他,那便该信任他。

王静姝终是压下对郎君决定的置喙,只轻轻扬了扬眉道:“沈九如,你若出了事,我可不会替你守。”

沈遐洲垂目望她,笑意很浅,他便知他的女郎会理解他,点点喜悦满溢间,令他想也不想地否定了女郎话中的可能:“你想都不要想,卿卿,你只能是我的。”

“你方才可是在肖想我?”一想到女郎方才面颊微红盯视出神的模样,沈遐洲便被如被火燎般火热,他不断凑近,在王静姝松动间,将她的手牵至腰间,似询问地喉间发声:“是这?”

王静姝在一瞬听到自己狂跳的心跳声,郎君层叠衣物下的劲腰触着比瞧着还要紧实,但想法太过孟浪,她矜持缩手,却被沈遐洲掌住:

“卿卿,你还未答我,要不要同我走?”

“你肖想我也无妨的,我早知你对我的喜爱,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说至最后一句,他含蓄一笑,满是羞赧。

王静姝却终于回神,唾他:“沈九如,你竟对我使美人计,不要脸!”

被骂,郎君容色可见的扭一下,他发现,王静姝似真的没有打算同他一同离开,好看的墨眉忧愁伤心地拧在一起,松开女郎,问:“为什么不同我走?”

“卿卿,便是你同我走了,也无甚影响。”

王瑞的所有谋划中,女郎有用,但少这一环,才是沈遐洲最初的谋划,皇嗣是吕贵人的,即便吕相倒了,但唯一皇嗣的生母不至出事,其恨在一些旁的北地世家支持下,必然不会令王瑞独大得过分,至少不会令他安生。

王静姝既已无了假婚书的庇佑,实没必要再留被王瑞利用。

他将姿态利益已经摆得足够明晰,他不懂王静姝为何还不松口。

王静姝倒不是不懂沈遐洲的用意与担忧,可感情一事,从来都是相互奔赴的,沈遐洲既然为她考虑,那她何尝不为他考虑?

沈遐洲既要病得让陈雍放松警惕赐下官职离洛,那他离时,必然仍病着,且明面上带的人并不多。

而她,在此前若突然消失,定然难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王瑞也极容易想到沈遐洲身上,或想得更深一点,既然王瑞见过沈遐洲的本事,猜是沈遐洲杀的陶敬,得到想要的局面后,难道真的放心看着沈遐洲挣脱囚笼?

她大伯可从都是墙头草,利用爬完的墙头可推倒了不止一座。

她不会与沈遐洲一同走,至少不会在他安然离开京畿前走,她不喜被逼迫,同样不喜成为拖累。

二人皆各执己见地对视,郎君满眼执拗,而夜里并不带妆的女郎,乌发垂腰,宛宛含笑,如画般温婉容雅。

恰是这种姿态,才更坚决,不可改变,她其实从来都比他更强势。

夜更深,月更隐,二人终是没有谈拢,只得各退一步,暂且揭过。

往后几日,果没一处是安生的,疫病像是入了爆发期,诸多小病症的百姓忽地病情加重,便是内城的富贵人家,也不断在往外送出出现病症的主人和仆役。

人心惶惶下,边境也又有了动静,慕容部族整合了鲜卑羌胡的势力,又再次盯上了大绥这块肥肉,边境接壤的各处不断有战报传入朝中,无不是异族的挑衅与试探。

各地应接不暇,兵力分散,戍边将士皆被耗得心力憔悴,而朝廷又给不得他们强有力的援助,诸多压迫难支下,有软骨头的将领在被俘虏后,竟倒投了异族。

慕容耿也极会收买人心,对投降而来的将领很是优待,甚至令其为先锋,逐渐的,慕容耿在幽州集结的军力再不可忽视。

而民间暴动后,也多有起义出现,有义士振臂而呼:“王室多故,大道颠覆,蝼蚁之命,亦有壮心!”

多有人闻之而聚。

内外不安下,陈雍调动兵马以御慕容耿,然节节败退,冀州连失数郡,慕容耿一路猛攻,铁骑剽悍。

若再令其一路南下攻破冀州,恐至洛阳城下。

洛阳城中也不断有急令而出,调动青州与并州兵马截断击退鲜卑骑兵。

然青州尚且能听令,并州却似早料到了天子旨意似的,调令方出城不久,沈二郎的奏请也送入了宫门。

沈二郎愿倾所有抵御鲜卑骑兵,但望天子能放沈三郎离京,以全兄弟之情。

此奏章由沈二郎亲自书就,言辞恳切之余,是定要接回沈遐洲的坚决。

陈雍读完信的当日,气得直将信拍御案上,引得一阵咳,他早就知不该留沈氏这些血脉,但沈氏树大根深,旁支嫡系皆有经营。

沈照更像是早就料到来日一般,一直派沈大郎把控着太原诸郡,旁支即便一时投诚新朝拿下沈大郎,仍旧不足以取代嫡系的威慑,拥趸也不得一时除尽。

后更是吕相在其中搅局,大力保下沈遐洲,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

陈雍也不是不曾想过起兵,但他皇位取来得太快,坐上的日子也太短,而在此前,长公主绝不会给他有把握军政大权的机会,所培植的势力,也无以成部、成营,可用的陶敬,也需得放在京畿重镇,才可令他安心。

至于其余各处的军阀,除去师出无名外,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有如南地这样距离过远的,也有归附但不得用的,还有诸多在持观望态度的——

皇权与世家之间长久暗暗较劲,作为皇室自是想收回皇权,而世家想的却是帝王放下更多的权力,恢复古制,他自是不肯放权,且从一开始就以长公主主战的引,暗削了吕相为首的诸多世家所控势力。

这才有了长达一年之久的平衡与相互提防,若陶敬不死!亦或大绥再安定得久一些,再给他多些时间!他定能扩大拥兵,推行新制,削弱豪强世家,他会将长公主做不到的事皆做到。

陈雍想得腮帮发紧,想得发狂,所有大业明明就在眼前,可老天为何不帮他?

干旱、鲜卑、流民、疫病,一件接一件事地要亡他!

沈二郎如今竟缓过了劲,要他放回沈遐洲,陈雍似想起什么地冷笑,沈二郎也不怕接回去一具尸体?

除夕前,就有内监来报,沈遐洲伤寒重病,近来似还染了疫病,有抓捕洛京隐瞒疫病不报的廷尉正来问询如何处理沈三郎,可是一视同仁?

他是如何答的?

陈雍回想一下,他答的是一视同仁,迁其到辟出的疫病治所,但为表对沈遐洲的关爱,单独给他一个小院落,且可多带几人服侍。

然所谓的疫病治所,不过是个隔离等死之所,至于真的能不能好,全看天命和命硬否。

陈雍重新琢磨起沈二郎的奏请,大大批了个准字,再唤来人,去看沈三郎是死是活。

放下此事,陈雍不受控地咳嗽几声,他一直在调理的老毛病好似又犯了,近来医官皆是谏言他莫要操劳,多加修养,可哪得修养?

前有慕容部族虎视眈眈,近有诸多世家等着趁虚而入,除非——

迁都!

这个念头自从王瑞在担忧他身体之时,无意提及一次,他便放在了心上,建业隔江,便是北地抵挡不住慕容耿,也轻易跨江南下不得,且南地世家一直想出头,正可给他们这个机会,是时,尾大不掉的北地世家也可趁机削去一部分。

然谁能保证王瑞不是下一个吕良?

陈雍满脑平衡之法,殿中又是几声咳嗽。

殿中伺候之人,再是剔透不过,哪有这般久不好的风寒,听闻疫病的初

期可不少就如风寒这般,可陛下越发易怒了,又哪有人敢去当面言及这种猜测,便真是天子病了,难道还能隔离天子不成?只能祈祷着陛下就单纯犯了旧疾是风寒罢了。

诸人一时照料得更是尽心自是不说。

*

是年三月未尽,慕容耿又夺下冀州几座城池,眼看就要越界,陈雍遣人为沈遐洲做了最后的诊治,任其为右将军、前锋都督,并假节。

即是暂赐下符节,提高威信。

沈遐洲便是要带着这些封号,和不过百余兵卒,直赴战场领冀州残军。

陈雍远望离去的车马与兵卒,笑中没有一丝温度,他可是应了沈二郎,给了他们兄弟重逢的机会,也给沈遐洲一途带上了吊着性命的医官,至于能不能见上面,就要看沈二郎到底有多在乎这个弟弟,可能及时赶至冀州援助了。

所有官职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都是虚的,他最终所指皆为烧尽沈氏最后的血脉,做他迁都的最后一道屏障。

陈雍已下定决心迁都,唯有迁都,方可摆脱现下的桎梏,获得喘息,重头再来,他欲先纳王氏女,再迁都后封其为后同南地世家示好,但同时,他也会令吕嫔诞下子嗣,给随同迁都的北地世家希望,好形成相互辖制。

但对这个即将到来的子嗣,陈雍心绪很是复杂,若说吕嫔不是有意瞒过先头几个月,他自是不信的,也不得他不怀疑,是这些世家欲联结扶持一个傀儡小帝王取代他,他对这唯一可能到来的子嗣更多的是恐慌。

可他又不得不暂时接受这个子嗣,作为帝王,有嗣方可证明国祚绵延,若从这点看,这个孩子来的又极为恰到好处。

与此同时的大司农府,王静姝面前摆着的是华美至极的嫁衣,玉饰环佩更是铺满瑶盘,而门外多是看管她的卫士。

明日,王瑞将将她送入宫中,她于满室耀目间抬目:“大伯便不怕胃口太大,难以消化?”

王瑞并不理会她话中的嘲讽,多有警告她多为家族考虑,莫生幺蛾子。

王静姝笑笑不言。

明日啊,她会去追她想嫁的郎君。

既早知王瑞的打算,她又怎么可能不防,她自来是大胆的女郎,她从不介意将让该混乱的变得更混乱。

王瑞此时送她入宫,无非是给陈雍迁都的一个保证,一个立场的证明,表忠心的态度,而王瑞待迁都后也自然报之桃李。

可下棋之人最怕的是掀翻棋盘的人,她就是要掀了这棋盘,王瑞既想两面三刀,她便令吕相知其欲背刺,也令陈雍知自己已染疫轻症。

他们所谋皆将重新洗局。

这一夜,王静姝奇异地睡得平静安稳,清晨就起梳妆,王闻俭一早来了一趟,道已偷将她被扣押看管的卫士放出,王斐如又为她遣来的卫士也大半换入了送嫁队伍中。

这场亲事本质不过一场交易,一个牺牲,加之洛京城中的氛围,她的这场送嫁并不轰烈,一半宫中迎夫人仪仗,一半大司农府的送嫁,会经一横贯宫门与外城门的直道。

而在她从大司农府出发行至这条直道的同时,也有人在动怒,吕相同王瑞共商扶持将来的皇嗣取代陈雍,可一早却有人传信于他,王瑞送族中女郎入宫,非是帝王单方面看中王娘子的逼迫——

而是王瑞欲令王娘子将来照料小皇子。

吕相也是极为精明之人,不用再多言细节,自能体会其中关窍,什么时候需要非生母的取代吕贵人照料皇子?唯有吕贵人不在亦或是他也不在。

如何能不怒上王瑞心计之狠毒!

除去动怒的吕相,同怒得呕血的还有陈雍,陶然自来厌恶王静姝,她所想最多的也不过令王静姝为陈雍玩物,而不是同她平起平坐甚至有一日地位会高于她的夫人,好在一早她收到宫外兄长陶信传来的消息,言有人害陛下染疫,陛下恐已染疫!

所有医官被宣诊,有不敢断定的,也有道或只是风寒。

陈雍其实已感连日的精神不济,此刻慌怒下,已然有几分确定,殿中医官拖下去近半,哀嚎不断至外传入。

是时,云荡风扬,绯红垂帐纷飞,车中女郎忽地自掀开垂帐,立即有送行卫士围上前,送上一匹切断马辔的拉车骏马,朗声:“娘子先走!”

登时送嫁队伍好似自己人同自己人厮杀至一处。

这条直道直通城外,女郎自跃上马,眼中便只有一个目标。

绯色身影同金羁烈鬃,疾奔而过,不断有出现阻拦的,也不断有出现护送的。

马蹄飞跃,不断有金银玉饰落下,更有厚重外袍抛下,是嫌累赘的女郎,不断从身上割舍之物。

身越轻,马越快,滟滟女郎,唯见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