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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卿卿,告诉我。”……

惠王被女郎问得停顿一瞬,因这实在是许久之前的事了,他温和笑笑,“早已大好了。”

“王娘子是来看书画的?”

“我是来卖书画的。”王静姝直言。

惠王视线陡地凝在王静姝身上,其实

在这之前,他们并不是没有碰面的机会,端午祭时便远远见过,不管是那时,还是此刻的女郎都华光熠熠,看不出任何窘态。

既如此,缘何变卖字画?

王静姝是骄傲的女郎,她只是不屑说谎罢了,可也不喜欢被人乱揣测,即便面前的惠王眼神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异样,她也不喜被打量,她道:“整理箱笼时,整理出不少家君的字画,放着无人共赏,便拿出来售卖。”

“也瞧瞧我阿父在洛京可也能纸贵风靡。”

她的神情太过骄傲,扬起的眉眼都满是自信的模样,很是惹眼,所有猜测都不由一扫而空,只被女郎的情绪所感染。

“王公字画早有耳闻,今日是我幸也,不知王娘子可否展于我一观?”惠王语中恳切,对王斐如字画多有期待。

“自然。”王静姝对此并无不可,惠王是洛京有名的老好人,能有这种称谓,那至少也是有声名的,他欣赏阿父的字画,只会吸引更多的人来关注。

眼下就有不少被他们动静所吸引的文士。

她也不吝啬,当即让掌柜的空出一面画墙来,当众展开了一幅行书。

时下文人多爱用书画谴兴抒怀,好的书法绘画极易在文士之间流传推崇,甚至模仿,只见展开的行书运笔丰盈跌宕,行笔之间枯涩疾速更是气韵涌动。

不管是上下俯仰,还是左右顾盼,都有无尽的意味,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过来,各种夸赞更是不绝于耳。

打听下这竟是南地有名的名士王斐如之作,并且有售卖之意,登时就有竞价者。

价竞至最后,竹苓都露出了喜色,一幅千金,可比初时想的要多上许多。

王静姝面上不显,但眉眼却是轻轻地扬了扬,惠王留意到女郎那喜不甚禁的得意模样,兴味不已,同身边仆从瞥眼示意一瞬,仆从立马领会离开。

人群中忽地将字画抬到了三千金。

本就不是什么刻意造的势,此刻在场的文士也非个个能一掷千金的主,价至此刻早已无人再争,只是有些可惜不能再多观摩一会,仿仿和学习,便要入了个人的私藏。

王静姝也没想到单是一幅字画,就卖出了意想不到的高度,手中余下的也不急于一时,有了新的打算,但直到那幅字送至惠王手中,王静姝才后觉出惠王的有意抬举,有了他的此番举动,她阿父的字画算是彻底在洛京成了气候,今日没能观瞻够的文士怕是有得惦记,只消他们出去多叹息几声,她手中余的许是也能水涨船高。

以金银博美一笑的隐晦讨好,王静姝不是没有感受到。

少见地生出些拿人手短之感来。

惠王不可谓不洞察人心,笑道:“王娘子家君字画尽美至极,孤一眼便甚喜,有意在千秋宴之时仿一幅祝词。”

惠王又笑,望着王静姝道:“娘子想来也颇得家君真传,不知孤可否有机会请娘子共论一二?”

惠王本意或许是为与王静姝有共同语言,可他实在选错了道,王静姝跟着父亲确实受了不少熏陶,可那些熏陶是样样不精,就好比她阿父那一手精妙的字画,她就半分没有得到真传,她也不擅行书,能拿的出的唯有楷书,而且也当不得品鉴,若是交谈的深了,她怕是要丢了阿父的名。

貌美女郎长眉微蹙,显出些为难,她抬眼:“怕是不行。”

惠王一怔,没想会被女郎这般直白地拒绝,但失落不过瞬息,又听女郎道:“我自来贪玩,得父之传不足一二,不过我家中还有不少家君字画,可以一同借给殿下。”

她想着,原先理出来的不少不方便卖掉的倒是可以借给惠王,便如此提议,目中也多是真诚。

惠王着实是个好人,还是个钱多的好人。

越是如此想,她面上的赧笑也越发地动人。

惠王望得心神一漾。

两人的话至最后,约好何时将书画交换,惠王又为感谢邀她去石窟寺观壁画。

南地就已多佛教寺院了,北地更是不遑,甚至广开石窟,用佛像雕塑与浮雕壁画来讲述佛传故事,像她上次在空山寺瞧见的开在石洞中的佛像,那是以石刻为主的,而惠王提及的石窟寺,除石刻以外,还有泥塑和壁画,各类佛像的造型和妆彩也是相当辉煌的。

偶尔逛上一次佛寺倒是还好,可她本性就不爱这种庄严肃穆的地方,只是面对容色清俊,谈吐温和的惠王,王静姝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欣然应允了。

回沈府路途时,一想起自己应下的约,不由捂面自愧。

而望着女郎车马行远的惠王,神色依旧温和秀雅,只浓郁的眉眼舒展开中,竟有些诡异的愉悦。

许是他老好人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他肆意舒展开的眉眼,总与他显露出来的气质相违和,有些妖异,又有些势在必得?

然,这种神态转瞬即逝,无人捕捉。

他扫视一眼卫士递上前的字画,接过后,淡声问:“陶娘子近来如何?”

卫士近身一步,压低声道:“陶娘子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自然指的是,陶然借端午祭的亮相,令各阶世家都知晓有这么一个陶娘子。

而她搬入了小皇帝赐的新府邸后,并没有就此停歇扩大自己“神女”的影响力,她力求让洛京更多的世家看见她,将她放在眼里的那种看见。

要做到这一点,光靠小皇帝的一些封赏可还不够,惠王为她指点了一途。

何不利用“祥瑞”勾连天意,扩大佛缘呢?

与同样有野心的人说话,有时话不必说得太详尽,便自可意会。

陶然当真抓住了机会,创造与信佛的世家女眷们相触的机会,深植了她们对她的信奉。

而他,乐得当这个好人,甚至在暗中为她造势。

寒门武将与京中世家相比确实上不得台面,可大绥如今也不过是表面上的一统罢了,长公主之前的几任帝王,几乎将大绥国祚败得七零八落,在大绥统一之初,中原曾割据数个政权,有大有小,小的在不断倾轧中被吞并,最后大绥成了最后的赢家。

大绥开国帝王因半生戎马,在大一统后主张偃武修文,为此实行了许多的政策,还为加强统治大规模迁民过,如此放心后,才在维持国内统治秩序的基础上,裁撤了洲郡兵,给兵将分配土地,从事耕种。

这种做法其实并无不可,可长久传下来,州郡的军事力量被削了,再加之后继之帝耽于享乐,皇权削弱的同时是世家的进一步崛起,他们以爵大肆购入土地,收留流民,扩大庄园……

及至长公主父亲一代,世家手中权势军事力量,不夸张说,甚至大于皇族,而除此外皇室宗亲中也内部矛盾不断。

长公主嫁于沈氏郎君,又有沈家一族的托举,才得以扶先帝登位,后更是自己掌权,也同世家博弈到了一起。

这样的局势中,寒门这股新势力就显得尤为特殊了。

他如今做的不过是顺势而为,在长公主那里发挥着她想要的余热罢了。

想到此,惠王眸中划过一抹兴味,寒门这把刀可以是长公主的,但也可以是刺向长公主的。

就看洛京这浑水到底谁能上岸了。

这般乱的局面中,王娘子可真是误入的一尾鱼啊。

还是极漂亮,和有价值的一尾。

南地早前便是政权割据最顽强的一股势力,南地士族更是有不少到了如今也没有真正同北地相融,南地从来都是只差一把火,便会动摇的存在。

王娘子可真是送上门的联系。

更何况她又这般美貌,于男人而言,很难不令人心动。

惠王摩挲着王斐如的字画,遐想无比。

*

王静姝在外耽搁许久,回到沈府又已近暮色。

女郎繁复郁金裙,像是拖着橙霞一

般,熠熠生光,才入得房中,晦暗角落传出幽幽冷声:“你为何这般晚归?”

“你知吕思温要离京平叛西蜀暴动了?你去送他了?”

问到这,沈遐洲沉默一瞬,他今日才将由盗匪口中审问,推测得知的西蜀内部情况告知长公主,推举吕思温离京去平叛,这任命即便下了,也不是王静姝现在能知道的。

所以她见的不是吕思温,那她又是同谁在一起?

王静姝房中莫名多了一人,还不及惊喊,先辨出了昏光角落的郎君是沈遐洲,更是被他问得莫名。

但见他走出昏色角落,面色多有不善,他不给王静姝退出房中的机会。

他自背后横臂拦住女郎,偏靥凝着女郎雪玉一般的肌容,眼中几多迷恋,还有几多暗恨,女郎不但上了脂粉,更抹了胭脂与口脂。

她在他晕倒之时,不扶他也就罢了,她还不担忧他,甚至外出访友了。

简直可恨至极。

他用拇指指腹用力蹭去女郎脸颊上的脂粉,冰凉的唇似碰非碰地摩挲女郎颊靥:“你去见谁了?”

“你还有哪些交好的郎君?”

“卿卿,告诉我。”

第32章 第32章你身上怎么都是酸味?……

王静姝低头便能瞧见郎君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她本该呼喊的,也该及时退出屋中的,可她没有他快,她的侍女也该进来点灯的,但到现在仍旧昏暗,必然是沈遐洲的人做了什么。

她不让他来寻她,他却变本加厉,竟还会对她侍女出手了。

再想起郎君初次夜探她闺房的羞赧,简直变了个人似的。

她怒了,也不去留意郎君话中藏着的几多危险意味。

这关头,“卿卿”二字却酥酥麻麻地闯入了她的耳,搔得她的心也跟着跌一下。

这是极其私密的称呼,便是夫妻间也不见得有多少会这样称呼。

他们无媒无聘,甚至在断情的关头,沈遐洲竟这样唤她!

她神情几分空茫,更愿意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沈遐洲不满女郎露出的神情,又去厮磨她,轻唤:“卿卿。”

“卿卿——”郎君越唤越缠绵,耳廓也在王静姝瞧不见的地方滴红,可偏唤上瘾了般,一声叠一声,甚至无师自通般去啃咬女郎的耳垂。

那种湿濡、温热、蚂蚁啃噬般的轻微瘙痛,像是会侵蚀人心一般,击溃人心墙。

她好像有点顶不住郎君的这种攻势了。

最后的清明经不住地涣散,她神志已算不得清明,可她本就不是个会羞怯的规训女郎,她偏脸去勾缠郎君,吐着温热气息的红唇撩过郎君脸庞,在郎君激灵一瞬的时候,双臂已搭上郎君后颈。

她坏且嚣张,腰身扭动塌陷将重力交给郎君的同时,回应地去亲啄他,而郎君也在一瞬昏昏然,支应不暇地捞着女郎,既不想让她摔倒,又想空出手去扶一扶女郎摇摇欲坠的发簪。

带着流苏的发簪叮哐一下,终是随着女郎的动作落到了地上。

她仰勾在郎君的脖颈,逼得郎君节节败退,顶在了衣橱柜上,她轻嗅了嗅郎君的脖颈,浅笑轻诱又大胆:“沈九如,你身上怎么都是酸味?”

女郎遍体芳华,暗香在咫尺涌动,沈遐洲心都仿佛飘在云端,意识被女郎勾着走,想——

酸味?

难道是他今日还未沐浴就来的缘故。

他空怔的神情引得女郎窝在他颈窝笑,笑意可恶又嚣张,她轻喃着问:“沈九如,你是不是真喜欢上我了?”

沈遐洲浑身一颤,冷水泼体一般地懂得了女郎的打趣,他松开撑住女郎的手臂,将她从自己颈窝处扯下。

他太了解王静姝了,这就是个有乐先享的女郎,他若是承认自己被她诱得不行,她一定会肆意嘲笑,再狠狠地将他抛弃。

她就是这般坏。

他敢肯定。

他咬牙冷声:“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怎会喜你这般言行无状的女郎!”

“哦——”王静姝拉长了语调,眼波轻漾,“那你在我房中作甚?”

“你管我何时回府作甚?”

“又为何唤我卿卿?”

从女郎口中吐出的卿卿,余韵悠长,缱绻挑逗,甚至望着沈遐洲笑。

沈遐洲忍不住为她心动,他对她是十分有感觉的,但这种控制不住的有感觉,又常常令他在女郎面前落了下风,也令他恼恨不已。

他双目都克制得有些红了,立直身子,盯着女郎,一字一顿:“你当我是你这般薄情之人吗?说两清就能马上抽身?”

王静姝懂得了他的意思,他是一边责她无情,又一边为他的行为做解释,他不像她薄情,所以他还不能立马从如相恋一般的相交中抽身,所以才会出现她房中,所以才会过问她去处……

他的俊美,乃至这种不经意显露出来的挽留,王静姝不禁又为他心生波澜,年少时便一眼喜爱的郎君,虽总有不合意的地方,可也相对的,总会再次对她产生吸引。

她微微垂下眼,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而此时,她又听得郎君语带悲戚的指责:“王静姝你说我不想娶你,可你呢?”

“你又当真想过嫁于我吗?”

“你轻易就舍弃了我,你甚至不愿再多看看我,选择我。”

暮色越发西沉,没有点灯的屋中,只有年轻男女的声响极为清晰入耳。

王静姝倏地抬了眼,心间被指责得越发清明,她确实在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嫁给沈遐洲,她贪慕他的颜色,可这并轮不到沈遐洲次次来提醒强调,她不够爱他,在她想更喜爱他的时候,长公主就给了她当头的一棒。

而且,他不信沈遐洲不知长公主是何态度,否则他也不会当日夜里就寻来。

所以,他至今没有解决完问题,反先来同她索爱吗?他是想她等等他吗?

人生苦短,她从不等任何人,即便是让她喜爱的郎君,也没有资格框住她让她为他去停留,去付出。

她是习惯被追慕的女郎,她想象不出自己会喜爱一人到付出所有的模样。

显然的,比起选择沈遐洲要面对的困难,她更愿意放弃。

她目色比暮霞还要绚烂,说出的话却比最寒凉的夜都要冷:“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愿选择你,沈遐洲,你能为我带来什么?长公主那般的威慑?还是对付宋娘子那般的为我好?”

沈遐洲受伤后退一步,自小就相识的女郎,果然最懂如何伤他,如何提醒两人的不同,清清楚楚地展现着她的无情。

“你既认清了我,就早日真的做到与我形同陌路。”

女郎背过了身,大有送客的意味。

他们都是出身好,骨子里骄傲极了的人,话说到这份上,谁也不可能再退后一步了。

沈遐洲面色有些苍白,他安静注视女郎露出一点颊靥的侧颜,潜伏在心底的晦暗、愤恨、不甘、暴虐,如疯狂的藤蔓,汹涌地向上攀,一瞬覆上了他的心房,又蔓到了他的双眼。

乌黑瞳仁映着泛红的眼底,呈现一种浓郁的病态,“王静姝,你一再招惹又弃我,我不会让你如意的,你来洛京所愿,皆不会如意。”

他是在说狠话吧?

怎声调一点威慑也没有?

王静姝偏脸去看他,只见郎君面容雪白,瞳仁也幽暗冷黑无比,声虽轻,可配上这样一副容颜,便如黑夜里盯上猎物的俊美恶鬼。

惊心动魄又阴魂不散。

王静姝心都跳漏了一拍,但她非是怕他的威胁,她觉得她的喜好,好似被沈遐洲带累出了问题,她为这样的郎君生出轻微的激荡和隐晦的新奇。

甚至还被激起了好胜心,她知道的,对付这样的郎君,你比他更大胆,更不要脸就行了。

方才她便试验成功过。

她慢慢转眼去望他,唇角勾着无畏的笑:“你要怎么让我不如意?”

“我等着。”

沈遐洲掐死女郎的心都有了,她可真是油盐不进,水火不惧啊,可她又笑得这般好看,昏室中也熠熠生光,肌肤莹白温软,身量纤浓有致,脖颈间许是方才在相拥中扭身的缘故,襟口处,微微敞开。

他高她许多的视线下撩时,能瞧见女郎锁骨下方一点红痣,他不禁想,原来她这儿真有一颗小痣啊,微微的

一点儿,像是隐藏在肌肤下破裂的一点血痕,艳丽又可爱。

眯眼,再往下便是起伏的弧度,他只在两人相贴的时候,隐约感触过,甚至从不曾瞧清过。

而他们就要这样分开了。

她不给我瞧,以后会给谁瞧?

想起这种可能,他便扭曲地紧盯不放。

王静姝终于察觉到了他视线所落,震惊无比,她第一次发现沈遐洲竟是个面皮薄的色胚。

他上一刻还在威胁她呢,他难不成忘了?

沈遐洲也发觉了自己的行为确实挺让人瞧不上,或许还会更助长了女郎的无状和大胆,他微尬地别过视线,用眼风飘过一眼女郎的形状:“也不怎么样。”

王静姝没有在郎君的威胁中败下阵,但直到沈遐洲走了,她脑中还回荡着那句“也不怎么样”。

沈遐洲竟有脸嫌弃她?不怎么样他还看?

当竹苓终于得以入得房中点灯时,瞧见的就是自家娘子不断对着铜镜变动姿势,她美眸望来,问:“竹苓,我是丑了吗?”

丑这个词从来都是与王家六娘子不相干的,竹苓都被问得一怔,她叹气,“娘子,我听得长公主的千秋宴,怕是南地也会有人来。”

竹苓虽是近身照顾娘子的,可娘子是个散漫的,对听不进去的话,从来不听,甚至在与沈郎君交好时不带她,以至于,她如今也不清楚娘子到底与沈三郎到底是何情况,娘子有时为沈三郎伤神,有时又为沈三郎欢愉。

这是过往没有过的,也是极危险的,她怕娘子陷得太深,还怕娘子伤了心,更怕娘子洛京之行惨淡收场。

她不得不将方才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娘子,也好有个准备。

王静姝果然肃了脸,问:“都会有谁来?”

竹苓摇头不知,又有些迟疑地开口:“娘子与沈三郎——”

话未尽,王静姝便打断了她:“我与他绝无可能。”

“他若是还要脸,今日后也不会再来寻我了。”

“这样的事往后再不会有了,夜里将我门窗都栓紧一点。”

竹苓便知,沈三郎与自家娘子怕是又谈崩了,心底也生了怨,既不娶,又何必总来招惹娘子,她日后一定将院子中的各道门窗看好了,实在不行便去同袁夫人与沈二郎借些人手来。

王静姝晚膳后去了一趟沈风眠院中,王闻礼正咿咿呀呀地念着书,瞧见她,如获救一般喊:“母亲,六姐姐来了。”

沈风眠瞪他一眼,眼神压制得王闻礼重坐了回去,又起身同王静姝笑:“我便知你要来寻我。”

第33章 第33章她怎能如此厚此薄彼!

王静姝不好意思笑了笑,唤了一声小叔母。

自来洛阳后,她融入得极快,叔母这边来的并不怎么勤。

沈风眠也自来知她的性子,故而也并不约束她,此刻也是拉着她道:“是来问家中可会有人来的是吧?”

王静姝点头。

沈风眠柔柔笑道:“大伯兄自是不会来洛京,你父亲也不能走,来的是我夫君,如此可放心了?”

王静姝不由松了一口气,入洛京献礼一般都是有严格官品要求的,很多地方官员大致分两种,不愿来的和特别想来钻营一二的,王瑞作为王家的家主,身任地方长官,没有必要亲身来,但定然也是不肯她阿父来的。

她阿父来了,他们父女两可能就两都不归家了,那只能在余的叔伯中选。

要体面又有官身,最好还能说得上话的,那也只有小叔父了。

小叔父或许会为了家里劝上她一二,可总归不会偏颇得太厉害,也不会强压她回去。

沈风眠见她松了一口气,又提点到:“这是家中传来的情况,单是王家一家的,旁的人我暂不知。”

“你也在洛阳京一段时日了,可有看中了的世家郎君?”

王静姝一瞬懂得了沈风眠的意思,家里这边可以拖,可若是丹阳王那边也来了人,又还不放过她,怕是会有麻烦。

她才松快几分的笑靥又跨了下去,含糊应道心中有数了。

洛京的世家郎君她如今也识得不少了,其中不乏慕她的,像郑七郎,祝五郎……都透出想娶她的意思。

除此外,对她有好感,但还欠缺一点火候的也不少,如吕三郎——

思绪停顿一瞬,将惠王也算入。

其实所有的郎君都很好,不管他们是喜欢她的家世,还是喜欢她的皮相,于她而言都无所谓,毕竟她也是如此看待他们的。

但若非要筛选的话,吕三郎神采湛然,与她脾性甚合,惠王温雅丰秀,为人良善可交,也与她颇为适合。

甚至,她还曾考虑过沈二郎。

可所有人好似都差了些心动,她与这些郎君相处,心澜甚静,只是理智和需求催使着她与他们相交罢了。

此刻也是如此地,必须从中做出抉择。

她想起沈遐洲无意间提及的吕三郎要离京了,辞了沈风眠后,便嘱咐竹苓使了得力的家仆去打听是否有此事,又在歇下前让竹沥将要借出的字画再筛一遍。

长公主的千秋宴就在紧邻大势至菩萨佛诞的后五日,算来也就二月不到的时日,这时日可以说得上是短了。

也由不得她再慢慢拖了,是该广撒网了。

她睡梦中都在想着该往哪里撒饵料,又磨牙不已,她梦见她撒下饵料都被一面白的恶鬼给食了,那俊美恶鬼还同沈遐洲生着同一副面孔。

*

夜色黑魆。

在王静姝梦魇之时,有人非但未寝,还又入了宫。

零星燃着几盏灯烛的荒殿,四面透风,本就少的烛火摇曳如鬼火,一抹白在这鬼火正中更显可怖,可若细看过去,这郎君又苍白俊美无比。

沈遐洲仰靠黑木椅,手搭在膝上,沉静幽冷而坐。

他静静的,又郁郁的,晃动的烛光摇落在他身上,时而将他面容照得暖融融一片,时而又将他映衬得阴冷高贵。

当他面前被按跪下一老一少两内监时,年轻郎君也半分没有施舍眼色予他们。

老内监被一抹白惊吓不已,却在昏烛中辨出了郎君容颜,他像是抱得浮木的溺水之人,尖细的嗓子连声喊:“三郎君,你可救救老奴啊——”

郎君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冷淡无比地吐字:“吵。”

立刻有卫士会意地直接卸了老内监的下巴,小内监惊吓得**洇出一遍深色,手却死死捂住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会令俊美郎君不悦的声音。

老内监目中惊恐,像是不认识郎君一般晃动着合不上的下巴。

他随侍先帝又倒戈长公主多年,对这位隽逸无比的郎君说句看着大也不为过,这是个极疏冷但又懂礼的标准世家郎君,甚至有时还可用听话来形容,这郎君的疏冷令他眼中从无位卑之人,可这郎君的出身也令他常常只有听从长公主等人的份。

这样的郎君,老内监过往面上虽多有敬畏,可心底却是不屑的,不过又是个身份重的木偶人罢了。

然而,郎君今日的表现,全然颠覆了他过往的认知,望着郎君的眼神,冰冷不断在往他的骨头缝里钻。

沈遐洲懒懒掀了眼,眼中是情绪都难寻的幽暗,他是连做戏都不愿了,原原本本地显露着他本该的模样,可他的语气又是一贯的舒缓悦耳,割裂十分。

他声道:“公公,我寻你来是有话问你。”

“我母亲寻王娘子说了什么?”

“你当是能想起的吧?”

他略垂下的面容投下一片阴影,此刻的郎君,陡地又冷寒诡谲了起来。

老内监目中胆俱得积满了泪,另一旁的小内监不断蜷着身躯,害怕被这样的郎君盯上。

“瞧我,倒忘了公公的弟子也在。”

“这样如何,谁能先给我想要的,便活哪一个?”

听得能活,小内监偷偷打量郎君一瞬,也不管老内监现是何状态,争抢着展现着自己的价值:“郎君,奴不知长公主说了什么,但我知道旁的,公公他与惠王私下有往来,数次私下道惠王心善体恤位卑之人,若是当初惠王能登得大统,我们或许会有更好的造化。”

“公公常给惠王传信。”

小内监明显是急了,“奴还知是惠王主动为公主分忧,指使宫侍给沈二郎下药。”

老内监绝望瞪着小内监,若是可以的话他甚至想去生啖了这小畜生。

沈遐洲目中并无波澜,微颔首后,重坐回黑椅,瘦长手指招一下,卫士将老内监的下巴安了回去。

黑岑岑的眼抬一下道:“公公,到你了。”

老内监不甘愿又想苟活地将公主同王娘子所说话大意转达,“郎君擅自抓我来,公主若是知晓了,郎君可想过会如何?”

郎君正震惊于王静姝入洛京还有丹阳王这样一层原因在,陡地听得老内监的诘问,眸色微凝,如同看死人一般——

可真是到了现在还不怕死啊!

竟妄图用长公主让他惧。

郎君冷笑:“将公公的头颅摘下送给母亲。”

老内监不敢置信地盯向郎君,唇瓣翕动当口,已被极听令的卫士一刀抹脖,鲜红的血溅了小内监满脸,他又抱头瑟缩成一团。

而年轻的郎君望此血腥场面,只垂头碾了碾不小心飞渐到他脚下的血点。

他瞥一眼胆俱得失了神的小内监,半弯下腰,“将你方才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给长公主。”

他心情似是不错,打算遵守诺言放过这小内监一次,至于他会死在何人手中,并不在他的考量范围。

夏日的夜里草虫鸣燥,风猎夜雾下郎君的白衫宽袍,他面容苍白,唇角却弯着,目中也几多星云摇落。

他有些苦恼,彻底弄清长公主同女郎说了什么,他其实已又原谅女郎几分,甚至胸中鸷意扭曲转向了那觊觎王静姝的丹阳王。

可不期地,又想起女郎几次轻易弃他,咬牙无比。

嵇牧远远瞧着郎君一会笑一会阴郁散发戾气,不着痕迹地同郎君拉开了些距离,自王娘子来了洛京后,他家郎君如今好像越发不正常了。

世家大族皆蓄养卫士甚至死士,沈家内部权柄,除了家主沈照的家主令能调动所有外,各个郎君手中各有一部分能动用的人手。

郎君不但清洗这些人,还隐与长公主对抗,这才被打发出洛京冷静些时日,一回来,见王娘子一次便不正常一次,不是晕倒就是夜里发疯地要杀人,将长公主身边侍候的内监直接提了出来。

即便审出了正当的由头,嵇牧仍旧头皮发麻。

心想,自家郎君同王娘子碰到了一块,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而沈遐洲并不惧今日行事会如何惹得长公主动怒,母亲既早知他是何种人,如今也该当为他的无驯感到欣慰才是。

他的婚事长公主便是有想法,也是绕不过沈照的,她无非是无法忍受唯一的孩子脱离掌控罢了,即便换了王静姝外的任何一个女郎,她都是不会应允的。

所以,他明明是能娶王静姝的,可女郎实在太过分。

尤其是今日傍晚,她才伤了他心。

他不该这么快原谅她。

他胸腔中涌动着些报复的欲望,他该放任女郎忐忑不安久一些的好。

脑中甚至想出如何用丹阳王吓吓她的好。

他兀自想得畅快几分,对女郎的最后一点怨怒也散得不见了。

然则,当他再次抽身探得女郎动向,得知女郎竟在邀吕思温赏月为其送行。

他气问:“她在哪赏月?”

绯色爬满郎君眼底,阴郁戾气如有实质般从他周身散开,无端迫人,可又无端充斥着些怨念。

王静姝都从未邀过他赏月,他被派出剿匪时,她非但一句关怀没有,甚至见都不曾见他一面,更遑论是送行了。

她怎能如此厚此薄彼!

第34章 第34章她到底对他几多真情几多……

风清雾浅,云阶月地,独树临水,石影粼粼。

树下有桌有酒,年轻郎君女郎对影而坐,谈及吕三郎缘何突然就要远伐平叛,才知是沈遐洲试得吕思温武艺惊人,这般勇武郎君平日里只游猎嬉玩,岂不可惜,不若去建功立业。

然则,蜀地动乱到底几何,也不过从匪贼口中所审得的只言片语,这一去凶险未可知,归期也未可知。

王静姝笑意再难以维持,她已能想得沈遐洲如何搞鬼,原来他的不让她如意是这么回事,她僵着笑听吕思温的跃跃欲试,心中却将沈遐洲骂了个狗血淋头。

女郎的眼睫低垂,在昏色灯下玉白面容好似蒙着一层晕光,淡淡的,但美好至极,触动面前神采飞扬郎君心间最柔软的部分。

吕思温无疑对王静姝是极有好感的,无人会不喜明艳不可方物的女郎,而女郎主动相邀为他送行,还露出一副担忧的神情,他心神摇荡间,抓住了女郎的手,道:“六娘不必伤怀,学成武艺,本就为壮志护山河,朝天阙,六娘可愿意等我。”

他目色真挚,隐有期待。

王静姝实在不愿伤了这样神采湛然郎君的心,赧然垂头,想着,吕三郎怎么都是吕相的幼子,总不至于真的就回不来了,也就暂时被支出洛京而已,而且说不定再回来时,身份也已会不同了。

或许并不需要等多久。

她在迟疑。

年轻郎君似乎也发觉了自己的举动太过唐突,“六娘不必立即回答我,待我从蜀地建功回来……”

吕三郎仍旧握着女郎的手眉眼飞扬地说着些什么,而不远阁楼之上的沈遐洲却不知听了多久,他见吕思温身材高大,笑得肆意张扬,王静姝在这样的郎君跟前被衬得纤弱婉丽,她时而静听郎君远大志向,时而同郎君自在谈笑。

沈遐洲分明厌恶无比,也恶意无比,他满心想拆散树下男女,偏又自虐一般等待,逼迫自己看下去,他已分不清女郎过往对他到底是真心喜爱还是虚情假意了。

他扪心自问,他非有吕思温的爽朗直白,也不及吕思温身体健康,他这辈子都绝无成为这样郎君的可能。

他越看越觉得王静姝或许真的是更喜爱这样的郎君,不然缘何她过去身边也都是这样相合的玩伴?

沈遐洲一颗心都破了洞一般地被一柄刀子来回地绞,直到见到吕思温握住了女郎的手,他染着血意的眼睛骤缩,一盆盥手用的水打翻了出去,直泼向楼下男女。

吕思温不愧是习武的,感觉敏锐至极,水泼来的当口就已旋身将女郎护在了身后,他衣衫尽湿,仰头望去。

阁楼之上的端盆小仆满脸哭丧,焦急看看楼下又看看身边神骨清秀的郎君:“郎君,这、这……”

他“这”了好半响,这些世家郎君龃龉,何必将他一个小人物夹在中间。

原是这楼是洛京盛名的山斋食肆,观岩赏景,临水用食,也是一种雅趣,阁楼之上更是有鸣琴等,王静姝就是看中此间清净又适宜送行,才约在此处。

没想沈遐洲除将吕思温支出京外,还给她玩这一手。

即便被吕三郎护着,她面上也不免飞溅得些水渍,她精心的妆容,蕴出的离别愁绪,被沈遐洲的这一泼浇得怒火取代。

怒目对视。

王静姝倏地被沈遐洲的眼神惊到,那眼平静又幽冷,像有激流被压制,又像是有狂意即将涌出,她还想再瞧清一些,沾到的水渍自额心下淌至她眼睫,视线也变得朦胧。

而在此时,吕思温也扭头来查看女郎的情况,比起同阁楼之上的郎君较量,他显然更担忧被他护在身后的女郎。

他瞧着张扬不拘,可实在有一副清透心肠,明明白白的喜欢,也明明白白的真

诚,他直接用袖子为女郎去擦脸上的水渍,“六娘可有被惊到?”

王静姝微微摇头。

吕思温松快一下,大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水渍,扯唇灿笑:“六娘无事便好。”

他笑起来总有种别样的味道,露着数颗白牙,亮得晃眼,可鼻梁挺直,星目又耀眼,就极感染人,尽显少年人的豪情风流。

王静姝瞧着,便也不由噗呲地与他一同笑了。

阁楼上的郎君彻底被这一幕刺激了,才被小仆捡起的盥盆又被掀了,还直往阁楼下冲着吕三郎砸。

这实在一次比一次过分,吕思温侧避一下,对着楼上高声:“沈三,你是何意?上次将我当歹人,这次又是何缘故?”

“手误。”高楼之上的郎君声色淡淡,嘲讽意味却十足:“本想来同清游相谈一些新探查出来的蜀地情况,没想清游早已胸有成竹,倒是打扰清游与我表妹赏月了。”

赏月二字被他说得杀意汹涌,瞥向王静姝的眼神也带着一股子的挑衅,还有一股子破罐破摔的冷恹。

这样的郎君其实是很熟悉的,曾几何时,他们针锋相对时便是如此。

他们关系终究是回到了最初。

王静姝心中空落一瞬,又冷硬无比,她从不是个会露怯的女郎,毫不避让地回望沈遐洲,大有你能拦得了这一次,难道还能时时盯着她不成。

她望得眼都有些酸了,吕思温似也察觉到些他们之间的暗涌,那是旁人都插不进去的男女较量,他们气场似在拉锯,又似在赌气,谁也不让谁,也谁都执拗无比。

属于第三人的吕思温心底生出了古怪,他动静一瞬,撞响了那铜制的盥盆。

王静姝陡地回眼,想起身旁还有一个郎君,她转目看向吕思温,夏衫尽湿的郎君莫名有些呆,她递出帕子,有些歉意:“我与三表哥近来有些争执,连累吕郎君了。”

女郎扑面而来的温柔,吕思温被摄魂般要接过帕子,王静姝却并未松手,她递身一瞬,要为郎君擦拭,也是这么一小瞬的功夫,透过吕思温肩头后,能瞧见阁楼之上负气离去的郎君背影。

吕思温着实被女郎的举动弄得羞涩,他又去接手道:“沈三郎脾性洛京中人的皆有耳闻,不关六娘的事。”

王静姝松手交出帕子,有些震惊地掀眼:“三郎不怪我表哥举荐你去蜀地平叛?也不计较他方才所为?”

吕思温摇头:“我也没六娘子想的这般大度,我父任大绥相职,我虽一直闲散,但家父与长公主之争,我又哪能一点不知,我与沈三郎本就立场不同,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况且我也多感谢沈三的举荐,否则,换了家父这边的路子,怕还要几经磋磨才能寻个缺。”

说着,吕思温又是咧牙一笑。

暖意融融还带着些赧然的笑。

王静姝像是重新认识了吕思温一般,相交也更真切了几分,但因其身上沾湿,便并未闲话多久,相约待吕思温归京再见。

相别后,王静姝上了马车,然马车缓行不过片刻,有马蹄声追来,还伴有“六娘子”的呼喊。

是吕思温的声音。

王静姝让车夫停下马车,掀帘望去。

俊朗郎君不顾身上湿入里衣的不适,赶马追来,及至车前勒马,他问:“六娘子,待我从蜀地归来可还有追慕你的机会?”

王静姝惊讶,还有些意外。

吕思温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大抵也是第一次这样追逐女郎,她道:“六娘子勿怪,六娘子虽特地为我饯别,但我总觉得你心中还藏着事。”

“六娘子可否告知我,你在为什么不安?我可能帮得上你?”

王静姝一直当吕思温是个不拘小节,也迟钝的郎君,没想他直觉竟这般敏锐,但她并不会因郎君几句话,就将自己困境相告,他是个马上要离开洛京的郎君,而她也是个骄傲女郎,她要的是郎君来慕她,而不是来怜她。

她眉眼生动一笑,便是芳华遍体,直言:“我确遇到一些事,三郎若能早些平叛归来,或许还有追慕我的机会。”

说罢,她放下帘子,声道:“我祝郎君此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愿与郎君凯旋再聚。”

马车再次毂毂前行,吕思温迟迟没有回神,他其实在更早时便注意到王六娘子,那时郑家赛牛草场,女郎们挤挨在一块,王六娘子繁衣郁裙,雾鬓云髻,盛容明妍,是一眼便再难忘的美人,见了她,旁的颜色便再难具有吸引力。

他本是有机会相救女郎,却迟了沈三郎一步,女郎盈立在高台之上,满心满眼都是沈三郎,那时,他黯然转去救助旁人。

没想一段时日后,得以与女郎在田猎相会。

女郎神采潋滟,郎君们争相讨她的欢心,他虽表现得落拓,但也不例外。

沈三朗好似与他还有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同。

尤其是女郎方才的一番话,更是点燃了他心中的火焰。

凯旋再聚,他定当早日凯旋。

*

翌日,王静姝便听得吕三郎离京的消息。

她目色微顿一下,吕三郎很好,可她实在不喜欢等人,她对沈遐洲如此,对吕思温也不会例外,而且她也已暗示过他早些回来,他若是能在千秋宴之前归来,或许还有机会。

接下来,王静姝一连几日都不曾出门,而沈遐洲也不曾出现在她面前,但她并未放松警惕,这日,与惠王相约的石窟寺,她特意在外多绕了绕,才又去赴约。

沈遐洲望着女郎从一铺中出来后,还特意换了一辆马车,冷笑不已,他不会让王静姝如愿,他也病态般地想跟着女郎证实些什么。

他想知晓,她到底喜欢怎样的郎君,她到底对他几多真情几多假意?

还想知道自己可是最不同的那个?

他甚至想恶意地破坏女郎的一切计划,希冀着女郎承认只有他能帮她。

第35章 第35章你会后悔抛弃我的。

沈遐洲满心扭曲,尤其是又见了吕思温后,他一边认定王静姝根本待谁都没有真心,可又一边禁不住地想或许她本就更喜吕思温那般的郎君。

这些杂念时时刻刻折磨着他。

他病容阴鸷,却不想停歇,他整日整日地周旋朝堂之上,又不断派出人去建业查着些什么亦或是盯着女郎的动静。

沈遐洲远远盯着女郎入了是石窟寺,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暴虐,他本性就不是个什么好郎君,王静姝所为又一再刺激他。

他心眼实在太小,瞧得女郎今日赴约的对象竟是惠王,目色越发地阴冷。

谁也猜不透他心底想的到底是什么。

众人只见自家郎君都瞧吐血了,还在一味地忍耐,毛骨悚然地退远了些。

而此时的王静姝并不知沈遐洲又跟来了,她已数日不见惠王,惠王像是遭逢了大难一般,宽袍都能透出几分瘦削来。

她不免关怀几句,甚至怀疑是不是沈遐洲又偷偷做了什么。

惠王微笑,解释并不详尽:“长公主曾交代我的一些事,我做得不够尽善,惹了一些责骂。”

“又病了一场。”

听得长公主的名头,王静姝便不再多问,长公主与沈遐洲这一对母子,实在让她头痛,一个打压了她,一个又向她索爱。

她己身陷丹阳王带来麻烦,一点都不想再惹上新的麻烦,甚至生出几分悔意,她便不该去招惹沈遐洲。

然说什么都晚了,她如今只想尽快将自己终身定了。

她总对七月的千秋宴有不好的预感,可家中迟迟不传信来说明丹阳王的动向。

她料想丹阳王应是不会自己入京的,丹阳王有野心,他不可能将自己送到长公主手中,但也说不定,万一他想表忠心麻痹长公主呢?

惠王也同样岔开话题,为王静姝介绍石窟中的佛像。

王静姝初时不太喜,后又逐渐看得出了神,洛京的石壁上的雕刻与彩绘上多有天上人间的描

绘,还有神话传说和舞蹈伎乐。

尤其是那壁画当中,那些束高髻戴宅冠的舞伎,着羽裤,披长巾,一派的慧根佛像,天衣裙裾翩翩翻飞,项饰臂钏叮当摇曳。

最后出胯旋身的动作也尽显精妙。

王静姝是学舞的,这些壁画中舞伎动作,极大地触了她学习的欲望,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将所有动作刻入脑中,甚至在脑中编起了舞。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差点又被遗忘了的此行目的,扭头看向惠王,惠王同样在看她,目色平静柔和,半点不见不耐,甚至与她介绍壁画中出现的伎乐裙饰纹样,那是“坛城”,也既是曼陀罗,是佛教的四大吉花之一。

余下三花分别是山玉兰、莲花和优昙花。

惠王声致舒朗,每一种花引经据典,娓娓道来,对佛花与佛语娴熟于心。

王静姝也难得地对此些有了兴趣,不由问:“那岂不都是正值花期?”

“不知寺中可有殿下所说的这些花?”

“殿下可否引我去识一识?”

女郎美眸弯一下,眉眼间便荡出妍丽神采,充满生机,也十分魅惑。

“寺中确有一片花海,遍植玉兰等花,只昙花白日里倒是不好见得。”惠王道。

王静姝眼眸倏亮,显出十足的趣味,道无妨,昙花可以日后再瞧。

日后复日后,再加之惠王要归还的书画,这约便可一次次地往来下去。

年轻男女心照不宣。

沈遐洲却再次忍得咬牙,他一路跟着王静姝,自是见到小沙弥在为王静姝引路之时,便已提起过寺中花海,王静姝这时却故作不知,不是蓄意勾引是什么?

她不单引得吕思温为她心动,她还转头就蓄意与惠王赏花。

她为达目的,根本没有真心。

她能轻易弃他,她对他也没有真心,她也不过是想借他摆脱丹阳王的觊觎。

如此,女郎过往种种举动又有了一层新的解读。

他眼中血丝如藤蔓般上延,他一时发狠地想报复女郎的欺骗与玩弄,一时又怨恨女郎既然已要借沈家的势了,又为何不一直借下去?

凄楚愤恨交织,再见年轻男女相伴去花海的背影,他只有一个念头,王静姝休想如愿。

卫士用衣衫包裹着蜂窝回来,垂首等着郎君示意。

“放到花海去。”面容苍白的郎君冷声道。

卫士身姿矫健,“砰”一声将蜂窝投掷到了花海必经的路口。

王静姝与惠王正靠近,恰遇蜂群从巢中涌出,嗡嗡作响,铺面而来。

蜂群不一定是冲着他们来,但他们无疑是靠得最近的,当这些马蜂寻不到罪魁祸首之时,无疑会选择最近的人攻击。

王静姝当即抱头就跑,这东西可不是好玩的,被蛰一次要破相。

不愿打扰惠王与女郎相处的护从门也急忙上前。

而惠王本还想护着女郎一二,却在他挥袖驱赶零星飞得最快的几只马蜂时,女郎就已第一时间跑了。

沈遐洲笑意终于畅快了几分,非是为他们的肆意逃窜开怀,而是发现女郎对惠王也不过如此。

他目视混乱,朝着卫士扬了扬眉,卫士便知要拖着这边。

王静姝跑,她的侍婢自然也是紧跟着她跑,她蒙着头,连路也不择,直到耳畔没有嗡响了,才敢放下点衣袖,也就放下一点儿,露出双眼。

她靠着一石窟洞壁,舒气一瞬,胸腹也跟着不断起伏,显然是跑累了,说话也带着一股子的断音:“竹苓,我们可是安全了?”

话甫一问完,方才察觉到与她一同躲进石窟的身影不对,太高了些,落下的阴影也太大了些。

王静姝吓得后撤一步,仰头才将眼前的人瞧清。

她不由皱了皱眉,几日不见,年轻郎君竟比惠王形容还要苍白憔悴,可他目色又那般幽沉如蕴有鬼火。

她便猜得今日怕又是沈遐洲的手笔。

沈遐洲这是在报复她。

现下他应是如意了,她与惠王的约又被破坏,还狼狈逃窜如此,他是在心中肆笑吧?

王静姝血色一点点褪去,唇也抿成一线,在石窟中与郎君一上一下地相望。

谁也没有先开口。

王静姝不喜这种氛围,也被盯得不耐,不管如何,她是不会走回头路的,她步子挪动,要从沈遐洲身前出了洞口。

“你要去寻陈雍?”

王静姝反应了好一瞬,才想得他说的应是惠王,长眉不自在地蹙了蹙,既觉得古怪,也觉得他提起惠王怎一点敬重也没有,甚至还隐有些对抗?

她步子并不停,她才不与这个又病又麻烦的郎君待在一起,万一又晕了吐血了,她岂不是又要与他说不清了。

洞窟只有雕刻到一半的石像,几步的距离而已,她只需再向外迈一步就能重沐阳光下。

后方却在此时掼来一股力道,一点也不温柔,像掠夺一样。

随之而来的是郎君放大了的面孔,在她愣神之际,果断撬开了她唇齿,舌尖被轻吮一下,继而力道变大,她的舌被卷入,被掠夺……

她双眼也蓦然地睁大。

她感觉不舒服,除去被强压着的身躯,她的腰也被掐得痛,但更令她不敢置信的是,沈遐洲竟敢这样对她?

他竟然逼迫她?

要说她过往十几载的人生,最厌恶什么,那无疑是被逼迫,被威胁,被身不由己。

尤其这人还是相识许久的沈遐洲,他不是个良善的郎君,可在她的认知里,他至少不应这么对她。

心中不断汩出委屈的同时,还有一股子的怒火,她身躯挣扎,却引得郎君屈膝来压制她,但也终于被她寻到机会狠咬了他一口。

郎君吃痛但并不放开,铁锈味在两人唇齿间传递,他只放缓了些亲吻的力道,有点缠绵,还有点享受,病态一般将腔壁中最后一点腥甜品尝殆尽,才缓缓松开女郎。

王静姝喘、息不已,奋地将他一把推开,大口吸进着空气。

被逼出的一点晶莹泪意挂在洇红的眼尾,发髻也在方才的挣扎中散乱无比,衬得她本就明妍的小脸有点儿糜艳。

肿翘的唇珠充血一般勾着人想再咬一口。

他压下脸又想去亲亲。

“啪”清脆的一声响。

沈遐洲没躲,冷白面容清晰的指印,他只略微停顿一瞬,连同女郎的手腕一同压制了,打都挨了,非要亲到不可。

他白牙碾磨着女郎红滟滟的唇珠,轻啄一下,贴着她的脸问:“你寻他做什么?”

“你还想当我舅母?”似被这个想法激到了,他叼着王静姝一小块面皮重重啃一下,“你想都别想。”

王静姝嘶声一下,痛的。

沈遐洲简直不可理喻,疯了可能。

这时最冷静的做法,其实不该刺激沈遐洲,可若真示弱了,那也就不是王静姝了,她双目耀耀,若有星火,“我是想当你舅母,说不得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成功了,所以你现在又在对你舅母做什么?”

“你大逆不道。”

沈遐洲笑意阴鸷,既觉得生气,又莫明的兴奋,说出的话也诡谲无比:“你若是我舅母,我就杀了陈雍。”

“你还不知道吧,你想的好郎君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当是什么人妨碍了你端午祭的选拔?”他顶着变红又变肿的一半脸颊,兴味又恶意无比:“给我二哥茶水中下药的就是我那好舅舅。”

王静姝无疑是震惊的,但又不甘露怯地啐道:“惠王不是什么好郎君,难道你就是了吗?”

“你得意什么?”

沈遐洲明显想起自己在女郎那儿的恶毒案底,再加之他现在的举动就更当不起君子。

他其实一点也不怕王静姝对惠王的欣赏,因为惠王本质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他才在瞧见女郎抛下惠王那一刻,经不住兴奋地跑来找寻存在感,甚至眼巴巴地将惠王做了什么揭示给她听。

没想原来他在王静姝心底是更不堪的,她最喜欢的果然还是吕思温那种光明磊落的郎君。

她与他在一起那些时日,果然是贪恋他容色的虚情假意。

沈遐洲像是被女郎话刺中一般退后几步,满目伤色:“王静姝,我看透你了,你会后悔抛弃我的。”

第36章 第36章伤害她!

又是放狠话,王静姝经不住翻了个白眼。

但明显的,她从中辨出了些不一样的底气。

上一次不欢而散,沈遐洲说不会让她如意,她如今也是见识过他的手段了。

这次又说她一定会后悔的。

他要做什么?

王静姝心底不免防备,眼见沈遐洲又要被她气走,她轻勾沈遐洲袖袍一下。

郎君有所感地回头,容色病态的苍白,却又在察觉女郎动作的一瞬,显出些矜傲,“你这时挽留我就当有用了?”

王静姝简直要被他的自信给打败了,他当他顶着又红又肿还憔悴的面容,还能让她心动吗?

她绕过郎君抛出的话头,垫脚用指腹触上郎君红肿的脸庞,她力气无疑是大的,这没个好几日怕是消不掉。

她轻触了触,又心疼地吹了吹,语气也轻柔诱哄无比:“三表哥,你一定很疼吧?”

沈遐洲僵着的容色有些绷不住,他能清晰感受到女郎抚在面上的触感,还有温温热热带着撩拨的吹气。

她怎这般变化无常,时而疏远,又时而亲近。

他的一颗心也紧跟着在热油与云端徘徊。

他淡下脸色,拉下女郎的手腕,飞快瞥她一眼,冷声:“说话便说话,莫动手动脚,这还不是你自己做下的好事。”

呵呵,王静姝心中冷笑,沈遐洲竟还有脸指责她,也不想想他自己做了什么。

她心中有怒,但并不在面上显露,她声音更柔,还有些嗔怪,“那还不是三表哥你弄疼我了。”

“我后腰被你掐得很疼,你还突然亲得那么凶。”

女郎的指责与男子不同,像在解释,又像是在撒娇,一径酥麻到了郎君的心间,血液都经不住地沸腾。

她打哪学来的这些手段?

郎君一会想享受女郎的温柔,一会又警醒自己要小心,理智不断拉扯中,女郎却又嘟嘴上前:“你瞧,我唇也一定破了。”

她唇色润泽,除却因方才亲得有些凶显出的肿涨外,并无破口,可她非要说有问题,明明白白地勾着人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她腰肢那么柔软,唇也那般甜蜜……

回想起来甚至只觉得自己禽兽。

“三表哥,我们也算是两败俱伤。”女郎有些微的难过,语气却依旧在轻诱:“你还想做什么让我后悔?”

当然是用你害怕的丹阳王。

沈遐洲陡地凝了目色,王静姝这个坏女郎在套他的话。

他意味不明地低笑两声,袖着手不搭理她。

王静姝是极熟悉他这装腔作势的样子的,也看出了郎君的用意,无非是想让她承认自己错了,最好再求求他,他想的倒是挺美,刚才一巴掌或许该再用些气力。

既然套不出,那便见招拆招,她本想直接收回与沈遐洲的虚与委蛇,却仍是瞧不惯他那好似一切在把握的高人姿态,捏着嗓道:“表哥既然不愿说便罢了,我新编的一飞天舞,想来只能献给惠王了,我早日将自己嫁出去,也就不用再受某人左一个不让我如意,又一个让我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