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姝倏地抬了头,眸色如火一般明亮,望得几个长官心中都生了怯。
“不用了,既选的是主祭,乐不乐的有什么重要。”
“我一人足以。”
她立在场中央,裙裾漫飞,舞袖展扬静若花开,是极慢的一支舞,没有曲乐,甚至连周遭的呼吸都离她远了,身姿似云一般舒卷,也如水流一般缓淌,她以舞化万物,又以舞沟通天地。
舞中意蕴被她展现得淋漓,如她说的一般,乐不乐的早已不重要。
沈二郎急急赶来时,见到的就是如此,他既腹痛未缓,又少见地生了怒,拽过
门口的奉礼郎:“我不在,我表妹为何还会上场?”
“杨山是欺我表妹京中无人吗?”
杨山便是太常寺卿正的名,虽家世不如沈家,可也是正经的三品官了,沈二郎这般直呼其名,实在是无礼了。
然此刻,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夺过麾节,走入场中,有意让王静姝留意到他,目光交汇,是多日培养出来的默契。
乐师们也终于回过神,不用再怔愣,他们及时同沈二郎调整各自定位,鼓乐突起,女郎也舞入了下一个阶段,如莲开的双手缓缓抬起,配合着突起的乐旋身,犹如飞天。
她是极美的女郎,也是极具威胁的女郎,不然也不会有一个二个的都拒绝同她交换排次。
乐堂外的陶然眸光一会黯然,一会又艳羡,只有如王娘子这样的女郎,才有底气说出只她一人足以。
同她一起观了此舞的女郎具掩面有愧色,“我不如王娘子远矣。”
叹罢,竟然带着浩荡的人群直接离开了乐署,这是直接放弃了。
这样的女郎还不止一个。
陶然咬牙,扭身离去,但并非是离开,而是等在一偏殿的转角。
沈二郎一坚持完配合,扔了麾节,不甚雅观地捂着肚子道:“表妹,我坚持不住了,你再稍待我片刻。”
“你等我回来,我一定好好查查到底是什么人在搞鬼。”
说着他又跑去了净房。
王静姝不如他急切,慢慢踱步在殿外干净的青石板道上,转角,恰与陶然相碰。
陶然早已换好了舞衣,搏带衣袖飘扬,腰身盈盈掐一束,手中还拿一羊骨面具,俏丽之余,又有一点儿诡异。
王静姝对各类舞都有涉猎,一看她装扮,便知陶然跳的大抵是隶舞,这是从巫舞演化而来的一种祭舞,就是不清楚她祈求的是什么了。
这种舞并不出错,而且若是所求恰好在祭祀当日实现,怕是还有不一样的成效。
王静姝不厌恶寒门,也不觉得寒门女郎同自己在一个空间便脏了空气,但她也有贵族女郎有的通病,骄傲,不屑与寒门女郎往来。
况且这人还是陶然。
她绕身想走,却听得陶然声音:“王娘子,三郎虽说过一定会帮我当上端午主祭,但我并不知晓他竟会支开沈二郎让娘子难堪,实在我之过也。”
她羞惭,又面带愧色:“三郎还道会用祥瑞为我添彩,我之后也实不知三郎会做什么了。”
“若是为了帮我之故会伤害到旁人,我实在……”
她越说越愧,甚至有些急出了泪意。
竹苓实在没见过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到自家女郎面前来的人,气得上前一步,被王静姝拦了下来。
王静姝其实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女郎,她常会被人激起好胜心,甚至怒火,可今日她面色沉静得旁人都窥不出半分怒燥。
从决定要参与端午祭开始,她便几乎没有遇上什么好事,到了这最后一刻,更是被当头一棒,陶然确实有激起她的怒火,可她也看得出,陶然这是故意来激她,这手段比给沈二郎下药还拙劣。
“陶娘子,我是建业王家六娘子。”
王静姝清凌凌的目光扫过陶然,只留下这样一句话,却比什么反击都更扎向陶然。
她是有身份的贵女,所以不管陶然使用什么手段,怎么激她都无用,她不会自降身份同一个寒门女郎去争吵,那是在抬举陶然。
而陶然会故意舞到王静姝跟前,也恰恰说明她极在意自己的出身。
陶然目中通红,紧盯王静姝离开背影,这些京中贵女,无非是仗着个好出身罢了,一个个狗眼看人低。
她迟早会将她们踩在脚下。
世家们再清高又如何,还不是成了皇权的眼中钉?
她扭身向乐堂走去,因离去了不少人,很快便轮到她了。
*
王静姝并非表现出来的平静,她不将陶然放在眼里,那是因为陶然并做不到在沈二郎茶点中下药来,但有人帮她是无疑的。
那人可能是沈遐洲,也可能是任何一个也看中寒门势力的任何人。
她也不信陶然说的每一句话,可她也是生气的,陶然敢说出那番话,至少可以证实沈遐洲对陶然是尽心尽力过了。
两相对比下,她实在是可怜极了。
她讨厌这种感觉。
她气坐在偏殿等着沈二郎,沈二郎与她至少是一个阵营的,此事,定然会去查个一二。
她想知道结果,想知道这当中沈遐洲到底做了几分。
然,还不等她等到沈二郎,先来了一个老内监。
内监声细,眉目低顺:“王娘子,奴是长公主身边侍候的,长公主方才瞧见了娘子所舞出众,邀请娘子晚些离去,有些话想同娘子说。”
老内监同王静姝做了个请的手势,要王静姝同他换个地方等。
老内监其实是很客气的,其衣饰品级肉眼可见的不低,显然如他所说是在身份极贵的人身边侍候的。
王静姝从乐署的偏殿被带到了更恢弘的殿宇中,但殿宇中一直无人。
那个老内监倒是来为她上过了几次茶,先是说长公主在太常寺观此次主祭选拔,后又是说长公主与吕相有事要议。
长公主不喜她。
这是王静姝在漫长等待中得出的结论。
她几次欲走,却被殿外的侍卫拦回,她的侍女也被隔在旁的殿中。
她一直是个胆大,行事无所顾忌的女郎,上次令她感到无力,还是被丹阳王看上要迎娶。
此次,是第二次。
无力深深攫住了她。
暮色昏沉,殿中燃起了灯烛,大片的阴影逶迤而过,高坐之上坐下了人,是漱阳长公主终于来了。
长公主身居高位多年,眉眼都浸染着威仪,除了墨色的瞳仁外,王静姝觉得她同沈遐洲没有再相似的地方。
沈遐洲再难以亲近,也没有长公主这般明显的排斥感。
她规规矩矩地行礼。
长公主早在太常寺便已见过了王静姝一面,是一眼便难忘的女郎,不枉能让她儿子动心。
便是她见得这般的好颜色,也不禁会回想起自己年轻时。
建业王家配她孩子其实并不算攀得多。
不管是出身还是容貌,也俱相配。
可也除了相配外,再无旁的添彩。
王家本就同沈家是姻亲关系,亲上加亲无利可图。
再则,沈三郎日后是要担起沈家家主之人,一个会同她对着干的家主,不是她想要的。
长公主目光从王静姝身上缓缓扫过,抬起了眼,语气也颇为亲和:“王家六娘子,本宫听过你,我儿在建业之时,听闻同六娘子你颇为交好。”
交好?
都已不知多久前的事了,但王静姝并不反驳,顺着长公主的话点头。
“我也知道三郎曾害得六娘子受了罚。”
王静姝再也忍不住地抬了头,几年前的事情,长公主都知道的这么清楚,近些日子的想来更不用提,长公主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个剔透的好孩子。”
“想也知三郎他并不如面上看上去那般如玉如磋,他不是险些害了你好友们的性命吗?”
“这也怪我,幼时对他教导过于偏颇严苛,坏了他心性。”
“今日听得二郎害了腹痛,我便想起了些交代过三郎的事情。”
“我替他同六娘子道歉。”
长公主的道歉,何人敢接?
王静姝并不言语,听得长公主又道:“丹阳王一事,我也有些耳闻,你这般青春貌美的好孩子配他确实可惜了。”
“本宫也算得上你半个长辈,你便在京中好好留下,亲事本宫自当为你留意。”
……
王静姝直到离开宫城,脑中仍旧嗡嗡作响,长公主是不愉她同沈遐洲走得近的,明里暗里告知她沈三郎并不是她所想的好郎君。
甚至还以丹阳王来警醒她,要想在洛京寻求庇护,什么该肖想,什么不该肖想,得想清楚了。
长公主半句重话不曾说,可句句都扎在她心窝。
她是极骄傲的女郎,这样的谈话威胁之余,简直如羞辱。
而她只能如一只被拔了牙的幼兽,被各种权势更高之人欺压得不甘哭泣。
她浑噩地上了归家的马车。
马车毂毂,声响无端地扰人,倏地一个急停,车外传来女郎的哭喊——
“王娘子,你饶了我吧。”
“我错了,我当时不该推你……”
第27章 第27章“你是要我以身相许吗?……
这是一个陌生的女郎。
王静姝并不认识,可她在路中央哭喊,还是在人正多时的黄昏。
她不得不让人将那女郎扶起,到了一旁的酒楼中说话。
女郎形容狼狈,露出的臂膊隐有伤痕,活像是从某处逃出来一般。
王静姝确认她不认识这个女郎。
可这个女郎无比准确地在众多车流中认出了她,甚至到了此刻仍在求饶。
不是伪装出来的害怕,是真的胆俱,胆俱到时时刻刻都在反省自己。
从她断续的话中,王静姝终于想起了到底是何事,大概是十日前,赛牛场上,她被人推了一把。
当时太过混乱,根本无从去寻到底是何人推了她,郑家倒是派人来关怀过她,郑七郎也又曾来邀过她赴宴,她忙着同沈遐洲交好,又忙着练舞,便都给拒绝了。
除了忙碌以外,她也不是心大到遗忘了被推之事,只是她最后也算是无虞,郑家又有意交好,她才到洛京打开交际,不愿以此去为难郑家。
可听这位宋女郎的话,她隔日便在外出赴宴时,在半途被人劫走,一直被关在一隐秘别院。
别院中只有冰冷不言语的卫士,还有许多的赛牛,她不但照料赛牛,还住在牛棚中,若是有个照料不妥,便被放出的赛牛追逐,她身上的伤都是这般来的。
她自然是跑不过赛牛的,断腿,断手,不及养好,便又去照料赛牛。
她也不知是怎么被救出的,有人告诉她,她会受此磋磨都盖因她推了王娘子,而那路过的马车,便是王娘子的,她只要去道歉,寻得王娘子的谅解,连日的磋磨便可结束。
所以她不顾身上伤势地拦住了马车,连声求饶,求王娘子放过。
王静姝费力将宋惜玉断断续续的话连在一起,大抵可以推出到底是什么人囚了她,又是什么人放出了宋娘子。
她疲惫闭目。
她一直知道沈遐洲不是个好郎君,他除了一张端然的好相貌,实则心眼小,报复心也强,还是个少年郎君时,就做过命卫士将寻衅过他的人扔下水中的事,据闻,还不许任何人上岸。
她的那些被扔入水的好友们,皆是南方生长的儿郎,擅水,虽不至于出人命,但在水中泡上大半日,也够呛,不少当日就病了。
她也觉得沈遐洲做得过分,她为好友们寻沈遐洲理论,两人的关系也闹得更僵。
后来便是愈演愈烈的糟糕关系,好友们谋划收拾沈遐洲,而她也在事情败露以后,站在了自小一同大的好友们那边。
这些过往龃龉,归根结底,双方都是有错的,只是彼此都是骄傲的少年人,意气用事,才再无法和好。
她从未将沈遐洲往极坏的方向想过。
可长公主好像有意揭开这层遮挡,让她直面沈遐洲最恶意的一面,也在告诉她,沈遐洲完全有可能一边骗她,一边暗中阻碍她。
推动着她相信为沈二郎下药的是沈遐洲,他是个做得出这种事的郎君。
王静姝觉得自己彻底乱了。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是不是沈遐洲做的已经不要紧了。
重要的是,她该及时从与沈遐洲的这段关系中抽身了,她还不能回建业。
她命人将宋娘子送去医馆救治,还留下照看的人,这才回府。
沈二郎也早已回府,他无脸来见王静姝,因主祭人选已出,是陶娘子。
沈二郎将原因归责到了自身,王静姝却知这不能怪沈二郎。
可她今日实在心力憔悴,也无空再去顾及旁人的心绪,她倒头就睡。
*
夜里,王静姝沉在梦中,怎么都不安生,她一会被野兽追着跑,一会又被野兽禁锢在了身下,看不清面目的野兽口涎垂滴,深白的牙几近她细弱的脖颈。
她惊醒了,意识还有些不清地朝外伸手:“竹苓,水——”
喊完后,才惊觉帷帐外的影子绝非竹苓的。
水被递到了她手中,来人面容也显露,是沈遐洲,年轻郎君一身霜寒,也不知站了多久。
王静姝怀疑她做噩梦和这人站在她床沿脱不开干系。
沈遐洲静等女郎喝完水,哑涩开口:“不是我。”
王静姝撩眼,能凝见年轻郎君流畅雅润的下颌线条,有些苍白,还有些紧绷。
他像是在等着女郎的审判,又隐约在期待着些什么。
王静姝无从得知,也不愿去探究,她微垂下面容,“我今日见到了宋娘子。”
沈遐洲面色有瞬息的茫然,他从不去记什么女郎,不解王静姝不提太常寺的拔选,怎反提起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宋娘子。
然也只是一小瞬的空怔,他半退一步,终于想起到底是哪个宋娘子。
王静姝是个做什么都坦坦荡荡,敞敞亮亮的女郎,她与他全然不同,在用牛心炙试探过她的态度之后,他便知王静姝不愿揪着被推一事了。
王静姝大度也好,顾虑多也好,她可以不追究,他却是无法忘却目睹的惊险一幕,郑大郎送来的名字,当日他便派人掳了宋惜玉,他命人看着,并不伤宋惜玉性命,只让她反复陷入被赛牛撞踏的恐惧。
这事不该被王静姝知晓的,王静姝身边交好的好友,还有那个日日混在一块的王七郎,都是没什么脑子光会直来直去的傻瓜,在他看来,王静姝天然就同那样的郎君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显然做不到那些傻瓜的开朗磊落,但他显露出来的作风,至少也不会在王静姝心中根植下阴狠毒辣的印象。
然,宋娘子的事王静姝知晓了,会如何看他?
担忧,为了她报复?
这都是苍白无力的解释,王静姝并不需要这样的为她好。
这种最本质阴暗的揭露,明明白白地显露着两人的不同,比让王静姝怀疑他给沈二郎下药还要赤,裸。
他有些苦笑,姜果然还是老的辣,长公主不愧是生养他的母亲,不但在他身边安插了人,也最是知晓怎样让他收心听话。
也是在敲打他,他所有暗地里的心思她都知晓,她可以放任他成长,也可以随时掐断他的成长。
这是一种无比可怕的掌控力,显得他无比的弱小。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沈遐洲双目染上赤红,有些退却。
王静姝拉住了他后退的衣摆,目光清澈又坚定。
沈遐洲莫名地,不想听她开口。
“我们两清了。”王静姝能听得自己又轻又冷的声音,她其实也有些茫然,人的感情是能轻易用比较来衡量说清的吗?
可要说他们有特别深厚的感情,也不见得,她清楚明白,她不过是好沈遐洲的好容色,而沈遐洲,她也不清楚了,他好像突然间,就对她转了态度,想来也是与她差不多的吧?
但见着他露出受伤的神情,她不免涌出些的愧疚和对不起。
她垂眼不敢去看沈遐洲。
她的下巴倏地被人强势抬起,“王静姝,你又要弃我?”
沈遐洲不信王静姝半点判断力也无,她只是极其狠心,她见着了他的另一面,也见到了他背后的麻烦,所以她不想在意到底是不是他给她使绊子,痛痛快快地一刀断了。
或者也不能说她狠心,她只是并不够喜爱他。
即便他没有资格去要求王静姝去为他付出,他也被女郎的果断狠决给伤透了心。
她果然是在玩弄他的感情。
他被气得满心凄苦,一口鲜血翻涌上喉头——
他又被王静姝气得吐血了。
王静姝没想到他这身体这般不经用,才几句话的功夫怎么就吐血了呢,焦急占了上风,
她不顾被郎君钳着的下颌,伸出手去关怀他:“你无事吧?”
她眸中与怜惜关怀一起的是明晃晃的震惊,震惊他怎么就吐血了。
这更气人了。
王静姝这个女郎,根本不觉得自己有多伤人,沈遐洲收回钳住她下颌的手,退后两步,避开她的关怀。
语气冷硬:“既要与我两清,不用你假惺惺。”
王静姝缩回了手,只用一种既怜又无奈,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神情仰望他。
望得沈遐洲心间一颤,不禁反思自己话是否说得太重,可再重又哪有她心狠,她连他的辩解乃至交代都不愿意要,便直接要与他两清。
想着,沈遐洲心间又硬气了几分。
他盯向女郎,女郎只着一身素色中衣,乌黑长发一半铺散在背后,玉白肌容像淡淡的月光一般莹润生晕,下颌处明显的红印既突兀,又隐秘地有些刺激,这点儿刺激挠得他又软了几分心肠。
总之,他总对王静姝坏不起来,被气得再狠,想收拾的也不会是她。
可她着实过分,气他也就罢了,她不是大胆的女郎吗,既担忧他吐血,怎就因他一句话退却了,就不能冲上来抱抱他,再亲亲他吗?
他想得有些发痴,目光不再紧盯着那处红痕,转向女郎乌黑的发顶,声调微凉:“王静姝,你当真要与我两清?”
“你可想清楚了,一旦两清,你我便当从未相识过。”
初历情爱的年轻男女,总会试图用一些决绝的话来试探彼此感情的深浅,试探是否还在乎,也企图凭此被挽留。
沈遐洲余光一直留意王静姝,她见女郎震惊抬眼,也见女郎躲避垂眼。
最后只听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无端的静,极冷的空气。
也突兀极了的窗扇“砰”响。
沈遐洲被气走了。
王静姝睁眼往床榻后仰躺,心里说不出的闷闷,她觉得糟糕极了,也难受极了。
她想,这次她应是彻底与沈遐洲玩完了。
这样也好,她是个心狠女郎,他也是个麻烦郎君。
现在伤怀,无非是有外力推动着他们分开而已,过些时日,便好了。
翌日,她眼下青黑吓坏了几个侍女。
她心觉,可能要比过些时日再久一点的时间她才能好,只因她竟想了整整一夜。
沈二郎这日也来瞧过她,道沈遐洲送来的点心并无问题,有问题的应是茶水,若再往深了追究,便是沈二郎也不能轻易触碰的了。
他瞧王静姝神情恹恹,宽慰道:“表妹也不必伤怀,不过一个祭祀,马上八月就是中秋了,到时也有机会。”
王静姝微微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那能一样吗,中秋又不是什么大祭,而且她的士气已经受挫,最近实提不起什么劲。
不过端午当日,她仍旧盛装同沈家郎君和娘子去参与了,她亲眼瞧了瞧那位陶娘子到底几多本事,雅乐恢弘,祭舞也算相得益彰,最后天公还作美,下起了细雨,恍若是回应陶然祭舞所求风调雨顺。
细雨连绵落在陶然身上,有点毛茸茸的光雾,凭空添了几分神性。
而时人喜谈玄,这样的巧合令小皇帝龙心大悦,当即封赏陶然为护绥神女,赐住处。
皇帝的年岁小,他的赏赐既像是突然的兴起,又隐约像是得了教导,端看在坐之人是否敏锐。
吕相眼皮微微掀动,往往很多权利更迭都隐在细微的变动中,就好比太祖皇和先帝时期,起初朝中就没有什么中朝,外朝之分,九卿皆属于丞相,是后来,先帝疼爱长公主,为长公主的夫君加官,既是在原本职务上再加另外一个头衔。
加官制度一旦开创,便慢慢地增添了种类,像如今的侍中、给侍中、散骑,都是由此而来,这些官员职权逐年变大,形成了一个独立三公九卿外的独立班子。
丞相的权利被瓜分转移。
如今长公主似乎还不满足于此,连寒门都要抬一手。
她在将当年默许给世家的利益,不动声色地剥夺。
吕相微耷了眼皮,有时候步子走得太快,并不是好事,陈氏皇权可不是没有旁的继承人了。
视线微扫了一眼最上头的小皇帝,又落到下首捂唇咳嗽的惠王身上。
王静姝并不懂这些大人物的较量,她只是个小女郎,她自与沈遐洲夜里道了两清后,再未碰过面。
此时也不过是隔着濛濛的细雨望上一眼,他并不同沈家的郎君一起,他如今有了新的任职,是卫尉下军司马,是个六品的军职,守宫城,也护帝王等人的安危。
听闻是在郑家赛牛场那日显露的武艺,令人折服举荐。
王静姝并看不太清沈遐洲容色,只觉得他那身袍甲有点儿晃眼,说实话,即便沈遐洲曾在牛蹄子底下救过她一次,也洗不清在她心里隽逸柔弱的形象。
此刻完全是因新奇多瞧了几眼,不期然地对上了一瞬视线,她连忙故作无意地别开。
沈遐洲面色清寒,自然瞧见了女郎的身姿,眸色越发地冷晦,王静姝实在是个没心没肺的女郎,她伤了他心,怎还能极尽地去装扮,即便不曾得到端午祭主祭的位置,她只坐在下首当个看客,也无端地引得许多郎君留意她。
她容光熠熠,与他夜不能寐的苍白一点都不同,他数日不得眠,将底下所有卫士都清洗了一遍,背叛他者,尽数清理。
他还去查太常寺当日都发生了什么,当中到底几多污诬陷,又到底几多歪曲的事实。
他恼的是王静姝根本不给他查清的时间,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她轻易地就放弃了他。
隔着雨雾,他用一种幽晦的眼神观察女郎,目中几多不甘,还有几多幽怨,除了瞧不起他这种阴晦人格外,他想不出王静姝为何又舍弃他。
可只是抓到她偷瞧他一下,他又涌出无限甜滋,王静姝果然还是放不下他的,他不免遐想要如何原谅女郎。
然再去留意时,沈府的位置早已没了女郎的身影。
王静姝觉得气闷,离开了坐席,细雨打落在她身上,发间,还有脸庞,清凉凉的,浸入心间的畅快,她不由旋身几下,更感受着密密细雨带来的凉意。
倏地,她被人拉扯一下,脊背顶靠上凹凸的石壁,她微微抬首,有细细雨水从头顶打落她脸颊,甚至落到她眉眼间。
她缓了好一会,才感受清自己的处境,她凝着同样沾满水雾的郎君,他本就逸如暮霭尘烟一般的俊容,有汇在一块的水滴一路的从他山峦一样的鼻梁骨滑落,滑过下颌,又从喉结处蜿蜒。
有点儿狼狈,可也狼狈得好看。
王静姝一时忘记了该挣扎一下。
沈遐洲半搂着她,隔开背后嶙峋的石块,又半胁迫着她抬头。
“王静姝,我觉得我们两清不了。”
“我对你是救命之恩,你不过照料我几日,如何与我两清?”
王静姝眨了眨眼,忽地就有些想发笑,沈遐洲几日不见,就思考出这个结果?
“那你想如何?”王静姝问。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难道不该……”他倏地移开了点同王静姝对视的视线,说话也变得磕绊了些,“话本子里都说的那个。”
王静姝挑眼,替他说全:“以身相许吗?”
她甚至贴近了一些沈遐洲:“你是要我以身相许吗?”
沈遐洲忽地被女郎问得哑口,他不是想要她以身相许,他不过是不想与她两清,几日不曾见,他整日整日地都想着女郎睡不着,再多的事情也无法将她赶出脑海。
假山的洞穴很是狭窄,两人几乎挨在一块,又因雨水的原因,彼此的体温变得更加明显,女郎身上贴来的丝丝缕缕的馨香,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每一个毛孔。
他色令智昏向下的视线,能望见紧贴女郎锁骨的轻薄夏衫,再往下,是极好看的形状,同腰身连在一块的曲线,更是看得人血脉砰张,他没见过比王静姝还好看的女郎了。
王静姝有点嫌弃沈遐洲了,他怎连这样看看都能有感觉。
她仰靠在石壁,有些无所畏惧地用腿弯撩了撩他,“你到底要如何,倒是说啊!”
沈遐洲一个激灵,被她刺激得向后“咚”一下,砸到了后头的假山内壁。
王静姝笑了,笑得恶劣又潋滟生光。
沈遐洲只知她与他要两清,可根本不知她一骄傲女郎,因他受了多大的委屈。
一次两次,强权压在她身上,这个要娶她,那个又拿婚事威胁她。
她难道没有脾性吗?
她逼近沈遐洲,拽下他衣襟,亲撞上他下颌,“你是想要这样吗?”又咬了咬他脖颈,歪头问:“还是这样?”
沈遐洲魂骨都被激起震颤,可他清楚感受到女郎的状态不对,他拉下扑在他身上的女郎,一手搂腰锢住她,另一手也钳住她作乱的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遐洲耳廓滴红:“我先带你去换衣。”
郎君功夫实在了得,宫廷于他而言也来去自如。
他带王静姝到的是他往日在宫中的住处,是一处靠近宫墙的小宫苑,他寻出干燥的巾子给她擦发,又往外走一瞬,有隐在暗处的卫士送来干净的女子衣裙。
他递到室内,不敢正眼去看女郎:“是宫女的衣饰,你先将就换一下。”
王静姝此时也冷静不少,望着绕过屏风递进来衣物的手,干脆拉了一下,隔在两人之间的屏风被他们的动作惊倒,毫无遮挡的女郎出现在郎君眼前。
沈遐洲下意识转身。
“你慌什么,我穿着衣服呢。”王静姝暗啐了沈遐洲一口,就这,还能同她提以身相许。
沈遐洲这才去看王静姝,她只褪下了湿透的外衫,内里衣衫虽有些浸湿,但大体还算好,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
他松气一瞬,却见王静姝忽地去解衣带,衣襟从女郎肩头滑下,露出半个白润肩头。
沈遐洲不争气地鼻翼痒了,他防备地捂鼻,斥责女郎:“你做什么!”
“你不是要我以身相许吗?”王静姝反问,“干脆择日不如撞日。”
“过了今日,你莫要再拿救命之恩来胁迫我,也别再影响我寻好夫婿。”
沈遐洲被她气得鼻翼不痒了,改心口痛了,她要对他以身相许,可又要去寻好夫婿。
这是什么道理?
王静姝半拉着衣襟,冲他问:“不要?”
“那便罢了。”她又将衣襟扯了上去,“是你自己不要的,日后莫要再对我挟恩。”
沈遐洲这时哪里还不知,王静姝分明又在耍弄他。
她着实是个可恶的女郎,一旦被她抓住了弱点,她便会毫不客气地拿捏。
他低声:“我也没说不要。”
王静姝倏地抬眼,她没有见过比沈遐洲更麻烦的郎君了,他不但给她带来麻烦,自身也是个麻烦。
她觉得她已经不喜欢这般郎君了。
换好宫女的衣裳,也没有必要再回端午祭席间了,沈遐洲送她出宫。
一路上,她听了不少郎君好声气的解释,什么沈二郎茶水中的药不是他安排的,陶然同她说的话也都是假的,他答应陶然帮其当上端午主祭,那是她还没有来洛京时的事,后来祥瑞一说更是为了劝退陶然才提及,还有宋娘子那边的做法,若是她不喜欢,他日后再也不做了……
王静姝听得有些犯困,她为筹备端午祭,从叔母那得来的请帖,有许多都已过了时日,她该去问问叔母可还有新的。
她许久都不曾骑马了,前些日子郑家七郎君好像邀请她去田猎……
王静姝出神地想,隔日,便同沈四娘子出去挑选马匹了,还做了几套新的骑装,夜里的时候,也都同沈四娘子歇在了一处。
而她的流虹院,她又有了新的想法,又在给屋子改建。
如此,沈遐洲有空时,便一直都寻不到王静姝说话,夜里的途径也被堵死了,郁闷非常。
没几日,他更是被调离京城剿匪去了。
第28章 第28章三哥他是疯了吗?
日光灿烂,绿林繁茂葱郁。
年轻的郎君女郎们驭马奔驰,三两分散追逐猎物。
其中奔在最前头的女郎衣衫鲜艳,容色姣好,眉眼张扬妍丽如妖花,非是姿容妖,而是那种由内而外旺盛的生机,惑着人不受控地想同她接近。
不论是男郎还是女郎,都喜爱她。
她追逐的是一只野兔,又落了空,停顿的空挡中,有人顶上她去追逐,也有人抓住了这个机会凑到跟前,“王娘子,我刚在一林中遇得几株山茶,颇有野趣,我带你一同去瞧瞧可好?”
有人嗤这位郎君:“这山林我来了不知多少次,哪来的山茶花,莫不是你早前命人移栽来的?”
郎君被戳穿一般地梗脖争辩:“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说明我寻得用心。”
那人又讽:“我等确实不及祝郎文雅的读书人,连出来猎物也不忘风雅寻花。”
哄笑在王静姝身后传开。
她却眉眼上扬地望着拎着野兔回来的郎君,这郎君一身束袖劲装,身姿挺拔,行走落拓隐有金戈锐意,正午的日光落在他面孔上,不算白皙,可剑眉星目俊朗至极。
是吕相家的三郎吕思温,字清游。
王静姝早便见过他的,在郑家赛牛草场那日,年轻郎君衣袍振振,牛车在他掌控下一往无前,初见之惊艳,不下于沈遐洲。
若非当日突发的意外,她想她应会早一点同这郎君相识。
吕三郎提了野兔,翻身重新上马,一牵缰绳,转向在不远处的王静姝,“王娘子,”他视线下移,递出野兔。
野兔还活着,在他手中还一蹬一蹬后腿,瞧着很是健硕有力,然,吕三郎手臂半点不带颤的,只束袖的臂膀绷出些肌肉弧线。
王静姝从郎君的臂膀移到那野兔,认出是刚从她手中逃跑的那只,当即弯了眉眼道谢:“多谢吕郎君。”
她身后机灵的奴仆马上知意地上前接过野兔。
而此时,那没有停歇过的争吵也倏地停歇了,两个争得面赤的年轻郎君,默契地扭头盯向吕三郎,活像被背叛了。
他们争了这么久,最后竟被吕三抢了在女郎跟前表现的机会。
吕思温脊背放松,意态无畏,眉眼扬起间全是对他们敌意的轻慢。
挑衅一瞬,他邀王静姝道:“王娘子,可还要继续猎?”
他们是日头还不晒时来的,此刻照在身上的日光已有了些灼人的温度,她抬手遮了遮日光,摇头,“不猎了,先回营棚烤肉吧,四娘子应也等急了。”
她近来同沈莹玩得越发的好了,不过沈莹瞧着是个活泼的,真动起来时,过不了多久便会喊累,早早地在营帐歇着等了。
她一说要结束,跟同她一起的几个郎君自也说起日头太晒,先回去的好,甚至驱马往她身侧抢占位置,眼见那两不对付的郎君又要争了起来。
王静姝无辜同吕三郎摊了摊手。
她容色虽偏艳丽,可眼眸又极清澈纯美,一笑起来,清润润,又明明亮亮的,此番无辜作态,更是让人一径过电一般,酥麻到心间。
吕三郎心中渐有风起之势,他一拍马后,驱马到女郎身侧,“王娘子可要比比谁更快回营?”
“有何不可。”王静姝话语的同时也拍了马,马上超出了他半个马身。
吕三郎反应不可谓不快,当即也拍马追赶。
后头还在推挤的两位郎君同落后的奴仆们相觑一瞬,同声地大骂吕三郎不讲武德。
王静姝与吕三郎并非真是为了比试,跑至一半,吕三郎便放缓了马速,向后瞭望一眼,“他们一时追不上来。”
也放缓了马速的王静姝“噗呲”地笑
出来,望向吕三郎的目光多有些揶揄:“吕郎君就不怕之后被缠上?”
王家六娘子姝色动人,早前少往外走动也便罢了,近来却是越来越多的人知晓沈家有个美貌十分的表姑娘,王静姝每每出现在哪,就有一群的年轻郎君争相陪伴左右,吕三郎已这般解救过她多次,实在众怒难消啊。
吕思温倒是半点也无惧,他一手按辔,意态张扬:“那也要他们打得过我才行。”
说着,他驱马慢踱,余光随意瞥向女郎:“王娘子不必同我客气,也别吕郎君吕郎君地喊了,听着别扭,我家中行三,可直接唤我清游或是三郎。”
还相识不久,这话若是换了旁人说,多有些轻佻,可安在吕三郎身上,却显得合情合理,还隐约带着点儿侠气。
吕三郎虽也出自世家,家父更是当朝宰辅,可许是幼子的缘故,家中对他约束并不多,听闻他早几年甚至还在外拜师学艺,家中惦念得紧,方回了洛京。
同他相交,颇令人自在,王静姝也不是忸怩的女郎,当即笑喊了一声:“三郎。”
“日后我便这般唤你吧。”
吕三郎被女郎唤得眉眼都舒展了,愉悦地抬了抬眼,听得后头有追来的动静,拉扯王静姝马匹缰绳一下,一同换了条小道,等人都过去了,才又从小道灌木后踱出。
望着那腾起的尘雾,吕三郎道了一句“好险”,差点就同先才的两位郎君狭路相逢了。
王静姝便笑:“三郎不是说他们打不过你吗?”
“单打独斗他们自然不是我的对手。”
“可他们若是气急下加上他们的卫士,我双拳难敌。”吕思温摇头道。
王静姝并不知他武功到底如何,但瞧他说笑一般地调侃,想来便是卫士们一起上,他也不惧的。
既不怕后头再有人缠上来,两人便如此说着话,在林间行得颇为闲适,还又打了两只山雉。
为了田猎而支起的营棚,仆从在溪边处理着主子们打到的猎物,而已归来的郎君女郎则三两聚在一块烤肉。
会不会烤其实都不要紧,众人也不过是为了好玩而已,即便都烤坏了,也有早就从家中备好带来的肉类松菌。
王静姝甫一在沈莹身侧坐下,就有好些蔬果和烤好的肉串送到跟前。
这还是沈莹除自家二哥外,第二次从人身上享受到这种便利。
她真是吃够了这类人带来的苦头,可又真切地喜爱离不开这类人。
沈莹一边嚼着郎君们送来的烤肉,一边撑着脸颊瞧王表姐如一只翩跹的彩蝶一般,一会去学叉鱼,一会又投壶挑战百骁。
感叹王表姐精力可真旺盛,瞧着也从没有为端午主祭落选伤怀,二哥真是担心多余了。
*
在王静姝与新交的好友们玩乐的同时,有一队人马正从洛阳城外赶回,最前头的郎君快马而行,风姿迢迢,他其实知自己为何会突然被派出剿匪,长公主不满他的不听话了。
但过往他也不见得听话,不过是他自来装得好。
除此外,长公主也是在告诉他,他不愿意做的事,自有人会继续做。
作为她的孩子,不该成为例外。
他查到一半的事也被就此打断。
在去剿匪前,他也能感受到女郎一日日的疏远,他心焦却不得法,只能将一腔怒火撒在匪患上,原本要用上至少半月的行程,被他缩短了数日。
眼见沈府就在眼前,他胸腔激荡,下马扬起的衣摆都带了些雀跃,无论如何他绝不与王静姝两清。
踏入沈府大门一瞬,他听得自己身后传来一声“三郎”。
那喊声熟悉无比,尾音是如钩子般上翘的腔调。
年轻郎君激动转身,却将女郎的话听了全,女郎说的是:“三郎,多谢你送我和四娘回府。”
沈遐洲眼前金星乱冒,他瞧见女郎笑靥如花,也瞧见另有郎君搀她下车。
女郎纤柔白皙的手搭在旁的男子腕上,刺眼的白,却刺红了他的眼,杀意从他心头涌出。
还沾有匪患血污的长剑被拔出,斫冰雪般的寒光雪亮无比。
沈四娘子惊得张圆了唇,她觉得她二哥该担心的不是王表姐,而是三哥,三哥他是疯了吗?
第29章 第29章岂能如此轻易地善罢甘休……
吕思温感受到挟着杀意的剑势袭来,电火石花间,他手腕翻转一下,拉过搭在腕间女郎的手,拥着女郎一齐躲避后撤。
年轻男女衣袍交织在一处,随着动作惊扬起鸿起鹊飞的弧度,那弧度起落间遮住了男郎与女郎的动作,又在下一刻露出女郎惊惧又依赖的神情。
女郎被人拥护着,体态在男子身前,那样娇弱,又那样柔若无骨,她像是整个人都嵌入了男子的怀抱。
怒火燃起的热血“砰”一下冲向沈遐洲头脑,烧向他四肢百骸,剑锋锐意破风裹势一般劈向没有寸铁的吕思温。
吕思温动作也极为矫健,上下翻腾,躲避,挥掌,每一次都巧妙挡开沈遐洲伸来抢掠女郎的手。
王静姝觉得自己脑子都是嗡嗡的,她揪紧了吕郎君肩上衣料,她想让他停下来,可又根本寻不到机会让他停下。
她也想让沈遐洲停下,但他们的动作实在太快,她也不过是在几个间隙的时刻里,瞥见俊美的年轻郎君双目充血,容色扭曲阴鸷无比。
王静姝为这样的郎君心惊,也生出了几分胆怯,当然还有更多的怒。
他怎么一回来就寻她麻烦。
他在大庭广众下这样动手,伤了和气不说,他有考虑过她的处境吗?
长公主若是知晓了,最后受累的还不是她?
沈遐洲非要将她作回建业才甘心吗?
沈莹无疑是机灵的,从瞧见打起来就心道不好,一路跑去寻沈二郎:“二哥,不好了,三哥和人打起来了。”
沈二郎是个闲散郎君,日日不是交友就是自娱,他幻听了一般地落下棋子——
三郎和人打起来了?
他那淡漠常不理人满心大抱负的三弟能与人打起来?
那好像是挺有意思,他还不知事情的严重性,整着衣袍道:“瞧瞧去。”
沈莹可没她二哥这般的好性子,急得去拉他,一张口也又急又慌:“我同王表姐才回府,一下马车,三哥就疯了一般地攻向吕三郎。”
沈二郎停顿一瞬,好像有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不用沈莹拉了,快步走向府外。
裂帛的声音清晰又刺耳。
吕三郎被划破了衣袍。
沈二郎眼前有些发黑了,这可是吕相家的郎君,吕相本就同长公主在暗中对垒较劲,三郎这不是送上门的让人发落吗?
他不能让三郎被拿了错处,他沉声喝道:“三郎,你这是做什么?”
“那是吕相家中的郎君,不是挟持表妹的歹人!你快住手!”
沈遐洲冷笑,欺的就是吕三郎。
而吕思温听到沈二郎的高喊,也觉得没必要这样打下去,“沈三,我是送你家中姊妹回府的。”
沈遐洲充耳不闻,攻势不减,但并非是真攻,而是趁此机会将王静姝夺了回来。
他唇终于勾了一下,显得冷静不少:“原是如此,多谢吕郎送我表妹回府。”
他咬重“我表妹”几字。
吕思温莫名,而沈二郎甫一见他们分开,就急着上前道误会,邀吕三郎入府看看伤势,力图将矛盾就此定性。
王静姝被两位郎君争来夺去,上下翻飞跳跃的,此刻早已白了脸,但听得沈二郎的话,也下意识往他们方向望一眼,显然的,她也不想事情闹大。
吕思温被女郎望得心下一软,想女郎借住沈家,必然也多有顾虑,他的那点恼也
不该为女郎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他一敛衣袍,拒绝沈二郎的好意道:“只坏了衣袍,既是误会,说清便好。”
继而,他语气一转,目光也射向沈遐洲:“倒是沈三郎,我竟不知你武艺如此之高,改日定来讨教。”
他话语并非全然的怒气,真有几分欣赏沈遐洲的武艺,还有点没放开手脚比试的不服和遗憾。
沈遐洲容情淡淡,对他爱答不理,心神放在了夺回的女郎身上。
王静姝心中对他有怒,缓过气来便挣开了他搀扶,眼也不看沈遐洲,只对吕思温道谢后兀自进了沈府。
沈遐洲又听女郎唤吕思温“三郎”,还就当着他的面喊,神情狞一下,沈二郎都怕了他了,连忙搭着吕思温的肩背转了个方向,还抽空回头瞪了他一眼,满满的警告。
沈四娘瞧了一会,追王静姝去了,她一眼又一眼地瞥王静姝。
王静姝被她看得无奈,停顿脚步:“四娘为何这般看我?”
“表姐,我觉得你还是比我二哥厉害一些。”沈莹道:“至今为止,我至少没见过女郎为我二哥当街打起来过。”
沈莹未经情爱过,甚至也从未见过王静姝与沈遐洲如情人般相处的时候,可旁观追慕沈二郎的女郎足够多,直觉又过分敏锐。
此刻完全是下意识地开口,却恰恰一针见血。
沈三郎非是误认了歹人,他是为了王静姝而动的怒。
王静姝满脸恍惚地看向沈莹,原来她和沈遐洲这么明显的吗?
可再看沈莹,她又是满脸不解的模样,“可我三哥为何要为表姐你同吕郎君打起来呢?”
王静姝沉默了,她不懂沈莹到底是看出什么还是没看出什么了,果然,她还是需同沈遐洲断干净一些。
她轻声:“非是为我打起来,说不得是他们过往就有矛盾。”
当真是这样吗?沈莹一会觉得有些违和,一会又觉得,三哥那般阴晴不定,也真说不准。
她犹未想明白,便已与王静姝分开了。
流虹院在沈遐洲不在的这几日,便已修整好,王静姝也并不再与沈莹住一起。
此刻也是回的自己的小院。
还不及小院,她又被人拉一下。
她都快要习惯如此举动了。
会这样做的人,她只能想到沈遐洲。
她微向上掀眼,果然,拉她的郎君是沈遐洲。
他一如往常俊美,可又有些不同,面色苍白,几多病态,眸中也幽黑冷寒,这一刻,他看起来又成了极不好接近的郎君了。
可王静姝并不怕他,“三表哥寻我有事?”
沈遐洲静静凝着女郎,心也在短短的时刻里被来回地揉捏玩弄,他发觉了,女郎一点都不想他,在他日夜兼程之时,女郎说不得在和某个郎君嬉笑玩乐。
他半点也瞧不出女郎对他的在乎了。
呼吸在顷刻间,僵得堵塞。
他不吭声,王静姝却不再愿意搭理他,不管他是否愿意,她都单方面地做到与他两清。
她迈步要走出花墙阴影。
沈遐洲怔怔望着女郎抽离,又半身沐在暮色霞辉下,白皙的肌肤像是蒙了一层瑰色,蓦地,他胸腔一滞,感觉女郎即将走出晦暗,甚至走出与他的所有交往。
他岂能如此轻易地善罢甘休?
他伸臂轻揽一下,将女郎重新捞回,委屈道:“你不问问我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在外过得如何吗?”
“王静姝,你一点都不为我担忧吗?”他半佝下身,下颌轻磕在女郎肩头,偏脸轻喃间,鼻尖乃至鼻息都贴着女郎颈间。
微弱的,痒痒的,令人受不了的怜弱。
她固然薄情,不够喜爱沈遐洲,可沈遐洲实在狡猾,他知她喜爱什么样的郎君,也知她的心肠会软在何处。
他是会伪装的罂栗,瞧着隽逸端然,丰神雅澹,却时时刻刻萦着迷离的危险。
而她偏偏会被这样的郎君吸引。
她几乎被郎君的示弱诱软了心肠,心脏也在不受控地又在为他狂跳。
然,花墙旁晃动的树影又在唤回她的理智,那树影张牙舞爪,又将她与沈遐洲的身影完全遮蔽,她想起了长公主那洞察一切的冷容,还有一些枝末的小细节。
她推开沈遐洲,直言:“三表哥,我想了很久,你提议的‘当你我从未相识过’很好。”
“我是来京中与世家联姻的,你我这样于礼不合。”
沈遐洲本就连日奔波,又在府门外大打一架,此刻脑袋嗡地一下,忽地就有些听不清女郎在说什么,可女郎半点没有准备放过他。
她继续在说:“你即便知道我与陶娘子冲突,你想的也是换个法子帮她,寒门的势力除长公主要外,三表哥你也心动对吗?”
“不然为何你还是白身时,就参与到其中呢?”
“你牛场救我的同时,也得到了好处对吗?”她一边问又一边肯定地自答:“你被举荐了。”
“还有,你看你见我时,不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就是偷偷的。”
“你也并不想娶我呢。”
女郎似叹又似难过,可又那般的直白,既扯开两人之间最本质的问题,又将过往不曾联系的事情连在了一块。
这时再看,才发现她竟忽视了这般多。
他们果然不适合呢。
还好,她还不够喜爱这般郎君。
沈遐洲面色越发地苍白了,他既被女郎说中了很多,又有非常多想辩解的话,如,不是不想娶她,也不是刻意偷偷见她,而是他不确定她心意,也自知道长公主寻过她,更担忧她被为难……
他唇瓣微动,张口欲说些什么,女郎言语又刺向他:“日后你莫要再私下与我见面了,我不喜欢。”
“我要走了。”
王静姝有点瞧出沈遐洲面色不对,可他自来就常那样看着弱弱的,但方才同吕三郎攻势又极猛烈,想来是无事的,遂而话也说得越发快,最后一句话落,更是毫不犹豫地转身。
然也是她一转身的功夫,背后的年轻郎君身形就一个趔趄,摇晃着倒下。
沈遐洲被女郎伤透了心,甚至闭眼前瞧见的也是女郎惊讶无比地转身,眼中满满的不可置信和嫌弃。
他彻底不甘地昏了过去。
第30章 第30章你休想嫁出去。
王静姝实在是想不到沈遐洲怎么就突然倒了?
她惊讶转身,但又不是很焦急,而是远远地观测了会,见郎君当真是没有动静,才叹气一下,靠近。
再俊美的郎君倒下的姿势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还有些沉。
王静姝蹲在他身侧,撩开遮住他面容的乌发,病郁的郎君唇色浅淡至极,可他的眉和眼睫又像笔墨浓淡正好山画,清远又淡雅。
王静姝痴痴看了会,不由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脸颊,指腹下滑,被一点粗糙划拉一下,是郎君没有处理干净的胡茬,只有一点儿,但足以猜得他赶回来的急切。
毕竟他是那种内心不管多阴暗,但面上总是端然淡漠的郎君,许多生活习惯和举动,都偏执般地遵循着某些教条。
他不会蓬面示人,面颊上也自来处理得干净。
王静姝指腹不自主地,又摩挲了下郎君那点不显眼的胡茬,也想起郎君搭在她肩上问她——“你一点都不为我担忧吗?”
她自是担忧过的,可又不是特别的担忧,就像她对他的喜欢一样,有,但不是全部。
她起身,直接不管沈遐洲了,她既然连伤人的话都说了,没道理到了这时候又拖泥带水。
认识沈遐洲这般久,她知道的,沈遐洲身边有隐在暗处的卫士。
只要她走开了不管,那些卫士必然出现。
嵇牧为首的卫士,就那般瞧着女郎极为狠心地离开了,裙摆像永不停歇的流水般扫过落花。
*
沈遐洲梦里昏昏沉沉,美梦中女郎笑靥请他观舞,转眼梦境破裂,女郎与脾性相投的吕三郎相交一处。
他气得双眼发红,睁眼醒了过来,吓得守在一旁的星泉差点又跪了。
“郎君,你醒了。”星泉慌张询问。
沈遐洲对他的明知故问抬了一眼,嗓音虚弱:“六娘子送我回来的?她在哪?”
气氛诡异的沉默。
星泉觉得自己还是跪着说的好:“郎君,没有王娘子,是嵇护
卫送你回来的。”
而且,已经一夜过去了。
后一句还没有说,就已眼见的,年轻郎君目色沉了下来,奇异的病态铺满眼底。
“把嵇牧叫来。”
嵇牧是沈遐洲的近身卫士,郎君与王娘子自小的恩怨他了解没有十分也有七八分,没想两人长大后,除去起初一些时日的不对付,竟走向了诡异的和谐,诡异的爱恋。
这令他在两人独处时,根本不敢出现,终于,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两人结束的也很是——
恐怖!
嵇牧只想得到这个词。
这两位一旦闹起来,那是谁也不相让的,而且,他瞧着,明显是自家郎君陷得更深一点。
早就听得了屋内动静,避不开地不用星泉来寻,他认命般地到了郎君跟前。
“我晕后发生了什么?王静姝她是不是吓到了?她是不是很担忧我?”沈遐洲一连问了三问,甚至为她开脱地想,她一弱质女流,自然是扶不动他的,寻嵇牧送他回来也情有可原。
嵇牧回想:“王娘子摸了郎君,确认郎君没死就走了。”
除了为确认郎君死没死外,嵇牧想不出王娘子摸郎君的意图,至于吓没吓到,郎君身体最不稳定的一段时日是在建业待的,王娘子又常来寻郎君,早就习惯了,他回忆一下肯定道:“王娘子应早已经习惯了,没有被郎君吓到。”
嵇牧还想回忆,被喝一声:“下去。”
沈遐洲苍白憔悴的面容,发出些下颌咬动的咔滋声,王静姝这是铁了心地要同他断了,她果真是个狠心薄情的女郎,她又要弃了他。
沈遐洲越想越悲切,心底也生出难灭的偏执——
是她来招惹我的,断了,想都别想,她也永远别想同旁的郎君卿卿我我。
年轻郎君躺靠在枕上,双目盯着帐顶,隐有狂意流动。
过了许久,星泉又听得床帐中传来郎君的声音,“备水沐浴。”
他在外赶了数日的路,回府又耽搁了一夜,宫中还需去一趟。
星泉应声去准备,当郎君再整饰端然出现时,星泉莫名觉得郎君又变了,非是变得不熟悉,而是变得太熟悉,似乎又回到了王娘子来洛京前时的模样,冷清又淡漠,山尖捧雪一般不可攀也不可融。
星泉不由缩了缩脖,阴晴不定的郎君固然可怕,但没有情绪的郎君更吓人。
他好像懂得了过往跟从郎君的卫士,提起王娘子为何那种难以言说的表情了。
郎君甫一离府,星泉便机灵地去了流虹院,想同院中两位侍女姐姐打听王娘子,他打定主意,见到了王娘子就哭,哭郎君病骨支离,形容憔悴,最好将王娘子哄去瞧郎君,两位若是能借机和好便再好不过了。
然,到了流虹院,才发现竹苓竹沥两位侍女姐姐根本无空理他,她们忙着将王娘子从建业带来的箱笼取出整理,他殷勤上前,帮忙接过重物,趁机问道:“竹苓姐姐,你们这是做什么?”视线从重物往屋中瞥:“王娘子可在?”
竹苓并不要他帮忙,甚至有些隐晦的不待见,从他手中接回小半人高的白釉梅瓶,声音冷淡:“我家娘子这个时辰惯来要午歇。”
星泉“哦”一声,不明就里,怎么连他也被冷待了啊,郎君到底做了什么啊?
打发走了星泉,竹苓才捧着翻找出来的字画到了里屋中,王静姝并未睡下,她手中拿着一张信纸来回地看。
时下纸贵,她手中的纸更是有名的剡藤纸,这纸薄韧白滑,有“玉叶纸”之称,是掌握在一些世家手中的造纸术,也是王家惯用的纸张,这是家中给她来的书信。
她擅自离开建业,家中知道后,大伯多有不悦,显然的,大伯父动了同丹阳王交好的心,一边与洛京的沈家交好,另一边又不忘搭上丹阳王,两边下注的世家本色可真是一贯的令人厌恶。
父亲能帮她挡得了一时却挡不了一世,信中虽未立即催促她家去,却断了她的供给,她是世家金玉堆养出来的贵女,她色彩多样的华服在外从不会穿第二次,近来在洛京的用度除了家中带出来的金银,还有王家在洛京产业的支取。
她被断了后头那条道。
从来没为金银为难过的女郎第一次为此生出了烦恼。
“娘子,这些便是家中带出的家君字画。”竹苓道。
王静姝瞥眼瞧竹苓抱来的字画,伸手去挑拣,选出几幅,道:“就这些吧,晚些拿去卖了。”
竹苓面上为难:“娘子,现下用度还尚可,或许不用这么急?”
这些可都是家君单独为女郎提的字画,有些还多有纪念意义,就这般卖了也太过可惜。
王静姝知道竹苓在想什么,不过这都是她父亲给她写的画的,她父亲还活着,以后再给她补就成了,该庆幸,她阿父还有这方面的名气,不然她可真支撑不了多久贵女的体面了。
大伯这是不好和她父亲撕破脸面,逼迫侄女,才想着法地断了她的供给。
她才不回去。
她会在洛京寻一个家世好,年岁也与她相当的好郎君,所以她是真的不能与沈遐洲纠缠了。
想起沈遐洲,她心中仍旧会划过一些可惜,早知如此,便先睡了他了,也不至于总惦记着。
竹苓仍试图转变娘子的想法,建议:“娘子,不如同沈夫人说一声?”
王静姝摇头,叔母虽是沈氏女,可毕竟出嫁了,许多个人用度也是不好从沈府中出的,况且还带了一个小郎君,要花钱的地方也不少呢,没道理再从她的那份支取中分一部分给侄女的。
她早些挑拣出字画卖了,也是为了以防万一,银钱留在手中才安心一些。
她放下信纸,拍板一定要卖,继而叹息地趴在桌案上:“我的新衣飞走了。”
*
另一边宫中述完职的沈遐洲出了宫廷,笑意浅淡,只虚浮在表面一般带着寒意,王静姝不是爱与吕思温田猎吗,他刚举荐吕思温了,将吕三调离洛京,看王静姝还如何与其田猎,又喊谁三郎?
每每想起女郎唤旁人三郎,他便满心扭曲,更是回想起,王静姝自来洛京后从未喊过他三郎。
王静姝明明先认识的他,三表兄是他,沈九如是他,沈三郎更该也是他。
他眸中狂意涌动更甚,已迫不及待想看到女郎知晓吕思温离京后的失落。
王静姝,你等着瞧吧。
你不在意我,我便将你在意的郎君都送走,你休想嫁出去。
年轻郎君想得笑意越发诡异,随身护卫的嵇牧默默远离了他。
他也迫不及待想将这个消息告知女郎,然回府才得知,女郎出门了。
王静姝带着她挑出来的那些字画,寻上了洛京中有名的金林玉书阁,这事她本是想直接交给竹苓办的,可洛京的这些雅趣地方,多的是看碟下菜的铺主。
她自己走一遭,也免得她父亲的书画被压了价。
此刻,她正被金林玉书阁的掌柜引着看阁中的书画,偶尔一语中的地说些见解,眼见铺垫得差不多了,准备取出自己要售的字画,忽地听得有人唤她——
“王娘子,当真是你。”
来人声调低朗,如春风拂面,又像山中清泉,光听声音便很得人好感。
王静姝回头,竟是许久不见的惠王。
山寺之约无疾而终,于王静姝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遗憾的事,她是被众星捧月惯了的女郎,一年到头被遗忘的约定不知几多,此刻也不过是见到人后,想起些什么地关怀:“惠王殿下身体可是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