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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低声说了一句,“好奇怪的刘海儿。”

如今还是短发的夏油杰:“???”

啊,这个人超拽的!而且很没有礼貌!

两个五条家的侍卫不知道要不要阻止,五条彻适时的插入对话,说道,“悟少爷,我们这次来是为了……”

五条悟一愣,“对了,不能再和他浪费时间了。”

夏油杰眉角一抽,和他浪费时间?

他也低声道,“悟少爷是什么鬼啊…在演八点档吗?听上去真好笑……”

正离开的五条悟瞪大眼,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向他。

夏油杰:“……?”

两人这诡异的注视终止与由远及近的马达声,五条悟的心神立刻被夺去,虽然马达的轰鸣声并不像冬阳常开的那辆,但是她惯用的交通工具就是机车,果然几个呼吸间,冬阳开着一辆造型拉垮的男式机车出现了。

看到她的那一刻,五条悟就心绪难抑的扬起了笑容,母亲安然无恙所带来的心安感几乎瞬时让他眼眶发热,摆在其他术师面前的冷脸顷刻逢春,五条悟情不自禁的上前几步迎了过去。

他莫名觉得心口发胀,鼻腔泛起酸意,下一刻,五条悟就把这份情绪强压了下去。

哭出来也太糗了吧!

六眼神子尚且觉得眼泪是软弱的象征,因为这是长辈教他的。

他不知道这种反应是后怕,他觉得流泪的自己可能会让母亲担心,所以他若无其事的说,“妈妈,你没事吧!”

他迫不及待的向她展示自己新认识的伙伴,“这家伙吃了一只咒灵哎~”

…………

冬阳对围过来的两个五条简短的解释了一下情况,然后让他们跟自己去村子深处的供奉台。

两个人听了她的说辞后义愤填膺,“开玩笑吧!这和高层说的完全不一致,我们对他们饲养诅咒的事情毫不知情。”

“如果是为了掩盖这个村子正在发生的事,那么高层的确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

“哈?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呢,如果不是我们亲自来,真相就要被这群看不见咒灵的麻瓜错过了!”这位五条潜意识的鄙视了一下非术师,“他们警察只顾着统计受害者人数和追捕犯罪嫌疑人了。”

“喂…你小声点儿……”

供奉台已经被摧毁了,但是由六眼还是能看出一些可疑的蛛丝马迹,警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进进出出,在村口干起了暂时看顾夏油杰的任务,“所以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那个女人不是……?”

“嘘……我之前的确有听说过这种官方组织,专门解决灵异事件,你最好当不知道。”

“什么灵异事件?”

“……算了,你当这是一场非人为的灾祸好了,那个女人是被冤枉的。”

“哈?这么大的事情,说冤枉就是冤枉了?!”

夏油杰被留在了原地。

理由是,里面的东西少儿不宜观看。

他不能看,那为什么白毛能看?

夏油杰低垂着眼睑,心情糟糕透顶。

被生人围绕的不安,接触未知的忐忑,大概隐隐也有些兴奋。

他的脑子现在有些混乱,因为就在刚刚,那个红眼睛的女人轻柔的按了按他的头顶,对他说,“你好像对我有些误会,眼神很明显哦,待会儿我会对你解释清楚一切的,现在的话,需要你在这里等待一会儿。”

她没有让他回避,态度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微妙的不同了。

而很奇异的,见到她那张上了通缉令的脸便感到紧张的夏油杰,被她掌心的轻柔安抚了。

警察们想制服她,结果被更高级的指令阻止了,就像电视剧里出示了某个证件便抢过案子说“这件事我接手了”的帅气主角一样。

如果她不是敌人的话……那么她带走切岛真的只是因为他生病了吗?

第116章

这个村子到处都是罪行的蛛丝马迹,据五条悟所说,这就好像一个封闭的试验场,村子周围有大片鱼塘,而人一般不会踏足有水的地方,可那些水域之下埋藏着术式。

“是结界术啦。对方应该是一个很强的结界师吧,结界做的也有一些年头了,从‘一个孩子源源不断散发咒力以致周围人都染病’这个事情起就该查明的,因为一个人的咒力水平一般不会超出社会平均值,在咒术界就是咒术师的平均值,且村子里的人都是流动的,房屋的建造,村子中心与外围的物理距离等等,这些都是变量,那么到底是多么庞大的咒力才会形成疾病一般的影响呢,答案是这个村子化为了‘囚笼’。”

神子走在冬阳的身边,侃侃而谈,

“那个人被总监部处决后,高层以为村子的人会自然而然的渐渐痊愈,所以派发了抚恤金便以为事情已了。可是这个地方天生就在孕育着咒力,你祓除的那只咒灵只是等级最高的一只,从残留下来的仪式来看,他们把咒灵当成了倾听愿望满足私欲的神,和土地神的形成远离应该是一样的,久而久之,咒灵影响村子,村子供养咒灵,形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五条悟的声音很平静,冬阳瞥眸看向他,少年低垂着眉眼,虽然并不喜悦,但也并不悲伤或者愤怒,他有的只是一种“了然”,“坦然”,像是看透事件的本质然后平静接受,并不会因那揭露于眼前的丑陋人心而震惊痛苦。

五条悟比在学校接受文化熏陶的同龄人更了解人性之恶,而比起对这些东西“排斥”,“厌恶”,他的心力更多放在旁观的第三者视角上。

阻止不了其发生便尽力挽回,而不是去一遍遍悔思:如果我之前这么做就好了,如果我能够做到更多就好了。

冬阳问,“人们的死因呢?”

揣兜走在她身侧的五条悟抬头,炸起的发梢摇晃了一下,“妈妈,你比我更清楚吧,那些需要法医鉴定,但是在日本,人们普遍认为遗体是神圣的,解剖死者的躯体实在太残忍了,所以很多时候都会先去抓‘已经出现在眼前’的凶手,然后靠凶手的证词破案,而不是从尸体上获取更多的情报。真是的,总是这样办事的话,法医专业干脆关门算了。”

冬阳弯了弯唇角。“悟,真厉害,你进步好大。”

“嘿嘿~!”神子眯眸笑了笑,“那么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妈妈知道吗?”

冬阳说,“其实有一部分是互相残杀。”

“嗯,这所试验场的人已经被咒灵影响神志了。”五条悟问,“你目睹了他们自相残杀的经过的吗?”

冬阳平静道,“没有,猜的。”

“哎?”

“真正的凶手伪造我的手法,可这么多人,在事情发生后无人报警,无人逃亡,无人留下求救信号,很诡异啊。”冬阳微微仰头,轻呼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倒是情不自禁要怀念一下读取物体记忆的能力了。”

五条悟感到新奇,“有那种咒术吗?”

冬阳对他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眼神,“在那边有。”

“哇哦!”

“所以在那里,想要留住秘密是好难的事情,所以要么做事做绝不给敌人反击的机会,要么就不做。”

五条悟快走两步走到冬阳面前,“比如甚尔杀了烂橘子?”

提到这个……

“悟,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

五条悟清了清嗓子,“甚尔说了一句特别拉仇恨的话,一下子就把那个老家伙咔嚓掉了。”

随后,他有些忐忑的看向冬阳。“这样没问题吗?甚尔会得到什么处罚吗?”

虽然杀的是腐烂的橘子,可现在社会受条条框框的桎梏,杀人不管在哪里都是底线,除非常规崩坏的末日。

“冲动,但是没什么问题。”冬阳保证道,“只是虽然不会受到惩罚,可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判刑……不过我想甚尔不会在意。”

“是什么?”

“他人的目光,职责,之类的东西。就像盗窃犯进了监狱仍然能呼吸,他甚至会因为严格的作息变得健康,只是出狱后别人就会给他打上‘罪犯’的标签,进而疏远他,躲避他,诋毁他,即使他已经接受了应有的惩罚,可那件事却是怎么也没办法抹掉的污点,除非……”

神子的表情滞住,露出了些许恍然,“除非去一个没有人知道他过去的地方。”

冬阳弯起眉眼,平和的认同道,“是啊。”

五条悟撇了下嘴,“那甚尔不能和我们一起住了吗?他要搬出去吗?整个御三家,咒术界,都对他很熟悉了吧……那么只有非术师的世界。”

神子用轻飘飘的语气说。“他会哭鼻子吧。”

这句话以往只会出现在调侃时,带着充足的戏谑挑衅意味,可这回,五条悟的语气竟然透出了轻柔的担忧来。

“其实……”

冬阳想说些什么,面前皱着眉的五条悟突然打了个响指,扬起唇角笑道,“我们一起搬出去不就行了嘛——!”

未来的最强咒术师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本来和那些家伙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挺烦的,离市区还这么远,我们可以在外买个房子,本身嘛,一个人拥有好几处不动产都是情理之中,更何况妈妈你还这么有钱~”

冬阳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随后听着五条悟的话音突然笑了起来,她笑得豪爽且快意,“哈哈哈哈……!说得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冬阳和五条悟击了个掌,欢快道,“老实说,我已经在外面看了很多房子,五条家的宅邸虽然大,但是超——级不方便的,每天都看还觉得审美疲惫。”

得到了认可的五条悟更加兴奋,“是吧是吧,而且晚上的时候都不能出去玩,明明城市有那么繁华,夜晚的霓虹灯这么炫亮!”

冬阳:“我跟你说,我生你的时候家里连电脑都没有,老古董,一群老古董!时代早就变了,他们根本不想着去常识新发明的玩意儿~”

她和五条悟你一言我一语,兴致高昂的幻想着未来的生活,“房子旁边有超市的话可以随时加餐了!”

“还有健身房,游泳馆,电影院,晚上十点的时候也可以去看电影。”

“甚尔那家伙知道的话一定会很意外吧,毕竟他露出了‘我完了,我的未来也完了’那种表情,噫,超级逊的。”五条悟用捣鬼的表情和神秘的语气说,“妈妈,我们要不要……”

冬阳立刻就意会到了。

她和悟的性格其实极为相似,包括某些无伤大雅的恶趣味。

她欣慰的想,

这个孩子并不冷漠。

他有一颗强大且温暖的心。

“对了,那个怪刘海儿怎么办?妈妈你认识他吗?他看到你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怪刘海儿……嗯,他的刘海儿的确很怪。”冬阳笑道,“他对我有一些误会,但是没关系,解开就好了。”

他们从村子出来时正好与赶来的禅院直毘人撞上,五条悟登时挡在了冬阳的面前,神色紧绷面带敌意,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冬阳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然后去和一脸看戏的禅院直毘人聊了聊。

谈话时并没有避着夏油杰。

黑发少年因为一波接一波的来人感到迷惘且不安,这个时候,冬阳和五条悟反而成了唯一熟悉的人。

禅院直毘人的身边跟着一位辅助监督,还有两个来村子实地调查的总监部的人,见到冬阳时一个脸色苍白两股战战,显然把她当成了危险分子,一个倒显得平静多了,职业素养很不错,不卑不亢的对冬阳说,“兰惠女士,宫野先生说他已经准备好等您回去了。”

一切都已经接入正轨,在一波又一波成年人的谈话中,夏油杰硬是用国小的脑子理解了他们的大意。

红眼睛的女人是五条兰惠。

这些人都是官方组织的员工。

五条兰惠并不是敌人,是背锅的。

真正的凶手已经找到。

切岛的遗体已经安顿好。

等等,切岛的遗体?

夏油杰觉得脑袋一懵,切岛死了?什么时候?哦,他是被真正的凶手杀死的,并且死亡时间不明。

第117章

夏油杰在女人平静的陈述中,自觉像个上课被硬塞入历史知识的答题机一样,只不过故事的某个角色他认识,代入感一流,所以考试的话他一定能得满分吧。

“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因为咒术师的工作要对普通人进行保密,所以在任务进行时偶尔会有‘误会’发生,祓除工作会产生的‘爆炸’,‘流血’,在普通人看来是很可怕的事情,而我们又不像是警察,会对着民众亮出身份继而得到谅解和信任,有几次我抓人的时候,还被围观群众报警了呢,警察说我寻衅滋事,把我扣押在了警局,但是会有专业人员给我保释出来,就是为出状况的咒术师擦屁股……只不过,这中间会有时间差。”

冬阳隐去了高层的阴谋,把那些内部人士互相争斗的混乱污浊和私欲全部剔除,将这次事件弱化为了咒术师工作时闹出的“乌龙”,这是能让初次接触这个世界的孩子最容易接受的说辞,它强调了官方组织带来的安心感,仿佛一切都井井有条,有专业人士去解决。

夏油杰不自觉的放松了神经,可是他的脸色仍然苍白,看向冬阳的目光混乱且挣扎,“切岛……是诅咒师,那么他是什么时候被操控的呢?”

面前的女人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对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夏油杰用混乱的思绪回忆,切岛的一切行为都很正常,他说的话太多了,夏油杰根本分不清要告诉冬阳哪一句,只是觉得——那样的人,温暖,善良,由衷羡慕他的天赋并让他去行善的人,为什么会是十恶不赦的诅咒师呢?

所以应该是假的吧。

其实切岛并没有被操控,不然的话……他迄今为止说的那些话难道不该认同吗?

夏油杰说,“他说……我有天赋,将来一定能成为强大的咒术师,去保护更多的弱者。”

“嗯,这句话其实也没错。”

夏油杰怔松的眨了眨眼。

年龄越小的孩子越容易被灌输理念,但他们也不是谁的话都听,因为他们并不是纯粹的白纸,他们有人格的底色,有自己倾向的东西,而在这之上,他们去参考,去听从的对象是老师,父母,成年人,是行走在他们前方,拥有阅历的前辈,而当那个对象摇身一变化为了恶人时,他的言行便需要被审判,被怀疑。

冬阳意识到夏油杰正迷茫的是——真理的真实性。

而这个真理是他相信的。

冬阳问,“还有吗?”

夏油杰说,“还有…咒术师应该去保护非术师,这是他们的天职……他其实并没有伤害我。”

“唔。”冬阳捏着下巴沉思。

道理挺正向的,很符合大流道德观,那个缝合线完全没有让夏油杰去仗着特异功能为非作歹的意思。

不过有一点是……

“杰,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是,那种理念往往出现在美国英雄奇幻电影里。

夏油杰甚至没有功夫去在意她为什么直接喊自己的名字,他以为冬阳在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擅闯禁地”,刑侦电视剧都这么写的,无关人士禁止入内,所以黑发少年紧张了一下,“切岛失踪了,我想着应该能为他做些什么,这里或许有线索……”

冬阳弯了弯唇角,“你想救他?”

“额……”

“你觉得只有你能救他?”

“……”

冬阳,“挺好的,毕竟他是你的朋友嘛。为朋友冲锋陷阵是种美德啦。”

但是——

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下了。

小学生遇到这种事情应该做什么呢,应该去寻求大人的帮助,比如告知父母,报警,再不济也会拉着朋友和自己一起过来。

而夏油杰没有,他觉得其他人都不能帮助自己。

是无人可以信任依赖吗?

只觉得自己必须去做吗?

冬阳话锋一转,“但是你现在还小,还很弱,完全做不到!”

夏油杰一懵,就见冬阳一拳捶上了他刚刚介绍自己时召唤出的咒灵。

“砰!”

他的咒灵变成了天女散花。

夏油杰呆呆的睁大眼,直面超乎常理的强大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那是切岛不能给他的,这一拳让夏油杰恍然发觉,切岛在他心中已经不知何时变成了需要被保护的对象,而这位女性……别说保护她了,她保护他还差不多。

“你的确有天赋成为咒术师,但是咒术师很多哦~”

有关咒灵与咒术师的知识,冬阳要比切岛介绍得更全面,也更客观,她几乎没有带任何的个人情绪,犹如大学招生办或者推销员一样,某几个瞬间甚至让夏油杰产生了“咒术师不过是未来某条可走的道路”这种感觉。

“除了出生在咒术师家的孩子以外,也有其他拥有高咒力的人。你的咒术名为‘咒灵操术’吗,非常的简单易懂啊。咒灵的话,以是否拥有咒术这点可以明确划分强度,你身边这只是三级,没有咒术却比最低级的蝇头要聪明一些,力量也很大,可以作为你的攻击力,这是你的极限吗?”

夏油杰摇了摇头,“我没试过。”

“那么你的上限远不止这点,成为二级,一级,甚至更特殊的咒术师都有可能,但是这只是可能,很多人都会抱有自己说不定是主角的想法入学咒术高等专校,然后在同期和敌人的强大中渐渐认清现实。总监部每年都会寻找拥有天赋的孩子,作为咒术师的预备役来培养,目前国内有两所高等院校,原本我打算亲自去你家,对你父母解释这件事的。”

夏油杰此时还不知道这个女人亲自登门拜访是怎样的重视程度,他只是发觉自己陡然摸到了那个世界的门槛,和切岛的描述不太一样,切岛往往带着艳羡的口吻描绘那个世界,说咒术师是高尚的人群,却没有提如何成为咒术师,那个世界通过切岛向他展现出了冰山一角,却是庞大且厚重的,带着未知的神秘色彩——而面前的这个女人身处那个世界的核心,她让他感受到了某种真实性。

夏油杰的目光转向正在忙碌的大人们,情不自禁的在五条悟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五条悟正蹲在地上拔狗尾巴草,百无聊赖的编小兔子,他的同龄人身份是在场唯一让夏油杰感觉压力减轻的存在,而他完全适应这种情景的熟稔模样让夏油杰忍不住好奇。

……从小就生活在…咒术师的世界吗?

“我要去读咒术高等专校吗?”

“你可以去读,也可以不去。我们不会强制你去的,那和强盗没什么两样嘛。”

冬阳微笑着对他说,“但是我知道,拥有高咒力却对咒灵一无所知的人,是生活在地狱中的。”

夏油杰身体一颤。

没错……

在发现自己能看到那些东西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巨大的恐惧和痛苦中。

学会运用术式后,这种症状才缓轻,但就像两级反转一样,他发觉自己其实能够打败那些“怪物”,能让那些怪物为自己所用,继而产生了不能让这些怪物伤害别人的想法。

但是恐惧依然存在,孤独依然存在,憎恶依然存在,那些全被他压在了责任感之下。

保护他人是良药,是糖果,能够治愈他长久以来的痛苦,能够让他蔓延的苦涩被甜蜜取代。

“过两天我会登门拜访,问问你父母的意见。”

父母……

夏油杰回想起那两个一直因为他躲躲藏藏的人。

是,不了解咒灵的人生活在地狱,他的父母就是这样,承担着孩子是异类的压力,过着漂浮忧虑的日子。

解释清楚的话,一切就变好了。

夏油杰怅然的垂下眼睑,忽然发现有什么猝不及防的滴落在了手背上,烫得他一抖,他才猛然发觉自己正在哭。

夏油杰慌忙的用手背擦了下眼睛,结果发现眼泪竟然越抹越多,他神色愕然且无措,“我…这个……我不是……”

不是什么?

胸膛满是酸涩,充沛的情绪上涌,连带着他近乎要从无声落泪变成无法掩饰的抽泣起来。

夏油杰捂住脸,不可抑制的颤动着肩膀,他的脑袋里滑过一幕幕过往,在课堂上发现咒灵失声尖叫被当成怪孩子,好心提醒陌生的路人也被当成恶作剧,回家时被咒灵追到磕得双腿血肉模糊,母亲经常望向他的悲伤眼神,父亲因为经常换公司,工作了十几年都还是被前辈灌酒的小职员……这一切一切的不幸,原来都只是因为“不知道”而已,如果有人能更早的引导,那么——

没有如果。

他知道这点,所以不会埋怨,但还是会难过,委屈,渐渐累积成大哭一场的冲动。

头上又落下了温柔的抚摸,紧接着肩膀上被披上了一件外套。

成年女性的外套,于他的体型相比还是宽大的,罩住他绰绰有余。

夏油杰闻到了清淡的香气,并不是刻意的香水味,像是洗衣香氛的味道,又好像是头发丝沾上的。

旁边的辅助监督发现了这边的异样,问道,“五条女士,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冬阳扬声道,“有些冷了,我给这孩子披一件外套!”

夏油杰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弯下腰把脸埋在掌心,把身体埋在宽大的衣物里,放肆的大哭着。

他唇齿间偶尔泄出的抽泣声被风吹散,大概传不到站在那边的人们的耳朵里,夏油杰感到落在头顶上的手落在了他的脊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帮他掩护的女性用带着笑意的嗓音,轻柔的说着。“哭吧哭吧,一点都不丢人嘛!我儿子以前也哭过哦~一直以来都独自面对这种事情,你很辛苦吧,即便这样还想着帮助别人,真是了不起的孩子~!”

并不嘲弄,也并不轻视,仿佛他的哭泣只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哭过了就会有崭新的一天。

夏油杰在这样的安慰中更加忍不住,他哽咽的问。

“但是……切岛是…什么时候被控制的呢?”

这就像颗石子,无时无刻不在摩擦着他柔软的心脏,

“我认识的到底是谁?”

冬阳顿了一下,

这个孩子仍然为死去的朋友伤心。

如果相遇的所有记忆都带上了阴谋的恶意,都是虚伪的假象,那么他的喜悦,庆幸,感动,就全成了笑话。

冬阳轻轻顺着他的背,说道,“有一个说法是,身体就是灵魂,灵魂就是身体,那个诅咒师能得到身体原主人的所有记忆,我想,那么他或许会受到影响吧。”

她用了一个暂且无人查证的,温柔的说辞。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控制的,可能是昨天,可能是前天,也可能是今天。”

所以……就抱着他其实是朋友的念想吧。

等到未来的哪一天,得知了某个残酷的真相时……到那时,你应当已经有了知心的同伴,将这种事一笑带过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回五条家了_(:з」∠)_

妈,靠谱的成年人,摆平一切。

第118章

夏油杰不知道哭了多久,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他渐渐停止抽噎时,面前忽然被递过来一张湿巾。

“给,擦擦脸吧。”

夏油杰用微哑的声音说,“谢谢……”

微凉的湿巾很好的抚平了脸部的燥热,让他神清气爽,夏油杰觉得隐动的情绪被这份凉意彻底熨平,他不太好意思的撩了下湿乎乎的刘海儿,回头发现那个白毛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五条悟:“噫……”

夏油杰:“……”

夏油杰:“干,干什么?”

五条悟咧开唇角,“你哭了吗?”

夏油杰斩钉截铁的说,“我没有。”

五条悟指着他通红的眼睛,“你的眼睛像兔子一样,难道说——你害怕了?”

夏油杰:“……哈?”

五条悟摊手,“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尸体,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偷偷躲起来还要漂亮大姐姐安慰,你这小子很敢想嘛!”

啊?啊?

夏油杰自觉风评被害,“我没有!”

五条悟伸手按在自己的头顶,呼啦两下白色短炸的头发,“还是摸头杀,我觉得你的心里一定乐开花了!”

十一二岁,正好对性别之分有了概念,也对人与人之间的交际有了更深的认知,继禅院直哉之后,五条悟越来越能意识到他的母亲有着超乎寻常的魅力,而且她虽然已经三十岁了,可看着依然很年轻,非常年轻,岁月好像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所以——

五条悟竖起食指,一本正经的说,“你不要喜欢我妈妈哦~”

夏油杰:“……”

夏油杰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哈?”

五条悟到现在还在处理着禅院直哉见缝插针送过来的情书!他对靠近母亲的家伙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不管对方年龄有多大,只要是异性,就有可能!

五条悟表情认真的像是在劝告不知死活的囚徒,“我妈妈虽然强大又漂亮,但是她是不会相中你的!”

夏油杰的脸颊发热,皮肤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而被对方先入为主的误解应该做什么呢,当然不是自证。夏油杰精准的发觉了五条悟说出这话的本质,无师自通道,“你这家伙……是妈宝吗?”

五条悟一呆,“哎?”

他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妈宝是什么?”

夏油杰一哽:“……”

五条悟:“妈妈的宝贝?”

他此时的眼神竟然极为清澈,那双眼睛还闪着兴奋的光芒,认同的点头道,“嗯嗯,没错!就是你说的那样!”

夏油杰:“…………”

夏油杰觉得这位悟少爷可能非常的单纯,这种单纯让他觉得好笑,并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他撇过脸掩饰了一下扬起的唇角,在对方不满的嘟囔声中说,“我叫夏油,夏油杰。”

说着,他朝对方伸出了手,面上还带着轻柔的笑意,五条悟沉吟了一声,低眸默默看着面前的那只手,又抬眸凝视着夏油杰。

他的眉宇有一瞬轻微皱起,像是不解,像是被冒然靠近的善意打得措手不及。夏油杰在五条悟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些令他感到莫名的复杂情绪,对方在明晃晃的打量着自己,但不带有恶意和轻浮。

这一刻,五条悟想起了许久之前好几次失败的交友案例。

但是他遵循本能,很快就伸手握了上去,仿佛那几秒的停顿只是他走神了,“我叫五条悟。”

夏油杰揶揄道,“嗯,悟少爷。”

五条悟立刻露出了被刺激到的表情,反击道,“怪刘海儿。”

夏油杰:“我的刘海儿才不奇怪,你的墨镜才奇怪。”

“我的墨镜哪里奇怪,这可是只有我能戴的东西。”因为这墨镜可是几乎全黑。

夏油杰以为他在暗指墨镜的价格昂贵,或者他身份特殊,不禁皱了下眉,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少爷做派……”

围观了这一幕的五条彻对冬阳说,“兰惠大人,我扪不阻止吗?”

冬阳还在欣慰自己儿子好像终于交到朋友了,夏油杰完全和她曾经期待出现的孩子相符,闻言道,“阻止什么?”

“他们在吵架啊。”

冬阳瞥他一眼,“没点儿情商。”

五条彻:“……?”

禅院直毘人还想过来逗逗成长期的神子,他们好久没见了,但是这大叔的恶趣味被冬阳一眼识破,她把人喊了过来,“来工作了,特别一级咒术师。”

禅院直毘人撇嘴,“都被通缉的最强说什么呢。”

他们串好了口供,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夏油杰再不回家,他的父母就要着急了,冬阳让辅助监督开车把他送回去,并做好保证,这个周末就去他家里拜访。

夏油杰格外乖顺的说,“嗯。”

这惹来了五条悟的嘁声,“你在装模作样吗?”

夏油杰别开脸不看他。“这可是对长辈的尊敬。”

毫无意外,冬阳他们要坐直升机回去,临别时,他们看着夏油杰坐上了辅助监督的车,五条悟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这让冬阳调笑道,“舍不得了?”

她以为五条悟会爱面子的说一声我没有,或者别的什么,却见白发少年神色认真,像是经历了短暂的自省,然后抬头凝望着冬阳,低低的说了一声,“嗯。”

冬阳有些意外。

神子说,“他很有趣。”

母亲是他可以毫无保留的交心的对象,迷惘的时候,高兴的时候,都可以和她分享,然后听听她的看法和意见。

“没有人教导的情况下就能使用咒术,熟练程度很高,一定偷偷训练过,面对这样的场景也没有大呼小叫,有很强的心理素质,而且……”五条悟顿了一下,说,“他夸我是妈宝。”

拧开瓶盖喝水的冬阳,“噗。”

这位脑回路有些不对劲的最强深切的思考了一下这个称呼,用和五条悟一模一样的神态赞同的点头,“没错,你是妈妈的宝贝!”

两个人默契的相视一笑,没记好安全带的五条悟往冬阳怀里一扑,“嘿嘿!”

驾驶位上的五条:“……”

这是夸赞吗?

算了,你们开心就好:)

“他会成为咒术师吗?”

“会的,因为那孩子很善良。”

五条悟显得更兴奋了,虽然他并没有将这份兴奋夸张的表现出来,在外人面前,还是一个气场惊人的酷哥,但冬阳就是能从他的微表情,呼吸的节奏,点动的食指发现这一点。

“他好像和你差不多大。”

“这点从身高上就能看出来。”

“那真好啊。”

把代表着会一同经历青春。

***

有关最强的通缉在夜间紧急撤回了。

辅助监督第一时间告知了自己负责的咒术师,稳定人心,然后带着微妙的语气说,“这次事情,是高层的过错。”

让高层承认自己的疏漏简直是天崩地裂的事情,冬阳在开会时亲耳听到有人说,“五条兰惠,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不过是削减自己的地位,伤害自己的公信力,让公众对你的决策产生质疑罢了!”

冬阳:“不敢自省,不敢承认过错的高层才会失去公信力。咒术界的高层一成不变,这难道就是绝对正确的吗?”

更何况失去公信力的是旧高层,而不是冬阳。

换新才是喜闻乐见的事情。

烂橘子的心胸真的狭隘,连与此事无关的高层都站在冬阳的对立面,过失太过严重,涉事高层需要退位以示诚意,他们其实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对的,只是觉得自己才应该是对的,所以火烧到同僚身上时深觉唇亡齿寒,但是没办法,他们无法反驳五条兰惠,因为五条兰惠将事情捅到了政府那边。

政府和咒术界向来相辅相成,虽然高层没有干屠村的事,但也直接影响了村子的灭亡,从他们急切的找冬阳当替罪羊就能看出惩罚力度之大,他们无以承受。

政府因此削减了对加茂一族的财务支持,当年接下这一案子的高层被撤职,顶上的人员是谁,加茂一族不能自己说了算,而是通过举荐,总监部审核,最后任职的流程办,这无疑是政府对咒术世家的一种干涉,多少挫伤了御三家的锐气,可他们却无法强力反驳。

这些惩罚和冬阳无关,她作为举报者,反证者,被污蔑者,得到了政府一方的绝对优待,御三家本身就暗地里针锋相对各怀心思,所以并不会真正的串通一气,至于五条家族这边,则已经完全成了她的一言堂。

没错,一言堂。

家族是一个整体,族人只需要听从一个人的命令就好了,根本不需要什么长老会。

冬阳回来后先把五条千风放了出来,青年再次激动的要上前拥抱,还说,“呀!总感觉这个画面似曾相识啊,只不过以前我在外面,你在里面,后来我在里面,你在外面,现在又是我在里面,你在外面了!”

旁边的好友吐槽他,“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听不懂的鬼话?”

张开双臂的五条千风收回手抓了下头发,“真是没默契,我……”

他声音顿住,眼睛瞪大,因为冬阳上前一步拥抱住了他。

然后哥俩好的大力拍了拍他的背,力气重到他差点儿把早饭呕出来。

“禁闭室一日游,辛苦你了。”

五条千风边咳边说,“不,咳咳……不辛苦…你没事就好,兰惠。”

人都确保没事后,冬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位。

呆在族地的早春第一时间接到了消息,然后告诉了一众五条。

上位真是熟悉的流程,冬阳在家族即便时间紧迫也拼凑出的隆重仪式下宣布了自己即日起便是五条家主,她并没有搬去五条系城的宅邸,五条家最好的院子给了神子居住,所以根本没有更换的必要。

更何况她本身就不打算在本家久住。

她无疑是五条家最强的人,从血脉上讲,她是五条家的人,从身份上讲,她是六眼的生母,是唯一健在的长老、最高掌权者。以往并没有女人当家主的先例,但是情况早已不同,此时根本没有反对者,反抗的声音已经被她全面压下。

“从今往后没有长老议会,家主之下的职位称为干部,负责协助家主管理家族。”

“在悟接任家主之前,你们只需要听从我五条兰惠的命令——”

女人的生意镇定且有力,她腰背挺直立在众人面前,正午的阳光铺在她的发梢,落进她的瞳孔,那双红色的眼睛便好像有烈火燃烧。

难以言喻的气势在她身上散发出来,瞬间就定住了经过一天内斗混乱忐忑的人心。

族人穿着清一色的族服,站在厅堂前的院子里,动作一致的单膝跪下低头行礼。

“家主。”

家主。

这一声格外的齐整,他们分明没有事先演练。

回来的第二件事,冬阳去地下室见了旧党。

五条延根还没有死,在苟延残喘,距离他被捅过了三十个小时,即便伤势严重,咒术师的体质也能让他撑这么久,他的心腹正在照顾他,其他长老的继承人也在地下室中。

他们看到五条兰惠时,神情出奇的一致。

五条泽之呆滞的看着她,用一种陌生至极的眼神。

“怎么可能……?”

开门的人叫她什么,家主?

男人的眼神几经变换,他好像在反思至今为止的人生,恍惚的看着冬阳,“兰惠……你竟然能走到这一步……”

荒唐极了,他曾经的妻子如今竟然成了家主!

如果他们没有离婚的话,现在成为家主的就是他!

大概情绪太过激动,他把这句心里话说了出来,引来了两声嗤笑,五条千风站在冬阳身后,用嘲弄的语气说,“就算你没有跟兰惠离婚,如今成为家主的也还是她,谁说因为你是丈夫就能享有妻子打下来的成就,做梦的话还是说给自己听吧,惹得人笑话。”

五条泽之脸色苍白,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大难临头,“我会怎么样?”

作为旧党,按理说是要抹杀的。

“你知道你接下来会迎接什么吗?”冬阳凉薄的弯起唇角。“我不会处置你。”

五条泽之一愣。

随后,他的心中燃起希冀,希冀之中又是两分不屑,哈,果然,果然!五条兰惠还是会念及旧情,是优柔寡断的女人!

冬阳说,“我把你和延根,及其他几位合谋者做的那些事都报给政府了,他们说会专门设置一个调查科——你知道这是什么吧,顾名思义,是对高层的监管部门。”

五条泽之刚刚牵起的笑容僵在脸上,失眠而通红的眼睛木偶一般转向兰惠,他觉得天方夜谭,“那是什么?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千风说,“怎么不可能,一个村子都因为高层的疏忽灭绝了,那是几十口人,遏制社会舆论都花了一些功夫,首相非常赞同这个提议,说到底,咒术界的高层如果什么都没做的话,这个调查科就是个摆设。”

作为御主和从者,政府一直不希望咒术界过于强大,只是碍于情势,他们没办法敲打,没办法插手咒术界的权力架构,但是咒术界的势力却能在政府的地盘盘根错节,比如经济贸易,地区管辖。

“你应该会被枪决吧,其余人视情况而定。”

五条泽之不可置信,枪决?咒术师竟然会被枪决?

“御三家呢,两外两家怎么会同意这种鬼东西存在!”

“他们同不同意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我同意了,我同意他们对五条的人动手,那么这个部门就会存在,因为它拥有了实质效益。”

五条泽之看到那个女人露出了恶魔一般的笑容,

“怎么能让你轻易的死呢?你们不仅要死,还要身败名裂。”高层最爱颜面,冬阳要一个一个踩碎,“曾经我说的话没人信,因为他们更愿意‘相信’你们,现在我的话就是真相,你们可以准备准备遗言,整理‘遗容’了。”

***

大概就在冬阳忙着演复仇剧的时候,五条悟帮禅院甚尔收拾了行李。

神子在黑发少年郁郁的神情中开口,“五条家你是待不下去了,在外面也要吃好喝好啊,甚尔。”

第119章

在冬阳去见旧党的时间内,禅院甚尔一直被早春勒令呆在房间里不要出去。

这是对他的保护。

这里是五条兰惠的院子,只要呆在房间内,一直对他抱有敌意的五条便只是在门口骂骂咧咧的叫嚣,却怎么也不会跨过那条安全线,禅院甚尔还凭借良好的听力听到他们忌惮的低语,“喂,别进去,这可是兰惠大人的家,万一不慎爆发冲突毁坏了什么东西,兰惠大人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兰惠,五条兰惠,只要有她罩在头顶,就没有人敢动禅院甚尔。

五条兰惠宣布上位的时候在前院,禅院甚尔就站在门口看着,所有人都注视着前方的女人,无人发现身处他们背后的黑发少年。

禅院甚尔直直的凝视着厅堂前的人,某个瞬间他和那双红色的眼睛对上了,只是女人的眼神太过匆忙,禅院甚尔并没有意会到什么意思,他又不是什么蕙质兰心的人。

五条悟站在冬阳的身边,雪白的发丝洁白的族服,看上去清冷矜贵一尘不染。

统一的衣服,相像的气质,站在同一列,就像密不可分的家人。

在人影晃动人群尽散时,禅院甚尔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他安分的呆在自己的安全区。

“甚尔,兰惠大人去地下室见旧党了,很多人都在关心那些人如何处置,接下来她还要选定各部门的负责人,拟定名单,接手上任家主在位时的权力……不过现在粉碎了长老制度,集中了权力,反而更忙了。”早春从远方走来,忙前忙后的,此时的精神头却异常的振奋,“虽然家主换了,但是家族仍然在运作,之前的职能部门因为大换血进入了瘫痪,描述的就像是什么公司组织一样,虽然管理方式是一样的啦……”

从头到尾,没有提一句禅院甚尔的结果。

他应该是最要紧的吧,因为是他开了暴力内斗的头,拿下了第一血。

禅院甚尔不敢去见她,带着闯了大祸不知道怎么收场的心虚,带着不敢得知结果的逃避,更何况兰惠现在无暇顾及他。

那是当然的,她刚上任,肯定很忙。

在踏入族地的那一刻,五条兰惠便被闻讯赶来的五条族人围堵,到哪里都会被簇拥,正是换代继任的时候,人心躁动,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去抉择,她的存在就是一份强效的稳定剂,这种时候把正渴望她仰慕她需要她的族人推开未免显得太过冷漠,高傲,不近人情,和五条兰惠一直以来的作风并不相符,她向来给人热烈开朗又可靠的感觉。

禅院甚尔盯着院子里的小池塘,景致一如既往的典雅精致,空中时不时传来风铃的声音,却莫名有些冷清。

算了……

何必再给她添麻烦,与其让她在上任后被迫处理的第一件事就是他,还不如他主动离开。接下来他会去哪儿?难道要回禅院吗,别开玩笑了,只要一想到他会回到那个垃圾场就感到作呕,反正他已经离开禅院几年了,干脆永远离家吧。

禅院甚尔环胸倚靠在房间门口的梁柱上,微微弯曲着脊背,早春觉得他像一只蔫哒哒的团成一团的黑豹。

她忍不住安慰道,“甚尔,不要担心了,你……”

禅院甚尔忽然说,“早春阿姨……谢谢。”

声音又低又哑。

“……哎?”

早春怔然的看着他,就见禅院甚尔猛地起身,回屋拉出了行李箱,开始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那箱子还是冬阳为了他上学给买的。

“等等,这是做什么?你要离开吗?也太急了吧,兰惠大人正在……”

“甚尔?”

不远处,五条悟噔噔的跑了过来,在门口看到屋内的景象后从早春与门楣的缝隙中身形灵巧的钻了进来,早春心中一喜,“悟少爷,你已经得空了吗,正好,甚尔正在……”

“你在收拾行李吗?我帮你!”

五条悟立刻加入了收拾行李大队,禅院甚尔动作一顿,然后不发一言的继续整理,五条早春震惊的看着两人,“你们在闹什么脾气吗?兰惠大人都没有说甚尔的结果呢,现在旧党已经被处理了,兰惠是家主……衣服!衣服要叠的,还有鞋子!你们怎么能把裤子和鞋子一起乱七八糟的堆放在一起,这和狗窝有什么区别!有好多灰尘的要用隔离袋啊!”

早春骤然提高的音量和粗鲁的语气让两个孩子齐齐抖了一下,僵硬的转过了头,早春眼尖的看到了他们手里的东西,“那是内裤!贴身衣物要单独放在一个袋子里——”

别看禅院甚尔比五条悟大几岁,实际上还是个DK,在生活自理能力方面和悟少爷不相上下。

禅院甚尔把手里的内裤藏在身后,脸色有些微妙,“早春阿姨……”

五条悟几步上前将早春往外推,在即将关门前对着早春摆了摆手,“早春阿姨,这里是男孩子的房间,你不可以随便进……”

“哎?哎??”早春坚持的喊道,“不要把衣服胡乱塞进里面,要叠起来!叠起来!”

整理行李的过程太过忙碌,禅院甚尔甚至没有精力感怀,他复杂的看着五条悟一把将行李箱利索的立起来,并拍了拍对他道,“我叫了车送你,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五条家你是待不下去了,在外面也要吃好喝好啊,甚尔!”

禅院甚尔:“……”

两人很快走到了鸟居,一路上禅院甚尔还有些不真实感,行李箱的声音聒噪且持续,直到视野内出现了公路上停放着的黑色轿车,他才停下脚步做起了短暂的道别。

早春被这突然的发展搞得措手不及,真情实意的潸然泪下,“甚尔,你还这么小,出去后可怎么生活啊……”

那语气仿佛禅院甚尔出门便会被社会吞噬。

五条悟:“早春阿姨,甚尔已经不小了……”

禅院甚尔看着她,愣了一下才手忙脚乱的递纸巾安慰,“早春阿姨…我的能力完全能够当个人咒术师,我可以去接私活,不会饿死的。”

直到坐进车里,外界的声音被封闭的空间一瞬间隔绝后,禅院甚尔才产生了某种他要离开的实感。

他们尚且觉得分离是长久的,不可挽回的事,

离开熟悉的环境,离开熟悉的人,或许往后一年都不会见几面,就像车站里送子远行求学的父母会哭泣般,是翻天覆地的生活变化。

禅院甚尔透过车窗望着早春和五条悟,又将目光移到了他们身后。

……没有来。

没有机会和兰惠道别。

巨大的空落感席卷禅院甚尔的内心,他盯着掌心里的手机,屏幕正停在冬阳的电话页面上,只要按下拨通键……

禅院甚尔没动。

他定定的凝视着那个备注。

如果那个下午,他能多和兰惠说几句话就好了……

这样恩惠的日子,终究是走到了终点。

……

……

“禅院甚尔先生是吧?”司机例行确认道。

“嗯。”禅院甚尔低低应了一声。

他黑沉沉的脸色,低哑的声音,以及高大强壮的身躯让司机的面部表情僵了一下,他匆匆从后视镜一瞥,发现禅院甚尔顶着那个丧里丧气的脸望向窗外,不免松了一口气。

看上去像什么不良……

然后,禅院甚尔一路被司机带到了——“FAMILY”。

禅院甚尔:“……?”

这个五条兰惠开的品牌总店铺,内部专门开辟了仅供他们使用的休息室,禅院甚尔犹记得他们在这里开party,那个屋子足够大,且设施齐全,非常适合居住。

“你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禅院甚尔问司机。

司机说,“没有,兰惠女生是这么吩咐我的,说让你暂时在family住下,酒店什么的肯定没有家里住得舒服。”

司机只是个收钱办事的,人送到后就打算走,“我还有下一个客户,甚尔先生,祝你生活愉快。”

禅院甚尔顿了一下,司机刚刚唤的是他的名字,而非姓氏,除非特意叮嘱,否则守礼如本能的日本人根本不会犯这种错误。

禅院甚尔走进family,放下行李箱,丢下背包,然后把自己摔在了沙发上,颓废的翻了个身。

他闭上眼睛,抬起胳膊挡在额前……好累……

他似乎半梦半醒的睡了一觉。

再醒来后,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禅院甚尔忍着侵蚀心脏的巨大空落感,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连灯都没有开。

外面似乎有些吵闹,这毕竟是个店面,还是个甜品店,时常有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来,禅院甚尔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推开门,打算出去看看,或许能碰到些倒霉的混混行凶,让他无痛丰足钱包。

他有银行账户,是上了高专后冬阳给他建的,因为他会以咒术师的身份出任务,那么就会有酬金,冬阳也时常往里面打一些生活费,是除每月的零花钱外的另一笔钱。

然而外界的灯光强势的驱散了他身上的阴暗时,禅院甚尔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呦,甚尔,睡得好吗?”

禅院甚尔呆滞的望着她、

本应该在五条本家的冬阳,正站在桌子前,脸上挂着熟悉的明朗笑意看着他。

禅院甚尔呆呆的张了张嘴,视线下移,就看到了坐在桌前的五条悟。

白发的神子猛地从身后抽出横幅,

“当当当——SURPRISE!”

横幅上清晰的写着几个大字——乔迁预备交流会。

乔迁预备交流会。

什么东西?

禅院甚尔这才看到桌子上拜访的是一张张户型图,每个房型下面标注了周边地带的基础设施。刚才只顾着看冬阳的脸了……

“这是……?”

“我们的新家。”冬阳说,“本来是想直接买下来带你看成品的,但是既然是未来一起住的地方,那就需要听询你的意见。”

禅院甚尔被她推到了桌前。

“来吧,看看你喜欢哪个,可以预订自己的房间哦~”

五条悟往前一趴,“顺带一提,妈妈旁边的那一间一定是我的,不同意的话都决斗吧!”

第120章

冬阳买任何东西的时候都不会看价格,自禅院甚尔第一次见她起,她好像就不缺钱,虽说如此,她也不愿意当冤大头,所以当禅院甚尔的目光下意识在一众户型中锁定了最贵的那个时,冬阳若有所思了几秒便说,“这个地段这个价格,有点儿虚高啊,十神先生,查查这处房源是谁找给你的,中介吃的回扣太多了,我们不和他合作了。”

十神先生是冬阳的副手,是窗的成员,被冬阳以高薪聘请成为了文秘,他原本的职业规划是当一名时间自由的私家侦探,本人性格安静思维活跃,很擅长调取收集信息,不当侦探的原因很简单,作为雇主的冬阳给的太多了。

十神默默将那份户型图的署址记下,“我还以为您从来不关注这些。”

冬阳:“这可都是钱。”

甚尔转而去看价格第二贵的房型。

冬阳:“……不愧是你啊。”

禅院甚尔在物质上面的追求很单纯,他对很多东西都没有特别的喜好,只偏向昂贵的,大概是孩童时期极为匮乏的物质条件养成的习惯,悟倒是会考虑很多,他叭叭说个没完,比如哪个房子周边有family,有没有游泳馆篮球场,又比如离五条本家远不远,离禅院远不远,他不想出门的时候撞上那些人。

禅院甚尔这时候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般——

“所以……其实我的归宿,在离开五条家之前就安排好了?”

“嗯。”冬阳说,“我虽然上位成家主了,但也没规定说一定要住在那里。甚尔,我现在才来跟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有些晚了?你那一刀虽然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是做得很好,非常好。”

女人定定的看着他,真情不似作假,“单从结果上来看,你将我弑主上位的弊端完全摒弃了,而我成为家主后则完全有能力保下你,你想到这点了吗?”

禅院甚尔抓了下后脑的头发,“大概想到了吧……当时我只是觉得那个哔哔赖赖的老家伙很碍眼,然后……”

那种紧迫的局势下,有人要让冬阳死的情况下,禅院甚尔对于杀人没有任何的犹豫,甚至过后也没有任何的心理后遗症。

不止他,五条悟也没有。

发现这点的冬阳在千风和早春忧思的目光中露出了极为满意和骄傲的表情,并且笑得很开怀,“对敌人是不需要仁慈的。这种关头还在犹豫动摇的人不是善良,是愚蠢!他们不愧是我的儿子,我的弟子——不,或许就是因为这点,他们才是我的儿子,我的弟子。”

同样的话,冬阳完完整整的复述给了两个孩子,并且完全自信他们不会因此而膨胀,因此而产生“阻碍杀了便好”的残酷心理,因为他们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有自我独立的人格。

禅院甚尔的脸色有些古怪,像是惊喜,像是高兴,又像是哭笑不得,五条悟贱兮兮的歪了歪头,“被我们的惊喜感动到了吗?你是不是以为我妈妈已经无暇顾及你了?当然不是啦!我们才是最重要的!别人都要靠边站!”

“砰!”

禅院甚尔手里的水杯被他生生捏爆了。

屋里的人表情一呆,被这声突然的巨响吓得一震,下意识看向了禅院甚尔。

黑发少年将报废的杯子往旁边的地上一丢,在稀稀拉拉的脆响中用破碎的,含有怒意的声音吼道,“为什么要瞒我啊!耍我很好玩吗——既然要给我惊喜的话为什么要开这么大的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我该死的还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一起都!结、束、了……!”

他似乎怒不可遏,可愤怒的底色是压抑许久的失望和故作镇定,那些在此刻全部变成了想要控诉的委屈,不解,以及怨怼。

五条悟怔怔的看着他,看着这样陌生的禅院甚尔。

他有一瞬间想去看冬阳的反应,想让她告诉自己应该怎么回应,却又觉得这个时候转头就是在逃避。

而最先逃避的反而是禅院甚尔,他气势惊人的发泄一通后就恢复了面无表情,手机收拢似乎有些无措,然后本能的撇开了脸,嘀咕道,“我知道,你其实能这么考虑我已经很好了,毕竟我只是因为这身在咒术界唯一和你相似的天赋才被你看中,继位被接到你身边的,本身我也没什么好不满的,抱歉,完全忘记刚才这一切吧,地板我来打扫……”

他把水杯丢到了无人的方向。

五条悟同样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缓慢的眨了下眼睛,“……不惊喜吗?”

他说,“因为人死了大家都会伤心,而若是这个死讯其实是假的,那么人类便会从巨大的悲恸中诞生出最极致的快乐。”

“哈?”

禅院甚尔拧眉,“谁教你的?我的话,如果这人的死讯是误传或者不得不传,而非本人有意为了给我这个所谓的‘惊喜’才隐瞒的话,那当然是好事,但如果是他故意的,那就是在耍我——戏弄我,看我为他痛哭流涕很好笑是吗,鬼才会高兴,我甚至要暴打他一顿。”

五条悟怔怔抬眸。

他将墨镜推到额上,雪山之巅一般的眼睛似乎有什么在缓缓涌动,仿佛在发光,融化。

“……原来……?”

原来他无意间做了伤害的事。

原来人心非常复杂,需要更加温柔的对待。

他猛地看向冬阳,却见她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玩笑开大了啊……”

冬阳有对悟说过可以先把搬家的事情瞒着甚尔,但似乎悟在其中做了一些微妙的改动,而说到底……是她有些飘了。

曾经她有猎人朋友常年杳无音讯,大家默认他已经死在了某个深山老林了,后来也的确传来了他的死讯,不过那是他为了躲一个战斗狂放出的假消息,因为理由有些离谱,冬阳记得自己和朋友一人给了他一拳发泄怒气。

她对禅院甚尔说,“要不你打我一拳?”

禅院甚尔呆滞的睁大眼,“啊?”

冬阳:“我也觉得我挺过分的。”

禅院甚尔;“不是,我刚刚,我刚刚吼你已经……”

“奇怪啊,我们家没有对长辈大声说话就死罪的规矩啊?”冬阳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这种玩笑话,然后在禅院甚尔没反应过来的怔松表情下走近,伸手一把抱住了他。

“抱歉抱歉,我不该开这种玩笑的,那么你能原谅我吗?”

正想拾杯子残骸的早春目瞪口呆。

禅院甚尔凝固住一般望着前方,觉得自己的表情应该很蠢。

应该非常蠢。

他猜测自己的鼻子一定通红,因为一股酸意正往上走,但是够了,他都已经在这家伙面前哭过几回了,他明明不是这种性格,兰惠会觉得他懦弱吗。

不,并不会。

禅院甚尔恍惚的回抱住她。

……好瘦小。

不,只是和他如今的身形相比,五条兰惠整整小了两个号。

难怪五条悟老说他是大猩猩,而他会回击对方是竹节虫。

竹节虫轻手轻脚的过来了,竹节虫戳了戳他的腰。

竹节虫小声的道歉了。

“我……”

禅院甚尔突然一僵。

因为冬阳摸了摸他的头,而奇异的拉扯感让禅院甚尔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冬阳惊叫,“甚尔!你的头发打结了!全是血块啊!”

他杀橘子时沾到的血。

而因为要应对或许会突然爆发的争斗,要忍受自己或许没有未来的压力,禅院甚尔根本没有清洗。

他怀疑自己都要臭了。

而五条悟毫不留情,“你好脏,甚尔。”

禅院甚尔用坚定的语气说,“我去洗澡。”

“为什么要这么严肃啊,你该不会不好意思吧?”

禅院甚尔睨他一眼,然后伸手摸向他头顶,“嗨~现在你也脏兮兮的了。”

五条悟猛地后退,不可置信的捂住自己的头发,“我的头发可是白色的!白色的!”

禅院甚尔咧开唇角,对他露出了阴险的恶人之笑,“就是因为是白的…你这种人出现在学校里,光论发色就能在风云榜上排个号。”

“学校?”五条悟嘟囔,“那是什么,同期只有两三个人的咒术高等专校吗?不管是什么排名都能前三吧。我将来会上高专的吧,我要去千风叔的东京笑,不要老爷子的。”

“那搬去东京吧。”冬阳说,“正好我也打算送你去那里上初中,悟。”

五条悟:“……?”

他惊讶的抬头,“初中?”

五条悟上的是家族私塾,规格类似于小班制的专项补习班,在冬阳看来教育资源不错,但是很无趣。

非常无趣。

孩子也是要有社会群体的,学生时代是他们不可多得的回忆。

“悟,开春之后你会去读初一了。”

五条悟震惊的瞪大眼睛,睫毛都瞪出了刚刚推回去的墨镜,冬阳笑了笑,肯定道,“你已经有了适应他们的能力。”

十岁之前的五条悟,在普通人的社会里格格不入。

现在也会格格不入,但却是优异精英方面的突出。

但冬阳还是问了他的意愿,“你想去吗?”

五条悟沉思了一会儿,“怪刘海儿呢?”

“杰?”

“嗯,他之前因为要躲着咒灵,躲着奇怪的人,一直在偏远的乡下搬来搬去吧。”

禅院甚尔问道,“谁是怪刘海儿?”

冬阳说,“这个周天,我去家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