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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意点头:“走吧。”

*

晚饭是很简单的青菜鸡蛋面,面里拌着不少肉丝,香气四溢。

范临为了照顾大家的口味,还切了一小碗葱,和辣椒香菜一起摆在餐桌旁,有需要的可以自己去添。

卖相还不错,味道也可以。

但范意吃不了太多,他只盛了一小碗,扒拉两口就饱了。

范临见范意吃得太少,想喊范意再去锅里盛点,又被范意拒绝。

“成年人了,”范意端着自己的碗去洗,“我吃多少,自己心里有数。”

范临拿他没有办法,只好提醒道:“要是晚上饿的话,冰箱里有挺多吃的,能垫一垫。”

范意:“嗯。”

洗干净碗,范意最先离开餐厅,回到了楼下的收容室里。

范意在收容架中间转了一圈。

收容架上原本摆满了玻璃罐子,如今只剩了零星几瓶。

叶玫说得不错,他的确已经把这些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

剩下这一点,不用十分钟就能弄完。

范意把玻璃瓶都抱下来,一个个贴上空白的标签纸。

这标签纸是特制的,靠近诡物或灵异道具,会发出一种怪异的荧光,目前的技术很难模仿,一般用于道具防伪。

他按照叶玫的分类习惯,开始给这些玻璃瓶做标记。

他本来是想在叶玫下来前偷偷把这些事给干完的,但范意还没贴好两个瓶子,叶玫就打开了收容室的门,像是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急匆匆吃完下来的。

还把头顶的大灯开了。

叶玫说得对,大灯是有点晃眼。

“你怎么一个人下来收拾了?”

叶玫进来:“不等一等我?”

范意不满道:“不是说要我帮忙吗,你都整理那么大一部分了,我弄这点,你又不给了?”

叶玫:“哪有不让你来。”

他也拿下一只玻璃瓶子,捏了下范意的脸:“我们一起。”

范意没什么反应,闷头贴标签。

两个人的效率很快,不出五分钟,就完成了最后的分类。

随后,叶玫登上论坛账号,将这些瓶子摆在一起,拍了照。

露出上头的标签,挂在了论坛的交易区里。

范意在旁边趴着:“话说,你放上去的这些收容物都是天生的诡物,掌控不好还会有风险,不能为人所用,应该没什么人会买。”

叶玫:“我知道。”

他刷新了几下页面,屈指等待着:“我在钓鱼呢。”

范意明白了叶玫的意思:“你指通灵者协会?”

叶玫:“对。”

作为诡物图鉴的编写组织,通灵者在人间的官方代表,对通灵者协会而言,收容流落在外的危险诡物,是他们责任的一部分。

而且,通灵者协会的手中,还以保护为名,囚禁着不少灵鬼。

利用灵鬼的眼泪,可以将这些诡物,转化为灵异道具。

范意探头:“这么明显的钩,那些人会咬?”

叶玫说:“他们没有选择。”

“他们已经走到了末路。”

他点开私信界面,空白的消息列旁,突然跳出了一个红点。

在看到私信人头像边上的管理员标识时,叶玫会心一笑。

“看,这不就来了?”

第246章 Reunion 3

两天后, A市。

范意和叶玫在书城附近下了车。

倾盆的暴雨连续落了好几天,却依旧没有停歇的趋势,在路面中央漫开深深的水坑。

狂风折断道旁的树, 残枝败叶乱糟糟地黏在地上, 又被涨起的水没过, 带走。

就这么一小段路,叶玫和范意的身上都被打湿了不少。

两人收起雨伞, 摘掉外套,走进了书店旁边的咖啡厅里。

“欢迎光临。”

今天的咖啡厅格外热闹,平时休闲雅致,顾客不多的地方, 如今坐满了人。

一楼几乎没了位置,只剩二楼还有零星几个角落。

这是通灵者协会用于掩藏A市分会的地方,范意跟着路白月来过。

也是通灵者协会目前的总部地址。

就在咖啡厅的后门。

后门紧锁着, 看来暂时没法进去。等待的间隙里,叶玫翻开菜单。

他点了一杯雪顶咖啡,又要了杯冰美式, 下单成功后, 将手指搁在桌上, 一下下地敲。

范意用口罩遮住半张脸,支起头看向窗外,被阴云染黑的天空下, 玻璃折射出整个咖啡厅的倒影。

和他们一同过来的,还有林寄雪、南晓雨和盛安桐。

因为一辆车坐不下的缘故, 他们下高铁时分了两批走,林寄雪那边坐范临的车,路上有点堵, 到的可能要慢一些。

看现在这副情景,估计他们来了也没位置坐。

范意收回目光。

咖啡厅看似热闹,实则每个人都在不着痕迹地观察四周。

他看到了很多眼熟的人,在怪谈里见过,都是在通灵者中有名有姓的人物。

范意说:“协会违规了。”

叶玫:“嗯。”

他低低道:“怪谈的事怪谈里解决,怪谈里发生的一切都与现实无关。”

“不论何处,都不得打听通灵者的现实身份。”

这是通灵者间不成文的规定,也是通灵者协会内部明文禁止的条例。

但如此大规模的召集,还有这么多人应约,只能说明通灵者协会通过一些手段,扒到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看来情况是真的很紧急了。

不然,通灵者协会作为在世上留存已久的,被认证的官方,无论如何都会控制着自己,不会在明面上做出这些越界的事。

咖啡很快就端了上来。

叶玫把雪顶的那杯推给范意:“这些事暂时不是我们该考虑的。”

“喝吧。”

范意拉下口罩,一手扶着冰凉的杯壁,一手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舀着咖啡上边的冰淇淋。

叶玫低头,翻着通灵者协会给他发来的新私信:“嚯。”

范意:“怎么了?”

“没什么,”叶玫笑道,“协会还挺有诚意的,居然把我挂上的那些收容物都买掉了。”

“又有一大笔入账。”

范意凑过去:“我看,他们是想早点交易完,把你那帖子撤了。”

“毕竟众所周知,诡物童话故事,归通灵古店的叶瑰收容。”

“虽然你两年多没上线,但论坛关于你的传闻,可一点没少。”

叶玫说:“你不也一样。”

他顺带舀了口范意的雪顶,尝尝:“你现在还在榜一挂着呢,小橘子。”

范意咳了一下,小声道:“临昕橘是榜一,关我林澄什么事。”

叶玫:……

这么玩是吧。

“啊,”范意转移话题,往楼梯口看,“小雪他们来了。”

来者不止林寄雪他们三个,神乐也在,大概是路上遇到的。

几人上到二楼,一眼就望见了坐在角落里的范意与叶玫。

“怎么没位置了?”

林寄雪过来,四下转了转,干脆趴在了二楼的扶手边上。

范意搅动着自己面前的咖啡,等雪顶融化:“没办法。”

“今天人有点多,你说协会这么大气,也不多整点椅子。”

神乐附和:“的确。”

她笑道:“还挺巧,我们前几天才刚分别,今天就再见了。”

叶玫把菜单递过去:“你们喝点什么吗?”

南晓雨摆手:“我不了,没心情。”

她看向楼底:“我就想知道,通灵者协会打算做什么。”

范意搁下手里的勺子。

他知道是为什么。

事到如今,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他听着哗啦的雨声,微微蜷指,说:“一个猜想……这次对方越界召集,多半和女巫狩猎有关。”

此话一出,周围忽地安静了下来。

范意拽上口罩,看了叶玫一眼。

因为吵闹的缘故,范意没有压声,声音虽然不大,可在场的所有通灵者,都竖着耳朵,细细听着周旁的声音。

就算有人没能注意到,也会被身边的同伴提醒。

一时间,四下只剩外边嘈嘈的骤雨,和店内柔缓的背景音乐。

范意不打算遮掩此事,闷着声音道:“最初的怪谈,女巫狩猎,卷土重来了。”

“海的女儿的发生是异变开始的讯号,深海女巫催生A+级怪谈,从那时起,诡物对世间的侵扰,加速蔓延。”

“随后恋爱都市的事件,地狱安眠曲的面世,都是阴间所采取的防范措施。”

“而人间,拼命地解决怪谈,也在不断地科普怪谈常识,保护普通人。”

“杯水车薪。”

范意搅着雪顶咖啡的吸管:“至于前不久刚刚解决的清醒梦……我们知道,它是通灵古店用于囚困荆棘女巫的囚牢。”

“它的结束,也象征着女巫狩猎的封印,彻底崩溃。”

“这还是只是在我们这边出的事。”

“要知道,最初的狩猎诞生于国外,如果消息被协会封锁,只能说明那边,比这里要更加血雨腥风。”

他转过头,望向其他人,用笃定的语气道:“很明显,通灵者协会打算挑选加固封印的人选。”

“诸位都是从无数生死关卡存活下来的人,经验丰富,作为灵异值强大的通灵者,进入女巫狩猎,最为合适。”

“同时,也是最终狩猎的牺牲品。”

“想要离开,现在还来得及。”

咖啡渐渐见了底。

*

没有人质疑范意的话,但现场也没有一个人离开。

等所有应约前来的通灵者都到齐后,通灵者协会才总算派人前来,打开了咖啡厅后门。

范意认得那个来接他们的人。

是在怪谈“镜子里的你”中,与他们见过面的六号玩家。

她向众人微微鞠躬,语气平静而又疏离:“你们好。”

“感谢你们愿意赴这场没有礼貌的邀请,非常抱歉,利用权限查询各位的现实身份,实属迫不得已。”

“情况紧急,我们保证不会做出诓害诸位的事情。请大家都随我来,协会这边想和你们谈一谈。”

说完,六号扫开了通灵者协会的地下权限。

范意默然落在最后,和叶玫悄悄牵着手,慢慢走。

听身边的人边走边聊。

林寄雪像个好奇宝宝一样,扭头打量着协会的构造,还戳了戳一旁的神乐:“话说回来,小愿和岁聿怎么没来?”

“小愿还近呢,就在这儿读书,应该能收到邀请吧?”

神乐:“不清楚,没关注。”

南晓雨猜测:“心愿这几天好像有考试?岁聿应该有新通告,没空。”

范意:?

这是什么,一生要强的学生党和打工人?

南晓雨想了下:“不过,要说邀请,零度肯定是通灵者协会第一个想找的人。”

“估计联系不上他。”

林寄雪伸懒腰:“找到他也不来啊,那么大的梁子。”

神乐:“说得也对。”

“但我在外边看见路白月了,他呢?也不进来?”

盛安桐出声道:“他是诡物。”

“已经无法受邀了。”

即便……他站在人类一边。

他们的聊天并不突兀,因为除他们之外,其余人同样在互相搭话,现场一片碎语。

“通灵者协会是什么意思?”

“拿一个保护普通人的名头自封官方,还真把自己当作头了?”

“既然不高兴,你为什么要过来?”

“他们给我私信了我的现实身份档案。”

“挺好笑的,不是吗?”

“你呢?也是因为身份暴露吗。”

“其实我不在意这个,就是纯粹想过来看看。”

有人回头瞄了眼范意,上前问道:“我觉得,让通灵者协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多半和那个人说的一样,与女巫狩猎有关。”

“你知道女巫狩猎?”

“对,”那人说,“之前和协会内部的人打过交道,听他们提过一点。”

“最近的情况的确很不对劲,若说是女巫狩猎的复苏,就很合理了。”

“反正我觉得这情报不假。”

“那你过来,不后悔吗?是火坑哦。”

“你不也没离开……”

前边传来一声轻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来不来,不都一样吗?”

“该发生的早晚要发生,该死的早晚要死。”

“要是女巫审判真的复苏了,不应约,就能逃掉?”

“嗯,不如主动面对。”

旁边的人皱眉思索:“话说回来……”

“那个人,就是提出女巫狩猎的那个,戴着口罩的人,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他知道的有点多,和云见雪、调音师也认识的样子。”

“你不认识?临昕橘嘛。”

“是他啊?没见过面。”

“啊,就是那个在螺旋之塔反水站边诡物,玩精神控制折磨所有人的临昕橘?灵鬼?”

“是。”

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忽然插话:“他化成灰我都认得。”

“懂了,螺旋之塔受害者。”

“另一位受害者来纠正一点,夸大了夸大了,没有折磨,就是手段有点……总之,没出大事。”

“你们知道恋爱都市吗?洗脑之都,这则怪谈背后,也是临昕橘在操手。”

“非常恐怖。”

“我说你们,重点先挪挪好吗,一码归一码。现在的关键是,通灵者协会要做什么。”

“临昕橘说的牺牲……”

“要牺牲谁?”

这些话音漏进范意耳中,他吸了口气,把脚步放得更慢。

看来,即便知道这次召集有诈,可能有人会死,这些通灵者还是会来。

对他们而言,成为通灵者,本身就是刀尖悬命的事,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明天。

倘若通灵者协会真的对他们有所需求,反倒能够成为一个值得利用的筹码。

会议室在地下二层。

因为人数太多的缘故,六号没有打开电梯,而是选择了紧急楼梯,一条长长的通道延伸向下,直通会议室后门。

协会的会议室很大。

通灵者们被带到的时候,里边已经坐了不少人,都在前排,神情肃穆。

多半是协会各地的会长、高层。

在满腹的狐疑之下,所有人被接待的人领着,依次落座。

范意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其他人见状,也一块儿坐了过来。

范意吸了两口气,把口罩扯到下巴上,露出下半张脸。

趁着周边还吵,叶玫轻轻贴住范意的手背,小声问他:“紧张吗?”

范意说:“你指什么?”

叶玫难得没笑,他平静道:“当然是女巫狩猎。”

“你能感知到的,我作为活体诡物,也能清楚。”

“封印已经消失了。”

“在‘清醒梦’溃散当天,女巫狩猎的诅咒就已经开始应验。”

“无法转圜的恶意像一张大网,把我们都编织其中,如今想在第一时间拿出等量的祝福去对抗它,几乎不可能。”

“何况情绪的力量不是人能控制的,恋爱都市就是一个失败的例子。”

“警惕、恐惧会在这种环境下生长,哪怕压抑,依然无法遏制。”

“也就我们这儿不是女巫狩猎的发源地,所以现在才受到波及,还来得及召集、讨论。”

“现在对人类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女巫狩猎彻底扩散之前,提前派出通灵者进入其中,再次从内部将其封印。”

“当然,进入的人多半有去无回。”

叶玫说:“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范意静了一会儿,明白了叶玫的意思:“所以你才会发那条钓鱼贴,暴露自己的踪迹。”

“嗯。”

叶玫来回摩挲着范意的手,缓声道:“我知道,你是一定要来的。”

“每个封印的保管地,都有一条通往女巫狩猎的入口。”

“我们这边的入口,就在A市通灵者协会的第四层——这些是我在怪谈里打听到的。”

“你早晚也会知道。”

“与其我们去他们那里,不如让他们自己来找,有官方的扶助,也是多一分保障。”

他把范意的头发往旁边拨了拨:“别想着一个人扛,我们一起。”

第247章 The Witch is

“请大家暂且安静。”

坐在桌前的协会成员拍了两下手, 随后撑着桌子,对准了桌上了麦克风。

“先听我说。”

通灵者的目光一道道聚了过去。

协会成员垂了下眼,开始发言:

“首先, 很抱歉以这种不合规不尊重的态度, 私下查询了诸位的真实身份, 并发送了本次会议的邀请函。”

“在这边,我代表全体通灵者协会向大家致歉, 同时,也非常感谢各位能够不计前嫌,前来赴约。”

说话的人停顿了片刻,见台下没人出声, 才继续道:“关于我们这次召集的目的,想必现在大家的心中已经有所猜测。”

“与女巫狩猎有关。”

“……不是即将苏醒。”

“女巫狩猎,已经开始了。”

“位于A市地下的封印, 是所有封印里,最晚被波及到的地方。”

“我们采取了很多措施,却依然无法阻止封印的解除, 如果再继续放任下去, 怪谈会将现实吞没。”

“……”

通灵者协会提出的内容, 与范意所了解的具体情况大差不差。

这些都是范意已经知晓的内容,他无趣地趴在桌子上,用笔和橡皮搭起跷跷板, 和叶玫一人按着一边,用手指来回玩。

同时也在等待着。

等待通灵者协会开启通往女巫狩猎的入口。

现在唯一能够阻止女巫狩猎的办法, 就是主动涉入怪谈,怪谈吸取了活人的气息,便会开始专心对付内部, 短暂延缓扩散的速度。

然后,找到机会,再次将怪谈封印。

这个方法能否成功,目前还不能确定。前路九死一生,这也是通灵者协会犹豫这么久,才出此下策的原因。

协会成员在台上继续科普着怪谈内容,台下的成员,也在依次发放纸质资料。

但女巫狩猎经历了百年的沉淀,内里必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前人留下的资料,多半已经不适用了。

一切皆是未知。

“……因此,我方经过多番考虑,最终做出决定。”

“这次行动,我们需要各位通灵者的帮助,替我们探清前路,找到封印怪谈的办法。”

“这是关乎生死的大事,诸位有权拒绝,但还请大家认真斟酌,再给出答案。”

不少通灵者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有人直接在协会发言中途起身,拆台反驳。

“探清前路?所以你说的帮助,就是将我们都推出去,当探路的石子、首当其冲的牺牲品吗?”

协会成员神色一僵:“当然不是,因为只有高层才知道封印的具体条……”

那人嗤笑道:“也就是说,只要知道了封印方法,谁来都一样?”

“说着关乎生死,自己一个个像缩头乌龟一样,这么怕,还聚集什么?”

协会成员急忙解释道:“不,据可靠消息,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负责封印,而且他们的人最终也会死。”

“哦,你的意思是,我们不一定死,但封印的人一定会死,是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会议厅再次变得吵吵嚷嚷。

维持秩序的人几番制止,都不能制止台下人的嘲讽,一时间有些无助。

协会深深意识到,这些通灵者,完全不是他们能够掌控的。

最后实在没有法子,高层给他们打了个手势,负责解释的协会成员只能在诸多质疑与问询中,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慢慢地,这场短暂的临时性会议也走到了尾声。

范意听得有些厌了。

他只在中途吵闹的时候抬了下头,其余时间都没做出太大的反应。

叶玫压住跷跷板的一边,不让范意再按。

范意掀起眼皮:“干嘛?”

叶玫戳他:“协会的人往你这儿看了一眼,有目的。”

范意无所谓道:“我清楚。”

这点感知力,他还是有的。

在场的人里,范意是唯一的灵鬼,也是目前通灵者论坛的危险人物榜单第一。

不止通灵者协会,很多人大概一开始就把目光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范意说:“我懒得理而已。”

台上的宣讲人听见了。

他咳了一声,随后继续主持道:

“现在,如果各位还有什么顾虑或者要求,可以尽管提出,我们会尽力完成。”

“关于女巫狩猎的细节,大家也可以好好讨论一下,希望能够集思广益,完美地解决这件事,达成我们所有人都能够满意的合作。”

怎么可能完美。

这话说得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讲完,他就把话筒交给了身边的通灵者,在众目睽睽之中下台,径直走到了范意身边:

“您好。”

范意坐起来,平静地回视他:“你好?”

来人鞠了个躬:“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来自通灵者协会的董优。”

“您是临昕橘先生吧,我们这边想找您单独聊聊,请问您意下如何?”

这行为目的性太强,也分外显眼,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范意:……

他有点不高兴,把兜帽往下扯了扯,回答道:“可以。”

“但我有个条件。”

董优松了口气,说:“什么条件,您提。”

范意指指叶玫:“带他一起。”

董优一滞,表情明显僵住:“这?”

他为难道:“有点不合适吧……我们说的是单独……”

范意坚持道:“带他一起。”

董优说:“一定要两个人吗?”

周旁的人全在看热闹,范意的耐心开始逐渐告罄:“两个人,有什么影响?”

叶玫借势环顾了一圈,挑着唇角,可眸里却没一点儿笑意。

董优:“可……”

叶玫抬起头,凉凉地与董优相望。

他柔声道:“橘子都说得那么坚定了,你们还要拒绝吗?最好想清楚哦?”

“带我一起,对你们也没有坏处。”

对方为难地往前排看了一眼。

一名通灵者协会的高层向他点头,表示了同意。

“……好吧。”董优说。

他向着两人行了个礼:“请随我来。”

范意和叶玫起身。

同时,刚刚暗示董优的高层也从前排站了起来,与他们一块从会议室的前门走了出去。

*

“这是我们B市灵协的分会会长。”

路上,董优走在前边,认真为两人介绍道:“他姓许,我们都叫他许会长。”

他打开了一间会客室的门,将三人迎了进去:“请。”

许会长自然落座,朝对面的沙发张手,客气道:“你们也坐。”

董优烧水倒茶,问:“你们喝点什么?”

范意:“随便。”

叶玫:“我也是。”

许会长笑了笑,没说话。

范意蹙眉,盯着对面的人:“时间紧迫,就别拐弯抹角了,直接讲你们的目的吧。”

对方鼓掌道:“可以,很干脆。”

许会长看着范意:“这次我找你来,主要是想商讨一下女巫狩猎的事情,你清楚的,有些事不方便对外公布,所以想请你私底下来谈。”

“死生既定的命运同体、最纯最烈的灵鬼之血,和能承载过载污染的极阴之体,是构成封印的必要条件,同时,也是令女巫苏醒的引子。”

“是封印还是唤醒,全凭一念。”

“同时,女巫狩猎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在进行中途,就能够临时加入的怪谈。”

许会长说:“另外两个条件,协会这边还没什么头绪,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封印需要灵鬼的血液。”

“这些年,我们找到并培育了很多很多的灵鬼,也试着去保护过他们,可没有一个灵鬼,能够活过25岁。”

“也没有一个灵鬼,能够像曾经那个人一样,支撑起女巫的封印。”

他说:“你是唯一的例外。”

范意没忍住,嗤笑出了声。

他冷声道:“都是些废话。”

“如果你是想询问我有没有意向进入女巫狩猎的话,我可以明确回答你,可以,我既然来赴你们的约,态度就已经非常明确了。”

“不需要你们说,我也会去。”

许会长笑道:“你很爽快。”

范意说:“但你向我提要求,我也有条件。”

许会长说:“你尽管说。”

这时,董优沏好了茶,将三盏热茶端到桌上。

热腾腾的水汽氤氲在范意眼前。

他轻轻吹了口气,攥着自己的手指,缓声道:

“我要求通灵者协会将自由归还给所有的灵鬼。”

“我要求你们放弃搜寻灵鬼,灵鬼的生死该由自己决定,你们不得以保护为名,将他们囚禁在此。”

“去束缚他们,禁锢他们的成长。”

许会长失笑:“你这条件倒是不难,并非无法实现,只要女巫狩猎解决,一切都好说。”

他话语一转:“可我有一点要纠正你,我们的确在实施保护,你的要求涉及那些灵鬼的性命。”

“事关重大,还要过问灵鬼们的意见,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够独自决定的。”

叶玫忽然插话道:“许会长,恕我直言,事实当真如此吗?”

“你一个人不能决定灵鬼的去向,所以被束缚的灵鬼之中,有包括你自己的孩子吗?”

许会长手指微收,他转移目光,深深地看着叶玫。

叶玫回以一个微笑。

他探出手指,碰碰温热的杯壁,不紧不慢地敲着,敲出清脆的声响。

对他而言有些灼烫。

叶玫揭穿他:“通灵者协会,B市分会会长许向远,是危险人物零度的父亲,也是灵鬼许夏的父亲。”

他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威胁的话语:“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把许夏藏起来了,藏在自己家中,利用,并未交给协会官方。”

“你声称自己无法决定灵鬼去向,可身为会长,这种区别对待的行为,是否有失偏颇?”

董优还在这里,将这段对话收于耳底。

他的目光闪烁了两下,随后像没听见似的,拉门离开了。

许向远叹了口气。

他没有生气,像是有点疲惫,又有点无奈:“零度和你们说的?那孩子……”

他不讲了,妥协道:“好吧。”

“灵鬼的事,我答应你们。”

许向远站起来,从一边的柜中取出一本古旧的书籍,递给范意与叶玫:

“在开始之前,你们可以看看这本书。是当初那位灵鬼留下的,里面是关于封印的内容,和他对女巫狩猎的一些调查。”

范意接过了书。

书的质感很好,范意用手指很慢地摩挲了几下封皮,问:“封印了,狩猎就能解决吗?”

许向远:“显而易见,不能。”

“如果协会能够找到解决的办法……几百年前,或者这几百年间,女巫狩猎就该解决了。”

范意“嗯”了声:“也是。”

他低下头,一言不发,神色平静地凝视着手里的书本,不知在想什么。

叶玫把范意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岔开了话题:“话说回来。”

“这次参与会议的通灵者,包括你们这些高层,最终都会来,对吗?”

“……”

这个问题,许向远没有回答。

他只说:“走吧,时间不多了。”

“倘若你们现在已经准备好了,我就带你们去地下四层,那里有通往女巫狩猎的入口。”

许向远的态度,算是一种默认。

如果不愿意来,当时在咖啡厅,那些通灵者就可以选择离开,及时止损。

如果不愿意来,这些“惜命”的高层,根本没必要参加此次会议,到背后操盘就可以。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

狂风更加肆虐,天边被染上血红色的一角,白日的太阳被阴云吞噬,雨水涨没一层商铺的台阶,逐渐将道路淹没。

现实疾风骤雨。

而怪谈之中……

一轮圆月高悬在夜空。

夜色浓得像水,没有星星与云。一汪泉水之中,却忽而从中走出了两道人影,没有带出一滴水来。

他们穿过协会地底的入口,甫一进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就呛入咽喉,不祥的预感压在心头,堵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敏锐的感知刺得范意浑身难受。

他听到影子深处的低吟。

【欢迎来到“永夜”。】

【欢迎来到女巫生存的世界。】

【唯一规则:存活。】

【生存时长:无限期。】

第248章 The Witch is

【狩猎开始。】

叶玫钻出泉水。

在闻到周遭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时, 他也忍不住皱了下眉。

叶玫上前两步,拉开范意带来的背包拉链,在里头翻了翻。

他从里头找出了几只橘子。剥开, 把皮交给范意。

“果皮, 难受的话闻闻, 会好些。”

范意接过橘子皮,吸了两口气, 勉强缓解了一些不适。

他拽上口罩,努力让自己适应过来,同时默然抬头,静静地看着叶玫。

叶玫抢走了他的背包, 在吃他的橘子。

“怎么了?”

叶玫以为范意不平衡,从包里找了个大的给他:“你也吃?很甜。”

“橘子吃橘子。”

范意:“不了。”

他话音未落,尾音还没来得及收, 瞳孔却倏地一扩,果断出手!

他一把将叶玫拉到自己身边,叶玫反应极快, 迅速回身, 直接从袖里甩出一只小小的玻璃瓶, 砸在地上,崩裂四溅!

诡物从玻璃瓶的碎片里钻了出来,疯狂撕咬着那只从叶玫的影子中钻出的手!

危机来得猝不及防, 刹那打破了周围的平静。

好在他们也不是毫无准备,在赴约前, 两人就抱着最坏的心态,带来了许多用于应付的道具。

泉水里倒映着两个人的身形。

柔和的月色下,倒影里的他们逐渐变得浑浊, 血肉模糊。

叶玫反手握住范意,看着玻璃瓶里的诡物在尖叫中被影子吞噬。

他说:“这些东西拖不了太久。”

范意点头:“先走。”

两人初来乍到,还没有摸清情况,一时不打算正面应对。

然而诡物不肯放过眼前的猎物,当他们回身时,不知哪里一片阴影落下,在两人的影子头顶,出现了一个高举镰刀的人形。

镰刀顷刻就要落下,要斩断他们的头颅!

叶玫眼疾手快,一把将身侧范意扯进自己怀里,就地一避,险险避过了高悬在影子上方的镰刀。

影子的尖尖劈进身侧的地面中,竟真在地上凿出一道深深的缝隙。

紧接着,范意抓住叶玫的衣领,一同钻进路旁大树下的阴影中。

在借树影来遮挡身形的间隙,叶玫调动身上的污染,覆在身上,勉强遮住了他们两个的气息。

一阵烈风袭过,两人迅速趴下,身后的树干被拦腰斩断,粗糙的树木生生砸在地上,激起一圈尘灰。

要斩杀他们的影子停在道路中间。

叶玫的污染短暂蒙蔽了它,它左右来回着,似乎很疑惑,自己方才为什么没能得手。

很快,诡物又调整过来,加大了搜寻力度,镰刀斩断大树,附近一片狼藉。

“是影子女巫,”范意做出判断,慢慢地在阴影之间挪动着,“我们小心些。”

“刚进来就发动袭击……”

叶玫眯起眼睛,试探着往外探手。

察觉到女巫转向这里的动静后,又快速缩了回来。

“这里不安全,很快会被它找到破绽。”

范意说:“得尽快离开。”

叶玫的污染遮掩不了他们太久。

这点范意心知肚明。

因为他是灵鬼。

身上最纯净的灵鬼气息会逐渐穿透屏障,跨越污染,引来所有垂涎他鲜血的诡物。

即便范意的血液能够将诡物腐蚀,可若是诡物太多,他一时半会也很难吃消。

范意望向泉水的方向。

许向远和他们是一同进来的。

现在泉水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他却还没见到对方的踪影。

叶玫看出范意在想什么:“我们先走。”

“他应该不至于临时反悔,这么半天没出来,他或许是在进入的途中就已经死了。”

“又或许是被传到了别的地方,出生点不一样。”

范意:“嗯。”

此地不宜久留,范意留心感知着周围的气息,指向了一条污染相对较为微弱的道路:“那里。”

“我们从这边过去,我能感知到封印的大致方向,你跟着我走。”

说着,范意抖开一把折叠小刀。

他利索地划开自己的手指,没有分毫犹豫,鲜红的血从范意的指尖滴落,融在地里。

叶玫敛了敛眸,想抬手拽拽范意,最终又忍住了。

这是范意的选择。

就像他也不希望范意干涉自己的选择一样。

灵鬼美味的血液对诡物而言是致命的吸引,连两人身下的阴影都开始扭曲,疯狂舞动起来。

范意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硬币,手指在上边轻轻揩过。

血液沾到硬币边缘。

旋即,范意看准了湖中心的方向,将硬币朝那边用力一抛!

一道影子飞快从隐匿处冲出,直直朝着那枚硬币蹿去!

“走。”

趁此机会,两人一齐跨出阴影,奔往城市的街道!

而与此同时,他们背后,影子女巫咽下沾了范意鲜血的硬币。

初尝是甜糖,是补品,然而不过少顷,便是穿肠溃烂。

凄厉的尖叫便在如水的夜色里,响彻云霄。

这声惨叫唤醒了沉睡的诡物们。

沉寂在永夜中的它们一个个睁开眼睛,在月色里,看见了街道上的人类,最明显的目标。

纯粹的恶意黏了过来,冷冷地附着在奔跑的两人身上。

由于那声惨叫的缘故,它们没有轻举妄动,诡物只是窸窸窣窣地接近、尾随着两人。

有胆大的诡物试着舔了舔范意滴在地上的,未干涸的血液,整条舌头瞬间腐烂成泥。

舌头重新生长。

“有意思……”

诡物低喃起来,如不怕疼痛似的,快速扭动身体,往两人身边缠去,吃吃地笑。

“太有意思了……灵鬼……”

“我很久没有品尝到这么纯正的灵鬼之血了……”

“如果能够污染。”

“必定分外美味。”

诡物的话音一字不落地钻进范意耳中。

叶玫神色一冷,忽然刹住了脚步,顺带拽住范意。

街道空空荡荡,极为荒凉,路上尽是破败的建筑,仿佛随时都能够倒塌。

而就在他们前方,某栋高层建筑物的影子正在无限拉长,延伸向两人方向,两人的面前。

继续往前,他们会被这道影子吞噬。

游走在两人身边的诡物叫了一声:“是女巫啊。”

诡物幸灾乐祸道:“她很生气。”

“她盯上你们了,她要砍下你们的头。”

“就像人类曾经对她做的那样。”

【身首分离者将依附阴影。】

“要不要和我合作?”

诡物匍匐到范意身边:“我可以帮你远离女巫,只要你给我一点点鲜血……只要你让我污染你的血,你的灵异值,让我吃掉你。”

胆大包天。

叶玫收紧了手指,身上的污染流出,马上就要缠住这诡物的脖颈。

然而就在叶玫要得手之际,他能够操控的污染,便被转化成了他暂时无法控制的灵异值。

叶玫:……

都到这个地步了,范意还在坚持帮他转化。

会很累吧。

叶玫叹了口气。

范意掉无视身边这只心怀不轨的诡物,若无其事地转向叶玫,谈论起这则怪谈的情况:

“我确信我选的路没有错。”

“不能后退,也不能换其他的路,前面唯一的,能够通往封印所在的方向。”

范意垂眸。

但在狩猎里,女巫要追上他们,堵住他们的去路,只是一瞬间的事。

而那片阴影仍在向着两人延伸,逐渐扭曲成为方才手持镰刀的形状,露出狰狞的模样。

其他的诡物也趁势上来,快速将两人包围,妄图也从女巫口中分到一口肉。

极端的压抑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扑在身上,并沉甸甸地落在范意心头。

在过于灵敏的感知里,他听到了诡物的哭声,混乱嘈杂,哀绝凄厉。

这是诡物们真实的声音。

比他狂跳的心脏还要吵。

范意掐住自己的手心,血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鲜血滴落之处,诡物纷纷避让。

他不是没有办法应付女巫。

既然他敢来,就早已经考虑到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只是……

范意深吸了口气。

他还有一些犹豫,与叶玫有关。

影子越逼越近,范意能够听到的细碎呢喃也愈发汹涌,他觉得很吵,眉头越收越紧。

这些叶玫都看在眼里。

忽然,他轻笑了一声。

叶玫抬起双手,替范意捂住了耳朵。

凉凉的温度贴在范意耳侧,冰着范意的脸颊,他将污染覆在手心之上,包裹着范意,帮他隔绝那些多余的声音。

叶玫站在范意背后,问:“还难受吗?”

范意盯着地上两人相叠的影子。

他静了两秒,应道:“很舒服。”

叶玫贴住范意:“那就好。”

“不要有顾虑,”叶玫说,“我知道你在纠结。”

“这段路,你放心做自己想做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我会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范意沉默着,一言不发。

叶玫的呼吸继续蹭在范意耳边:

“现在是在怪谈里,你已经不用帮我控制着污染了。”

“我知道,持续的压制,对你而言很辛苦,也限制了你的发挥。”

“放手吧。”

范意闭上了眼睛:“……好。”

就在范意落下话音的瞬间,滚滚的污染立即从叶玫身上涌出!

范意彻底放开了对叶玫污染的转化。

于是叶玫所承受过的一切化作了浓烈的红,刹那吞噬掉周旁的不少诡物,扫出一大片空白。

随后,污染变成红色的丝线,缠绕在他和范意的腕上,覆盖着范意对诡物的感知。

范意想,叶玫的声音并不令人难受。

反而如久旱的甘霖、将开的夏花,流水淌过青石,澄澈明净。

叶玫爆发得太过突然,许多诡物猝不及防,有逃过一劫的诡物倏地惊叫出声:“活体诡物?”

“他竟然是活体诡物?”

“怎么会,很难见的啊?要在活着的时候捱过那么多污染。”

“啊,那他不就是……我们的同类?”

“一个人侵占灵鬼,真狡猾啊。”

“喂……”

“活体诡物虽然也是诡物,但他还活着啊。”

“我们可是死了。”

“怎么能叫做同类呢?”

于是诡物们知道自己没了机会,开始祈祷:

“女巫吃掉他们吧,一起吃掉吧?”

在恶意的声音里,女巫的影子已经抵达到两人面前,镰刀掂在手心,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们。

她似乎在思考往哪里下刀,才能够不让范意的血溅到自己。

范意回视着女巫的影子,须臾垮下肩膀,轻声对叶玫说:“你离我远一些。”

“会伤到你。”

叶玫听话地撒了手。

他只留了那一条红线,转过身,面对着其他诡物,自顾自替范意补充道:“也不用太远。”

范意:“是。”

说完,范意一步迈入了影子之中。

脚底顷刻间伸出许多的黑色小手,扒住了范意的裤脚,在脚腕上留下一道黑色的烙印,像是诅咒。

叶玫腕上红线牵动。

就在他偏过头的瞬间,一团炽烈的火焰“蹭”地自叶玫背后燃起!

那火焰来自范意,极致的灵异值燃烧成灼热的火花,迸发出明亮的光芒,径直照亮了半边夜空,生生逼退了近在咫尺的影子!

影子女巫只能依附于阴影存在。

她需要光,却又畏惧着光。

火焰如此温暖,甚至让叶玫觉得有些滚烫,他身上的污染涌向那些围住他们的诡物,清理现场,同时半回头问:“你三天前才点燃过一次灵异值,现在没关系吗?”

在不久前结束的怪谈“清醒梦”里,范意才用过这招,将祝福带给了每一个观众。

但叶玫记得,范意每次这样燃烧,都要缓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缓和过来。

当初在“不存在的人”里用过之后,范意便暂停了接单,足足和他在外旅游了一个来月。

除了放松心情之外,也是为了恢复灵异值。

“……”

范意朝女巫的方向张开手:“没关系的。”

“我说过,这两年里,我的感知力一直在增强。”

“灵异值也一样。”

第249章 The Witch is

“我在前, 你断后。”

火一直在烧。

如烧不尽,耗不竭的柴薪,又如永不融化的红白蜡烛, 范意的灵异值恒久不断地在怪谈之中汹涌着, 分毫没有熄灭的趋势, 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燃越烈, 越来越旺。

影子被范意身上的火光一步一步逼退,畏光的它只得缩进小小的角落,又不死心地从光找不到的阴影处钻出,重新举起镰刀。

但范意身上的烈火太盛, 光芒太强,阴影一靠过去,就会被驱散。

这种形态, 她无法接近。

“……”

“灵鬼。”

影子游走到范意面前,深处忽然传来一道极轻极轻的喟叹。

从影子里中伸出的鬼手钻了回去,大片的阴影从四方汇聚在一起, 如同沼泽, 逐渐凝缩成一个人形。

一名少女缓缓从影子中间爬了出来, 像是全身的骨头都断了一般,她的姿势分外怪异,花了几秒把自己的身体扭成人形, 随即冷冷抬眸,看向范意。

火光映照着女巫没有血色的脸。

她个头矮小, 皮肤死白,脖颈上还有一条血红的缝,如同被活生生地切开再缝上般, 触目惊心。

女巫年龄看着极轻,似乎只有十五六岁左右。

她伸手,从影子中召出一把黑色的雨伞,撑开遮住头顶的月光。

周边的所有阴影悉数向她汇来,全部收拢在女巫的脚底,缩成一道小小的圆圈,比夜更黑,比墨更浓。

她开口道:“就算变得再浅,只要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的存在。”

女巫问:“你的影子,是哪一道呢?”

她被火光灼得难受,将黑伞挡在了自己身前,终于在漆黑的夜里寻到了一隅容身之地。

同时,她的影子里,开始长出一把新的镰刀。

分明只是一片阴影,却如真实存在般,划拉在地上,“刺刺”地吵。

范意定在原地,看着女巫一步一步接近而来。

她的声音柔柔的,听着很甜,语气却分外僵硬:“灵鬼,和活体诡物。你们这种灵异值和污染都很纯粹,体质特殊的人,我们一般是不会带进来,并进行狩猎的。”

“狩猎你们,太容易得不偿失。”

女巫在范意几步之外站定。

从她的声音里,范意听不出其中任何的感情起伏:

“你们是主动来的,为什么?”

范意停了停。

他眼睫微颤,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你问我们为什么?”

“你又想听到怎样的回答?”

女巫说:“实话。”

范意抿了抿唇。

实际上,虽然他很想与这些女巫好好交流一番,但对于女巫主动抛出的话茬,他心中还有些没底。

毕竟他那枚沾了血的硬币,可是明明确确地腐蚀掉了影子女巫的一部分。

她的惨叫不似作伪,必定很疼。

女巫应该恨他们才对。

因此,范意不打算轻易回答。

他拐弯抹角道:“那么我可以认为,你主动现身搭话的行径,是想暂且放下方才的恩怨,好好和我们聊一聊吗?”

女巫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她抬了抬伞,去看范意的眼睛:“说说看吧,你们来到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她承认得太过直接,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危险直觉在范意的脑海中疯狂预警,他咬住舌尖,阻挡住了诅咒的渗透。

女巫在用言语给他下咒。

叶玫的神色微沉。

他用红线勾了勾范意,示意交给他来。

随后叶玫上前两步,直截了当地抛出条件:“在问我们之前,你首先要表现一下你的诚意吧?”

“不然,我们为什么要回答呢?”

女巫淡淡道:“我停下攻击,已经是我最大的诚意。”

“你们是不被污染的灵鬼,和承载恶意的活体诡物,看在这个面上,我才收了手。”

“不然,我还有很多种手段,能够阻拦你们的去路。”

“就像这样。”

说话间,镰刀的影子抵到叶玫身边。

在火光的照耀下,影子已经变得极浅极淡,然而利落的刀声下去,即便叶玫躲闪及时,镰刀却依然在叶玫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小口。

女巫抬指:“在这里,能杀你们的女巫不是没有。”

叶玫笑道:“是吗?”

他没有管顾胳膊上的伤口,得到答案,便立即用腕上的红线牵了牵范意:

“不要和她废话,橘子。”

“她已经是恶意的傀儡了。”

若非范意的灵火太强,能够吞噬一切阴影,巨大的镰刀必定会招招致命,杀机毕现。

女巫表面的平静只是迷惑人心的假象,她们的内里残忍而又疯狂,以狩猎为唯一目标。

这些范意自然清楚。

女巫只是在套他们的话,拖他们的时间。

在这座狩猎场里,从来都没有例外。

范意瞄了眼叶玫的伤口,无声地收了收手指,说:“走吧。”

这是被拒绝的意思。

女巫脸上没表现出什么情绪,她依然如死物一般平静,停在原地,不再开口解释、反驳。

死亡无声息地潜伏着,预备找到范意松懈的瞬间,穿过光亮给他致命一击。

范意看见了镰刀的阴影。

影子的颜色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若是不仔细,说不准真的会被他忽略过去。

眨眼间,范意点燃的烈火骤然暴起,燃得更盛,瞬间映亮了整片天色,教女巫的镰刀彻底无所遁形。

女巫快速用黑伞掩住了自己。

向来平静无波的她,到此时也有些讶然。

这火焰,太旺盛了。

哪怕范意是灵鬼,体质最为特殊的一类人。可一个活人的身体里,真的能容纳这么强大的灵异值吗?

本来点燃就是一件很消耗体力的事。

女巫站在那里,任由两人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趁机甩出了自己的诅咒。

而在那一刻,女巫清楚地感知到,誓要将一切烧成枯骨的火掠过自己,将自己身上的污染烧去大半。

连脚底的影子也变得黯淡。

女巫神情罕见地凝滞了。

倏然,她收紧了自己的手指,用力至极,将伞柄捏得“咔吧咔吧”响。

“你用来点燃灵火的燃料,是我们的污染?”

女巫回过头。

难怪他的灵异值如耗不完一般,不绝地燃烧着。

这样炽热的火焰,到现在都没有减弱下去。

因为范意点燃成火的媒介,不是他自身的灵异值,而是整则怪谈的污染……

是悲鸣,是鲜血。

这些污染不属于他,却能被他源源不绝地转化、利用。

成为燃料。

会这样做的人,女巫曾经见过一次。

那个曾带人将初始女巫封印的——灵鬼。

她终于明白了什么,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声音如淬过冰水一样寒冷:

“你们……想要像五百年前一样,穿过重重审判,将整个狩猎封印?”

女巫抬高声音:“你们会死。”

范意与叶玫没有回答,也没有停留。

他们只留下了两个背影,消弭在街道的尽头,过浓的夜色里。

“……”

“呵……哈哈……”

女巫的头颅忽然滚落,“啪”地砸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血液从她脖颈的切口中涌出,鲜红沐浴着女巫雪白的肌肤。随即连带着她的身体和头颅一起融化、变得漆黑。

最后重新沉入地底的阴影之中。

风中散去她细碎的低语:

“你们会死。”

“而我们……依然能够卷土重来……”

*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人继续向前,走了好一段路。

范意将感知范围延伸得很大,再三回头,确认影子女巫没有追上来后,才终于松了口气,将用污染点起的火焰熄灭。

这一收,大量源自外界的污染瞬间流进范意体内。

他的呼吸立即急促起来,心跳加速,耳畔嗡鸣不止,连腿脚都失了力气,险些没能站住。

手腕上的红线剧烈地颤抖起来,晃着叶玫,发出微弱的声响。

叶玫迅速扶住范意,问:“怎么?是不是刚才消耗太大了?”

他垂下眼:“有问题别逞强。”

“……不是。”

范意被叶玫扶着,慢慢软在地上,摇头道:“我没逞强,燃烧的时间不长,而且燃料足够,除了一些体力外,我没什么消耗。”

他捂住嘴,忍不住干呕了一下:“是女巫。”

“她趁机诅咒了我,但我没办法转化她的污染。”

灵鬼的体质特殊,天生易招诡物,怪谈里的污染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灌进他的身体里,潜入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但这些都不是大问题,范意的体质能够将污染净化,变作纯净的灵异值,并引出体外,成为灵火的燃料。

唯独女巫的诅咒是种剧毒,范意一时半会消化不了。

女巫种下的诅咒很强,如同一块沉疴烂在他的身体里,血脉每一次鼓张,都像有东西卡在心口之中,分外难受。

如果范意的灵异值不够强大,或许在女巫诅咒他的一瞬间,就会心脏骤停,立即死亡。

难受得他要落泪。

叶玫明白了,他蹲在范意身前:“我来看看。”

叶玫搓了搓自己冰冷的手,搓暖了些,才将手抵在范意额间。

他把一缕污染探进了范意体内,搜寻着女巫种下的痕迹。

好在范意的灵异值很纯,没什么污染能在他的身体里停留。因此他一下就分辨出了女巫的力量,正随着范意的心脏跳动而跳动。

咚咚咚。

心跳很快。

叶玫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着。

范意身上的诅咒一点点被融进叶玫的污染之中,随后慢慢转移出来。

转移到叶玫的身上。

叶玫睁开眼,松了口气。

他问范意:“现在怎么样了?”

范意按住自己的胸膛,吐出一口气,缓缓点头:“舒服多了。”

说着,范意盯着叶玫的眼睛。

解决了女巫的诅咒之后,叶玫的右眼变得更加浑浊,连瞳孔也开始发白,雾蒙蒙地,看不清楚。

范意不说话,只是将自己的掌心轻轻覆了上去。而叶玫也没有动作,任范意将他温热的手盖在自己眼前。

很暖和。

紧接着,范意将额头贴到自己的手背之上,细细感知着叶玫体内污染的情况,停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奇怪?”

范意收回手:“女巫的力量对你没有影响?”

“不然呢?”

叶玫笑笑,拍他:“说了别小看你老板。”

范意看着叶玫的眼睛,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于是他只好撇撇嘴,警告道:“我信你,因为你这次说过,我们要在一起的。”

他拉住叶玫的手,快速道:“就像我不舒服会和你说,听你的话一样,你如果出了问题,也要诚实告诉我,听我的。”

“死也一起。”

“……”叶玫哑然失笑。

他叹了口气,温柔地揉了揉范意的头发:“当然了,橘子,我不舍得丢下你的。”

“死也一起。”

有叶玫这句话,范意总算放了些心。

而就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里,周边的血腥气再次变得浓郁起来。

范意警惕地望向四周。

方才有他的灵火加持,附近的诡物不敢靠近,如今灵火已熄,诡物便再次如不怕死一般,慢慢贴了过来。

但和先前相比,这次被他们吸引而来的诡物似乎……有些少?

范意感知片刻,发现绝大部分的诡物,都在朝着另一个方向聚集。

仔细一听,风里还有植物窸窣的攀爬声,与不远处,刀刃破开皮肉的声响。

有人在这附近,而且还不少。

不然不会有这么多诡物放弃灵鬼,往那边敢去,就为了争抢一口吃的。

叶玫与范意对视一眼。

叶玫问:“去看看?”

范意挥手:“走。”

第250章 The Witch is

“快, 躲开!”

街道的另一侧,一队人正不停地奔跑着。

在他们的背后,带刺的灌木飞快环住房子的边缘, 将这一片全部包围。

植物从地上破土而出, 狠狠地扎进通灵者们的肉里, 在体内发芽生长,再种下新的种子, 种子继续生根,密密麻麻。

“救……救……”

枝条从人的咽喉里钻出来。

不消片刻,被寄生的人便成了一滩烂泥,成为哺喂植物的养料, 只剩下空空的皮囊,和散落的白骨。

骨缝中开出花来。

绝对不能被这些植物抓住!

通灵者们使出了浑身解数,可他们带进来的灵异道具在使用的瞬间, 就会被污染侵蚀,变作诡物,朝着他们疯狂反扑而去!

已经有不少的通灵者死于自己的道具了。

有人高声喊道:“别和女巫正面对抗, 直接走!”

“通灵者协会留下的资料里, 这附近有安全屋, 可以暂时躲避女巫!”

随后前方传来应答:“不行!前面过不去,都是荆棘!”

荆棘的尖刺吸饱了鲜血,枝条愈发旺盛, 女巫的脸上爬满裂纹,站在月色下, 向着通灵者们张开手。

名为“引渡”的鬼伞瞬间收拢,露出狰狞的面貌,要吃掉伞下人的头颅!

静反应极快, 在红伞闭合的瞬间,便一个回身,一把掷出手里重新沦为诡物的人皮伞!

伞身咬下女巫的衣角,撕下一大块皮肉。

女巫低头看了一眼。

旋即,她若无其事地踩碎伞身,向着静接近而去。

“啧。”

静往后退了两步,意外踩到一片刚刚破土的新芽。

她心生不妙,飞快回头,却已经来不及收脚,疯长的植物已经附上了她的小腿,很快就会在她的肉里生长!

“要小心呀?”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小刀“嗖”地飞过,贴着她的裤脚,切断了植物的茎叶。

静立即抽身,快速往旁边退去。

同时她从袖中甩出几支管装药剂,毫不犹豫地泼向女巫的藤蔓!

那些植物随之腐烂,发黄发软,懒懒地蔫在地上。

静喘了两口气,擦掉脸上被植物刮出来的血痕,转过头道:“谢了。”

“嗯哼。”

林寄雪把玩着手里的小刀,指指前方:“不谢,但还请小心。”

“当然,”静向林寄雪伸手,“我有个想法,也许能够活命,借把刀。”

林寄雪:“你没带吗?”

静说:“不能出鞘,我带的刀是高级道具,它的本体是个有自我意识的诡物。”

一旦拿出来,不但不能带来任何帮助,反而会变成刺向自己的利刃。

林寄雪:“用完还我。”

他切断一株拦路的藤蔓,抽空给静丢了把匕首。

这匕首也是灵异道具。

但不同的是,这种低级道具里面,并未寄生任何诡物。只能起到一个灵异值的引导作用,和普通的匕首没有两样。

然而在这种时候,却是最方便好用的道具。

静接住林寄雪的小刀,快速撬开她自带的一支药水,将液体悉数倒在了刀刃上。

药水淋下,却没有淌落在地,而是被匕首全部吸收干净。

静用刀子划破自己的掌心,伤口极深,流出鲜血。血液所及之处,植物转瞬枯萎。

荆棘女巫垂了垂眼,望向自己死去的植物。

不知静手里的是什么药剂,用沾了药水的匕首划出伤口,溢出的鲜血竟能够抵消掉她的污染,导致植物无法继续生长。

静在自己身前画了一道血线,一道能够暂时阻隔女巫,杀死植物生机的血线。

完成之后,静冲其他人喊道:“能走的,都趁现在过来,走!”

“不会那么容易的。”她说。

藤蔓攀上女巫的手腕、脖颈、脸颊,耳后亲昵地贴了贴她的脸。

女巫想,她的污染应当没有那么轻易被来路不明的药水消灭干净才是。

除非那支药里,被灌入了另一种与她相等的力量。

能逃的活人纷纷躲进了静的血线背后,女巫环顾了一圈,最后从地上捡起一名已被种子寄生的通灵者,将人高高提在手里,扼住脖颈,收紧。

“唔……咳咳……唔……”

女巫手里的人拼命挣扎着,艰难地睁开眼,在半空中一阵踢,用力至极,正中女巫的胸口。

可是女巫毫无反应,力气甚至在不断地加大,要生生掐断她的脖子。

林寄雪的小刀破空而至!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刀子飞出的速度极快,准准地钉在女巫的腕上,流出黑色的血。

从女巫的血里长出有毒的、致命的花。

女巫无动于衷。

她正想拔掉手上的匕首,然而附着在刀刃上的灵异值却乍然渗入女巫体内,穿透筋骨,腐蚀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直接断了。

被她抓住的人也重重摔在地上,带着她的手一起。

女巫凉凉地瞥了眼远处的林寄雪。

林寄雪还有心思笑,遥遥招呼道:“不好意思哦。”

不好意思。

女巫笑了。

林寄雪为了救人,主动走出了静用血绘出的隔离圈。

这人实在灵活,还屡次救下她的猎物,阻止她的狩猎,实在讨厌得紧。

要杀他,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女巫手腕的断口长出新的花来,重新编织成手掌的模样。

她动动嘴唇,冲林寄雪说:

“去死吧。”

不过是一群猎物,再怎样挣扎,也还是猎物。

荆棘眨眼蔓延,灌木钻出,狠狠刺进了林寄雪的小腿。

林寄雪吃痛,身体不受控制地一软,同时巨大的藤蔓骤然从地底冲出,向着他心口的方向贯穿而去!

他微微偏过头。

只消一刹,林寄雪便能判断出来,这条藤蔓,自己躲不开。

林寄雪轻飘飘地“啊”了一声。

“这就是你的想做的吗?”

他收起嘴角的笑意,重新回头,用耐人寻味的目光欣赏着女巫冰冷的表情,感受着周围如刀割般的风。

藤蔓穿透他的胸膛只要一秒,林寄雪等着死亡的到来。

可这一秒过后,如林寄雪所想的死亡并未降临,反而女巫平静无波的面庞上,骤然晃过了一丝错愕。

林寄雪倏然扭头。

狂风掀起巨响,激起一片沙土,比树干要粗的藤蔓竟被连根斩断,轰隆砸在地上!

有火从藤蔓的尾部烧灼起来,飞快地将整条藤蔓淹没。

林寄雪看清是谁,惊喜道:“呀。”

“林澄,叶瑰!”

绿植恶意生长,很快就切换了目标,包围了范意。

范意徒手掐住了从四方抽向他的枝条藤蔓,紧接着直接将污染点燃,烧出滚滚的黑烟!

多余的污染被叶玫悄悄吞吃。

范意从袖子里抽出小刀,放在手里掂了掂,抬手直指向着女巫。

“你去把女巫身边的那个人救过来,”范意小声对林寄雪说,“这里就交给我和老板。”

林寄雪比了个“OK”。

他倒着走,还有心思打趣道:“我说,你俩来得很及时嘛,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嗯哼。”

叶玫自己身上的污染化作浓墨,在脚底蜿蜒,黑色流淌之处,女巫的百花齐齐凋零。

女巫神色一滞,猛然看向叶玫。

叶玫笑道:“这些污染,我也分一口。”

女巫又冷下了脸,她即刻召回了所有生长在外的植物,连带着花叶一起,尽数沿着藤蔓,朝她自己的方向缩回。

范意踩住一朵花,“啪”地打了个响指。

那些未能流进女巫体内花草蓦地泛起金色的火星!

不出两秒,这点火就点燃了附近所有的绿植,火焰汹涌滚烫,一发而不可收拾!

烈火明灭在女巫的眼底,也烧到了她的身上。

女巫立刻发出一声惊叫!

她干脆利落地切断了所有的藤蔓,以为这样就能万无一失,可火焰还是在沿着她的衣角继续燃烧,烧到身体上,钻心地疼。

范意朝着女巫的所在一步步走近,在他经过的地方,火焰焚烧一切。

他问:“荆棘女巫?”

女巫扑不灭身上的火,脸色极为难看,沉声反问道:“灵鬼?”

范意垂了下眼。

他从火中看到了女巫的真实模样:

“原来如此,植物都是从你身上出来的。”

“你是这些植物的根系本身。”

“一条根上能分出这么多的植物品类,你究竟糅合了多少诡物,或者活人的生命呢?”

范意还在接近,可女巫已无法退后。

她的双脚已然被完全烧去,对火焰的恐惧使她无法再生,在燃烧她的污染,她用以维持形态的东西,又痛又烫。

失去了女巫的污染,这片区域周围的荆棘纷纷断裂,生着刺的枯枝满地。

范意走到她的面前,缓声道:“再见。”

“……”

“很好。”

女巫盯着范意,眸光深邃。到了这个地步,她的表情反而平静了下来,没有流露出任何生气的情绪。

任自己一点点化作火里的飞灰。

女巫最后咒他:“你该死去。”

这句诅咒只是嘴上说说,她已经没有足够的污染下咒了。

范意顿了顿,应她:“你说早了。”

“现在会死的人不是我。”

女巫拉下嘴角,最后一点身形也在火海里湮灭殆尽。

只在地上留下了一点枯焦的痕迹。

林寄雪扶着方才险些被女巫掐死的通灵者,见女巫消失,过来问道:“你干什么了?”

范意平静道:“把她烧死了。”

他将女巫的污染烧作燃料,点燃了女巫本身。

在“清醒梦”的蝴蝶圈中,小米就曾经告诉他。

荆棘女巫的灵魂无法被普通的火烧尽,只有灵鬼的烈焰才可以。

也即是说,灵鬼是荆棘女巫天然的克星。

他的火焰无法阻止影子女巫,也无法在深海之中尽情释放。

但荆棘女巫却可以被他焚毁。

林寄雪给范意竖了一个拇指:“厉害。”

范意说:“还没完呢,别掉以轻心。”

林寄雪“嗯”了一句:“我当然清楚。”

这里到处都是白骨,森森的,惹人发毛,白骨上还有明显的裂缝。

女巫以人为养料,在上边种出致命的花。

而在几分钟前,他们都还是活生生的人。

“你们四个,”静站在血线那头,凉声提醒道,“别愣着了,有什么事,不如先过来再说。”

“诡物在逼近,先找安全屋。”

“来啦。”林寄雪积极回应。

被他扶住的通灵者略微抬头。

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的嗓子痛的厉害。

也许是被女巫掐过的缘故。

在女巫掐她之前,她的身体内部就已经被女巫种下过种子。

按理来说,女巫死去,依附她污染而生的她的种子也该一并消失。

可她体内那颗种子却并未死去,居然开始生长,要将她的血液抽干。

“……没想到你会过来救我,”她低声开口,问林寄雪,“为什么?”

“嗯?”

林寄雪歪头:“想救就救了嘛,有那么多理由?”

通灵者一噎。

她抬头,从凌乱的红色发丝里,看着林寄雪的模样。

忽然,她失笑道:“也是,毕竟我挺讨厌你的,还以为你也讨厌我呢。”

“不过,被你坑过的人多了,你应该也不会把我们放在心上。”

紧接着,她手上狠狠用力,一把推开了林寄雪,将他推向血线之内。

范意停住脚步,缓缓睁大了眼睛。

“别停。”

叶玫伸手一拽,将范意带进了血线之中。

下一瞬,血雨落下,泼洒满地。

随着她最后的动作,鲜红的花朵顷刻在她的头颅绽放,整个脑袋骤然炸开,残块飞溅!

植物的根、茎、叶穿透她的身体,使她的躯体开裂,方才还完整的人,转瞬就身首分离,不成模样。

她头颅的位置被花取代。

吸饱了血的花朵极其艳丽,和她残留下来的红色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在风中摇摇晃晃。

而鲜花人的影子,在人死去的瞬间就开始拉长,不断拉长,影子开始吞噬地上的头颅碎片、血液残块,逐渐成为一个扭曲的人形。

影子停在了血线之外,没有继续接近。

林寄雪愣了一下。

对于对方突如其来的死亡,他并不觉得讶异,这种事在怪谈里时有发生。

他只是还有些茫然,以及微微的疑惑。

“……童沁?”

“新的影子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