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Stillness 31
就在叶玫话音落下的刹那, 女巫的手指陡然有火烧了起来!
像是植物一样,烈火沿着她指节往上,无法扑灭, 很快就要灼烧到她的胸膛, 她的脸。
女巫最讨厌火。
她骤然用某种可怖的目光盯着叶玫, 同时按住手,火势先是小了一些, 旋即一发不可收拾,蹭地大片冒起!
她冷声说:“你干了什么?”
叶玫还有心思笑:“你不是知道吗,我的本体在外面。”
“梦里做不到的,梦外当然可以。”
他叫出了女巫的身份:“荆棘女巫。”
“我早就在梦外找到了那丛代表你灵魂的荆棘, 你要是不解开这些植物,我会继续烧,直到把你的植物都焚毁, 无法继续纠缠。”
女巫探手,以难以捉摸的速度,一把攥住了叶玫的腕子。
于是不熄的火也蔓延到叶玫身上, 开始灼烧他冷白的皮肤, 一寸一寸。
她说:“我不介意你和我一起焚烧。”
叶玫没什么表情:“没用, 在这里的我只是一缕意识的残影。”
女巫不肯让步:“总归我的荆棘、我的灵魂,烧不尽。”
“你也无法杀死我。”
“不过是再次烈火焚身而已。”
“我不会彻底消失,这里有多少梦境, 就有多少个我。”
说到这里,她微笑着看向范意:“我甚至不介意把梦中的整座山点燃。”
“这样, 你也算死在这里了。”
她是铁了心要杀范意。
叶玫扼住女巫:“我在,你没法杀死他。”
这话刚刚落下,叶玫身上的火就烧得更加旺盛。
他在用自己来牵制女巫的动作。
表面的平静已经维持不下去, 范意站在后方,眼中闪烁着噼啪燃烧的火花。
他看见了一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幻觉。
眼前人会死的幻觉。
怎么可以。
不行。
哪怕拼上一切……
范意咬住下唇,身体止不住地发抖,他拼命地控制住自己,扯了扯在和女巫对峙的叶玫,说:“老板。”
他用气音提醒:“别回头。”
“不要看我的眼睛。”
叶玫倏然意识到范意要做的事,出声道:“橘——”
要脱口的话语哽在喉咙里。
来不及。
叶玫默了默,脖颈僵在那里,没再继续吱声。
这是范意的选择。
他摘下了自己左眼戴的单片镜。
离了镜片的折射,如血般的颜色与诅咒一同涌上,范意睁开猩红的瞳眸,望向女巫,像在望着一样死物。
范意说:“你知道为什么,你的木偶人杀不掉我吗?”
女巫倏然停住了手。
她用某种恐怖的目光注视着范意的左眼,几次张开口,才发出声音:“这是,这是——”
范意一字一字道:“是将你封印在梦里的东西,在我身上留下的诅咒。”
“我早就和你说过,我是来找你的。”
“本意是想和你好好谈谈。”
“现在看来,我们只有你死我活的下场。”
范意用最虚弱的语气说出最狠毒的话:“女巫,我向你许愿。”
“我许愿你被你最喜欢的人杀死。”
“那个人会剥掉你的外皮,抽掉你的筋骨,血肉搅烂成泥,再打碎你的灵魂,用火,将你焚烧成土。”
范意眸中的血色越来越浓,红丝蔓延,似乎有荆棘在里面攀爬,刺向他的瞳孔。
诡物图鉴999号,女巫。
世上生来就有女巫。女巫从祈祷之中诞生,是实现愿望的诡物。
它们聆听人的愿望,它们实现人的愿望。
许愿,将付出代价。
许愿者或许会死,或许会成为新的,不同类型的女巫。
被火焚烧者会化作荆棘,身首分离者将依附阴影,而溺水者最终沉入深海。
实现愿望,是最残忍的祝福。
她们从许愿者的身上索取痛苦,又终将被自己回应过的许愿者杀死。
女巫身上的火烧到花生地里,茂盛的花叶终于开始因滚烫而蜷缩,一簇一簇枯萎,烂朽。
范意的血还在掌间流着。
顺着惨白的指尖向下,大片大片的血滴进土地之中,滴进火里。
“你疯了?”
女巫说:“你许下什么愿望,就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范意低声道:“当然不是愿望。”
“是诅咒。”
左眼鲜红欲滴。
范意说:“我在诅咒你。”
谁都不肯让步。
火势很快点着了这里的枯木,快速蔓延,滚滚的黑色浓烟疯狂奔涌,渐成燎原之势。
天空黯淡下来。
*
另一边,学校。
熹微的晨光撕裂朦胧薄雾,一轮月色却还悬于空中未落,清早的叶片结了霜,景色微寒。
学校里已经装饰上了彩带与气球,红色大字横幅悬于大会堂的顶端,宣传牌沿着路灯安装,一块接一块。
第一次彩排即将到来,每个人都分外紧张。
神乐等人重新在学生活动中心集合。
一夜的找寻过后,范意与叶玫依旧不知下落,没有结果,也看不到尸体,就跟其他死者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连半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只能怀揣着对方没死的希望,渐渐地等待,等待结果。
可彩排很快就要开始,钢琴独奏的位置目前还在空缺。
通灵者里倒是有几个会钢琴的人,但除了夏知樱外,没有其他人能够掌控地狱安眠曲。
“没办法了,”神乐说,“林澄生死不知,做好最坏的打算,我们不能因此放掉演出。”
南晓雨:“但现在再抓个人过来重新排练磨合,已经来不及了。”
神乐思考片刻。
“你合唱完之后,立刻准备钢琴独奏,可以吗?”过了一会儿,她看向夏知樱。
夏知樱很果断:“可以。”
演出的问题算勉强解决,然而并没有人在此时松一口气。
神乐掰着自己的腕子,眺望着用于正式表演和彩排的大会堂。
那里张灯结彩,分外华丽,可内里却一片空洞,与每晚覆在寝室楼外的、会吃人的黑渊极为相似。
分明不是最终演出,周边却仿佛有挥之不去的阴影,萦绕在每个人的头顶。
神乐看向其他人:“……可能是去赴死。”
“准备好。”
现在再临时排练,也没有意义。
众人留在学生活动中心等待,等到月亮消匿无踪,阳光洒满冬日,广播的声音,如期在所有人头顶响起:
【下面播送一则通知……】
【请……各位……表演者与观众……尽快来到大会堂后台集合……】
【通知再播送一遍……】
【请……各位……表演者与观众……尽快来到大会堂后台集合……】
【请表演者化好妆容……不要错过表演时间……】
【请,完成演出。】
广播里混着嘈杂的电流音,听着断断续续,并不真切。
平日紧紧锁住,如何探索也无法进入的大会堂,今日将为所有的通灵者敞开。
而在通灵者们看不见的地方——
透明的孩童坐在会堂高处的角落里,用小小的手指,翻开绘本的一页。
插画上,绘制着宽阔热闹的舞台。
每个表演者都挂着一张如死人般僵硬、没有表情的、惨白的脸。
绘本下面配了文字。
【你们之中,混入了一个早已经死去的人。】
【TA是谁?】
孩童将绘本翻到下一页。
图画上,大会堂里燃起了熊熊的火。
整栋建筑都化作一捧黑影,匿于金黄色的火焰背后。穿透纸页,它似乎还能听见那年的尖叫与哀嚎。
【这里是女巫的梦。】
【女巫的梦很神奇。】
【梦里有许许多多的怪物,都是在现实里见不到的东西——会切掉头颅的透明琴弦,吃人的寝室墙壁,跳舞的木偶哥哥,还有很多很多的入梦者,为了一场盛大的演出奔忙。】
【女巫说,想要离开她的梦境,就必须完成曾经将她囚困于此的演出。】
【从哪里开始,也将在哪里结束。】
【可是……】
【我见过很多人,他们唱响了献给自己的悼亡词,于是地板上长出丝线,穿进他们的四肢,璀璨的吊灯坠落,蜿蜒了一地的鲜红。】
【然后,女巫祝福他们,最先停下舞步的人,会得到许愿的机会。】
【旋转的舞步不停,他们逐渐被自己的舞蹈吞吃,直到天黑,直到舞台上只余一人。】
【最终,钢琴的演奏者会带来地狱,带着所有人一起……】
【崩坏,崩坏。】
【这是一场华丽的演出,观众们分外满意。】
【我也非常满意。】
【舞台会付之一场大火,烈焰炽热地焚烧,烧毁一切未被涤净的魂灵。】
【我们在火中死去。】
【我们在火中新生。】
*
后山。
滚烫的火焰烧灼在他们每个人的眼底。
范意对女巫种下了最恶毒的诅咒。诅咒刚刚落下,他的心口也随之一疼。
左眼的反噬来势汹汹,疼痛感贯穿骨髓,密密麻麻,像是有千万蚂蚁聚集,在吃掉他的身体。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似乎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在身体里,一半游离出去,成为默不作声的旁观者。
比植物在血肉里生长难受多了。
女巫忽然笑了。
她强忍着焚灼的痛苦,上前两步,带着一身的火,走到范意身边。
她说:“你以为通灵古店是什么好东西……”
“你不是诡物,你还活着,和我们不一样。”
“我们用死亡换来诅咒的能力,而你,种下了不该超出你能力范畴的诅咒,也会因此遭到反扑。”
“很好受吧?”
“是我身上的诅咒先应验,还是你身上的反噬先作用呢?”
范意低头,看着女巫身上掉落的火星,落进地里,闪闪发亮。
像蝴蝶,红色的蝴蝶。
在烈火的作用之下,植物的花叶不再生长,根系埋入深深的土里,延长,再延长。
范意没有理会女巫。
火焰燎过他的衣角,却没有将他点燃。
很明显,是有人护住了他。
至于这个人是谁,显而易见。
女巫和叶玫的身体都在燃烧。
范意从背后握住叶玫滚烫的手,用力抓着,想给他灭火。
可那叶玫周边的火苗灼烧着范意的手心手背,很烫很痛,被他抓住的那部分,却怎么也捂不灭。
再这样下去,叶玫和女巫会一起在梦中消湮火海。
叶玫没有回头:“橘子,松手,会烫着你。”
“离开这里。”
“不松,”范意固执地捂着,说,“你不是在外面吗,把火熄了。”
“我来应付女巫。”
叶玫摇头:“不可以,橘子。”
“你不可以再承受使用诅咒的力量,你还要回到跳楼的梦里,还要完成最后的演出。”
“不是我不信任他们,而是这件事……地狱安眠曲,只有你可以做到。”
范意噤住了声。
叶玫说:“我和女巫都不会在这里死去,她的灵魂烧不尽,而我只是一缕被分出去的意识,唯一一个会出事的人,是你。”
他平静地将目前的情况剖析:“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演出马上就会开始。”
女巫残忍道:“说得很好听。”
“好天真的想法,你不会以为,只要顺利演奏出地狱安眠曲,一切就能结束吧?”
“那可是诅咒之曲。”
“是通往地狱的安眠之声。”
叶玫笑了一下。
他从背后勾勾范意的手。
他说:“我相信你。”
第242章 Stillness 32
后山。
火焰燃烧到了尾声。
叶玫和女巫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如烟火般溃散。范意站在中央,大伙在他四周狂扑,所有的火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范意, 不绝地涌向叶玫。
荆棘还在燃烧, 火焰无法消弭, 只能转移。
范意不顾一切地抱了过去。
滚烫的温度在范意的胸膛燃烧,烧得心脏扑通扑通, 皮肤也开始发红发疼。
叶玫推了推范意,范意却怎么都不肯撒手。
他说:“就让我抱一会儿吧?”
范意望着叶玫,笑了:“总说我一意孤行,什么都憋在心里……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啊?”
叶玫的体温比他要凉, 对高温的感知比他要灵敏许多。
所以,这场火对叶玫而言,一定很烫, 一定很痛。
当年他撕毁契约的时候,那么多的污染倒流,灌入他单薄的身躯, 将他生生变成活体诡物的时候, 说不定也是这样。
可叶玫从来不说。
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把自己受过的伤全部咽进肚里,似乎再苦再痛也无所谓。
他还帮助范意压制过无数次安眠曲的影响。
叶玫能看出范意所有的难过,却对自己受过的伤不屑一提, 还会给予他最大的支持,用最温和的语气安慰着范意——“辛苦了”。
叶玫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 范意都不会听。
于是,他只好无奈地任范意拥住自己。
叶玫的身躯愈发变得透明,女巫冷眼旁观着所有的一切, 直到最后,叶玫扭过头,朝范意莞尔:
“橘子。”
他的话语没有说完。
仿佛只是想叫一叫范意,又好像还有许多东西未能诉诸于口,范意的怀中骤然一空,他出于惯性往前栽去,只扑到了一片空气。
叶玫的身影在他面前消散。
与此同时,徘徊在两人身后的女巫也不见了身形。
一起被火焰焚灼殆尽,逐出了这场梦境。
身上似乎还残余着方才没能细细感受的余温,范意站在原地,艰难地呼吸着,疼痛从心口开始生长,一发不可收拾。
“……”
火仍在烧。
浓烟遮蔽了视线,让范意看不清前路的草木,只有大片模糊的金黄,越来越大,越来越旺。
完全没有熄灭的架势。
范意在原地静了一小会儿。
他自言自语道:“你在吗?”
意识深处并未给予范意回应。
范意轻轻地叹了口气,旋即,他闭上眼,任烟雾浸入胸腔,任自己往后倒去。
重新沉入跳楼的梦境之中。
*
大会堂。
最后一线薄阳也消弭在日暮的尽头之中,留下傍晚愈发深邃的天幕。
聚光灯落在舞台中央,只剩下黎曳一个人在此舞蹈。
脚尖跳出了血,重复机械性的动作,旋转了一圈又一圈。
地板上有透明的丝线和血,时不时绊住他的脚尖。黎曳的力气流失过多,最后终于支撑不住,摔在了舞台的场地上。
四下一片安静。
黎曳的手在发抖。
他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用力抠住自己身下的影子,不断地喘着粗气。
参与合唱的人,在台上死了一半。
剩下的人,在结束后全部走到台下,坐到了观众席上。
黎曳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们默不作声,他们保持安静,无数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窥视着舞台上的一切,如毒蛇般阴冷,令人生畏。
舞蹈的人也一个个消失不见。
从早上到下午,不知疲倦地跳下去,他每回一次头,就会少一个人。
只剩下他,只有他。
在等待着地狱的葬歌。
黎曳坐在舞台之上,再也提不起力气。
片刻过后,观众席端坐的夏知樱起身,一步一步,朝着舞台而来。
她唱过悼亡词,此时双目空洞无神,如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扭着僵硬的躯体,要完成最后的演出。
钢琴独奏。
“不……”
黎曳嘴唇颤动,控制不住地发出绝望低喃。
“不要来……”
“谁来救救我……”
彩排就是终幕,他们没有第二次机会。
黎曳到现在才明白。
当年校庆上,表演节目的人,与观看演出的人,全部都是死人。
死者在舞台表演。
而观众们,和死者一起,彻底沉睡在了半个月前的彩排里。
然后他们的死亡被抹去,被遗忘。
没有人知道他们死了,也没有人察觉他们的消失。
【校庆的节目演出结束,大家都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死去。】
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校庆中死去。
因为……他们早就是死人了。
周围太过安静,落针可闻。
黎曳蜷起身体,无助地看着夏知樱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走向不远处,被聚光灯包围的钢琴。
他将舌头抵到了齿间,闭上眼,想要咬下,结束自己的痛苦。
“别动。”
舞台的灯光倏然再次落到了他的身上。
黎曳猛地睁眼抬头。
有人站在他的身侧,轻轻地拍了他两下,语气沉稳冷静,能瞬间令人安心。
是在第一天救过他一次的范意。
也是原定的钢琴曲节目表演者。
可他明明记得,对方在名单上的名字变成了“死亡”。
不知他是何时来的,如何来的。
范意对他说:“不要自我解决。”
他告诉黎曳:“这里不是真实。而是你的梦境,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梦境构造的假象。”
“如果你咬下去,梦境的主体死去,才会真的完蛋。”
黎曳睁大了眼睛。
范意说:“你听着吧。”
范意回到这里的时间刚好。
他在6号教学楼的底部消失,也在那里重新出现。
彼时街舞的表演已经接近尾声,隔着老远,他都能听到诅咒的乐音。
可当范意匆匆赶进会堂里时,却发现里面的所有人都在沉睡。
还活着的,及时赶到大会堂的人,都入了最终的梦中,只有他当时在其他的梦境里,是漏网之鱼。
入梦不难,只要他也陷入沉眠。
可当范意入梦之后,他才发现,这片梦境,是一个人的清醒梦。
只有梦境的主体是清醒的,其他介入这场梦里的人,都不过是被梦境主体所操控的提线木偶。
主体就是舞台中心的黎曳。
怪谈拿捏着人心中最脆弱的部分,诱导着他,然后将整片梦境,都按照预先准备的剧本,变成黎曳最恐惧的样子。
他们这些天最恐惧发生的是什么呢?
于是绘本中的那一幕,注定会在这里发生。
如果黎曳不意识到这里是梦,又如果他真的令自己死去,那么梦里的所有人,都将无法醒来。
范意拉上自己的兜帽,拉下口罩,虚虚地兜在下巴上。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步。
夏知樱不再动作,身形也开始若隐若现,而不远处的观众席,乃至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分崩离析,溃败消散,再次印证了范意的说法。
黎曳终于意识到,这里是梦。
范意想,至于为什么他也能够保持清醒……
也许是因为,这是他第四次入梦吧。
三次清醒梦后,最后一次清醒梦必然会降临在他的下一场梦里。
第一次,他梦见上吊。
第二次,他梦见活埋。
第三次,他从一场滚烫的大火中,回到跳楼的幻象里。
第四次,他将走进表演的舞台,奏响地狱的曲目。
范意坐在钢琴面前,将手指搭上琴键。
“你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脑中不和谐的声音再度响起,似讥讽,又像是在嘲笑。
“你奏响地狱的安眠曲,他们不仅不会得到解脱,还会真正地,死于地狱。”
“不如再想想其他办法——总归还有办法。”
声音坚持不懈,如在耳畔低语,冷若冰霜:“明知道是陷阱,你还要往坑里跳吗?”
“你弹得出来吗?”
“你敢吗?”
范意蜷了蜷手指,收了好几次,想尽量稳住,不想它再颤得那样厉害。
他想,唯独这次,他不可以出错。
范意闭上眼,努力将不和谐的声音赶出脑海,与此同时,他的手背一烫,似乎突然被火燎了一般,又痛又痒。
可静静体会,那温度又变得十分温柔。
“别怕。”
冥冥之中,仿若有人将污染探入梦境,轻轻地抚摸他、碰着他。
身上还带着烈焰的余温。
“我相信你。”
“橘子。”
“加油。”
范意的眼周忽地湿润了。
他没有哭泣,快速抹去眼角打转的潮湿,深吸了一口气。
“我说过,我不会输的。”范意自言自语道。
“老板。”
“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度过开心又完满的一生。”
“哪怕生活并不美好,也依然会有人背起重负,负重前行。”
“我希望,哪怕是梦中,也能有一条繁花盛开的路。”
“沿着这条路,我们醒来,我们回家,我们相互拥抱。”
“我希望,那些悲伤,那些痛苦,都是可以消解的流水。”
“我们在这里,循着自己的道路,不断地前行。”
“直到狩猎结束。”
他鼓起勇气,缓缓地按下了第一个琴键。
乐曲流畅地从范意的指尖倾泻而出,此时,不带停顿,琴音悠扬。
“很棒。”
大会堂的外景彻底溃散,钢琴曲在如废墟般的校园之中回响。
黎曳坐在舞台中央,愣愣地回头,听着琴声,竟不自主地淌下了一滴泪水。
分明是地狱的安眠曲。
可那乐音经由范意的演奏,却是那样清澈,那样悦耳。
如潺潺的溪水向下奔涌,所过之处鲜花满地,澄澈的水流撞击石块,洗涤上边的所有污垢。
琴声里没有恶意,也不带有任何恐惧,他听到了演奏者真诚的祈愿,深深的祝福。
范意将自己美好的祝愿,揉进了这首诅咒之声里。
暗处,女巫倏然收紧了手指,嵌进肉中,掐出血来。
原来如此……
难怪范意没有因地狱安眠曲的诅咒死去。
因为叶玫在他身上留下的诅咒不是诅咒。
而是“我希望你永远开心、快乐”的祝福。
如今的怪谈中,污染里恐惧与憎恨参半。
几乎让它们忘记了……
污染,是可以在怪谈里开出鲜花的。
星星点点的火花照亮了整片会场。
黎曳以为是梦境的诅咒应验,慌乱了一瞬,可等他接进手里,才发现,这是灵鬼至纯粹的灵异值——在具象化体现。
落到他身上,化作污染,却分外温暖。
是范意燃起的火焰。
污染?
火花从范意的身上蔓延,在四处降落,焚烧着怪谈施加的一切枷锁。
天空也开始破碎,梦境的边缘同时消散,大片大片的虚假砸在舞台周边,露出梦外世界的,真实的一角。
使人清醒的安魂曲。
这首曲目,可以穿过重重梦境,将所有人从梦中唤醒,带回到入梦之前的现实中去。
与此同时,大家的记忆也逐渐复苏。
原来,在入梦以前,他们已经抵达了终点。
而这场多重梦境,是他们跨出这则怪谈必须要经历的最后一步。
记载着校庆场景的绘本,就是叶玫曾经留下的答案之书,昭示着真正的答案。
黎曳摸了摸脸,发现上面潮湿一片。
原来从一开始,大家进入的,就是他的梦境。
梦的主体,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只要在梦里被他认定死亡,那个人就会真的死去。
这也是范意那天在6号教学楼的楼底,发现的唯一秘密。
他看见死者在跳舞,而最中间的死者,正好生着黎曳的脸。
当所有人都没察觉到死亡、没察觉到403号寝室的人无故消失时,也是黎曳最先提出了问题——他们去哪里了?
于是死亡和死亡名单,才被搬到台上,被真正发觉。
而范意的名字之所以变成“死亡”,象征生命的烛火之所以熄灭。
也是因为在黎曳的认知里,跳楼者不会存活。
还好,范意在最后赶了回来。
躲过烈焰的灼烧与植物的穿刺,重新回到了黎曳面前。
完成演出,才能离开梦境。
钢琴曲逐渐走到尾声。
黎曳这才看清现实的全貌。
观众席上黑影重重,皆是来观看演出的校园诡物。
而他梦里还未被确认死亡的表演者,如今都好端端地活着,站在舞台边缘,神情各异。
黎曳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似乎马上就要在风中消散。
至此,他终于明白,怪谈为什么要选择他赖支撑整个梦境——
因为他是诡物。
是电子0201,514号寝室,4号床,李烨。
是那个没能参与笔仙,却在寝室之中,因女巫的诅咒而死的人。
然后,女巫穿着他的皮囊,在一个晚上,接来了和父母一起来到这里看他的弟弟。
她并剁下弟弟的手指,埋在了无人小山上的花生地里。
后来,新校区建立在小山前面。
【你们之中,混入了一个早已经死去的人。】
【TA是谁?】
范意将最后一道音符奏响,昭示着演出的彻底落幕。
他抬起眼,远远地眺向观众席。
全都是滚滚的黑影,看不清谁是谁。
范意定了一会儿,接着放下手,坚定又果决地朝着观众席奔去。
在被黑影遮蔽的所有观众里,他准确无误跑到最高看台,抱住了最边上的人。
灵鬼将灵异值变作明亮的火花点燃,焚烧对方周边的污染。
露出叶玫那张微笑着的,温柔的脸。
“抓到你了。”范意说。
他想笑,可最终哭了出来:“老板,我回来了。”
第243章 Stillness 33
范意将头埋在叶玫怀里, 静静地闷了一会儿。
其他人看着这幕,很贴心地四散开来,没有打扰。
小米撑住脸, 手指一下一下叩着舞台地板。
这毕竟是在怪谈当中。
范意心有分寸, 并未久抱, 没过几分钟,就缓慢抬脸, 将唇附在了叶玫耳边。
他说:“事情还没结束。”
“还有最后一点收尾工作,完成我们就回家。”
女巫,和通灵古店。
叶玫抱着范意,温和地拍着他:“不急呢, 不急,啊。”
舞台上的演出已然谢幕,观众们坐着等了一会儿, 总算一个一个起身,从通道两边离场。
它们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只是向前走着, 没有人表达满意, 也没有人提出不满。
答案显而易见。
观众们真正要看的演出, 就是“清醒梦”本身。
台上,李烨的身影也彻底消失。
在他不见的地方,“噗噜噜”地滚落了一块灰色的, 失去温度的圆形宝石。
范意松开叶玫,和他一起走下观众席。
他回到舞台, 将宝石捡起来,交给一旁的夏知樱:“是夏知翎真正的遗物。”
宝石已经空了,里面没有任何灵魂的存在。
夏知樱静静看了一会儿, 才把东西收起来,攥紧了:“嗯。”
她说:“谢谢。”
如此珍重,也许她真的和夏知翎关系很好吧。
见两人没事了,南晓雨也过来:“林澄。”
她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们身在梦中的?”
南晓雨有点生气,语气非常不悦:“那样果决的跳楼,伴随着极有可能会死的风险。除非你能够肯定自己的情况和梦境的状态,稍有差池,就会没命。”
范意目移:“这不用担心,梦境的事,我从一开始就有所察觉。”
“那份贴在宿舍楼底的住宿名单,就是破绽。”
——梦中的诡物没有问过他们的姓名,却拥有着一份早已写满了他们假身份的死亡名单。
因为他们早在梦外就自报过家门。
南晓雨无奈道:“好吧。”
“你还是太大胆了。”
范意不在乎似的,耸了下肩。
“那现在呢?”
神乐在一边抱臂:“现在你想怎么做?”
“这里就快结束了吧?还差一点。”
除去在梦境中消耗的时间,他们在梦外也花了不少的心思。
范意说:“是快结束了。”
他随口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首先要解决的,是要找出藏在我们之中的女巫。”
“然后,平息所有死者的怨气。”
514号寝室的受害者、街舞社的成员、被分尸的小孩子、合唱团的表演者、观众,以及夏知翎,都是其中之一。
也许不止这些。
在天台派对的尸体太多。
范临捕捉到了范意话里的重点:“女巫,我们之中?”
范意:“嗯。”
他轻声道:“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女巫的确在我身上种下了很多诅咒。”
“在梦里,我也诅咒了她。”
“然后,我看到了她身上的标记,以及在火中湮灭的血红蝴蝶。”
范意看向坐在舞台边缘的小米。
他问:“荆棘女巫?”
小米扭过头,用漠然冰冷的目光,回视着范意。
与当时荆棘女巫看他的目光一模一样。
一样的态度恶劣,一样的睚眦必报。
连处理尸体的手段也一样。
在怪谈“生日快乐”里,小米也像剁下小孩子的手指那样,当着盛安桐的面,切下了陈念的手指。
仔细一瞧,她的眉眼,也与夏知翎的有些相像。
只是多了几分成熟、尖锐。
小米起身:“真是瞒不过你。”
“什么……?”
像是完全没有料到这种发展,张慕川愣住了。
小米抿抿唇,嗤笑道:“你在惊讶什么?”
“两年以前,也是这样。”
小米张开手:“随手一个蛊惑,轻而易举就能把我拉进你们的小群之中。其实,我和你们很熟吗?”
“以为都是通灵者,就要互帮互助?”
“你们凭什么觉得,我是来帮忙的?”
小米看着范意:“我想杀你很久了。”
范意说:“我知道。”
两年前,他和小米的初次见面,小米就动用了血红蝴蝶。
为了杀他。
他对小米来说,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
所以,夏知翎的灵魂投影,最后还是作用在了小米身上。
荆棘女巫占有了她的宝石,吞吃了她的灵魂,拿走了她的身份。
她拥有了虚假的躯壳,并伪装成通灵者,混进了一则则怪谈之中。
为了狩猎。
黑巫女,能在将死之时窃取旁人双倍的生命,并为自己续上。
众人皆以为这是什么恶毒的灵异道具,殊不知,这实际是荆棘女巫的能力——“渡魂”。
灵魂投影在她的浸染下失去光芒,诡物化成死亡复刻。
而她需要别人的生命,才能稳住自己的形体。
这一点,小米从未否认。
至于这场清醒梦……的确是通灵古店以活人的生命为祭,制造出来的,用于困住小米的囚网。
但梦境只能锁住她的灵魂。
灵魂在里头,身体在外头。
她拥有控梦的能力,可以随时走进别人的梦里,她埋起几乎枯竭的宝石,用“渡魂”带来的鲜血将其浇灌,稳住宝石的一线生机。
她操控着她在外界的躯壳。
观躯体所观,感躯体所感。
她的本体是学校后山野生的荆棘花丛。
所以叶玫点燃的火,才会焚烧梦中的整座后山。
“无聊的游戏该结束了,”小米拍拍衣角,舔唇,“不过,好歹合作一场,如果你们想要离开,我可以放过你们。”
“嗯?”
叶玫上前几步,挡在其他人身前:“你在这则怪谈里,吃得也够多了。”
“忽然这么好说话,你的条件呢?”
小米没否认:“很简单。”
她指向范意:“交易。”
“你解除你的诅咒,同时打开通灵古店的囚笼,而我,会许诺释放你们的魂灵。”
她不讲许愿,而是交易。
范意回视着小米。
他说:“天台的死者在跳舞。”
“他们的魂灵不得安息,死后还要接受折磨,你看着他们,并亲手缔造你的屠宰场时,在看着什么?”
小米没什么反应:“所以,你是打算拒绝交易?”
“你死我活,同归于尽,也未尝不可。”
岁聿试图牵动命运的傀儡丝,做小动作。
但那些丝线还未接近小米,就在空中一条一条断裂,成为一株株干枯的植物,被小米踩碎。
“小手段很有用,”小米半回过头,漠然道,“但我是女巫。”
是最初的怪谈所衍生出的诡物。
是能够创造出A+级怪谈的女巫。
范意默了一会儿,推了推身前的叶玫,并低头摘下眼前的单片镜。
他对叶玫说:“挡住大家,别让他们看到我的眼睛。”
其实并不需要范意讲,叶玫自觉地站到了旁边,尊重了范意的选择。
范意血色的瞳孔扩大:“我答应你的交易。”
小米收回目光。
“但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范意问:“做出这些事,你想实现什么?”
“你想完成什么?得到什么?还是纯粹地为了心中的快感?”
“你真的满足吗?”
小米面色一沉:“与你无干。”
血红色的蝴蝶在她的指尖蹁跹,将周边悉数包围。蝴蝶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屏蔽所有声音,飞舞的范围内,只剩下范意和小米二人,无声对峙。
范意抽了口气。
他眼中的荆棘慢慢褪去,变作温和柔软的灵异值,解除了加诸在小米身上的诅咒。
小米拨着蝴蝶的翅膀,没有看他:“你先这么做了,不怕我出尔反尔?”
“你不会的,”范意垂眼,“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你在外界自由行走了这么久,没必要忽然回到这里,开启怪谈。”
“甚至用叶瑰的绘本引我过来,从而引得我们那么多人聚集于此。”
“如果说,只为了杀掉我的话,这两年里,你有很多的机会动手。”
“所以我猜测,你的真正诉求是——”
“开启女巫狩猎。”
小米的神情动了动。
他知道自己说对了:“我们都是你刻意引来,用于打开女巫狩猎的祭品。”
小米唇角一勾,放飞了手里的蝴蝶:“不错,还有呢。”
范意继续:“封印已经千疮百孔,通灵古店也在行动,女巫狩猎的复苏无法阻止。”
“而且很快,就在不久的将来。”
“你这次回来,多半是已经听从了狩猎的召唤。”
“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其他女巫这么做。与其自欺欺人到事情无法转圜的那一天,不如敞开来讲。”
范意把玩着手里的单片镜,迟迟没有戴回去。
镜片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
他说:“而你的梦境已经破碎,不必我们多做什么,这里不久后也会坍塌。”
“毕竟那些在天台派对的死者,最想撕裂的人,是你。”
小米点头:“他们恨的,还有通灵古店。而你身上,还有那里的契约。”
“到时,你们会和我一起死在这里。”
“然后,祭品献上,女巫苏醒的最后一步,就能完成。”
范意说:“但你也不想死吧。”
小米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所以和你交易,是现在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有利的做法。”
“不然你也不会轻易提出这点,主动低头。”
范意擦净了单片镜上的薄灰,重新戴回眼前,坚定道:“我会到天台去,我会参加死者们的派对,奏响安抚魂灵的乐章,结束这场清醒梦。”
“你和我们,也会因此离开。”
小米:“嗯。”
范意:“那就暂先这样。”
“女巫狩猎见。”
小米怔了怔,旋即蹙眉道:“啧。”
这声“啧”完,她短暂地默了几秒,忽然咬了下唇。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动了一点不该属于她的恻隐之心,竟破天荒地补充了一句:“对了。”
“你们最好小心一些。”
范意:“嗯?”
小米说:“女巫狩猎虽将苏醒,可最初的女巫仍在沉睡,这次我的目的就是献祭,唤醒她的祭品共有三样。”
“分别是女巫选定的命运双子、被污染的灵鬼之血,和人间至阴的污染载体。”
“献上这三样祭品,能够开启最初故事的门扉。你应该能够知道,祭品代表的是谁。”
“那是女巫愿望的核心。”
范意疑惑道:“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回心转意了?”
小米这次没有回避,反而冷声道:“你如果见过深海女巫,那些被诅咒的人鱼,应该能够知道,为什么。”
“我的荆棘,只有灵鬼的火焰才能焚灼。”
她将手置于心口,那是她布下诅咒的标记。
却吟唱起一首诡异而熟悉的童谣。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
“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五兔子死了……”
范意默了会儿,没再出声。
等到小米唱完,他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灵异值在眨眼间汇聚成火焰,撕开血红蝴蝶包围圈的一角,重新回到聚光灯明亮的舞台之上。
范意说:“那就如你所愿。”
*
Z市电子科技大学,上城校区。
暴雨落下之后,Z市的空气如被泡过一般,又潮又冷,学校外围包起了一圈的警戒线,守在边缘的人各个神情紧张,不敢有丝毫懈怠。
还有匆匆赶到Z市,撕心裂肺的家长,被附近的工作人员带离,不断安抚。
怪谈里,范意来到6号教学楼的天台,接受了白骨的邀请。
他参加它们的派对,在尸体愉悦的舞蹈中,被上吊者的脚尖抵住后脑。
范意深呼吸,奏响安魂的乐章。
钢琴的节奏混在雨里,分明和地狱安眠曲是同一个谱,却分外轻快、流畅。
虽不能抚平受害者曾受过的创伤,却是漆黑恶意中的一点慰藉。
范意祝福这些死者得到解脱。
而不是被困囿在此,作为女巫手中的傀儡,无止尽地舞蹈下去。
怪谈“清醒梦”彻底结束。
通灵者协会第一时间就检测到了内部的动静。
还活着的人相互搀扶着,满身疲惫地走出校园。
走到通灵者协会设立的保护区中。
见幸存者出来,协会成员忙招呼着医疗者前来帮助。
范意趁乱从监控的死角翻了出去,独身走在瓢泼的雨中。
抬头看见远处的天空被撕开血红色的一角。
虚假的平静,要结束了。
下一刻,有人在他的头顶撑起一把伞。
叶玫走到他身边,笑道:“别淋着,要感冒了。”
“我们回家。”
第244章 Reunion 1
范意的全身都湿透了。
叶玫见状, 把自己的外套摘了下来,披在范意身上。
范意摇头,还给他:“你不冷吗?”
“不冷, ”叶玫把外套推回去, “我刚被火烧过, 热着呢。”
范意:……
他妥协了。
通灵者协会把这周边一圈都围了起来,为躲避追查, 两人从后山那边绕了些远路。小心翼翼地避开监控范围,费了半天功夫,才找到机会,离开Z市上城。
范意缩了缩外边的衣服, 与叶玫并排在雨中行走。
两人别离得太久,如今总算在现实重新见面,范意想开口, 和叶玫聊一聊天,然而话到嘴边,却几番憋了回去, 不知该说些什么。
问近况?
两个人的情况早在怪谈里聊开了, 没有人过得很好。
问经历?
显而易见, 叶玫不会把受过的苦和他说,只会轻描淡写,随意揭过。
问日常?
太久没见, 范意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日常,幻想未来了。
他不擅长打破僵局。
叶玫看出了范意的纠结:“怎么了?”
“你想说什么?”
他见范意默不作声, 试着引导了一下:“想说的话,我们随便讲讲?”
“如果你有问题想问,也行, 问什么都可以。”
范意舔了舔自己的齿尖,搜肠刮肚捞了半天,也没捞出什么来,只好继续聊怪谈的事:
“所以,你的答案之书,是彻底留在里边了?”
“嗯,”叶玫回答道,“你知道的,昭示生路的答案之书,就是预言死亡的故事绘本。”
“那是梦境的核心之一,被小米一同带走了。”
范意“噢”了一声:“好吧。”
他换了个问题:“那你是什么时候找到女巫本体的。”
“还能放火烧她。”
叶玫说:“以前在读书的时候就知道了。”
“后山的荆棘丛林,我去过,那里诡物的气息很浓。”
“但我没有想到,女巫会是小米。”
其实小米的破绽有很多,却都被他们下意识忽视掉了。
就像她让所有人遗忘死亡那样。
范意说:“我也一样。”
如果不是那漫山遍野的大火,和碎落在火海中的血红蝴蝶,他也很难将荆棘女巫与小米联系在一起。
哪怕她们的性格是那样相像。
聊着聊着,在叶玫的引导下,范意似乎渐渐找回了以前的感觉,话也多了起来。
终于,范意不再拘泥于怪谈相关的话题,开始谈些别的,不觉间就跑到了别处,跑得很远、很远。
好像一切回到了从前。
暴雨倾盆。
雨实在太大,哪怕撑着,雨水也会顺风打到身上,拦也拦不住。
两人就近找了一个商场躲雨,顺便买了一套新的衣服。
叶玫给挑的。
范意去洗手间换掉身上的湿衣。
“在商场里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换的时候,叶玫就在外头等,他边洗手,边提议道:“在这里逛一会儿看看,晚点雨能不能小些。”
“不行的话就打车回去。”
“好。”
范意在隔间里窸窸窣窣。
叶玫洗干净手,拧回龙头。
他的指上沾着水珠,有丝丝的污染在上头萦绕徘徊,控制不住地从体内溢出。
这些顷刻就被转化成灵异值,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是范意做的。
他在维系住叶玫与人间的那一条线。
叶玫垂下眼,看着玻璃窗上起的一层薄薄水雾。
没过两秒,范意换好衣服出来。
他把原来的衣服装进袋子里,说:“走吧。”
他问叶玫:“晚上吃什么?”
叶玫都可以,主要看范意:“吃什么?当然是你想吃什么。”
他揩揩对方:“你是小少爷,你说了算。”
范意想了想:“那就拌饭吧。”
*
三楼有一家味道不错的拌饭馆。
叶玫按照范意的口味点了餐,又加了一些范意会吃的小吃,点完给范意看了看。
“怎么样?”叶玫问,“没问题的话,我就下单了?”
“这么多,你一个人吃得完?”
范意探脖子,划拉着叶玫手上的点餐屏。
叶玫愣了下:“不是两个人吃?”
范意扶了扶额:“唉。”
“给我吧。”
他从叶玫手中接过点餐屏,把那一堆小甜点全部叉叉掉,然后把自己那份主食也点了叉。
换了个儿童款的牛肉海苔拌饭。
叶玫:……
他说:“这份量是给小朋友吃的,而且是四五岁的小朋友。”
“再大点长个儿了,都能吃两碗了。”
范意:“我知道。”
叶玫叹了口气:“你在怪谈里,也没怎么吃饭。”
范意掰手指:“多了真吃不下。”
叶玫失笑,唤他:“小孩儿。”
范意撇嘴:“你也就比我大一岁。”
叶玫随范意去了。
然而就这么一份小碗的拌饭,范意都没能吃完,剩了一小口在那里,叶玫给他解决了。
结过账后,两人又在商场里逛了几圈。
叶玫怕范意晚上饿着,逛的时候主动买了些曲奇小零食装着,从楼上转到楼下,还在游戏区坐了一个来小时,外头的雨却依然没有停歇的意思。
最后范意说自己累了,想回家,他们才叫了车回去。
车窗外,浸了水的景色呼啸闪过,路灯的光芒在雨幕中发散,连成一片。
范意支着头,盯了会儿窗外模糊的夜景,困意也慢慢地涌了上来,不觉间,脑袋就往边上一歪。
他靠着叶玫的肩膀,阖上眸子,呼吸清浅。
叶玫从背后抱住范意,没有出声。
车辆一路向着通灵古店的方向飞驰。
叶玫的店开在市中心,离商场并不远,不出20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司机刚停住车,范意就揉着眼睛醒来,支起了自己的身体。
叶玫问他:“这么准时?我还没喊你呢。”
范意说:“没睡着,只是眯着。”
他撑伞下车,弯腰把叶玫也接进伞里:“老板。”
现在的时间不算太晚,尤其是这一片还是商业区,灯火通明,附近的店铺全部还在营业,热闹至极。
唯独零零一号密室逃脱的位置,一片漆黑。
“奇怪。”范意往楼上走,疑惑道。
“怎么了?”叶玫问。
“没。”
范意说:“我只是在想,那帮家伙去哪了?”
“那帮家伙?”
叶玫说:“你指小雪他们?”
“嗯。”
范意边走边想:“我是演奏者,在我演奏的中途,大家就开始一个一个离开了。”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怪谈的人,然后把你也带了出来。”
“出去后,我没有看见他们,还以为是他们先走了。”
范意的思绪开始发散:“他们在梦里加了我的联系方式,应该知道我的新号,现在还没找来,不会被通灵者协会带走了吧。”
叶玫:“……他们的话,不至于吧。”
范意耸肩,走到体验馆的门前,开始按照记忆输入密码。
门上的锁发出警报:“密码错误。”
范意顿了下,蹙眉:“我应该没有记错啊。”
他肯定不会记错的。
范意又试了几次密码,直到错误次数过多,锁上传来自动锁定三分钟的信号,范意才明白——这是改密码了。
范意:……
他扭头,默默地看着叶玫。
叶玫围观了半天,憋笑到:“你盯我有用吗?你觉得我会知道密码?”
他提醒范意:“不还有后门钥匙呢?”
范意不高兴道:“这东西我没拿着,当初进入恋爱都市的时候,就搁在我房间的柜子里。”
后来……
他就没回来过,整整两年。
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范意蹲在门前,背抵着门,垂头丧气道:“怎么办,老板?”
叶玫逗他:“展现一下我们在怪谈里常用的神技?”
范意懂了。
撬锁是吧。
前门是密码锁,撬不了。要撬也是去后门,得绕一圈。
“那就撬吧,”范意不满道,“他们改密码也不和我说声。”
“如果实在不行,我在这里有个短租房,或者订个酒……”
话音刚落,范意身后的玻璃门忽然有了动静。
“密码正确。”
门被人从里边打开了。
真是时候。
范意一时失去支撑,重心不稳,差点要往里摔去。
好在叶玫及时拉了他一把。
范意借力起来,退了两步,站到叶玫身边,逐渐变得面无表情。
叶玫戳他:“你没事儿吧?”
范意深吸了一口气:“没事。”
他看着黑洞洞的店内,能勉强借外界的光,见到里头的一点点轮廓:“这帮家伙在里头,故意蹲我俩呢?”
“一定准备了什么好事。”
叶玫掩口失声。
在范意凉嗖嗖的目光下,他上前两步,身先士卒,拉着范意走了进去。
两人刚一进门,店里的灯便“啪”地一下被人打开。
橘色的灯光明亮而温暖,陈零靠着墙,放开手里的开关,抱怨道:
“怎么这么晚回来,我都在这儿等半天了。”
范意:?
他还没说呢!
“惊不惊喜!?”
林寄雪扑过来,一手搂住范意,一手环住叶玫,差点把人扑摔。
他愉快道:“大家都在等你们回来哦。”
“等你们回来再开灯。”
“是不是很有仪式感?”
范意:……
一听就知道这馊主意是林寄雪出的。
竟然还有这么多人配合他闹腾。
放眼望去,的确有很多人靠在前台边上,静静注视着他们。
不止是路白月、南晓雨和无尽夏三个本该在这里的成员。
还有心愿、岁聿、神乐、张慕川、盛安桐和范临。
大家都在。
范意嘀咕道:“不是,你们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是要整什么彩带啊气球啊,搞个惊喜,结果就开个灯?”
“想什么呢?”
林寄雪松开他俩,“就这么点时间,我们上哪整彩带气球给你们开派对,到时还要收拾,多麻烦。”
“你们要喜欢,自己弄呗。”
“不,”范意毫不犹豫地拒绝,“那还是算了,平常点就好。”
“嗯哼。”
叶玫失笑,简单地看了一圈:“店里的模样,还是没变啊。”
“没变呢,”路白月坐在台子上,“每天都有收拾,就怕你们哪天回来,不认得了。”
叶玫问:“那为什么换密码?”
南晓雨解释:“原来的密码锁坏了,所以换了个新的,同款,用的初始密码。”
叶玫点点头:“这样。”
“哪样啊?”
陈零抱起手臂:“这么久过去,如今可算舍得回来,就这么平淡?”
范意:……
林寄雪附和:“就是就是。”
范意无语:“那你们想干嘛?”
林寄雪跟他嬉皮笑脸,一把扯住范意和叶玫的衣袖,将人往店里拉。
两人不明所以,被拽着走到中间。
林寄雪朝两人摊开手。
“我们知道,你们一定会回来的。”他说。
“所以呀,我们其实很高兴,真的,特别高兴。”
“大家都不喜欢把事情弄得太复杂,所以,想用一些简单的方式表达开心。”
林寄雪话音刚落,神乐就抬起手,率先拍了拍。
紧接着,所有人都鼓起掌来。
掌声热烈,真心实意,且经久不衰。虽然范意觉得有些幼稚,却遮过了店外的狂风暴雨,只留下店内最温暖的一隅。
他们异口同声道:
“欢迎回来!”
*
今夜,范意总算睡了在这两年以来的第一个好觉。
梦里,没有多余的声音再侵扰着他。
曾经撕扯着他意识的身影也不再出现。
梦中的范意站在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勾了勾唇角,随即化作一圈淡淡的光晕,融化成祝福的光雨,落下。
范意闭上眼,淋着梦里暖和的雨。
只有他完全地接受了自己,认可了自己的一切,才能够真正奏响洗涤污秽的安魂曲。
从来都没有另一个他。
地狱的诅咒早就化作了他左眼的一部分。
可那两年,他却仍然不愿接受那样的自己存在,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负面情绪,而压抑过度的结果,就是精神状态濒临崩溃。
如果继续内耗下去,他会走向毁灭。
于是,他的意识为了自我保护,范意开始出现错觉。
让他以为他的正常想法和极端情绪被分作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安全的,一部分是危险的。
其实从来都没有。
他会偶尔出现两种不同状态的情况,便是负面情绪实在压抑不住,爆发出来的表现。
但范意宁愿两年不认真休息,也要扼制内心阴暗面的萌发。
意识实在承受不住,才会频繁沉寂。
——他骗过了所有人,也骗过了他自己。
他终究要自己跨出那一步。
范意将手贴在梦中的镜面上,闭上眼,安心陷入更深的沉眠之中。
朦胧间,似乎有人在范意耳边低语。
声音温和轻缓,分外令人安心。
“晚安,好梦。”
第245章 Reunion 2
范意睡了整整一天。
他这一躺, 像是要把这两年没好好睡过的觉都补回来般,直到第二日的夕阳渐没,夜色铺满了天空, 范意才悠悠转醒。
他睡得太久, 睁眼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懵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 是饿醒的。
范意的边上没人,昨晚设的闹钟也被人按下,多半是叶玫早上醒来时不想打搅到他休息,才顺手关掉了闹钟。
范意进卫生间简单地洗漱了下, 便往厨房走,想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厨房门没关,灯也亮着, 一线明显的亮光洒在走廊之中。范意走近,听到了咕噜咕噜的水沸声,还有散发的香气, 多半是有人在里头煮东西。
范意探头进去, 才发现做饭的人是范临。
他停了一下, 问:“哥?”
范临搁下锅铲,回头问:“起了?”
范意:“嗯,刚醒。”
范临把锅盖盖上, 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了一袋牛奶小饼干, 递给范意。
“饿了吧,我在煮面,还有一会儿才好, 你先拿这个去垫垫肚子。”
范临说:“老板和其他人都在楼下,你去和他们待会儿,好了我叫你。”
范意拆开饼干,吃了一块:“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范临:……
他气笑了:“干嘛?你盼着我走?”
范意:“没有,就问问。”
静了一会儿,范意又说:“就是,爸妈那边……”
范临叹了口气:“我和他们打过招呼了,说找到人了。”
“这两年,他们比我要急,见缝插针地打听。”
范临小心翼翼地问:“小意,要不要和我回家一趟,我们都很想你。”
“也带上老板,早晚是一家人。”
范意:“好。”
范临松了口气:“你居然答应了。”
“我还以为你会拒绝。”
“不会。”
范意只吃了两口饼干,便把袋子重新封好,放了回去:“这件事,是我错了。”
他看着范临:“是我一意孤行,让你们担心了。”
范临摇头,拍拍范意的肩膀:“这些,和你的安全比起来,都不重要。”
“回来就好。”
范意没回答。
范临说:“你去歇吧,等面好了,我喊你们。”
范意“嗯”了一句,便从厨房里出去,走下了楼。
今天密室逃脱不营业。
比起昨天十来个人的热闹,今天还待在这里的人已经少了大半。
休息区的大屏电视正播放着一部光听配音就很有年代感的老电影,还是个恐怖片。
几个人围在沙发边上,边吃薯片边看。
范意瞄了一眼。
电影中的鬼抓住了配角的头发,拼命往门缝里拖,配角撕心裂肺地惨叫。
随后呼啦一片血,配角被活生生挤压扁了。
物理意义上的扁。
路白月正在喝可乐,看到这幕,差点没给他呛到。
林寄雪瞥他:“诡物也有气儿?”
路白月:“没有,但我想模仿一下你们呼吸。”
“我曾经也是人类。”
范意:……
这帮活爹。
他走过去,数了下人头,问道:“其他人都走了吗?”
“走了。”
路白月放下可乐:“本来这回喊大家一块过来,就是打算上怪谈里逮你。”
“人逮住了,目的达成了,大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当然都散了。”
他的意思是,现在留下的都是些闲人。
林寄雪捅了路白月一下:“啧。”
他嚼着薯片,看向范意:“本来他们走前还想过来和你道个别,但是看你睡得太熟,所以群里说一声,就算了。”
范意这才想起看群。
心愿是今天最早走的,七点的飞机,凌晨四点就起床,赶去了机场。
她已经升上高三,高考在即,学习紧张,过几天还有一次模拟考,不能请太久的假。
岁聿、神乐和张慕川也各自因为现实中的工作而早早告别。
陈零倒是待到了下午。
但他作为通灵者协会的重点关注对象,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暴露的风险实在太大,于是没再多等,正好在不久前离开。
还留着的,也就剩下林寄雪、盛安桐,和范临三个了。
范意看了一圈,没找到叶玫的身影,问:“老板呢?”
“你说叶瑰?”
南晓雨回他:“他在收容室里,早上进去的,捣鼓一整天了,中途就出来吃了口午饭,不知道在做什么。”
收容室是通灵古店用来容纳各类危险诡物,将其封印的房间。
范意点点头:“我去找他。”
收容室的门虚掩着,没关好。里边只点了一盏小台灯,漏出浅浅的一点橙色光芒。
范意推门进去。
坐在桌前的叶玫立即回头,见来人是范意,又勾了勾自己的唇角。
他手里捧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
从外表看上去,瓶内空空如也,仿佛什么也没有,但其实这些玻璃瓶是用于封存诡物的道具。
每个瓶子打开,都会代表一个诡物的苏醒。
范意自然地带上门,走到叶玫身边,问:“怎么不开大灯?”
叶玫说:“感觉大灯晃眼。”
“我就喜欢暗点儿。”
“哦,”范意拉了张椅子坐下,“现在在干什么?”
叶玫拿起手里的玻璃瓶,在范意的眼前晃了晃。
他说:“难得回家一趟,我打算今天把这些收容物都整理整理,然后挂论坛上拍掉。”
“还好这两年阿月他们没乱碰,除了你和我,没人知道里头究竟装着哪种诡物。”
范意看着叶玫,倏然一静。
他倒不是对叶玫的行为有多大意见,毕竟对方和通灵古店的契约早已解除,本身不再具备接待诡物的条件,这些东西,当然是叶玫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问题出在叶玫的眼睛上。
范意借着台灯的亮光看去,发觉叶玫的右眼虹膜淡淡一片,像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阴翳。
他开始还以为是房间的光线问题,观察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范意抬手,去碰叶玫的脸,问:“你眼睛怎么了?”
“昨天还好好的。”
叶玫偏了下头,让范意的手指戳在自己眼边:“别担心。”
“没怎么呢,还看得见东西。”
范意蹙眉。
叶玫笑道:“真没问题,我就是趁你睡着的时候,把你身上的诅咒往我这边挪了点。”
他说:“我有分寸。”
“这点诅咒对我来说不碍事,利用好了有大用处,也有益于你的精神恢复。”
范意:……
难怪他这一觉睡得这么沉。
他捧住叶玫的脸:“别动,我好好看看。”
叶玫眨眨眼睛,眼珠转了两圈,任由范意摆弄着自己。
范意认真感知了片刻。
他仔仔细细地确认了一遍,确定叶玫的情况的确没有任何大碍后,才稍稍松了下心。
范意放开叶玫:“我说你,下次做这种事情前,要和我讲。”
叶玫举手投降:“你睡得太沉,我不忍心打扰。”
范意推他:“那你慢慢整理吧。”
“哎哎,”叶玫拉住范意,“别不高兴嘛,既然来了就帮我看看。”
他故意推了只玻璃瓶过去:“这里头装的收容物是什么来着?我忘了。”
范意撇嘴,看向瓶身上贴的标签。
【收容区域:四季花园;收容物分类:白色安全区;编号:6号。】
范意说:“童话故事。”
叶玫鼓掌:“不愧是橘子。”
“不愧什么?”
说话间,收容室的门被人从外头敲了敲。
南晓雨给门开了一条小缝,没进来,在外头喊了声:“吃饭了。”
“你们两个早点上来,不然东西凉了。”
她说完就走,还贴心地给两人关好了门。
叶玫和范意对视一眼。
“先去吃晚饭?”
叶玫用大拇指往门口点点:“反正这些东西不急着弄,而且快整理完了,休息一下再来,晚点还能一块儿看恐怖电影。”
他说:“你午饭也没吃,该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