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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意垂眸,凝视着纸页上的痕迹。

笔被他们带到纸张中间,木偶人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手自己在动,一笔一划地在上头写下——

“周一:跳楼。”

“周二:上吊。”

“周三:活埋。”

“周四:火烧。”

“……”

诡物在范意身边俯身:“这是我精心准备的礼物,你们喜欢吗?”

*

第二天一早。

范意是从梦中强行惊醒的。

诡物将梦境的时间拨得很长。

范意看似只睡了短短一个晚上,实际在梦境中,却历经了整整四个月的时光。

清醒梦,让范意看到了在笔仙游戏之后,514号寝室的真实情况。

故事的结尾,木偶人挣开水笔之后,因恐慌而强行收走了蜡烛与白纸,结束了笔仙游戏。

两个木偶人擅自约定好,之后谁也不能再提这事,就匆匆上了床,准备睡觉。

这是一种逃避的手段。

他们为一己私欲邀来笔仙,却冒犯笔仙,开起了不合时宜的玩笑,屡屡触碰禁忌,还自以为无伤大雅。

范意被诡物扼住咽喉,几次欲言又止,都发不出声。

因为木偶人们犯了一个最致命的错误。

请来的笔仙没有送走。

笔仙缠住了514号寝室,连没能参与游戏的木偶人也无法幸免于难。

此后一周内,514号寝室的成员接连死亡。

跳楼、上吊、活埋、火烧。

而没能送走的笔仙,依然留在这间寝室之中。并持续不断地诅咒着之后住进来的人。

以四种固定的方式死去。

直到学校将这间寝室用砖头封上,填成一堵新墙,让514号寝室彻底消失,这场闹剧才短暂停歇。

然而,停歇也只是一时。

诅咒依然存在,如影随形。

*

至于笔仙的身份……

范意已经通过游戏时的只言片语,联系上不少线索,有了一点猜测。

【用谣言审判女巫,用火焰烧死女巫。】

女巫。

难怪通灵古店会盯上这里。

第236章 Stillness 26

“醒这么早?”

见头顶的床上有了动静, 叶玫仰了下脑袋,探手关掉了小台灯。

“不早,”范意起身, “这都快六点了。”

叶玫:“其他人都没起呢。”

范意说:“不困。”

听这语气, 叶玫就知道, 范意又有了新的发现。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 范意就从床上爬了下来。

他从盛安桐的桌旁拉了张椅子,在叶玫身边坐,认真道:“比起这个,我发现了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叶玫:“是在梦里看到的?”

范意:“对。”

他把梦里发生的事情简单给叶玫讲了。

“我知道‘女巫的祝福’, 这段舞蹈该怎样跳了,”范意说,“还记得之前在寝室走廊里追过我们的木偶人吗?”

范意昨夜并非真的拿木偶人没有办法。

他退让, 只是为了在躲闪之中留心观察。

观察着木偶人的每一次挥刀,致命而又华丽的动作,是舞蹈的一部分, 也是无法制止的诅咒。

梦里的画面很清楚。

林寄雪偷摸起身, 从床上探出头来。

叶玫并未遭遇过木偶人的袭击, 这话是说给他们听的。

范意扭过头,朝林寄雪招了招手。

他知道这些人没睡。

既然被发现,林寄雪索性也就不装了, 干脆趴在床板上,支起下巴问:“你指那个深夜会跳舞的木偶人?”

“对, ”范意说,“他们的舞步,就是我们在校庆上要表演的节目。”

“那些木偶人来自514号寝室, 他们是最初被女巫盯上的人,冒犯了笔仙,因此,饱含恶意的‘祝福’降临在了他们身上。”

“所以他们至死也不能停下舞步。”

林寄雪的表情很耐人寻味。

他笑道:“很确定嘛?”

范意噎了一下。

他知道,林寄雪还在为昨天他瞒着所有人偷偷出门,事后又什么都不提的态度耿耿于怀。

范意想到那个有关“上吊”的死亡预告,几次想说,最终却还是把话咽回了肚里。

这种事情……算了。

于是范意诚恳道:“我很确定。”

林寄雪说:“梦见的事,你也信呀?”

范意:“别忘了这则怪谈的名字是什么。”

清醒梦。

林寄雪闷声笑了。

他也下了床,说:“我当然知道。”

“我还知道,清醒梦不可以做第四次,不然,就会永远沉眠在梦里。”

范意瞄向自己的本子。

【七、清醒梦、表演、四次、不要睡觉。】

林寄雪对范意竖手指:“已经两次了哦。”

他已经能够肯定,范意昨天会出门,必定也是因为梦境的缘故。

范意说:“这点倒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林寄雪坐在爬梯上:“好呀。”

他问:“我倒不是怀疑你的判断啦,不过橘子,你是已经记住了全部舞步吗?不怀疑这是怪谈的骗局?”

“你看到的,都是怪谈想让你看到的,退一步来讲,街舞可是有五个人参与,说不定每个人的步伐都不一样哦。”

“不会,”范意说,“我在梦里遇见过两个不同的木偶人,它们的舞步一模一样的。”

“只要能起到诅咒的效果就可以了。”

林寄雪:“噢——”

他不再多问,而是转头去晃路白月的床:“别偷听了,你也下来。”

路白月:……

一定要拉他共沉沦吗?

路白月坐起来,满脸不悦道:“干嘛?”

林寄雪:“橘子说要教我们跳舞。”

范意:?

他说:“我没这么讲过。”

“什么意思?”林寄雪盯他,“记住了舞步但不教我们,想干嘛?”

“还是说,你打算只和我们说一声?”

范意:……

林寄雪叹气:“那好嘛,我晚上自己去找木偶人学。”

叶玫别过头,没忍住笑了出来。

范意:……

笑什么笑。

他解释道:“我没有不教你们的意思,不是,不是教,我可以告诉你们怎样做。”

他可以确保自己记下的步伐没有错。

唯一麻烦的是,木偶人的部分动作有些难度,范意还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复刻出来。

只能尽量试试了。

他说:“我演示一遍,你们录屏,自己琢磨。”

林寄雪:“好耶。”

叶玫:“好耶。”

范意:?

他望向叶玫:“你在好耶什么。”

叶玫笑盈盈地拿起手机:“我准备好录屏了呀。”

范意:……

*

今早不需要集合。

昨晚解散之前,众人就已经理过线索,并谈好了接下来各自要调查的目标,因此他们直接略过了不必要的环节,早早开始行动。

范意简单地将自己梦见的内容,以及得到的信息概括成为一段,发进群里,和大家分享。

当然,他略过了自己被诡物下了死亡预告的事。

一同传到群里的,还有他早上临时录制的街舞视频。

早起的玫瑰被猫吃(林澄):街舞,动作。

早起的玫瑰被猫吃(林澄):没有分解,自己暂停。

当时明月在(路白月):[赞]

玛卡巴卡(云见雪):[赞]

东升西落(沐山):[赞]

临时工(阿临):[赞]

早起的玫瑰被猫吃(林澄):?

他真是服了。

范意收起手机。

学校里能探索的地方,他们这几天都已经转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一些边边角角的位置,也趁着白天去看过了,除了一些小的灵异事件外,也摸不到太多信息。

看来突破的关键还是在节目演出和梦境上。

梦境先不提。

根据现有的情况推断,这次节目演出的观众,多半都是这所学校曾经的学生。

有怪谈捏造的假人,自然也会有……死者。

曾经无声息地消亡在这所学校里的人。

他们就藏在这些通灵者之中,隐瞒身份,装作活人。

另外,到现在,通灵者们也没能确定,那些消失不见的人,究竟死在了何处。

最开始进入怪谈的时候,他们的感受还好,只要好好遵守规则,细心一些,就不会出事——因此幸存下来的人只觉得风平浪静。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莫名其妙消失的人越来越多,多到无法忽视的地步,他们才慢慢发觉不对。

尤其范意昨日还揭开了宿舍楼一楼的名单,抹掉所有白粉,把真相暴露在众人面前。

一个个“死亡”触目惊心。

方才还在讨论着线索的人,转头就能消失,还不被任何人察觉。

这才是真正的“安静”。

范意想起前天的梦中,将绳索套上他的脖颈,要将他生生勒死的诡物。

以及昨夜的梦中走廊,那一堵堵冰冷的红砖墙。

如果做梦的人,死在了更深的梦里?

他只剩下最后一次做梦的机会。

范意边思考,边跟着叶玫一起,来到2号教学楼,推开了音乐教室的门。

神乐的“强制手段”很管用,不到半个上午,负责表演的人选就已经找齐了。

她还给所有表演者都拉了个大群,有问题随时沟通。

接下来,就是排练。

范意关掉手机,看着面前的钢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叶玫坐在范意旁边,问道:“今天可以吗?”

“不舒服就说。”

“或者先弹些轻松的曲子,看看能不能接受?”

范意不勉强,点头道:“也行。”

应是应了,但“也行”完,范意盯着钢琴,不知道该弹什么。

当初乐器本来就是被范诚压着学的,一个大写的不情不愿,后面就没怎么碰过。他自己也没想到这技能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还是致命的用途。

没有曲谱,他挑不出一首自己能弹的。

叶玫提议:“一闪一闪亮晶晶?”

小星星。

范意停顿片刻,上手。

这个倒是可以,是他学的第一首歌。

这回,范意的动作没再卡顿。

肌肉的记忆复苏,手指的速度跟上,范意动作流畅,十分顺利地弹奏着这首简单的曲子。

叶玫跟着哼:“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小星星的旋律又短又轻快,很快就一曲终了。

范意发了两秒的呆,随即扭头,冲叶玫笑道:“很好听。”

叶玫揉他:“是弹得不错。”

范意:“……我是说你唱歌好听。”

叶玫笑了一下,问道:“怎么样?还有障碍吗?”

范意闭了闭眼。

他说:“没有不适应,也没有哪里觉得难受……我想再试试地狱安眠曲。”

叶玫:“试。”

范意再次将手放到琴键上。

但很可惜,一接触到地狱安眠曲,他的动作就像是断了帧般,再次将曲子弹得磕磕巴巴,不成样子。

他连一段完整的部分都弹不出来,即便范意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的手该放在哪里。

噩梦总在演奏过程中卷土重来,覆盖他的记忆,干扰他的认知。

让他下不去手。

勉强结束之后,范意有点失落:“果然,是我的问题。”

叶玫安慰他:“不急,慢慢来。”

他没急。

范意下意识想要反驳。

然而他张了张口,话语堵在喉咙里,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最后,范意闭回了嘴,轻轻应了一句:“嗯。”

时间正飞快地向前流逝。

他说:“慢慢来。”

接下来的几天,范意都会和叶玫一起来到这里练习。

然而实际的情况却一点也没有好转——他会弹,可就是弹不出来。

不过值得庆幸的一点是,范意这些天,没再出现过意识中断的情况。

也没再做梦。

上午找寻线索、调查;下午准备、排练节目。

目前还遗留在校内的通灵者们,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行程。

后面干脆连调查也略去了,全身心地投入表演之中。

而在惴惴不安的氛围里,这里的每一天都有人消失。

名单上的姓名被修改成为死亡,却哪里都找不到死者的踪迹。

只有偶尔表演者的团队里忽然缺人的时候,他们才会察觉到死亡的降临。

众人无法,只好在不参与节目表演的通灵者里,重新抽人补上。

而宿舍楼中,宿管再也没有出现过。

眨眼间,就到了彩排的前一天。

第237章 Stillness 27

音乐教室。

范意坐在钢琴前, 黑白琴键连续按下,弹出断断续续的乐音。

曲终。

范意平静地垂下眸子,盯着自己的手看。

他眨了两下眼, 随即轻轻压住自己的胸膛, 感受着自己扑通跳动的心脏。

有点快了。

叶玫坐在音乐教室的阶梯上等, 不知他从哪找了条红线,在手上绑成一圈, 在翻花绳。

听音乐停了,叶玫抬起头,收起手里的花绳,问道:“不打算继续练了?”

“没意义, ”范意说,“手感已经找回来了,但弹不出曲子的原因并不在演奏这件事本身上, 我再练,也是一样。”

“那你想怎么解决?”叶玫问。

“明天就彩排了,”他说, “有把握吗?”

范意:“我有底牌。”

这次彩排事关重大, 会正面接触到观众, 关系着很多人的生死。

范意可能拿自己的命去冒险,却绝不会把别人的性命当作儿戏。

因此,他说有底牌, 就是真的有。

叶玫:“嗯嗯。”

他继续问:“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去看看别人的排练情况?”

“不了,”范意说, “其他节目有小雪他们盯着,总体还算靠谱,就算我过去围观, 事到如今,也改变不了什么。”

范意停了一下。

他说:“我想在明天之前,再去一次……那个真正让我在意的地方。”

范意抬眸:“6号教学楼,天台。”

这些天他已经往那边跑过好几趟了。

然而该调查的东西,早在他第一天来到怪谈时就调查完毕。

即便再重复探索,也翻不出其他花来。

可范意就是觉得,自己还漏了些重要的信息,仍旧没能弄个明白。

他搓着手指:“我还有很多疑惑,没能解开。”

叶玫笑了一声:“橘子,明天只是彩排,你说得那么紧张,像是要生离死别了一样。”

紧张吗?

范意不这么觉得。

说实话,这则怪谈的氛围,也的确称不上紧张。

抛开他在梦境中的那两次险些死亡的经历,其他时候,只要循规蹈矩,存活就不成问题。

……表面上的不成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清醒梦”是A+级怪谈。

他们刚进入时,会堂里几乎坐满了人。

范意后面粗粗数了一下,会堂一共有1500个座位。

如果遵守规则就能活下来……

那么为什么,前些天神乐统计人数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百五十人不到?

如果没有宿舍楼一层的死亡名单,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们死了。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

范意静了静,说:“在还未确定的情况下,最好还是当作死别。”

叶玫:“怎么了?”

范意轻声道:“路上讲。”

他拉开音乐教室的门,直接往6号教学楼的方向去。

“首先,第一个问题。”范意说。

“是现在大家普遍认为的情况:彩排是怪谈提供的一次试错机会,他们能够借此摸清观众的身份,知晓他们的喜好。”

“然后,只要按照怪谈要求的,完成节目演出,就可以离开。”

范意吸了口气:“如果是普通的C、D级怪谈,倒还有可能。”

“可全部信任规则这点,到B级以上的怪谈,就已经不适用了。”

“何况这里是A+级怪谈。”

“引导我们表演会给自身种下诅咒、戴上枷锁的节目是一点,还有一点……”

范意低声道:“多半是怪谈搭建的陷阱。”

“它只提到要我们完成演出,却没有说,完成之后,我们可以离开怪谈。”

“万一演出过后,我们反而成为了这里的一份子呢?”

叶玫点头:“嗯,你的顾虑有道理。”

“可是我想,除了我们之外,应该有不少人思考过这一点。”

“但怪谈能给到的线索就只有这么多,当下除了完成彩排,大多人没有其他的选择。”

范意:“是。”

他沉默了几秒,才抿抿唇,开口道:“不过,怪谈能给到的线索其实还有很多。”

“只是,不在这里。”

范意看向叶玫:“这个地方,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对吧?”

叶玫顿了片刻。

忽地,他轻轻一笑,抬手刮掉范意肩头掉落的树叶:“对。”

范意:“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抵达6号教学楼的楼底,踏上了旋转楼梯。

叶玫已经料想到了范意会做什么,直接问:“你到天台,是打算试探规则?”

“就像你前两天做的那样。”

范意说:“对。”

他镇定道:“清醒梦无法做第四次。”

“而我先前已经做过两回梦。”

叶玫想,范意现在只剩下一次做梦的机会。

可范意却偏过头,看向叶玫:“也就是说,我还有一次做梦的机会。”

叶玫静了一下。

“只剩下一次”和“还有一次”,听着是同一个意思,可里面蕴藏的情绪,却天差地别。

他想,果然,范意还是那个范意。

无论多久,都不会变。

随即,叶玫冲范意笑道:“是。”

范意点头,继续讲:“第一天,我违反了天台的规则,在那里,见到了火灾现场和上吊的人。”

“当晚,我就梦见了6号教学楼的教室。诡物说,我会因上吊而死。”

“第二天,我没有在晚归时签名,违反了寝室的规则。”

“因此梦见了514号寝室的曾经,而诡物追逐着我,想把我逼进墙内,活活埋葬。”

“上吊、活埋。”

范意拿出那块剔透的蓝宝石:“去掉女巫的结局火烧,还剩一个跳楼,没有在梦中应验。”

范意说:“所以,我想知道,如果我违反了和坠楼有关的规则,比如一个人趴在天台的栏杆上,今晚再做梦,会遇见什么。”

【若想趴在天台的栏杆旁,观看校园的风景,最好再找一个人陪同,尽量不要一个待在那里。】

【但请小心坠落。】

叶玫握住范意的手:“小心点。”

他提醒道:“不要让自己死在这里。”

“在这里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范意说:“我知道。”

他说:“我不会出事的。”

“我出了事,明天的钢琴曲,谁来演奏?”

范意从不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叶玫叹气,心知范意决定好的事,没有人能够改变,于是送他到天台门口,主动回避,将范意往外推了推。

他温和道:“去吧,我在外边给你看着。”

这是他能在梦中为范意做的,唯一一件事。

天台的风从范意身边吹过,他向前走,没有回头。

其实,他还藏着一件事没有说。

他想以这样的方式再做一次清醒梦,不止是因为他想再次在梦中一探究竟。

他还有另一个目的。

就是还想和“自己”好好聊聊。

归根结底,他的心因正在于“自己”。

是该做个了结了。

范意压住心中忐忑,故作冷静,一步一步朝天台边缘走去。

毕竟,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做完这次梦,他就不能再睡了。

第四次梦境会在第三次梦结束后缠住他,等待时机。

只要他陷入沉眠,就将他拖进永梦之中。

会很辛苦吧?

但范意已经习惯了。

这么想着,他一个人抵在天台的栏杆上,就着呼啸的冷风,往下看。

很高。

底下没有草坪。

摔下去不一定会粉身碎骨,但多半难逃一死。

范意安静地倚在上边,抬眸眺向远处的A栋宿舍楼,在心底默数着秒数。

“……”

忽然间,他想到了一件事。

在这里的所有通灵者,死亡都是那么的安静,悄无声息。

可是,在第一天就跳楼的通灵者……

为什么他的死亡,他们所有人都知道?

而后,又下意识地被人遗忘。

*

与此同时。

街舞社的活动室里,乐曲里和着杂音。

本应是排练的时刻,里面却一片狼藉。

数不清的舞团成员映在镜中,密密麻麻地挤在中间。

它们堵住门,掐住表演者的脖颈,将他们吊起来,吊在空中。

除了路白月外,剩下的通灵者全部悬空,扒着自己的脖子,几乎不能呼吸。

林寄雪抽手,快速往镜子中间掷了一把匕首,瞬间扎裂了镜面。

匕首沾有灵异值,倒映在镜子里,诡物惊慌失措地逃开,却只是松了松力道,并没有放手。

这样的闹剧,每天都要上演一次。

路白月都看腻了。

镜面已经被打碎过好几次,哪怕现在破破烂烂,却总会在第二天恢复原样。

镜子的碎片中倒映出许许多多的他们。

路白月踩住碎片,对着剩下的镜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镜中的诡物往旁边让了让。

毕竟路白月是A级诡物,虽然不能吃掉它们,却足够令它们忌惮。

镜中的路白月扯扯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污染化作丝线,从路白月的身上延伸出来,覆住那些舞团成员的眼。

它们叫了一声,却挣不开。

随后,路白月转身,熟练地关掉了还在播放音乐的设备,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录音带。

舞团的成员这才消失,放过了剩下的人。

林寄雪捂了捂脖子,咳了两声,从镜面上抽回他钉在上头的匕首,笑道:“这些诡物,是挺烦人的。”

南晓雨把抵抗污染的药发给其他人:“没办法。”

“我们毕竟在规则的红线上跳舞。”

【四、舞团里没有活人。如果你在街舞社遇到了向你搭话的社团成员,请无视。即便它们关上了舞蹈室的门,掐住你的脖子。】

【五、请不要直视舞团成员的眼睛,它们不存在于世间,眼里会倒映出你最后死亡的样子。】

【六、街舞社的音乐设备里播放着它们最后演绎的舞曲。若不幸被它们纠缠,请尽可能地拔出里面的录音带,并离开街舞活动室,起码30分钟。注意,录音带不可以带走,用完请装回原位。】

是它们第一天到这边的时候,诡物在会堂里就提过的规则。

南晓雨拍拍另外两名街舞的参与者,说:“先出去再说。”

他们正撑着墙咳嗽,包括先前与范意搭过话的黎曳。

黎曳艰难回应:“……好。”

他是被临时拉来表演的人。

因为昨天,街舞节目的其中一个参与者不见了。

对方在名单上的姓名,和其他消失的人一样,变成了死亡。

所以……

他必须要在一天之内,学会全部动作。

第238章 Stillness 28

操场。

为避免其他人中途受到地狱安眠曲的波及, 2号楼的音乐教室腾给了范意,负责合唱的表演者们这些天都在这里练习。

在所有的规则里,操场的威胁性最小, 还算安全, 况且离体育馆近, 路白月他们就在那边,可以相互支援。

是最稳妥的选择。

相比之下, 真正需要他们在意的危险,是悼亡词本身。

唱响悼亡词的人会受到诅咒,最终走向死亡。

表演合唱的通灵者,也是怪谈里消失得最快的一批人。每一天都有人失去踪影, 一旦清点人数时发觉不对,神乐就会重新出去,找其他人补上。

再这样下去, 人会越来越少,终将选无可选。

可他们没有办法。

表演有可能死,可不表演的话, 最后也是一个死。

小米坐在看台上, 拧开一瓶矿泉水。

因为悼亡词的特殊性质, 合唱的排练都是分段进行,不会一下子唱出完整的乐曲。

她喝了口水,把瓶子放到一边, 目光漠然地落下,环视着其他人。

在某几个通灵者身上, 她看到了死气。

是被诅咒的痕迹。

这种死气,每天都会出现,缠上表演中的某些人。他们受到侵蚀, 越来越趋近死亡,在几天内就会彻底消失,不见影踪。

最晚不超过四天。

……按这几天她观察的结果来说,应该是这样。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在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小米就已经在他的身上碰见过这种死气,那股即死感比这里的任何污染都要浓烈,触目惊心。

是范意。

那时候的他们都还没开始探索,甚至刚刚重逢不到一晚。

可甫一见面,范意身上就已经背负了重重诅咒。

累累叠加起来,阴诡缠绕,可怖而又狰狞。

让她觉得,范意很快就会死。

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后天。

然而当时的小米却只瞥了一眼,就默不作声地移开了目光。

这种事情,她没必要说。

生死有命,说出口又能怎样,反而徒增烦恼。

比起这个,范意身上的死气究竟从何而来,才是最令她感到不解的问题。

其他人都是在悼亡词的悲歌里逐渐沦陷。

那范意呢?

他们才来到这则怪谈没有多久,除了会堂和寝室,哪里都没去过。

所以,范意来得及做些什么?

而且……他又为何这么久都没有死?

思考间,休息时间结束。底下的神乐朝小米挥了挥手。

小米停了一下,从身边拿了一瓶新的矿泉水,给神乐扔过去。

忽然,她莫名抬头,看向头顶万里无云的天空,用手挡了挡冬日里明媚的阳光。

小米说:“好像要下雨了。”

*

6号教学楼,天台。

天空忽而阴暗了下来。

层叠的乌云逐渐汇聚,快速奔涌朝向这边,遮住了头顶的太阳。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那些乌云便凝集在了一起,猛烈的风声猎猎作响,似乎暴雨将至。

天台的门险些被风吹上。

叶玫轻轻抵住了它,拢了拢自己的围巾,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向不远处的范意。

范意背对着他,身形瘦削、单薄。长得有些长的头发被风吹乱,却依然挺直地站在那里,没有动作。

一声隆隆的闷雷倏地自云端作响。

叶玫心中倏然一悸。

他的意识连接着范意薄弱的精神,会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是——

叶玫立刻行动起来。

果不其然,下一刹,他便看见范意往前一栽,随后以一种极不可思议的扭曲角度翻过栏杆,要往楼下坠去!

叶玫:!

天台的门被彻底关上。

“……”

滂沱的大雨落下。

叶玫死死攥住了天台边缘的栏杆,他翻出了护栏,赶在范意坠楼以前,单手抓住了范意的腕子。

和范意一起,被挂在了楼层之外。

更糟糕的是,正当他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时,手里的栏杆在雨水的浸泡下几乎变得又湿又滑,很难拉住。

外面没有任何的支撑点,风雨又大,叶玫不知范意是什么情况,生怕栏杆撑不住他们两个人的重量,心急地叫了两句:“橘子?橘子?”

叶玫喊他:“林澄?”

“醒醒!”

这一声回音似乎传达到了范意的意识深处,他终于有了些反应,茫然地仰起头,目光涣散,找不到落点。

叶玫说:“拉住我,橘子。”

雨水打在范意苍白的脸上,像泪一样,从眼角洇出,滑落。

他没有反应,神情恍惚。

仿佛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处于怎样的危险之中。

果然,范意临时失去了意识。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叶玫抓得很紧,他淋着雨,慢慢镇定了下来。

就算着急也没有用。

叶玫想,范意不是这样的人。

他在事前就说过,绝不会让自己出事,会准备好应付一切现象的底牌。

叶玫相信范意。

倘若确实如此,范意在走到栏杆边上时,必定就已经预料过最坏的情况,包括意识忽然中断,以及坠楼的发生,都不会超出范意能掌控的情况之外。

所以,他的底牌在哪里?

叶玫停了一会,他低下头,平静地看向范意那双空洞的双目。

并做出了一个偏激又大胆的决定。

他松开了自己那只拽住天台栏杆的手,反身抱住范意,和他一起向下坠去。

*

体育馆,二楼。

“……什么?”

原先晴朗的天气忽然变得云翳蔽空,骤雨铺天盖地,泼下了一层又一层雨帘,操场上的通灵者们急急到最近的体育馆中避雨,迎面就是阶梯,上楼时,正好遇见南晓雨等人从街舞社里出来。

南晓雨蹙着眉,问:“外面怎么下雨了?”

心愿说:“不清楚。”

她有些心慌,收了收手指,看向窗外:

“我觉得要出事。”

盛安桐倚靠在栏杆旁,细细听着外边的动静。

突然间,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一般,心下狠狠一跳,忙拽了下旁边的路白月。

路白月:“干什么?”

盛安桐低声道:“有人坠楼了。”

顿了一下,他抿抿唇,话语像是从中挤出来的一样:“还有蜡烛,也熄灭了。”

路白月一怔:“……什么?”

盛安桐吸了口气,抵着体育馆的玻璃窗,一字一顿道:“林澄的蜡烛,灭了。”

“象征他生命的蜡烛。”

在进入怪谈,正式探索之前,神乐提出建议,给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支蜡烛。

这支蜡烛,代表着所有人的生命情况。

后面范意回来了,神乐也就把他的蜡烛也补上了。

烛火不会熄灭,只要还在燃烧,就说明那个人还活着。

盛安桐不会听错。

范意的蜡烛,灭了?

宿舍楼内,“林澄”的名字扑簌簌地被人抹去,变成了“死亡”。

*

耳畔风声大作,和着嘈嘈的雨,坠楼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那一刻,叶玫却觉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

生理性的心惊肉跳。

“……”

“你怎么跟着我下来了?”

叶玫听见范意的声音,混在雨中,很轻很轻。

“万一我是骗你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准备呢?老板?”

他们摔进了一片花团锦簇之中。

预想的冲击力没有到来,柔软将二人簇拥,范意和叶玫面对着面,倒在一起,头上沾了花花叶叶,看着有些狼狈。

叶玫不动声色地扫量过范意,确认范意没事后,在心里松了口气,摇头道:“你不会的。”

“橘子,你比我惜命。”

他慢慢揩掉范意头发上的碎叶,倏地笑了一下:“也算是同生死了。”

范意眨了眨眼。

叶玫起身,朝范意伸手,问:“这里是什么?怪谈可没有打算给你生路。”

“死了就是死了。”

“是没有。”

范意被叶玫拉起来:“但这里是梦啊。”

“是一场由怪谈关联起来的,集体性梦境。”

“是我明知这里是梦,却无法醒来的清醒梦。”

“我在夜里做着梦中梦,梦见上吊,梦见活埋,可唯独跳楼,不是在梦中梦里遇见的。”

范意抬眸:“而所有死者里,唯一一个被我们记住死亡的人,正是因为跳楼而死。”

他说:“通过这些线索,我将这里分作多重梦境,每重梦境对应不同的死法。”

“只要违反了相关的规则,就进入对应的梦境中。”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从我们第一天进入宿舍,在走廊里遇见会跳舞的木偶人开始,就已经在梦中了。”

“——而我们方才所处的梦境里,对应的死亡,就是跳楼。”

范意低声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消失不见,无声息地死亡?”

“因为我们身处于‘跳楼’的梦,不进入其他的梦,根本无法得知谁在‘上吊’的梦中死去,谁又待在‘活埋’的梦里,拉开514号寝室的门。”

范意闭上眼,感知片刻,缓声道:“我猜对了……”

“跳楼的梦,也是梦中梦。”

换句话讲,这里依旧是梦境。

又不知对应着怎样的死法。

叶玫说:“这样。”

他明白了:“所以你的计划就是,在死亡以前,想办法进入其他的梦境之中?”

范意点头:“嗯。”

“不过,不是通过沉睡的方式。”

“而是惊醒——从跳楼的梦里醒来。”

“就像我从活埋的梦中醒来那样。”

范意别过头,似乎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讲。

最后,他还是犹豫着说:“……我最擅长的,就是惊醒。”

如果他没有及时醒来的话,就是真的死了。

好在,范意能够确定,自己会醒。

强迫着自己两年不睡一个好觉,不去做梦,不去深眠,甚至在自己身上动了一点小手脚。

如果明知是梦,又无法醒来,就让自己坠落。

梦见坠楼的时候,狂风会将他包围,巨大的危机感会令范意瞬间反应过来,将他的意识唤醒,带出失重的梦里。

范意心想,可即便是惊醒,应该也只是他的惊醒。

叶玫为什么会跟着他过来?

理由只有一个。

范意有点不敢想。

他能够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不会认错叶玫,可是现在,他无法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还是他梦见的……他幻想出来的人。

叶玫观察着范意。

他似乎知道范意在想什么,忽然张开手,将范意抱住。

范意顿了一会儿,静静感受了一会儿,没有挣开。

不。

他不该怀疑的。

除了叶玫,没有人会这样抱他。

叶玫将脸附在范意耳边,呼吸着,温热的气体擦过范意的耳侧,话音暧昧。

他说:“橘子,我是真的。”

“你忘了吗?很早以前,我就可以和你在梦里见面。”

范意记得。

只是他后面不敢梦了。

于是只能在意识消失时,听到叶玫的只言片语。

叶玫说:“我把我的一缕意识,留在了你的身上,帮你对抗来自安眠曲的诅咒。”

“等于我本人也在这里。”

他慢慢道:“只是这缕意识的权限太低,我在外面,很多东西,还没法完全操控。”

叶玫说:“我还在梦外等你。”

第239章 Stillness 29

“那为什么你前几次没有跟来?”

范意补充道:“在我第一、第二次入梦的时候。”

叶玫回答:“因为那个时候的寝室里不安全, 我替你们守好外面。”

范意:“不安全?”

叶玫:“对。”

范意想起来,这几个晚上,叶玫都没有睡。

每次他睁开眼, 叶玫都是醒着的。

虽然他们本就身在梦中, 但如此真实的、无法醒来的梦境, 还是会让他们觉出困意,不觉陷入沉眠。

叶玫说:“凌晨一点以后, 宿管入梦,会在梦里重新出现,并对各个寝室里进行查房。”

“那个时候,你们都进入了其他的梦境, 最防不胜防。”

范意微怔。

叶玫微笑道:“如果你们不主动拒绝他,他就会推门而入。”

【本校的宿舍管理员将统一在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查房。】

【如果您在十点之后收到了宿舍管理员的查房请求,拒绝他。】

范意嘀咕了一句:“难怪。”

叶玫:“嗯?”

范意:“我是说, 难怪那些通灵者已经很小心翼翼地行动,尽量不去违反规则,却还是会一个个死去。”

叶玫忽然若有所觉地抬眸, 静静地瞧着范意。

范意歪头:“怎么了?”

“没事, ”叶玫移开目光, “我们先在这重梦境里探一探吧。”

“毕竟,我们明天还要回到跳楼的梦里,完成演出。”

“也对。”

范意仔细地观察了一圈, 将四周的环境尽收眼底,同时感知延伸, 把这片区域的里外都扫了一遍。

这里是一座小型花园,似乎在山上。

他们刚刚坠落的地方,是片长满了野花的草地。

叶玫解答道:“这是我们学校后面的山。”

“我也不知道这山叫什么名字, 但是山不高,经常有学生来爬山锻炼。”

“这里有植物挡着,不好看风景,到山顶,就能看到学校的……”

叶玫顿了一下,继续:“A栋宿舍楼。”

似乎所有出了问题的地方,都有一个共同点。

能偷偷看见A栋宿舍楼的地方,也将被那里窥探。

范意:“仅此而已吗?”

这里能被选择成为梦境的场景,必然有其理由存在。

他感知到了一些东西,望向山顶的方向,问叶玫:“那里有什么?”

叶玫说:“一块田地。”

“我们学校的地。”

“地不大,上边种了点花生红薯,是我们社团种的,成熟的时候可以去挖。”

范意:?

叶玫问:“怎么,以为我们只会种花花草草,那没意思。”

“不是,”范意说,“就有一点我很好奇。”

“你为什么会去园艺社?”

停留在此也没有意义,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往山坡上走。

叶玫:“这怎么说呢?”

他想了一会儿:“是我刚入学那年发生的事了。”

“要说Z市怪谈最多的学校,大概就是这里了。”

“我高中的时候,就听说这个学校有很多很多传闻,其中多半是假是,但容易被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第一次听说,一所学校能有那么多屡禁不止的怪谈。很感兴趣,所以志愿填了这里。”

“也成功进来了。”

“而在学期初,我就发现了这边正在发生的,一起真实的灵异事件。”

“为了调查方便,选择了这个社团。”

范意:“哪起?”

叶玫说:“已经解决了。”

“是很多年前在这附近发生的一起分尸案,凶手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这座小山晚上没什么人来,凶手趁夜爬上这里,悄悄地把尸体,埋在了小山的各个地方。”

“后来,死者的家人报了警。”

“尸体的其他部分都挖到了,但唯独死者被剁断的手指,一直没有被发现。”

讲到这里,叶玫停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道:“几年后,学校开始发生异常。”

“很多人的餐盘里会忽然出现菜单上没有的花生,食用者还出现了花生过敏的现象。”

嗓子没有被堵住。

看来,怪谈的禁制没有生效。

叶玫松了口气。

看来只有在接近真相之际,他才能把那些故事说出口。

换句话讲,范意离故事的结局很近了。

叶玫继续道:“后来大家才发现,那名凶手,把死者的手指,埋在了花生地里。”

“诅咒催生怨气,进而诞生诡物,死者的憎怨一日一日累加,化作污染,将周遭的活物侵蚀,花生里面的不是花生,而是人的一节指头。”

范意静了几秒:“和这件事,也有关系?”

叶玫:“也许吧。”

“因为那名死者,是个小孩子。”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山顶。

上面并不空,有太空漫步机和云梯等公园健身器材,旁边有一座院子,里面是老式的木屋和一些石桌石凳。

穿过院子,后方就是田地。

光秃秃的,上边似乎什么都没种。

“……”

叶玫的目光落在地里,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而且,死者是凶手的亲弟弟。”

“这样做的具体原因,警方及家属没有对任何人透露。”

范意想起自己在上吊的梦境中,曾在绘本里看见过的描述。

小孩子对女巫说:我在找我的哥哥。

被找到的哥哥会被悬挂在风扇上,活活吊死。

范意说:“你说事情已经解决,那为什么在第二年街舞社的餐桌上,依然会出现花生?”

叶玫:“这事不是我解决的,那几天我进了怪谈。”

他说:“当时的解决者是……夏知翎。”

范意察觉到了什么:“是怎么解决的?”

叶玫:“我不清楚,没问。平时和她也没多大交集。”

“但当时的确风平浪静了很久,既然事件已经过去,那之后我就没再继续打听。”

“第二年的五月份,我去了趟A市,随即进入怪谈‘不存在的人’,休学了大半年。”

“而我下次听到她的消息,就是她的死亡。”

“临死前,她把自己的杂物都搬到了天台门口,在里面留下了一封遗书。”

连起来了。

范意理了理目前的消息:夏知樱说,夏知翎是因地狱安眠曲而死,死因是跳楼。”

“她的语气很笃定。”

“假设夏知樱的判断没有错,那么夏知翎在跳楼之前,就将灵异道具‘灵魂投影’藏了起来,并用‘死亡记录手册’伪装‘灵魂投影’,在遗言里交给夏知樱。”

“她好像早就能预料到自己的死去。”

“不久之后,她在前一年解决的一则灵异事件,也因为她的死亡而复苏。”

“也就是街舞社聚餐时食用的花生。”

范意思索道:“按理来说,不应该。”

“事件解决了就是解决了,不会因为解决者的死去而卷土重来。”

除非……

那件事根本就没有完全解决。

有很多种可能。

也许夏知翎使了什么手段,短暂压制住了诡物的怨气,又或许她说了谎,与诡物达成了交易,将这件事隐瞒下来。

还有一种可能……

她被诡物欺骗,自以为事情已经解决,可实际上没有,她的死亡也是诡物的手笔。

而谁能够在其中施以手脚,绘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女巫非常欢迎小孩子来自己家做客。】

女巫。

也是女巫把它带进的学校。

范意走到田前,问叶玫:“哪块地里种了花生?”

叶玫扯他:“规则说了,远离花生。”

“最好不要碰。”

范意收了下手指,声音泛凉:“我知道。”

“可是……”

范意回过头:“通灵古店和女巫应该是对立方才对。”

“然而端给街舞社成员的花生,以及他们听到的乐曲——女巫的祝福,藏在夏知翎杂物箱中的圆形诅咒,都是通灵古店所为。”

“女巫做了什么,让通灵古店采取了这样的措施?”

叶玫松开了范意。

他想,他不该拦的。

范意总是有自己的选择。

现在的范意最不愿看到有人牺牲,包括他自己。因此,做这些事前,他必定会考虑好后果。

范意笑了一下,看向田地:“我想,我们能够从跳楼的梦中醒来,来到这里,必定有其意义。”

“我能感知到,能带来答案的东西就埋在这下面。”

即便会有危险,也要前进。

范意指向右边那块田地:“种了花生的地方,是这块,对不对?”

叶玫浅浅地勾起唇角:“果然,你还是这样……”

他推了范意一把:“好,可以,想做就去做吧,橘子。”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

范意点点头。

“不过,还有一件事。”

叶玫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你既然一早就有发现,知道我们身处梦中梦中,为什么要等到彩排前一天,才强行醒来,来到这里?”

范意一静。

他定定地看着叶玫,唇角慢慢抿得平直。

过了半晌,他才回答:“老板。”

“因为我想和你多相处一会。”

范意的声音又轻又凉:“我怕我醒来,就看不见你了。”

*

另一边,宿舍楼底。

范临用手指抵住公告板上的死亡名单,紧盯着403号寝室的位置,轻轻揩过上边漆黑冰冷的字节。

范意的名字变成了“死亡”。

如此突兀的事实冲击着他们,每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张慕川不敢相信:“怎么会……”

他喃喃道:“林澄怎么会死?”

在他眼里,哪怕他们所有人都出了事,范意都不会出事。

“叶瑰也不见了,”岁聿说,“心愿他们去音乐教室和天台看了,药师去查了监控,还没来消息。初步推测,两个人是因坠楼而死。”

“不过,没找到尸体。”

说到这里,岁聿蹙了下眉:“被记住的死亡?”

“……”

林寄雪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铺直叙道:“第一天,从514号寝室跳下去的那个人,死亡也被所有人记住了。”

“两者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死法——坠楼。”

路白月嗤笑道:“怎么,被记住的死亡不也是死了?”

“如果他是因为想验证这个想法,所以把自己弄到这个结果,未免太荒谬了些。”

“不一定。”

谈论间,陈零从B栋寝室楼回来,闯进了大厅。

手里还拿了一页纸。

“不一定什么?”路白月扭头。

陈零说:“看这个。”

他把手里的白纸递过去。

陈零从B栋寝室楼的底下,扯了那边的寝室名单过来。

B611号寝室(四人寝)成员:

1号:余鸣末。

2号:叶玫。

3号:童初。

4号:张文宵。

陈零:“原本那边的寝室名单不是这样,上面都是通灵者的名字,我从宿管的电脑复制了真实的名单,打印下来。”

“其中包括那些混入通灵者之中的观众。”

“功能一样,死者的名字依然会被抹去。”

他在上边揩了一下:“叶瑰没有出事。”

陈零说:“他和林澄是一起坠楼的,现在两个人一起消失,名单上,却是一死一生。”

这话听着没什么意义,可对了解这两人的他们来讲,无疑是一个转机。

证明还有余地。

“我知道了,”林寄雪敲手心,“你的意思是,哪怕叶瑰自己出了事,他也不会让林澄出事。”

“何况,第一天坠楼的死者,他是有尸体的,大家有目共睹。”

“但叶瑰和林澄没有。”

那么,范意又为何会被怪谈记录为死亡?

第240章 Stillness 30

“有铲子吗?”

后山, 范意走进院子里,晃了晃木屋的门。

门没锁,里头也没人, 扑面一阵飞灰。

他把口罩拉上, 掩面挡了一会儿, 等灰尘散得差不多了,才进到屋里, 四下扫量起来。

叶玫跟进来:“这是我们之前用的工具屋,里边还有一个小房间,不过没人住。”

范意:“嗯。”

很快,他俩就在窗旁找到了一只铁铲。

叶玫还拎了一把斧头, 放在手里掂了掂,不知做什么用。

叶玫:“我和你一起挖。”

范意说:“里头种花生了?”

叶玫:“肯定种了,虽然还没长出来。”

范意“哦”了一句, 便没再多问。

叶玫失笑。

挖地这活,两人都曾在路白月构建的死地里做过。

一回生二回熟,对他俩来说不算太难。

范意负责挖, 叶玫在边上给范意铲土。砂质的土壤很容易就变得松动, 从里面翻出了不少蚯蚓, 在土地里穿梭,四处逃窜。

越挖越深。

内部的泥土结了块,露出了许多已经断裂的, 腐败的根系。

忽然,范意戳到了一块很硬的石头。

他目光一滞, 随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根茎都铲开,从里头挑出了一块水蓝色的圆形宝石。

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

“找到了, ”范意弯腰,把宝石捡起来,“是这个。”

“真正的灵魂投影?”叶玫探头道。

“是死亡复刻。”范意说。

“果然,这东西也跟进了怪谈之中。”

“所以夏知樱会来。”

范意感知者死亡复刻里的气息,微微蹙起了眉。

死亡复刻之中空空荡荡,里面并未容纳任何灵魂。

也不包括任何死法。

而且,有些熟悉。

像死者的悼歌。

一个古怪又大胆的猜想渐渐在范意心中升起。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细思,蓝宝石的光便快速晃了两下。

接着慢慢变得黯淡,并彻底熄灭下去。

上边萦绕的污染骤然消失。

范意神色一凛,感知里的某一处立马发出警报,向他叫嚣着危险的讯号!

他被叶玫拽了一把,往旁边让去,同时飞快回身,赶在被诡物按住头颅之前,偏头避开了对方冰冷的手指!

“找到你了。”

诡物的下一击紧随而至,以常人无法触及的速度,扼住了范意的脖颈。

致死量的污染顺着诡物的手,向范意的身上攀爬,又在范意体内,被转化成滚滚的灵异值,向着诡物反噬而去。

阳光沐浴在身上,分外冰凉。

叶玫当机立断,提斧砍下了诡物的一条手臂。

诡物往后撤去。

叶玫从后面扶住范意,胳膊肘上,还抵着方才他从工具房取来的斧头。

诡物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砍断的胳膊。

手上的五指裂成一节一节,变成种子,渗进了花生地的深处。

胳膊成为养料,快速腐烂。

白骨从诡物手臂的断口处重新生出,长出淋漓的血肉,最后包上皮肤。

她歪头望着范意,声音很甜,却分外冰冷:“又见面了。”

范意记得她。

是那个在上吊的梦里,将他的脖子勒住,挂到风扇上的诡物。

也是在街舞社的镜中,最后一刹出现的少女。

以及在食堂三楼,悄然为他们端上花生,假装收拾着餐盘的工作人员。

当时的诡物非常刻意,在他们过路时,微笑着开口问:

“我送去的花生,好吃吗?”

范意被叶玫拽走。

他们没有回答。

后来,叶玫偷偷和范意咬耳朵,低声道:“这个工作人员,生得很像夏知翎。”

“但又不是她。”

“……”

诡物再次向着范意抬手:“我说过。”

“你会死,因上吊而死。”

“被活埋而死。”

“被撕裂全身,分尸,成为这片土地的养料。”

在诡物落下这话之后,土地里的根系,猝然疯长!

它生出茎叶,眨眼变得翠绿而又茂盛,长出金黄色的花朵。

它却没有伸入土地中,而是攀住范意的脚踝,狠狠刺进了他的肉里。

像是要在里面结果。

范意一阵疼痛,险些软了下去。

叶玫赶忙把范意扶住。

他帮着范意安抚痛觉,同时踩住那些植物的茎叶,在叶玫的污染下,那些东西开始慢慢腐烂。

可现在范意动弹不得,周围植物又太多,生长的速度实在太快,根本没法清理干净。

叶玫问:“怎么样?还好吗?”

范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点点头,说:“我没事。”

诡物听着,不紧不慢道:“嘴硬。”

“梦里也会痛的,不是吗?”

叶玫反手扔出一枚银镖,正刺中诡物的心口。

诡物吃到痛,松了些力道,她的目光移向叶玫几秒,又咬咬唇,拔掉自己身前的银镖,张开右手手背。

她向两人露出上边一道明显的,无法消弭的灼烧痕迹。

诡物眸色冷若冰霜,又像是里面燃烧着疯狂的火花:“灵鬼。”

她呢喃道:“很好,灵鬼。”

“这是你第二次伤我。”

“是我做的,”叶玫说,“你大可以冲着我来。”

“……”诡物笑道,“当我看不出来吗?你只是在他意识里暂存范一道残影。”

“我承认你入梦的手段很高明。”

“你真身不在这里,却让我不要针对载体?”

范意按了按叶玫,冲他摇头:“我来吧。”

叶玫还想再说什么,看见范意认真的表情,最终住了口。

诡物将手一收。

这里的人,都会被各种梦境入侵,只要不违反规则,多半是无意义的幻梦。

而当人陷入清醒梦时,便会落进死地。

或被上吊,或被活埋,或被刺穿胸膛,还有碾压、凌迟等其他未被发掘的死法。

而那些人将被她杀死时,只有范意,曾用鲜血灼伤了她,从她手里逃掉。

这么多年来……是唯一一个能伤她的人。

那些梦境,在侵入过范意一次之后,就没法再入侵第二次。

她耿耿于怀。

所以,在514号寝室的梦里,她又让会跳舞的木偶人提起刀子,穿进走廊,去找寻范意的踪迹。

木偶人对其他入梦者都是假挥刀的逼迫,实则想将他们骗进514号寝室。

只有对范意,是一刀一刀,真正往着要害去的。

可最后,木偶人却反遭范意诅咒,甚至被他探去了舞步,真正地进到了514号寝室之中。

甚至不止这些。

在他们彻底被关进梦境之前,在外界发生的种种。

她一次次哄诱通灵者入梦,一次次被范意阻止。

每阻止一次,她就在范意的身上,叠加一层诅咒。

直到这帮通灵者抵达真相边缘,才终于被她找到机会,将所有人都困囿于这场大型的梦境之中。

虽然范意在离开梦境之前,拿不到梦外的记忆。

但是她记得。

她记得这个该死的家伙。

诡物缓缓道:“我要你死……很久了……”

范意抬起头。

他手里紧紧攥住那颗已经失去光芒的宝石,植物在他的血肉中不断生长,又因他体内强烈的灵异值而枯萎,与身体融为一体。

他忍住巨大的痛苦,盯着面前的诡物,哑声道:“你是因为死亡复刻而来?”

“不是,”诡物说,“我来杀你。”

“我在等你违反这里的规则。”

这样她才能来到这里,才能找到范意,才能借此……杀掉范意。

“远离花生”。

范意细品了一番诡物的话,闷笑了一声。

他咽下了喉中的腥痒。

范意说:“正好,我也一样。”

他向诡物张开手,露出手中的宝石:“我是为了等你,才这样做的。”

“我是该叫你夏知翎,还是女巫?”

“狩猎的代言者?”

诡物短暂地滞了一滞。

她用近乎恶毒的目光盯着范意,随后抬起手,那些植物猛然扎了进去,要延伸进范意的骨髓之中。

好在叶玫眼疾手快,将它们及时掐断。

范意痛得不行,慢慢地喘了几秒,才提起力气,朝着女巫继续:“果然……”

“在接触到这块宝石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宝石里虽然并未承载灵魂,但这上面,却有着与你相似的气息。”

“这宝石可是夏知翎的东西。”

“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宝石里的灵魂,已经彻底死去了。”

“而你,吸收了夏知翎的灵魂,变作她的模样,想要代替她,存在下去。”

夏知樱曾向范意与叶玫提过,夏知翎因地狱安眠曲而死,而且是原定在校庆节目中演奏钢琴的人。

从地狱安眠曲将人侵蚀开始到死亡,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最多半年。

可如果她被安眠曲侵蚀,她的家人,包括夏知樱,会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吗?

如果看不出来,诡物侵蚀她,总要有所图谋吧。

可她又做了什么呢?

跳楼。

甚至提前写好了遗书,留下遗物,把关键的线索交给了夏知樱。

所以……

她虽被地狱安眠曲侵蚀,可她仍是她自己。

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死,才会这样做。

至于她的箱子里,那留下了源于通灵古店的圆形印记——

通灵古店不应该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所以,那是夏知翎故意留下的。

唯一的答案,就是夏知翎与通灵古店做了交易。

结合起之前所有的线索,剩下的,就不难猜了。

孩童的怨气借由女巫的诅咒生长,成为诡物。而夏知翎在调查这件事时,被隐藏在背后的女巫侵蚀。

她留下的宝石也被污染。

等她死后,她的躯壳会成为女巫新的载体。

女巫因火烧而死,全身炭化,什么都没留下。

她一定还有很多牵绊,很多不舍,因此终年仍在人间徘徊。

可惜,诡物不能保持清醒,就会被恶意吞没,堕落成能够带来死亡的噩梦。

她会应召学生对于笔仙的呼唤而来,缠上那些人,就是想给自己物色一个新的躯壳。

她想重归于世。

可惜……

通灵古店和夏知翎达成约定,让夏知翎的自杀被所有人知道,让女巫无法掩盖夏知翎的死。

这样,女巫就无法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之中。

她只能重新寻找目标。

不久之后,通过514号寝室的一角,她看见了正在食用花生的街舞社。

她以为是那个孩子在偷偷行动,便也跟着,种下了祝福的诅咒。

殊不知,那是通灵古店做的局。

通灵古店创造了名为校庆的一场局,以活人的鲜血为饵,引诱女巫步入、深入陷阱。

最终,通灵古店把女巫囚困在梦网之中。

通灵古店当年要叶玫别管,就是打算完成这件事。

怪谈“清醒梦”……

是通灵古店用来困住女巫的囚牢。

而女巫,也把梦境变成了她的屠宰场,并在多年以后,令这则怪谈复苏。

拉他们入梦。

女巫平静地听范意说完全部猜想。

她蹲下,抚摸着植物的叶片。

女巫勾唇笑了:“那又怎样?”

“就算你知道了这些故事,又有什么用处呢?”

她上前一步:“你一样会死。”

范意的袖中落出一把小刀,他十分干脆地划破自己的手心,反问女巫:“那么,我的鲜血,疼吗?”

女巫下意识往后撤去。

她的手背开始隐隐发痛——哪怕她和范意隔了好一段距离。

这鲜血对她来说,是最致命的伤害。

血淋在植物上。

范意:“我说了,我是在等你出来。”

其实,在接触到这块宝石之前,他还没有那么多想法。

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他在剧痛之下,结合女巫忽然现身的情况,飞快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从而现编出来的结论。

没有任何验证。

如果错了,或许还能得到纠正。

范意搓了搓自己的衣角。

有时候,他的直觉真的准得可怕。

叶玫忽然碰碰范意的手背。

随后,他不顾自己手上的灼伤,接过了范意手上沾了血的刀刃。

横在女巫的身前。

叶玫凉声道:“你让植物枯萎。”

“不然,我会焚烧你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