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范意和南诗情,没有一个人肯临时下车。
最后在范意的坚持下,还是由他带着别人的木牌,走出车厢。
又是一次死亡。
下一次,他们在三号车厢里看到了一位孕妇。
孕妇请求他们帮忙,众人不知该不该帮,只好小心翼翼地接触,交流。
确认帮忙没有危险后,他们才慢慢放下警惕。
而就在孕妇感谢他们,众人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孕妇肚中的孩子猝然伸出两只手,破开孕妇的肚皮,穿透面前二人的腹部。
范意抬眼看着显示屏上跳出的血红文字。
【请帮助她,但不要离她的孩子太近。】
他说不出话了。
其实在那时,污染就已经开始将他侵蚀,堵住了范意的声腔。
一个一个死去。
最后他们在被打乱顺序的车厢里,一路找,一路应付那些“乘客”,终于抵达一号车厢时,范意已经没有了木牌。
他在前两个车厢为了救人受了伤,又“死”过十来次,污染蔓延全身,说过的话应验了,要靠着南诗情扶,才能勉强挪动。
这次不可能再让他去试错了。
除他之外,活着的只剩南诗情。
她不顾劝阻,一步迈入了外面的浓雾里,将唯一的线索传递给了范意。
一号车厢是通往天堂的路。
范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踉踉跄跄地从七号车厢里下车的。
他只记得终点的雨,安静如死的出口,口袋里沾了血的名片,叶玫和他说过的“会死”的预言。范意假借手机没电的理由,向路人借用了电话。
拨通了名片上的号码。
他找到叶玫那家密室逃脱的时候,外面大雨滂沱。
叶玫把他拉起来,轻声说:
“哎,你这,该说是好还是不好呢……”
“这么严重的污染,你要是再晚点到,就要死了啊。”
第116章 Destination 2
范意睁开眼睛。
他看见熟悉的座位, 干净整洁的车厢壁,窗外的白雾,闪烁的红色显示屏。
一切就如记忆中那样, 不同的是, 当时的列车坐满了人, 现在却只有他们几个。
范意永远不会记错此处的模样,也正因如此, 他比谁都要清楚,岁聿成功了。
他重新站在了G4444号列车里,以新的身份。
范意别过头,发现叶玫就在他的旁边, 但没有拉着他。
进来时那冰凉的握感,就像错觉般,一触即逝。
他起身看了一圈, 数了数,所有人都在这里。
没有出现之前那样分散开的情况。
他是最先醒的。
范意站在曾经杀死过他的车厢里,耳畔似乎听到了诡物不知所谓的低语, 仿佛还能看到当时惨不忍睹的画面, 极具冲击性的血腥气, 被死亡扼住的咽喉。
以及红色的字在屏幕上方跳动。
眼前的画面与回忆重合在一起。
【Carriage No.18】
【18号车厢。】
【Get off at Carriage NO.1】
【在1号车厢下车。】
【You will arrive in heaven.】
【你将抵达天堂。】
果不其然,这节多出来的十八号车厢,就是他们的“出生点”。
这时,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睁了眼,从混沌里苏醒过来——正式进入怪谈。
叶玫站起来, 一眼看到范意:“这么早啊?”
范意说:“没比你们早多久,半分钟不到。”
这回没有乘务员来检查身份证,也没有端着木牌过来贩卖, 他们能够随意地离开座位,先对车厢内部做一个简单的观察。
车窗外满目皆白,什么也看不清楚,周围有列车向前飞驰的呼啸声音,呼啦啦地响。
心愿说:“我听说你们来这里是要找人,所以呢,打算怎么做?”
南晓雨也转向叶玫。
叶玫松了松胳膊:“我们先找到这里的诡物问一问吧。”
他直接问:“橘子,这则怪谈什么情况,不如带我们速通下。”
范意:……
他无奈地扭头看向叶玫,似乎在无声地谴责对方又把自己推上了焦点位。
不过,就算叶玫不说,范意也会主动提及。
他不想再看到死人了。
南晓雨:“速通?什么意思?”
她敏锐地发现了叶玫的用词问题,就算范意的感知力再强,也不至于让他带着所有人速通。
除非,是范意知道怎样通过这则怪谈。
就像拿到攻略的RPG玩家那样。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范意这才记起,自己还没和南晓雨说过这件事——他是G4444号列车上唯一的幸存者。
“初晴,就是你妹妹,我见过她,她在一号车厢下去的,”范意直白地讲了,把话说得很慢,尽量表达清楚,“这里的每一站都要有人下车。”
“危险的车厢不可以下去,会死;在找到正确的车厢前,靠站时需要从安全的车厢下去,有车票可以在安全的车厢里抵消一次死亡,没有的话,一样会死。”
“还有,哪怕死亡被抵消,死过的感受也不会消失,你会记得。”
就像受过的伤一样。
即便伤口复原如初,也真实地痛过。记忆会杀人,反反复复地死去,对于人的精神而言,是场不小的折磨。
“有时候,在寻找车厢时,会在车厢里遇到‘乘客’,不要无视他们,也不要随便接触,尽量根据显示屏上的提示来完成它们的要求。”
这些东西其实不用范意来提醒。
他只是想告诉南晓雨,南诗情经历过的事,以及提前说明他们会在这趟高铁上遇见什么。
南晓雨罕见地沉默了。
须臾后,她说:“我知道了。”
“原来你也在那趟列车上,是最后活下来的人。”
*
四个月前,G4444号列车。
这是范意的第六次死亡。
从雾中被丢回车厢后,范意整个人都在抖,身体软得不行,要两个人拉,才能把他扶起来。
他们来到下一节车厢,二号车厢。
这次的乘客是一对正在座位上说笑的情侣。
范意撑着力气,扯了下南诗情,指指显示屏上的红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经过了几轮的生死,其他人也明白了该如何对付这些乘客。
按显示屏上说的去做就行。
【请在10秒内通过车厢。】
“!”
车厢并不长,大概25米左右的距离,只是窄,最多可供二人通过。
如果直接开始狂奔的话,十秒钟是完全来得及的。
看到显示屏上的字,所有人都开始拔足狂奔,除了范意。
他全身都冷,根本迈不动步子,被污染严重侵蚀的他由南诗情半拖半拽着,提起力气一步跨开那对情侣忽然伸到过道上绊人的脚,竟也顺利通过了。
但是范意后面的人光顾着奔跑,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他们冲得太快,被那对情侣一绊,顷刻重心不稳,狠狠摔了一跤!
后面的人猝不及防,也摔在前者身上,想立刻爬起来,结果下一秒就被落在最后的人踩踏着脊背过去。
倒计时归零。
二号车厢的车窗刹那破裂,浓雾淹了进来,将整个车厢吞噬,范意看到窗户的玻璃碎片扎穿了那两个倒地的人的脑袋,一时间浑身震颤,耳鸣不止。
两块木牌从浓雾里被推出,掉落在范意脚边。
范意余光瞥见了一样反着光的东西。
“别……”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南诗情下意识就要往后退,还没来得及撤,范意突然使力,把她往侧边拉了一把。
南诗情一个踉跄,紧接着张开了嘴。
在她身后,有人被腰斩了。
如刀刃般锋利的透明细线挡在二号车厢与下一节车厢的连接处,那人仅仅是向后走了几步,便被细线切割。
死者的两段半身往不同的方向摔落,其中一半,就倒在南诗情刚刚所在的位置上。
范意弯下腰,捡起死者的木牌,放在手中摩挲。
他看着木牌,眼前蓦地开始出现幻觉,他感知到的列车开始扭曲,变形,血迹褪去,浓雾散开,座位上坐满了“人”,逐渐构成一副平静祥和的模样。
紧接着,范意看到的画面剧烈晃动起来。
好像是浓雾,硝烟和火。
无数的生灵在脱轨的列车上哀号,在碰撞与坠落中死亡。
范意看到了一位老人。
在列车脱轨时,因车厢侧翻,老人被掉下来的行李和行李架淹没,碾压致死。
死前,他只剩一只手露在外面。
范意看到了一对兄妹。
他们被父母死死护住,困在座位边缘,闻着火的味道。
他们在哭,可是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对他们施以援手。
最终兄妹还是死了,和他们的父母一起,死在了角落之中。
他看到了一位孕妇。
她被不知哪里来的钢筋洞穿了腹部,以及腹中的孩子,鲜血溅了满座。
还有一对情侣。
摔倒后被慌乱的人群推搡踩踏,最后和这节车厢一同翻入海中。
这是什么?
范意闭住了眼睛,呼吸急促。
他不敢再盯着木牌,生怕再见到那样可怖的情景。
南诗情喊了他好几声,范意才勉强回过神来。
“列车又要到站了,”南诗情拿手在范意晃晃,“这一次,你还是要自己一个人下车吗?”
下什么车,死了算了。
那一刻,范意曾这样想过。干脆让那些东西把他杀了吧。
他快受不住了。
“不舒服就我来,”南诗情说,“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范意沉默着,摇了摇头。
“你怕死吗?”范意忽然很轻很轻地问她。
“我吗?”南诗情想了想,“怕啊,不过比起死亡,我可能更怕痛吧,更怕我在乎的人为我难过。”
范意:“那还是我来吧。”
他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十分平静:“如果我下次出来还是站不住的话,就拜托你了。”
列车还在前行,距离下一站还有一段距离。
在场的不少人已经觉得无力,哪怕再小心,人还是在一个个死去,自然也没人再有心管顾在旁休息的范意。
除了南诗情。
范意缓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她:“对了。”
“这里几年前有发生过关于列车的重大事故吗?”
南诗情:“嗯?”
其实范意原本并不想多聊,这种时候,他更应该调整状态,保持力气。
可他攥着木牌,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刚钻入他脑中的画面是那般绝望,感染着他的情绪,哪怕闭上眼睛,范意都能听到有灵魂在他耳边哭泣悲鸣。
好吵。
又好安静。
是死的声音。
他听到南诗情说:“重大事故的话……”
“我想了想,有啊,当时有趟列车因为天气和路段原因脱轨,大量人员死伤,还上了新闻,事情闹得很大,那几周推送首页全是这个。”
“不过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她问:“你不清楚吗?”
范意说:“隐约知道点,但是具体的不大了解。”
他平时新闻看得确实少,但对于这种事,范意也不可能全无耳闻。
南诗情:“所以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范意:……
他不能确定自己的想法。
于是范意只说:“没什么,好奇一下。”
南诗情应该已经看出他的不自在了,但没有拆穿。
几分钟后,列车缓缓停靠在下一站,车厢门“滋”了一下后开启。
门外除了浓雾,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二号车厢是“安全”的车厢。
范意带着木牌下车,又一次品尝到了死亡的绝望。
污染将他吞噬,他拼着最后的力气,爬到了车门前。
这是一趟载满亡灵的列车。
它将带着车上所有在那场事故中死去的生灵,前往他们唯一的目的地。
天堂。
对活人而言,前方是无尽的地狱。
车厢最多只有十六节,而在显示屏的编号上,位于第十七、十八节的他们,究竟算什么呢?
第117章 Destination 3
“这里的车厢顺序是乱的。”
范意弯腰躲开横亘在二号车厢中间的透明切割线, 并提醒众人注意。
他们快速跟着范意穿过,一个比一个利落。只有林寄雪出于好奇,偷偷探手在切割线上试了一下, 指尖顷刻出现一道红色的血痕,
“嘶, ”林寄雪说,“轻轻一碰就会破啊。”
范意把林寄雪的行为看在眼里, 心中无奈,只好默念: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他边走边解释道:“很快就要到一号车厢了,它的位置要再往前一节, 随后我们会第二次经过十八号车厢,到时直接回头走。”
“第三节就是。”
林寄雪撇嘴:“拿攻略真的很无聊。”
范意说:“你单走我不拦你,不过就算你现在脱队, 我估计也找不到刺激。”
“它们都没醒。”
说的是这趟列车上的“乘客”,也是诡物。
一路上,范意没有再见到之前那些因脱轨事故而死去的乘客。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孔, 比之前的数量要多, 靠在椅背上沉眠。
只偶尔会有几张醒着的脸, 会让他觉得眼熟。
或许……
先前那班列车的乘客,已经抵达了“天堂”。
而这班列车上,这些新的“乘客”还大多处于沉睡之中。
有纵诡者在, 范意不能确定之后会不会出现意外,于是尽可能快速地带人通过每一节车厢, 记下序号和红色显示屏上的字。
而列车一直在向前行驶,与上回五分钟一靠的行径大相径庭,中间竟没有在任何站停止过。
一个都没有。
太不合理了。范意想。
他本来还在担心没有木牌, 下车的问题该如何解决。
G4444号列车成为怪谈之后,怪谈内部的危险程度必然会比他曾经历过的要严重许多。
可现在不仅那些曾在这里死去而化为诡物的乘客没有苏醒,连站台也没有出现。
就算怪谈成型以后一直处于沉睡状态,也应该在岁聿打开门,活人进入其中的那一刻苏醒才是。
哪里有怪谈会毫无警惕到被入侵了还一无所知的呢?最低级的诡物都不会犯这种错误。
除非……
有人控制了这辆列车,或者操控着列车的诡物本身,把危险程度降低。
范意心中凭空冒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
几乎心惊肉跳。
*
四个月前。
G4444号列车,三号车厢。
“快走!”
范意垫在人群最后,为了救他前面的人,右肩被诡物抓出了一道伤口。
伤口起初看着并不严重,可是很快,他的受伤处便流出了如烟般的黑色物质,开始扩散溃烂。
范意用绳子扎住,疼得额角全是汗,可他还不想死,只能再忍耐一算时间吗。
被范意救下的人当时离诡物的黑手仅有一寸距离,他被吓坏,连连向范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和那东西对视的,我一扭头它就在我旁边我也不想的!”
苍白无力的辩解。
范意都看到了。
这节车厢的要求十分简单。
【不要对视。】
只要不对视就可以了。
范意直觉作祟,告诉所有人只管平视前方,千万不要转头。
但这个人还是动了,差一点就要与立即转移到他面前的诡物对上视线。
若不是范意及时伸胳膊挡住他的目光,他刚刚就死了。
明知道这些东西会抓准一切时机,把他们一同拖入地狱。
这人还非得叛逆那么一下。
范意不想说话,也没力气跟他发脾气了。
“随便吧,”他说,“如果你的对不起有用,就把它用在该用的地方。”
范意说:“不要死。”
被范意救过的那人拼命点头:“我会记得你的救命之恩吧?”
他食言了。
下一节车厢就死了,死在“不要停下”的规则里。
一颗人头滚到他的面前,被这样一骇,那人就只能停下。
范意拦都拦不住,对方被砍了脑袋,鲜血溅了殿后的范意一身,他无暇他顾,顺脚把新死之人身上掉出来的木牌一踢。
确保自己安全之后,抖着手捡起了那块跌落在地的木牌。
最后是南诗情。
她把自己的木牌主动交给范意,范意下车试错,南诗情打探下节车厢的情况,两人共同合作,终于到达了最后的一号车厢。
范意又死过一次。
他的温度渐冷,他力气全失,唯有极强烈的死亡预感在大脑疯狂叫嚣,想扶着车厢壁站起来,却怎么也拦不住南诗情下车。
于是南诗情的手链断裂,范意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无力地看着戛然关上的车门,以及在他的视角里再也回不来的人。
如此渺小。
他打开南诗情留下来的纸条。
【一号车厢:通往天堂。】
【七号车厢:途经人间。】
【十三号车厢:地狱。】
【最终目的地:人间。】
*
就像现在。
列车不断地向前飞驰,仿佛没有终点。
南晓雨不知自己在期待,又或者是害怕什么。
每经过一节车厢,她都要回过头,仔细看看清楚那些乘客的脸,一个都不可以放过。
她想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自己的妹妹,想知道南诗情究竟有没有死在这趟车上。
哪怕范意已经告诉她,南诗情在一号车厢,列车第十二次停靠时下了车——多半凶多吉少。
可是,万一呢?
万一从天堂站下车不会死去呢?
万一南诗情只是无助地留在这里,一直在等待救援呢?
南晓雨闭上眼睛。
哪来那么多万一,其实她只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而已。
就着“不要停下”的提示,范意一脚踢开一颗莫名滚落在他脚边的头颅。
此头颅的模样正是那位曾被他救过,转眼又死去的人。
对方因此而死,死后也化作诡物,以同样的方法想戕害他人。
范意并不打算为此停住步子,他只顾自己前进。
其他人也一样。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号车厢前。
范意没有立即走进车厢里,而是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停下。他平静地看着眼前死死关闭的车门,抬手指了一下。
“她从这里下去的,”范意对南晓雨说,“G4444号列车,开往天堂。停靠站随意,车厢才是关键,在不同车厢下车,决定了你将抵达哪里。”
“一号车厢是天堂站。”
南晓雨上前两步,手心扶上车门。
“天堂啊……”她说。
她笑了笑:“如果这也能被称之为天堂的话,实在有些讽刺了。”
“一路上也没见到过几个能沟通交流的诡物。那些东西不是在睡着,怎么都叫不醒,就是在使绊子,压根听不懂话。”
她说:“临昕橘,你不是说这趟车会停吗,不是说每次停靠,都必须要下车吗?”
南晓雨扭过头,声音控制不住地发着抖:“为什么,一路过来,列车没有停过一次?”
她似乎迫切地想在南诗情离开的地方下去。
范意其实有想法,但他无法确定,他不喜欢过早地下结论,只好模棱两可道:“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清楚我离开之后,这里是个什么情况。”
他继续补充:“列车不停的话,不如我们到一号车厢看一看吧。”
南晓雨这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她静了静,说:“抱歉,算我多欠你一回。”
范意:“没事,本来就是我应……”
他的话语倏地停住。
说话间,范意已经迈进了一号车厢,并和其他人一起,看到了竖立在车厢中间的东西。
难怪。
依照范意的描述,所有人心里都清楚,G4444号列车并非是什么温良的善茬,因此每个人都保持着警惕,不敢轻易松懈。
在还未成型时,它便已吞吃了一整车的活人——以极其残忍的方法。
然而这趟列车在成为怪谈,并被他们几个闯入后,竟反而表现得十分平和。
虽说这是件好事,可却一点都没有一则怪谈应有的模样。
此刻,他们终于得到了答案。
南晓雨越过范意,快步上前。
在一号车厢的中央,竟光明正大地竖立着一块墓碑。
由那些作为车票的木牌构成。
木牌被很刻意地削过,做成可以相互卡住的形状,一块一块刻得很漂亮,就像积木那样,拼接成一块巨大的墓碑——南晓雨一见便知是谁的手笔。
而墓碑的尖端,正挂着一串被修补过的,粉红色的手链。
是她送给南诗情的。
南晓雨张开口,下意识地在四下环顾着,企图找到一点能让她得到希冀的影子。
可惜,一号车厢里没有任何乘客。
一个都没有。
南晓雨不会流泪,只是忽然觉得,她原本被堵得难受的胸腔里莫名空了一块,跟什么也摸不着似的,怎样都无法被填补完整。
心中的大石头没有落地,而是不翼而飞。
从十八号车厢开始,她就一直在忐忑。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听范意描述,想象着南诗情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噩梦。
直到一号车厢,她看到了答案。
墓碑上有字,清秀而又漂亮。
*
【误入迷途的旅者,请不要再继续探索。】
【难以安息的魂灵需要休憩,请留给他们最后的摇篮。】
【哼着久远的歌曲,长眠于过往美好的一隅回忆里。】
【误入迷途的旅者,请在此处回头。】
【前方是第十三号地狱,是庇佑无法触及的死亡领域。】
【往回走,你会遇到通往人间的七号车厢,从此,未来繁花似锦。】
【误入迷途的旅者,这不是你该歇脚的地方。】
【要漂漂亮亮地来,漂漂亮亮地走。】
【要把故事传颂,要去到更远的世界。】
【我承诺。】
【在抵达最终的目的地之前,列车永不停歇。】
【永不接纳新的“乘客”。】
【在抵达目的地后,列车将永不开放。】
【请误入迷途的旅者,在列车到达终点前,悄悄地从人间离开。】
【如果你认得我是谁,我将向你问好。如果你不清楚我的名字,我也会说,很高兴认识你。】
【但缘分到此为止,各位的路还很长。】
【至此,感谢。】
【G4444号列车。】
【目的地:天堂。】
第118章 The third day 1
在现实的第三天, 范意一行人总算顺利从怪谈当中离开。
进去是A市的写字楼,出来却是高铁站出口,晴夜, 只能看见明朗的月, 没有星星。
范意看了眼手机, 上面疑似有八百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人打来的。
他不记得这个号码, 却不排除是他认识的人。
能打这么多电话……
范意已经有点猜到是谁,估摸着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
南晓雨把手链带了出来。
手链在列车上断过,已经失去了本来保平安的效力,现在仅仅只是个被修补完整的普通饰品而已。
这是南诗情最后留下的东西。
南晓雨向叶玫鞠了个躬, 就算作道别,她说会支付应有的代价之后,就一个人离开了。
岁聿戴着口罩和墨镜, 跑得比谁都要快。
很快,这里就只剩下范意,叶玫, 林寄雪和心愿四人。
还好时间是深夜, 高铁站建得偏僻, 这个点暂时没有列车到站,因此周边无人发现他们的突然出现。
范意蹲下,往嘴里嚼了块口香糖, 问其他人:“你们怎么回去。”
林寄雪不回去:“我留这儿。”
“葬礼也参了,这边没我什么事儿了。额明天早上的高铁, 还得到学校销假去,过两天考试了。”
期末周的大学生还要复习。
心愿说:“我可能坐公交吧,去市中心就成。”
“坐公交?”
范意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 高铁站附近的公交车首班六点半。”
“这么晚还要在外面等几个小时,也太危险了,打车回市区吧。”
心愿:“我手上只有四块钱。”
从高铁站到市区起码三十块钱,换言之,她只能坐公交。
范意:“打车钱不用你出。”
心愿没拒绝:“谢谢。”
叶玫插了句话:“你可真客气,是我麻烦你了。”
心愿说:“对不起啊,我没用,从头到尾都没帮上什么忙。”
叶玫知道她这话是真心的,无奈道:“我说,你好歹是榜一,自信点吧。”
心愿:“野榜而已,我哪来那么大本事。”
范意在软件上叫车。
A市是一线大城市,这个点依然有不少司机在外接单,哪怕是高铁站。
很快,附近就有车停到了四人面前。和林寄雪说过再见后,他们直接坐到了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周边有烧烤店,有露天餐桌与烤肉,哪怕两三点,也不显冷清。
然后分道扬镳。
范意和叶玫一块走。
这么晚不方便回家,他打算和叶玫去住酒店。
就在范意心中考虑着如何跟家里人报平安时,手机正巧亮起,他看了眼,动手接起了上边的来电。
就是这个号码,这些天不停地给范意打电话,一次都没打通。
范意:“喂?”
对面匆匆道:“小意?!你终于能接电话了!人现在在哪?”
范意顿了顿:“哥?”
听到声,看来是活着出来了。
范临说:“你在哪里?”
这下范意彻底放心,连说话的语气都松了许多。
他随口扯了个理由,来应付这些天的未接来电:“我回Z市了啊,你怎么打给我这么多电话,是范诚告诉你的?”
“我这号码平时不用,也静音,看不到你那些来电。”
范临的声音变低:“你在Z市?既然回过家,那为什么又走。”
“我工作在那边啊,”范意说,“不走你给我发工资是吧。”
范临没有相信范意:“不会,爸说你是因为我不见了,才回来的。”
“可是我都还没出现,你就急着要跑,还是半夜偷偷离开的。我给你电话拨过去,总显示不在服务区,现在才通上。”
“我很担心,所以你老实告诉我……这几天,你是不是遇到不好的事情了?”
范临已经把话说得非常明白。
至此,范意也不再和他拐弯抹角,撇了两下嘴,直说道:“是,那又怎样?”
“什么那又怎样?”范临有些着急,“那地方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这两天我多恐慌,怕你就这么死去。”
范意:……
我谢谢你哈。
叶玫看向范意,发现他正挂着一副冷淡的表情,用极其无所谓的语气,回应范临的话语:
“会死人,然后呢?”
范意说:“你逃得掉吗?”
范临没有想到范意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一时间,他愣在原处,无措地慢慢地握住手机。听见电话对面,范意似被风淹过的声音,很轻。
“有劝慰我的功夫,你不如去排查一下是谁用灵异道具把你带进了怪谈。”
“逃不掉的,”范意说,“你不会以为事情结束了吧?记住,只要进过一次怪谈,就意味着你已成为通灵者。你会看到更多的死亡。”
“哪怕走在路上,也可能莫名被一则怪谈拖入其中,只能不停地探索、解决或者逃离,直到你也死去。”
“我没有耸人听闻,你清楚。”
范临知道范意的脾气。
话都到了这个地步,他自然不好多问,只能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这些的?”
范意:“不重要。”
范临:“四个月前?”
范意:……
真准啊。
“别管我,”范意脾气上来了,“你自己被别人害了都不知道,拿什么立场来问我?”
范临:“这个我有眉目,你不用替我担心。”
他说:“我失踪的事找理由蒙混过关了。然后,爸虽然没有当着我面发火,但他对你不告而别的行为很生气,还找人去了Z市逮你,一无所获。”
“所以我知道,你多半还在A市。”
范意:“好耶——真是服了,就不该和你聊天,给我留件衣服会怎样?”
“和我见一面,”范临说,“就在老地方,明天,你知道的。”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聊一聊吧。”
范意问:“就我们两个?”
范临:“就我们两个。”
*
个鬼啊。
第二天,范意坐在星级酒店顶层包间里,面无表情地拿叉子戳面前的餐盘。
“范临,我再信你一次就原地从这天台上跳下去。”他咬牙切齿。
桌旁不止坐了范临。
还有范诚和沈昕。
范临:“我是想瞒着爸妈偷偷出来的,但是半路被捉了。”
范意:“……你个没用的。”
范诚立刻给了范意一个不悦的眼神:“你怎么和你哥说话的?放尊重点,怎么好意思说……”
范意:“打住。”
他今天不是来吵架的。
他叹了口气,问:“范临都跟你们说了?”
思来想去,现在范诚没有当场冲他发火,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
“我认为坦诚一些比较好,”范临承认道,“毕竟我消失这么多天,最担惊受怕的就是家人。”
范临认真道:“所以我一回来,就和爸妈说明了情况。”
这么离谱的事情也信啊?
范意张开嘴,没出声。
沈昕似乎看出了范意在想什么,问:“小意,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不信?”
“况且,你小时候就总能看到脏东西,如果我不信,就不会和你爸爸一起去求符了。”
范意没法反驳。
他更不可能像以前一样,说这是封建迷信。
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最后再提醒一句:“哥,你被牵扯进怪谈的时候,身上会沾染诅咒,容易波及到身边的人。”
“平时上班外出没有问题,但是当你感受到诡物盯上你的时候,由于你不清楚那些东西什么时候发作,最好不要和无辜的人离得太近。”
这也是范意一直不肯回来的原因。
他离家出走,和家里关系闹得很僵,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寻求帮助,把自己真实的情况诉诸于口。
他从G4444号列车下来后,除了一些通灵者,就很少与人接触了。
生怕自己把旁人带进怪谈之中。
现在好了,都不用他讲,真省事。
范临说:“我在外面有房子,会搬出去。”
说完这话,范临看着范意,问他:“你在房间里留纸条,随后消失了整整三天,是打算到那种地方去找我吗?”
范意:“别自作多情。”
范临:“那就是了。”
范意站了起来:“我讨厌你。”
正好菜还没上,范意也不打算在这里吃饭,便一口气把想说的话都说完:
“反正这事,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可以肯定范临进入怪谈是被人害的,我是我自己活该。”
“你要进B级及以下的怪谈我可以带你,B级以上勿扰。多的我就不讲了,我晚上还约了人,走了。”
沈昕拦他:“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吗?你要去找谁?”
范意:“我老板,他在外边等我,说好了今晚一起。”
“你们也不想我做个言而无信的人吧?”
沈昕慢慢放下了手:“不,我只是担心……”
她说到一半,没有再继续。
担心有什么用呢?光担心的话,范意和范临就不用被那种东西诅咒了吗?
范诚蹙起眉头:“就没有解决办法吗?一个两个都这样,万一哪天出事,怎么办?”
范意不客气道:“问鬼喽,活人被缠上纯倒霉催的,我要真知道解决办法,早回家了。”
“反正我联系方式你们也有,都别装了,挺累的。有事打我电话就行,联系不上我就找我老板,爸你和他加了微信,名片推群里呗。”
范诚:……
他不希望范意就这样离开,然而此时此刻,他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因为范临的经历,落实了他与沈昕的猜测。
沈昕在回家当天,就注意到范意的胃口问题。
范意显然是没吃饱,却不敢再吃的模样。
她当晚就找了范诚,把她发现的论坛帖子拿给丈夫看。
标题:问问,论坛有谁知道临昕橘是哪位?和云见雪待一起还毫发无伤离开A+级怪谈的那个,让我取取经呗。
临昕橘。
想都不用想,能取出这么草率名字的人,不是巧合就是范意。
他小名橘子啊。
第119章 The third day 2
“小意。”
临走前, 范临叫住他:“关于之前旧宅失火的那件事,警方已经调查清楚了。”
范意脚步一停,莫名回头, 用怪异的目光盯着范临。
他说:“所以?”
范临碰了碰嘴唇, 低声说:“小心盛安桐。”
范意说:“嗯?”
范临以为他不信, 解释道:“当时你那些在火灾现场的朋友里,就包括他。我这几天也和他接触过, 结果不久后就被带进了灵异事件里。”
“他和我进了同一则怪谈,而且活着出来了。”
范临说:“尽量离他远点吧,这几天的事,包括你上次遇到的火灾, 他都挺可疑的。”
范意回答:“印象不深,我和他已经没联系了。”
起码有四个多月。
说完,他转身离去。
*
“你家里人就这么放你走了?”
叶玫在楼下, 见范意下来得很快,不禁有些讶异:“好说话呀。”
“是挺好说话的,”范意说, “主要是, 他们信这些, 估计来前我哥也跟他俩解释过了。”
叶玫笑了声:“既然你们能够相互理解,那你当初怎么想不开,要离家出走?”
范意:“说来话长。”
这就是愿意跟他讲。
叶玫道:“你长话短说, 随便聊两句。”
“你很好奇吗。”
六月的风还没有那么燥热,范意把外套的袖口往上挽了挽, 顺便在旁边的店买了两份热乎乎的车轮饼,一份给叶玫,边走边吃。
范意:“其实这事说平常也挺平常的, 说离谱也的确离谱。”
“简而言之,以前我有一帮朋友……算朋友吧。他们不知怎么想的,某天非要闲得胃疼找刺激,密谋跑到一栋老宅里玩笔仙。”
“没有私闯民宅,那老宅也是我一朋友家的,自愿提供,结果他们不知道怎么搞的,玩游戏把房子点着了。”
叶玫不是很能理解这帮人的脑回路:“你也去了?”
范意:“我去个鬼。”
叶玫看着范意。
范意:“……好吧,我去了。”
他说:“当时我无聊嘛。”
“不过起火和我没关系,那天我被一些事耽搁,迟到了一小会儿,去的时候屋里已经着了。还是我报的警。”
“后面消防员赶到,能救的人都救了出来,除了几个烧伤的,没死人。”
说到这里,范意想了想:“我记不清那帮人从火灾现场逃出来时的表情了。但毋庸置疑的是,当时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遇到这样的事,若真要说完全不恐惧,也实在有些假了。
叶玫:“你的意思是,你迟到了,没有参加笔仙游戏,所以火灾和你有什么关系?”
范意:“我报警人啊。”
叶玫:?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所有人里最无辜的那个?”
虽然迟到是个意外,但这的确是事实。
范意给叶玫比划:“但是我爸不这么认为……他只会怀疑我也是闯祸的一员。”
“范诚那边得到消息过来,问都没问,不由分说当那么多人面给了我一巴掌,指责我就会闹事,于是我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叶玫:……?
绝了。
“他骂我呢,”范意委委屈屈,“骂我废物,不学无术,整天在外鬼混就会惹麻烦。”
“我也想好好说话,但我不高兴,突然就不想解释了。”
“反正从小都是这样,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从来就没问过我的意愿。到现在反倒开始说我没用了?回去了也吵,最后我和范诚闹掰了,我叛逆,就直接跑了。”
说到这里,范意自嘲了一句:“其实范诚说得挺对,我这人挺没用的,我不想承认,恼羞成怒而已。”
叶玫不这么觉得。
他问:“你的意愿,那你原本想做什么?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
范意:“这事范诚没骂错,我就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毕业了也找不着工作,家里给我一个实习职位也不去,我说会找合适的,结果每一个都不喜欢。”
“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哥可以和爸妈坦诚,我不行,我就不是那样的人。”
范意说:“我应得的。”
叶玫并不接茬。
他和范意一起走了一段,等手里那份车轮饼放温了,才小口小口地吃完。
叶玫忽然说:“吃完的包装给我。”
范意看前边有个公共垃圾桶,于是说:“给我,我扔吧。”
叶玫:“伸手。”
范意没拗过,还是老实在叶玫面前摊开了掌。
叶玫先是扯过包装,随后在范意的手心里放了一只漂亮的小盒子。
“礼物。”叶玫说。
范意:“……不会是手套吧?”
叶玫:“嗯哼。”
范意把盒子打开,不出他所料,里面装了一副折叠整齐的白手套。
范意吐槽他:“你怎么一点新意都没有,给镜中人手套,给我还是手套。”
叶玫:“不一样。”
他顺手把包装纸丢进一旁的垃圾桶内,笑意盈盈:“给镜中人东西是要害它,给你是希望你能用好这玩意。”
“我还准备了礼物盒,”叶玫说,“扎了缎带的,你看,是不是很有诚意?”
范意笑出来了:“真行。”
他说:“谢谢老板。”
范意把手套放回盒子里,揣进口袋内,吹着夏天的风。
他问叶玫:“咱俩之后怎么说,回店里?几天没开门了吧?”
叶玫:“我暂时不打算离开A市,这边还有一些后续事宜要处理,看你,你想回去吗?”
叶玫瞥向范意:“不想吧。”
范意认了:“确实。我也不打算立刻离开A市。”
“我走之前,范临跟我说了句话,让我小心我以前一个朋友……说实话,我挺在意。”
“包括故意把我哥带进怪谈里的人,算我多管闲事吧,我有点想查清楚。”范意说。
叶玫:“那不就得了。”
范意说:“不过你店呢?关那么久,到时诡物发委托找不到地,真的好吗?”
叶玫:“我让南晓雨过去帮我看了。”
范意:……
他差点忘了,叶玫和南晓雨有交易。哪怕得到了南诗情已死的肯定答案,南晓雨依然会完成诺言。
其实范意对此还有些愧疚。
在重新进入G4444号列车时,范意也曾经怀过不切实际的希望。
可惜,正因为它太不切实际,最后的答案,才如此出乎意料。
南诗情从唯一“正确”的车厢下车,成为了列车上百千死者中的一员。
她承诺,列车永不接纳新的“乘客”,永不停歇。
*
这天,范意难得睡了一个安稳好觉。
他把手套垫在枕头底下,不知是图个心理作用,还是这道具的确能够安神,他连梦也少,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
知道范意还没离开A市的范临又一早连拨十来通电话给他。
等范意醒来,看见满屏未接来电的时候,微微蹙了下眉,当即同意了范临的微信好友申请,发了一个“?”过去。
范临秒回:在哪?
范意:ZZZ。
范临:别睡了。
范意:?
范意:我昨天才从怪谈里出来,你别告诉我又出事了。
范临:没没没。
范临:就是想拜托你件事。
真稀奇,范临竟然也会有找他帮忙东西的一天?
范意:说。
范临:你之前在Z市工作,那家密室逃脱的老板,也是通灵者吗?
范意:不然呢?
范临:我想去你们店里看看。
范临:可以吗?
范意:……
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就这啊。
范意:所有场景统一79元一位,现在就能过去,不过我和老板都不在店,有另外的人来接待。
范临:你和你老板还在A市吧,什么时候回去,我和你们一起走。
范临:或者你老板那边方便吗?不如来见一面?
范意一顿。
他看着屏幕上面没有温度的文字,判断不出范临打下句话的真实想法,片刻后,才快速敲字道:那你昨天完全可以把他叫上来,他就在底下,我想你不会介意让他和我们一起吃顿饭。
范意:至于你多此一举的理由,我只能想到一个。
范意:你在回避谁?
沈昕和范诚?
不太可能。如果有顾虑的话,范临也不会选择对父母坦白。
是他在怪谈里遇到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范意:你好好跟我讲。
范临那边不说话了。
范意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顺便披上外衣,出门左拐,去“咚咚”地敲隔壁房间门。
叶玫给他开门,显然没有睡醒,眉眼还有些惺忪:“一大早,叫魂?”
范意说:“我哥找你有事。”
叶玫无语了一阵:“不是,别人找我有事我就要应,把我当什么了?我难道是什么有求必应的菩萨吗?不接。”
范意:“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随后他话语一转:“可是范临是个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来找别人帮忙办事的家伙。”
他更多时候,是作为被请求的那一方。
“就像现在。”
范意钻进叶玫的房间里,把手机上电话的挂断记录给叶玫看。
“这还是范临第一次挂我电话。”
“他居然挂我电话。”
叶玫:……
不知为何,他从范意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叶玫拿范意没有办法,语气慢慢软了下来:“算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把你哥微信推我吧。”
范意将名片转给叶玫,然后让叶玫备注好申请消息后,坐到他身边看。
他知道范临一定守在机前。
两人等了好一会儿,范临才加上人。
“诚意不足啊。”叶玫说。
“估计猜到了我在边上。”范意伸脖子。
范临客气地先打招呼:你好。
范临:冒昧打扰,是小意把这个号给你的吧。
叶玫开门见山:我很好奇。
叶玫:你为什么想见我?还特地搁到今天和橘子说。
范临:抱歉。
范临: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关于那些灵异事件,有几个在意的问题,我想你是小意的老板,应该会知道。
叶玫:线下见面就不必了,你直接在消息里讲吧。
范临:打扰了。
范临: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被人跟踪,时间是从那个名为“影子”的灵异事件里出来之后。
范临:昨天那个人给我发了短信,告诉我,来见我的小意是灵鬼。
范临:我查了。这种体质的通灵者,天生极其敏感,易招鬼魂。除了从小培养到大的那种,能活过童年时期的很少,在怪谈里是最容易死去的存在。
叶玫:然后呢?
范临:你知道他是灵鬼,你留了他,我很感谢。
范临:跟踪者的情况我们暂且不提,但是这里,我想询问一下。
范临:您收留小意的目的是?
第120章 The third day 3
叶玫:救人需要理由吗?他需要帮助, 我提供,很正常的一件事。
范临:也许是我恶意揣测。
范临:我在“影子”里遇到过的经验者,他们大多对生命持一种漠视状态, 把人的死亡当作习以为常。而灵鬼对一般人来说, 更是一个容易成为目标的大麻烦。
范临:如果发善心是你的答案, 对此,我恐怕难以相信。
范意就挨在边上, 看到这里,他瞥了眼叶玫:“和范临接触的那个人,昨天应该藏在某处,看到我和你走了。”
“他不在酒店附近, 不然我们一定会知道。”
范意和叶玫两个人都不是迟钝的性子。尤其是叶玫,他们与诡物打交道多了,对落在身上的视线分外敏感。
如果有人在偷偷观察, 他们绝不可能对这样的窥伺一无所知。
除非……隔着一道屏幕。
“我估计是监控摄像头,”叶玫面色平静,“啧, 我知道是谁了。”
当着范意的面, 叶玫继续敲字, 和范临交流:你为什么觉得我不能发善心?
叶玫:我猜猜,是有人和你透露了我的身份。让你觉得,我不会是这种乐于助人的角色, 对吧。
叶玫把话点明:通灵者协会的人和你讲了什么?
能观测这座城市里的监控,并且一眼能判断出范意是灵鬼的人, 叶玫想不出第二个。
不过,隔着监控,真的能感受到那种气息吗?
叶玫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而范临那边, 他见叶玫这样干脆,也就直说了:那位自称通灵者协会的人说,希望我能加入协会,且把小意交给他们负责,相应的,那边会为我和我家里人提供庇护。
范临:但是我不需要庇护,也不会把小意交给那种来历不明的组织里。
范临: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叶玫打字:通灵者协会不是来历不明的组织。
叶玫:虽然没被我们承认,但他们是目前通灵者之中规模最大的组织,各国和各地区都有他们的分会。怪谈能被压消息到如今,少不了他们的功劳。
叶玫:可惜通灵者那边是什么情况,你应该见识过,想要活下去,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死亡习以为常。
叶玫:还有,那边不允许任何人私底下以任何手段去调查通灵者的现实身份,如果对方在跟踪你,你可以举报了。
范临:你在替他们说话?
叶玫:并没有,只是希望你能够了解具体情况。
“不是。”
看到这里,范意忍不住出声:“范临几个意思?什么叫把我交到来历不明的组织里,交什么交还能他说了算?我的想法他在意过没有?”
“就是,”叶玫应和道,“而且,通灵者协会也敢跟我要人?”
范意凑到叶玫身边,直截了当地问了:“跟我哥打小报告的,哪位高明啊?”
叶玫:“还能有谁,路白月嘛。”
“全通灵者协会只有他敢撬我的墙角。”
范意:“咋,你以前被撬过?”
叶玫说:“没有。”
鬼使神差地,叶玫又多补充了一句:“除了你,我还没收过第二个人。”
范意:“喔。”
那就是发生过别的事情。
消息提示音再度传来,两人一起低头,去看范临发来的话。
范临:因为小意相信你,我才会这么直接地与你交流。
范临: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够和我坦诚。
叶玫:我挺坦诚的。
“是吗?”
范意把脑袋挨了过去,用手挡住叶玫的屏幕:“其实老板,我也有些好奇。”
“这世上有那么多被怪谈缠上的人,你当时在高铁站,会上我那趟车的人有很多,怎么就选了我?”
“毕竟若非你当初给我塞的那张名片有吸收污染的效用,我恐怕根本撑不到下车。”
灵鬼就是这样。
绝大多数灵鬼很难逃过第一次污染,哪怕他们来自通灵者协会,进入怪谈,即进入了死亡的倒计时。
他们身体里的灵异值太纯粹,纯粹到很容易就能成为污染,即使努力想把污染变回灵异值,也往往力不从心。
被培养的灵鬼尚且如此,何况当时对怪谈一无所知的范意。
他自己最清楚,自己被死亡折磨到了怎样的程度。
叶玫把范意的脑袋往外推:“你怎么也开始了,我想捞你就捞了,哪那么多理由。”
“而且我也没做什么,要是你自己在列车上违反了规则,撑不到最后,我还能有辙?”
叶玫是很随性的人,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无论范意问不问,都只会用“一时兴起”,或者“我开心”来应对。
叶玫也很实诚地用应付范意的理由回答了范临。
范意眯起了眼睛。
他总觉得叶玫有事瞒他。
范临:看来我们无法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
范临:这样。
范临:我们还是私底下见一面吧。现在小意应该在你身边看着,我这里有些东西,不方便让他知道。
叶玫:?
叶玫:我都没说有事不能让他知道,你还当面瞒起来了?
范临:十分抱歉。
范临:毕竟我不打算在小意的事情上做出任何让我不放心的让步。
范临:如果这次我们能够谈拢,后续如过你有需要,我会尽我所能地为你的行动提供一切支持和帮助
叶玫:真的?
范临:前提是能够谈拢。
叶玫:成交,哪里见面?
把对话内容尽收眼底的范意:???
“你怎么回事?”他戳了戳叶玫,“刚刚不还和我一起谴责,怎么转头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他了?”
叶玫说:“见一面又没有关系。”
“再说了,”他表现得浑不在意,“对我来说,万事都抵不过‘我开心’这三个字。我倒是很想知道他能为我提供什么样的帮助,金钱,人脉,还是住房?”
“如果和他聊一聊,就能得到我好奇的结果,我挺愿意。”
叶玫说:“不要白不要。”
范意:……
行吧。
随便他们。
*
第三天。
叶玫昨天和范临约了时间,说是今天下午见面,具体见面地点没让范意知道,总之,当范意早上去找叶玫的时候,发现他老板已经丢了影。
这么早就出发了?
范意怀着疑虑给叶玫打去电话,对面没接。
他又用微信给叶玫发消息,这次对方倒是回了,他说在外面,不太方便接电话。
范意给他敲字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叶玫:不确定哦,大概率晚上。
范意:这么早出去,这么晚回来?
叶玫:怎么啦?以前我出差的时候可没这么问过我的行踪。
叶玫:是想知道你哥哥的事,还是我呢?
范意:都想知道,谁让你们偷偷见面要瞒着我。
叶玫:怪我啊?你哥要求的,怎么不找他?
隔着手机屏幕,范意都能想象到叶玫有点无奈的表情。
他忍俊不禁,旋即动动手指,悠然道:真是的,难得回了趟A市,还想带你去玩来着,这边我可熟了。
叶玫:等我正事弄完,不许食言啊。
范意闷着声笑。
他回了叶玫一个“好啊”。
范意仰倒在床头,来回翻着上边的聊天记录。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止住脸上的笑意。
确认过叶玫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后,范意点开手机短信,最顶层是一个陌生人发来的消息,足足有十来条。范意垂眸将所有的内容过了一遍,就直接拨通了发件人留下的号码。
对方很快接通:“你好?”
范意直接道:“我是柑橘。”
听到范意这么开门见山的话语,电话对面停了一下:“柑橘?”
对方说:“我还以为你会以真名来称呼自己。”
范意:“随意调查别人的现实身份,我记得这种行为在你们通灵者协会里,是绝对被禁止的吧?”
对面道:“是的,所以很抱歉,我动用了一些我个人的手段,获取到了你的真实信息。不过请你放心,我只对你一个人这样做过。”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查到范意的身份,意味着他家里人的身份也会暴露在通灵者协会的眼皮底下。
从昨天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起,范意就在思考。
他自认为平时还算注意,而自从进入怪谈之后,除了这两回的特殊情况,他平时极少和认识的人有所接触。
因灵鬼体质特殊,易招鬼魂,他会尽量单着走,避免波及旁人。
就算要调查他,即便对方拿捏着监控,应该也没有那么容易知道。
范意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
对面:“嗯?”
范意说:“你在观察我,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我想,你并没有这么快就调查到我身份的本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我成为通灵者以前,你就盯上了我。”
“你在拿着答案做题,我说得对吗?”
“……”
对面“唉”了一句:“好敏锐。”
他说:“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们以前见过。而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灵鬼。”
“反正你随身戴着的那护身符最多保你到25岁,早晚要失去效力,要面对各种各样,无穷无尽的诡物。”
“你这么好的底子,不能就这么浪费掉吧?”
范意沉默地听。
对面说:“其实,我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能够在怪谈里独当一面的灵鬼。”
“可惜你知道,通灵者协会刻意养出来的那些灵鬼,都是些没有自我主见,离了别人就活不了的蠢货。”
“他们根本没有办法下怪谈。”
“所以,我要再次为我的擅作主张道歉,值得一提,我重新见到你时,你的进步的确让我觉得惊喜。”
“虽然我也没有想到,叶瑰居然会多管闲事。”
“——你背后的人居然是他。”
范意特地等他讲完:“你说够了没有?”
对面:“说完了,你说。”
真直白,直白到让范意恶心的程度。
他现在不想骂人,但听着对方如安排他命运般的话语,火还是一茬接一茬地往上冒。
“第一,我记得你,盛安桐的生日会上,对吧?那天的笔仙游戏你也在,也是你最开始做出的提议。”
“你是他大学认识的朋友,杨昼,声音很有辨识度。”
“或者,我应该用路白月来称呼你?”
“……你好像讨厌我了。”路白月说。
真是一句废话。
范意深吸了口气。
“第二,给个地址,我要上门揍你一顿。”
范意磨了磨牙:“揍完,再听你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