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The third day 4
最后这人还是没能揍成。
范意拿着路白月给他的地址, 站在A市时代书城的楼底。大庭广众之下,他面无表情地迎上面前浅笑着朝自己打招呼的卷毛,拳头很痒, 但不好动手。
路白月想搭他:“哈喽?”
范意扭过身, 避开了路白月对自己的接触。
路白月的手停在半空。
他的笑容僵了一僵, 随即悻悻地放下手去,失落道:“别讨厌我啊。”
范意觉得对方的言行不可理喻:“你算计我偷窥我, 给我和我家里人下套威胁,我还不能讨厌了?”
“不能,”路白月理不直气也壮,“因为我还挺喜欢你的, 不仅是个灵鬼,长得也特别可爱。”
范意:“……我手痒。”
要不还是当众打人吧。
路白月似乎怕范意真的动手,忙道:“有话好好说呀!我在怪谈里见过你哥哥, 就在刚结束的那则‘影子’里。”
“我认得他,我知道你的一切。”
“不过你哥哥没有见过我,”路白月解释, “在怪谈里, 我们只是陌生人。把他带进来的咒不是我放的, 我还不至于为了拉拢你,而对你身边的人动这样手脚。”
“我跟踪你哥哥,是想帮你调查, 看看究竟是谁把咒藏到他身边的。”
“原本想再等你几个月,但我昨天临时看见了叶瑰, 所以改了主意。”
他不仅联系了范临,还在三更半夜,偷偷弄到范意的号码, 短信轰炸。
范意想杀人。
而路白月也很直接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我要和叶瑰抢人。”
范意翻了个白眼:“啧,你这拉拢人的方式还挺特别。”
路白月:“谢谢夸奖。”
范意:……
他冷声道:“不如这样,其他的事暂且不提,咱们先去一个没有监控和人的小巷子里,你让我打一顿再继续说话,可以吗?”
路白月撇撇嘴,他想扯范意的衣角,却再次扑了个空。
他的手只好维持着捉空气的动作,把声音放柔放轻:“哎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先听我讲完嘛。毕竟,我真的很需要很需要一个有用的灵鬼来给我当协助。”
“……我竟然还在问你可以吗,”范意自言自语,“应该直接动手,我人还怪好的。”
路白月:……
“不如我们暂且先抹掉那些不愉快?”路白月仍在尝试扯开话题,“反正你也想知道,我设计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对吧?”
路白月反问道:“不然,你为什么瞒着叶瑰来见我呢?”
范意算是明白了。
——路白月作为通灵者协会的一员,为什么会在协会那边被挂上悬赏,而且在论坛公认的危险人物里榜上有名。
估摸着通灵者协会内部也有不少人看他不爽。
“我想你没有弄明白。”
范意不紧不慢,掰着手指给他回答:“其一,我压根就没有瞒着叶瑰,我是光明正大来找你的,况且我有自己的自由,不需要事事与他报备。”
“其二,你什么目的都和我无关,毕竟在此之前,我和你无冤无仇。追根究底,是我倒霉,刚好是个灵鬼而已。”
“最后,你还敢找我?我来可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
范意戳破他:“你在旧宅提议笔仙游戏的时候,是想算计我,把我带进怪谈里去,但我迟到了,所以才有了后面那场火,对吧?”
路白月一时语塞。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行吧行吧,临昕橘,对不起嘛。”
范意油盐不进,路白月只好投降:“关于陷害你的事情,我很抱歉,也会想办法补偿。”
“不如这样,你先跟我来,我们边走边聊补偿方案。之后你要是想找个隐秘的地方揍我,也看你的意愿,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下手轻点。”
范意不会轻易相信路白月所说的话,也不认为对方会老实挨打。
他略过这个话题,转而在心里暗戳戳地谋划阴招,假装答应道:“可以是可以,你想带我去哪?”
路白月说:“通灵者协会。”
“我们偷偷的,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好吗?这算是我的秘密吧,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早就违规了。”
过两天就给你举报了。
范意想。
*
通灵者协会的A市分部就在书城旁边。
藏匿于街角的咖啡厅里,从书城过去,不过七八分钟的路程。交通发达,非常方便。
不得不提,这种掩藏方式,和叶玫的密室逃脱有异曲同工之妙。
通灵者协会的通道就在咖啡厅的后门,范意跟着路白月进去,拐了两个弯,能看到有一层楼梯连接着地下室,地下室的门打开,便是一块巨大的空间。
路白月刷过自己的身份卡,拉着范意一块儿过杆。
范意嘀咕:“这怎么有种地铁逃票的感觉。”
如果是怪谈还好,可这里是现实,范意算是擅闯,难免有点心虚。
“不好意思啊,”路白月说,“这里就这么一个门,都要刷的,多过人还要拉警报。”
“不过我提前把系统黑了,监控我也会处理的,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范意:……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这里的外来者呢。
“你就放心,”路白月拍着胸脯保证,“我包靠谱的。”
范意:不是很想信。
通灵者协会的内部比范意想象中要宽敞明亮。
这片地下空间很大,往下还有二三层有电梯。里面十分安静,一路走来,竟也没遇上过人。
范意这才意识到,路白月有多心大。
他搁跟前带路,一点也不担心路过个人把他发现,走路带风,还能松着语气和范意聊天。
回声在走廊里响:“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通灵者协会吧?”
范意没回,路白月就自顾自地往下讲:“一层是宿舍区,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这些都是一个个房间,有些空着,有些住了人,往往没有稳定居所的通灵者会到这里来,包括我。”
“然后是地下二层,平时底下有训练室,有针对灵异值的训练,也有练身体的器材。作为通灵者,不仅要保持自己的灵异值稳定,体能也要跟上。”
“不止训练室,会议室,各类办公室和任务分布板都在二层。”
“三层是医疗区。受到污染的通灵者都会送到三层进行隔离治疗,仅限协会内部成员。当然,协会培养的一些灵鬼也住在三楼,在转化污染上,他们很有用。”
“可惜,那些灵鬼一旦进入怪谈,就难逃一死。”
讲到这里,路白月终于有了一点他在和范意讲悄悄话的自觉,压低了声音:“其实协会里还有一个比较隐秘的四层。”
“平时的电梯下不去,只有高层权限刷卡才行,里面关押着不少危险的诡物,它们被特殊材质做成的罩子隔绝收容着,并且不断尝试逃脱。”
范意:……
“喂,”范意忍无可忍,出声叫停了路白月,“别说了,你都快把通灵者协会的老底都透给我了,这样很让我怀疑,你想把我骗来灭口。”
“……你这么看我,让我有点难过诶,”路白月住了口,“我这是在拿出我的最大诚意和你道歉呢,就算我墙角没有撬成,这些情报对叶瑰也有用吧?”
范意:“不需要。”
路白月:“好吧。”
说话间,他们在一处位于回廊尽头的房前停下。
“这是我的房间。”路白月说。
内部房间也完全依靠刷卡进入,路白月“滴”地一下把屋门刷开,拽着范意钻了进去。关上门后,他一屁股坐在床上,先开了瓶鸡尾酒,倒进自己面前的杯里。
“你喝吗?”路白月拿着剩下半瓶,在范意眼前晃了晃。
范意环顾了一圈,挽袖子道:“这地方不错,现在可以揍你了。”
路白月:……
“别别别,”他抬手拦住范意,“那个,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你看你长得这么可爱,动起手来可一点都不……别打脸!”
范意没跟他多讲,上去就是一拳。
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
五分钟后。
路白月龇牙咧嘴地捂着自己的半边肩膀,庆幸范意没有真的打脸。
范意拍着手:“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虽然不够解气。
但是在这里闹出太大动静,引起注意也不太好。
账留着下次再算也行,反正摸清了通灵者协会的位置,他不亏,也不急。
路白月站起来,松了两下肩膀。
他总算没再胡乱打诨,叹了口气,从床底找出一只收容箱。
范意见过这种灵异道具,由特殊材质制成,可以挡下大量灵异值与污染并免疫攻击,寻常的通灵者从外表上观察,很难从里面感知到什么。
可惜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范意:“你这收容箱里面有诡物?”
路白月:“不愧是我看上的灵鬼,辨识力真敏锐。”
范意:“舌头不想要可以剪了。”
什么叫你看上的灵鬼?
路白月忙做了个求饶的手势。
他从自己身上摘出钥匙,一大串,攥在手里啷当地响——这些钥匙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路白月一眼挑出锁住收容箱的那一把,放在手里晃了晃。
范意问:“你想把这个箱中的诡物释放出来?”
“差不多吧,这就是我想拜托你的事情,而且你都到这里了,也由不得你不同意。”
范意:……
又手痒了。
比林寄雪都欠,路白月这厮怎么没被人打死?
路白月说:“我跟你坦诚吧,其实,里面的诡物是一则早已构成领域,在当时未成功解决,而被锁住时间的怪谈。”
“放心,我在找到你之前测试过,这怪谈被关了太久,能够波及的范围不大,也就这个房间。”
“一旦被释放,它会立刻把我们中的一个人带入内部,你是灵鬼,肯定拉你。”
范意:?
你还测试过?
请问你是怎么做到以如此悠然自得的态度讲出如此出生的发言的?
放心不了一点。
范意转身要走,房间门却早已被路白月反锁。
“不要急,你出去也得靠我。”
路白月这回的语气非常认真,他干脆地蹲下开锁,抬头去看范意:“临昕橘。”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可能发生时间倒流的事情吗?”
“未来的人前往过去,过去的人触碰未来。”
范意:“几个意思?”
路白月:“这种事情放在现实是天方夜谭,很难实现;但怪谈不一样,怪谈的时间和现实本身就流速不同,可以分开计算,是混乱的。”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这则怪谈,并将它的时间锁住。”
“我的意思是,这则怪谈来自过去。”
他拧着锁,在释放之前,打算和范意把话全部讲清楚。
范意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路白月。
他不想浪费时间,用理智按住了情绪,干脆地直接坐到边上,听他说。
范意心想:一拳果然不够,他就该多补几下。
路白月耐心解释,尽量掰碎了讲:“你会在怪谈里,遇见来自过去的人和事。”
“放心,他们是真人,你也是真人,只是等怪谈解决之后,你们回到现实的时间点不一样而已。”
“你的出口在这里,也就是现在的时间,可能往后推个几天几小时的。”
“而你在里面碰上的人,他们的终点在过往——从哪里进去,就会从哪里出去,包括时间。”
“毕竟他们本就是过去时间线的人。”
范意努力理解着对方的话语。
他顿了几秒,大致捋清楚后,蹙眉道:“那你呢?”
“让灵鬼进去解决怪谈,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当然,这也是我对你的小小要求。”
路白月很好意思提:“这则怪谈的内容与时间有关,里面有一块名为时间的轮盘,找到它。”
“时间不能被轻易改变,只有灵异值最为纯粹的灵鬼能够拨动轮盘,利用好了,甚至可以让怪谈内部的时间倒流——可惜,上一个被我送进去,拨动轮盘的灵鬼已经死了。”
范意:……
不是,哥们?
然而路白月毫无自知之明。
他还能厚着脸皮继续:“我希望你能不停地倒流时间,在里面无数的时间线里,找出一条可能性。”
“一个在‘不存在的人’里,救出‘路白月’的可能性。”
路白月彻底打开锁,摊开自己手中的宝石。
范意瞳孔微扩。
那是灵异道具,极其稀有,可以容纳在怪谈中死去的人的灵魂,并以诡物的形式映射到现实之中。相当于第二次生命。
“对不起,我不想死,我必须这样做。”
路白月收起手里的那一大串钥匙,那些钥匙,全部是用以遮掩诡物气息的道具,等阶不低,覆盖严密,才瞒到了现在。
他说:“因为时间轮盘的存在,我才能争取到一线……让我自己活下来的希望。”
第122章 Life and death 1
“进来吧你。”
在路白月将被封存的怪谈释放而出的那一瞬, 黑色的雾气顷刻游走,填满整个房间,笼罩所有事物, 只余一个浅浅的轮廓。
那是它被压抑已久的污染。
如路白月所言, 这诡物果然嗅见了灵鬼的气息, 来找范意了。
不详的黑气缠绕住范意的手腕,霎时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 要把他带进怪谈里去!
范意趁此机会,一把拽住身侧路白月的手腕。
路白月吃了一惊,想挣开:“你做什么?!”
“做什么?”
范意的声音淹进黑雾里。
他说:“你拖我下水,想独善其身?没门。”
灵鬼体内的灵异值极为纯粹, 可以和污染相互转化,他盖住路白月的手,将能够把人带入怪谈的污染, 连同对方一齐缠绕。
路白月:“等……”
他这个“等”字没有说完,尾调在下一秒变形拖长——范意拉着路白月一起,共同坠入了这则名为“不存在的人”的怪谈之中!
路白月:……
我, 草。
被卷入怪谈的时间很短, 范意率先稳稳落地, 随后故意绊了紧跟着进来的路白月一脚,怕他摔不了,还特地推了一把对方的肩膀, 往地上压。
做完这些,范意撒手松开路白月。
路白月如范意所愿地摔了, 他揉了揉膝盖,踉跄着站起来,脸色发白道:“我真是……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范意说, “我说过了,脾气不好,记仇。凭什么为了你的私心,要白白来给你打工,甚至送死呢?”
“而且,你也没还手啊,”范意笑道,“就凭你被我拽住时扭我的那股劲看,你实力也不差,完全可以挣掉。”
“是不想吗?”
路白月张了口,发现自己被范意堵得哑口无言。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背上沾到的血迹。
这血源于范意。
事情的发展偏离了他的计划,他竟然被范意带到了怪谈之中,是从来没被他料想过的情况。
路白月想:这下好了,报应来了。
他是“不存在的人”的亲历者,比谁都清楚,这则怪谈的死亡率有多高。
他也曾在这里死去,一次又一次,最终沦为诡物,借用道具才能继续在人间留存。
虽是诡物,生命力却同样脆弱,与人没什么两样。
如果连这个形态也消失不见的话,他才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也就是说,路白月从最开始就一直打着警惕,他不可能不对范意设防。
然而范意用了血。
灵鬼的血对诡物而言,可以是蜜糖,也可以是毒药。
多数灵鬼是前者,常常沦为诡物的自助餐。
而范意无疑是后者。
他在进入怪谈的刹那间,动手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沾了血的手拉住路白月,把他一块带了进来。
真狠。
路白月没有生气。
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先欠范意的。
何况,他也有一些心虚。
路白月清楚,这则怪谈里的人,有多容易死。
血淋淋地告诉他,生命如此脆弱。
他像是认了,闭上眼。
这是一个来自过去时间线的怪谈。
放眼望去,一片废墟,满目荒芜。
“昨夜这里发生了一场大火。”
路白月调整好心绪,很突兀地挑起话题,轻声给范意解释目前的状况。
“你也看到了,黑焦的建筑,断壁残垣,按怪谈的时间线来计算,现在正是火灾刚刚结束后,无人生还的阶段。”
“我也死在这里。”
他说:“走吧,我带你去找时间轮盘。”
“同一则怪谈里不可能出现两个一样的我,所以,你回拨之后,我会短暂地回到自己过去的身体里。”
“到时我来找你。”
范意跟住路白月,在做出尝试之前,想再问问清楚:“怪谈的具体情况呢,规则是什么,有没有绝对的禁忌?你既然经历过一次,应该可以……”
路白月打断他:“我不行。”
范意停住脚步。
路白月感受到了范意的不悦,他没办法,只好笑着回头,有点苦哈哈的意味:“不好意思啊,因为这则怪谈就是这样,没有线索,没有厘头。”
“随机性很强。”
“当然,怪谈在最开始,是会给你派发身份的,你拿着这个身份,之后想怎么发展,全看你自己。”
“在这里,你找不到固定的规则,起初我以为遵守校规就不会出事,但在无人违反规定的情况下,还是会发生一场又一场出乎意料的意外。”
“完全无法预防,没有预兆。”
“如一开始就被既定好的,无法逃脱的死亡。”
范意静了静,向路白月确认道:“A级怪谈?”
路白月:“如果规模再大些的话,肯定不止A级。”
他又补充道:“虽然我没什么资格说这话,但无论如何,我都会保证你的安全,因为只要你活着,我就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如果我死了,就拜托你拨动轮盘了。”
你还真好意思?
范意抿了抿唇,咽下自己的生理性厌恶,没过多表露在脸上。
来都来了。
他不想因为这些没用的事情浪费口舌和气力。
“我清楚了,”范意说,“动手吧,这则怪谈,我尽量试一下。”
路白月说:“谢谢了啊。”
他带着范意穿过废墟,步入街道,快速在模糊的城市里穿梭,直抵道路尽头的学校。
范意歪了歪脑袋。
这所学校的名字被烧去大半,牌匾乌焦,只能是后来看到底下的“中学”二字。
校门口没有门卫,往里能看见好几栋建筑,以及一座高大的钟楼。
指针在一秒一秒,往前行走。
“就是那里,”路白月指,“时间轮盘在钟楼内部,从教学楼绕过去吧,里边的楼梯坍塌了。”
他多叮嘱了几句:“记得离墙壁远一点,进门要快,小心头顶的灯,经常看看地面,也不要扶楼梯的扶手。”
范意:……
你这样搞得我很紧张。
“还有还有,差点忘了和你讲,”路白月想到什么补充什么,“叶瑰也在这里,你倒退时间,能看到以前的他。”
“他那时候,好像刚上大学。”
路白月说:“叶瑰是当时‘不存在的人’里,唯一的幸存者。”
范意只管往上走,不说话也不表态。
这种事情,根本由不到路白月来说。
他早就知道了。
十分钟后,两人顺利抵达钟楼顶部,推开漆黑的一扇铁门。
路白月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似是在庆幸没有发生意外。
他所说的时间轮盘竟是一块镶嵌在钟楼内部的表盘。
轮盘像怀表一样,外表金灿灿的,它很小,打开盖子就能看到里面的模样,半个手掌就能捏下。
轮盘无法往前拨动,也无法暂停,只能往后回退,回到对应的时间里。
“这东西你拿着得了,”路白月用了点黑科技,把轮盘给范意拆了下来,“不然每次出事都跑钟楼,太危险了。”
范意接过,问:“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自己收着,万一我死了呢?”
路白月:“你死了我还能复活你不成,大家一起完蛋呗。”
范意深吸了口气,用尽全身涵养,才没动手杀人。
路白月这话说得,好像他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样。
然而实际上,是路白月单方面需要范意帮忙,并设下陷阱。
而范意完全可以不按他说的去做。
即便如此……
范意也藏了一些自己的私心。
关于路白月所提及的,他在意的,来自过去的叶瑰。
“……”
“开始吧。”
和路白月确定好一切事宜后,范意不再拖沓,行动果断,把上面的指针往回拨去。
转了一圈又一圈,无数个24小时。
在范意转动的同时,周围的场景被快速切成一块块雪白的碎片,如弥散的光粒子般分崩离析,重新拼凑。
包括曾在这里死去的人。
曾在此处经历过的事。
范意刚到此处时落脚的废墟燃起了火,在火中构建成一座商场,如浴火重生。
路白月的身影在白光中消失不见。
时间逆流。
此时此刻,另一边。
位于现实的叶玫忽然一个愣怔。
他浑身一凉,属于“不存在的人”的记忆从脑海里被翻出来,莫名烫了他一下,令叶玫下意识摸住了自己的脖颈。
范临叫了叶玫两声,才回过神。
“怎么了?”
叶玫望向范临。
“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范临说,“是出什么事了吗?”
“橘子,又进怪谈了,”叶玫沉下脸色,和范临实话实说,“距离他从上一则怪谈出来,还不到三天。”
范临一惊:“你说什么?!”
叶玫的声音很凉:“先别激动,我大概能猜到这件事是谁干的——记得昨天联系你的那个人吗,背着我做小动作。”
“还有橘子。”
“难怪他一早问我行踪,敢情是偷偷找人去了。”
范临迅速给范意拨电话。
确实收到对方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音后,范临急忙问道:“现在怎么办?你有办法吗?”
“……”
如果换作平时,他一定会答应,并找各种理由混进去,看着范意,不让他出事。
可是,叶玫这次却摇了头:“没有,这则怪谈情况特殊。”
他按住手里的玻璃杯,指节按到发白,语气很轻:“但是,橘子会活着出来的。”
“我向你保证。”
*
哪怕叶玫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他也死过。
怪谈“不存在的人”里,所有人都记得每一次轮回,每一次死亡。
死后的世界无知无觉,直到被怪谈重置时间。
哪怕带着上一次的经历,他们也依然会死于横生的意外。
怪谈“不存在的人”总共会轮回七次,七次重复一样的开头,一样的人,不同的选择导向不同的结果。如果七次后,他们依然无法破局,便全都会死。
死于无法逃脱的火海里。
而范意是在他经历最后一个轮回时,突然出现的“新人”。
在所有人都警惕这个变数的同时,他带来了第八次轮回,逆境里的一线生机。
可是……
他情愿范意没有来过。
*
“猜忌,怀疑,脆弱的记忆,死亡的阴影,恐惧催生偏执,令人变得‘大胆’并为之疯狂。”
范意在怪谈里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过道中间,目测高度有三层左右。身侧是紧闭门窗的教室,挂着班牌,上边写着高二(5)班。
周边微风吹过,扬起范意的衣衫下摆,阳光不均匀地铺洒在四周,还能听见朗朗的读书声。
唤起了他当年还在上学时,早自习时集体背书的记忆。
也是这样。
好耶是高中,我们完蛋了!
范意到现在还对高中时的读书生活不寒而栗,经历了早八都起床困难的日子,再去想想当年五点半被学校叫起来晨跑的时光,噩梦,这绝对是噩梦。
范意按了按心绪,先是环顾了一圈。
四周没有看到路白月的身影。
路白月说,他会回到过去的身体中去。
范意猜测,对方就在附近的教室里。
可惜学校的窗玻璃是磨砂的,除非贴过去,不然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这设计不好,让校领导怎么在窗户后面偷窥。
范意腹诽了几句,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莫名出现的纸条。
上面写了三行字。
【身份:新来(?)的转校生。】
【班级:高二(5)班。】
最后一句话用红笔写就,似乎爆了油,蹭一下,糊了半边纸。
【请新同学在第一节课前,到班级报道。】
第123章 Life and death 2
“临昕橘。”
范意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假名, 同时不着痕迹地审视着台下三十来个学生。
无一例外,整个五班的学生,全部都是通灵者。
恐惧, 警惕, 以及由惊慌生出的憎恨, 这是旁人落在范意身上的目光。
范意认得这种眼神。
他当初在G4444号列车一遍一遍经历死亡时,也像现在一样。对变数抱以惊惧, 背负绝望,却不得不继续前行。
路白月坐在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见范意看过来, 晃了下手,光明正大地和范意招呼。
范意把目光错过去。
他没有在看路白月。
而是坐在路白月正前方的叶玫。
彼时的叶玫,瞧上去年纪极轻, 身量却拔得很高。大抵十八九岁左右的岁数,看起来比未来圆润一些,健康一些。
他没有戴着围巾, 脖颈完好无损, 头发也短, 肤色虽然较白,可那是十分常见的冷白。
完全不见范意初遇到叶玫时,仿佛烙进骨里的阴诡气息。
叶玫旁边是窗, 半开着,偶尔有风, 窗帘微动。
他趴在桌上,似乎对转校生这件事兴致缺缺,仅在范意刚到教室时抬头看了两眼, 就又趴了回去。
好难得。
自我介绍完以后,身侧的“老师”就要范意找个位置去坐。
班上有很多空位,能抱团的,多半已经两两坐到了一起,而剩下没有同桌的,大概率是些不好惹的角色。
现在范意要在这些人里,给自己挑一个同桌。
路白月拍了拍自己边上的位置,当着所有人的面,朝范意发出邀请:“来来来,柑橘,看我特地给你留了个位置,要不来我这儿坐?”
“……”
范意磨了下牙。
大庭广众之下,范意无视了路白月的热情,他直接拎着自己的包,“啪”地一下砸到了叶玫边上。
有人倒抽了口凉气。
范意同时回头,朝路白月道:“要不你有点自知之明吧?”
路白月嘀咕道:“这么可爱的脸,这么凶的性格。”
声音不算小,周围都能听见。
范意:……
累了,懒得计较。
等到范意开始收拾东西,把新领的课本一本本放在桌上,叶玫才舍得把埋在臂弯里的脑袋探出来。
他默默地转向自顾自在他身边的位置落座的范意,且视为不速之客。
范意整理到一半,索性停住,回以叶玫一个玩味的笑,好整以暇地任由对方打量。
他很少看见叶玫如此疲惫的样子。
叶玫从课桌前撑起身子,捏了捏眉心。
他回想着范意出现到现在的所有表现,用状似随意的语气问他:“你认得路白月?”
“不熟,”范意说,“我是被他害进来的。
“……”
“他在怪谈里,”叶玫往后一靠,“怎么把你害进来,教教我。”
叶玫的语气十分平静。
但范意就是从中听出了几分怀疑的味道。
这是不信任的表现,叶玫并未相信范意的说法。
范意并不为此感到难过。
相反,他觉得十分新鲜。
这是什么?
是看着比他还要小的叶玫!
穿白衬衫,牛仔裤,像大学生。
“怎么不声不响地盯着我,我脸上有花吗?”
叶玫见范意久不说话,这样问他。
如平常一样,尾音上挑,带了些愉悦的笑意。
冷漠藏在下面,沾了尖锐的冰刺。
范意托着脸回他:“我只是在好奇。”
叶玫:“好奇什么?”
范意:“你今年多大了?”
叶玫:……
叶玫勾了勾唇角。
面对范意这样触碰隐私的问题,叶玫这一回的笑终于上了眉梢眼角,真心实意。他大抵是觉得范意这人挺有意思,于是模棱两可地回他:“你觉得我多大?”
范意瞎猜:“十八吧?”
叶玫摇头:“不对哦。”
“但我不介意告诉你,我今年十九岁。”
嚯,真的是大学生。
范意:“大一?”
这次,叶玫没有立刻回他。
他的嘴唇很慢地抿成平直,连眼角也耷了下去。
“在怪谈里这么随意地问别人私人信息,”叶玫往窗边侧了侧身,语气逐渐变冷,“你……不是通灵者吧?”
他没有透露在场的所有人都经历了七次轮回,七次死亡的事实。
范意是这次轮回里莫名出现的人,是此前从未有过的发展。
叶玫很想知道,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或者是,有人偷偷做了什么,才带来了和先前完全不一样的新变数。
猎物自己送上门,叶玫自然要打起精神来迎接。
结果范意没什么动静,他后排的路白月先笑了。
“我说,你就别招惹叶瑰了,他不认得你,越惹他,越适得其反。”
“柑橘,你知道现在叶瑰看你像什么吗?”
范意:“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路白月偏要讲:“他看你像在看将死的诡物,把你当作敌人,并生出新的想法,谋划着怎么利用你,把他的计划完成得圆满完成得漂亮。”
这下连叶玫也回头了。
他没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路白月看。
“怎么了?”路白月问,“还是你觉得,我有哪里说得不对?”
叶玫不清楚,自己有哪里招惹路白月了。
在前几个轮回里,他和对方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疏离状态,偶尔还会有合作。
他找不到理由,让路白月在突然间对自己产生如此明显的针对。
如果是因为新来的“临昕橘”,这理由也太苍白了些。
叶玫收回视线。
他说:“你没讲错,也看我看得挺明白的,我就是一肚子坏水,里头没憋好东西。”
“看吧,”路白月戳范意,“你贴叶瑰干嘛,不如跟我,我保证会对你很好的。”
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范意捂住脸:“路白月,你就行行好,少说两句吧。”
路白月见范意实在不领情,耸肩道:“行嘛。”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算小,班里都能听见,包括“老师”,讲台上,它无视掉他们的小动作和杂音,只管自顾自讲课,唱着独角戏。
而台下,是毫无边界感,到这种地步还在试图撬叶玫墙角的路白月。
以及坐在范意旁边的叶玫,和一教室的通灵者。
他们看着发生在这三人间的小插曲,品尝到无声的硝烟,沉默着,一言不发。
范意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忽然伸手,用力攥住了叶玫的腕子。
叶玫立刻应激,反手拧住范意,藏在袖口里的刀片掉进指缝间,只要再近一寸,他就能划破范意的手腕动脉!
但他的动作却停住了,僵在原地。
叶玫清晰地感受着范意向他透露的,身上灵异值的流动。
范意说:“我还挺好奇你是怎么想我的,可惜你猜错了。我的确是通灵者,不是诡物。”
“不仅如此,我还是怪谈里的拖油瓶,怪谈外的最佳血包、小白鼠。说实话,你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我的体质,我还觉得惊讶。”
毕竟在A市高铁站里,叶玫一眼就能够看出来,范意可能会死。
原来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厉害的。
叶玫压了压声音:“你是灵鬼?”
范意:“嗯哼。”
有些荒谬了。叶玫想,他在怪谈里摸爬滚打这么久,也就见过一两个灵鬼,还都是在怪谈之外,最后因污染过量而死。
他是第一次碰上在灵异值掌控方面如此稳定,不受污染侵蚀的灵鬼。
灵鬼体质特殊,如此纯粹的灵异值,是诡物无法伪装的存在。
间接洗清了范意的嫌疑。
可是,自己以前从未听说过范意的名头。
若真有这样的灵鬼,恐怕早就被通灵者协会挖了去,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人透露?
还是说,被瞒下来了?
他不禁联系起路白月那刻意向范意套近乎的行为,以及眼前人的态度。至此,叶玫基本可以断定,他们两个确实在事前认识。
难道范意说的是真的?他是被害进来的?
叶玫松开范意。
既然范意不是诡物,那他就要改变刚刚才完善好的对策了。
他快速思考着。
路白月在怪谈里,没有亲自动手的机会,但通灵者协会的人有很多,如果他们想将灵鬼送进一则刚经历完死亡轮回的怪谈之中,也许并非难事。
可惜范意不能读心,无法得知叶玫此刻的想法。
不然的话,他定然会笑出声来。
叶玫竟然在不停猜测他的身份,还会替他脑补出不公的经历,实在太有意思。
你也有今天。
可惜现在并不是该笑的时候。
范意正打算说些什么,来向叶玫表明,自己的确是来帮助他们的事实。
却在张开口的同时,眼角余光瞥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话语到嘴边急急刹车,变成一句走了调的“小心”!
叶玫被范意狠狠一拉!
桌椅翻倒,叶玫和范意一同摔在地上,撞到后方的椅子,理应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响,可这声音竟被一阵猝然炸开的破裂声完全掩盖!
叶玫面对着范意,不用回头都能知道,自己的身后发生了什么事。
横飞的血肉溅到范意脸上,泼到叶玫的后背上。教室内部沉寂两秒,旋即不知谁在起头,爆发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异变陡生。
——从天而降的一把大铁钩,钩顶挂着绳索直愣愣从窗外撞进教室。
玻璃顷刻破碎,满地碎渣,钩尖直接钉进了几个靠窗通灵者的身体里。
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如果范意当时没有往叶玫的方向去看,也发现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灾难。
现在,他们身边全是别人的血,以及窗户碎片。
路白月生怕范意出事,赶忙过来扶人:“柑橘,没事吧你?!”
范意闭上眼,听到空气中诡异的嘎嘎声,不敢久待,把叶玫一同拉起来:“谁都看得出来……有事的另有其人。”
即便路白月和他讲过,这则怪谈里死亡发生的“随机性”,等范意真实遇上后,还是会觉得心有余悸。
因为身作灵鬼的他,没有感受到任何诡物作祟的气息。
也就是说,方才的事情,完全是个“意外”。
范意提着警惕,也及时做出了防备,可其他人就没有吗?
那些人,一定在范意叫出声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
可惜来不及。
而此时,讲桌上的“老师”,终于停下了它独角戏般的课程。
它做出了迟来的提醒:“各位同学,稍安勿躁,这几天楼上的几间教室都在装修,风又大,刚刚可能是工人的用具不小心被碰下来了。”
它面无表情地看着顶端挂着绳子,还在半空晃动的铁钩,话音平淡,没有起伏:“关于那些方才因此而死的学生,我很抱歉,他们的离去实在令人惋惜。”
不如信鬼。
谁家好人装修带这么大一把铁钩子啊?
第124章 Life and death 3
“刚刚, 谢谢。”
下课铃刚刚响起,就有承受不住的通灵者跑到洗手间,吐了个天昏地暗。
一堂课下来, 教室里布满了难闻的血腥味, 充斥空气, 无孔不入。
死了四个人。
先是窗外砸来的铁钩瞬息带走了两个生命,一个被刺穿, 一个被砸中头部。
又是教室里的空调忽然失灵冒烟。
坐在空调边上的几个通灵者心中恐惧,无措地往边上躲,恰巧碰到侧排的储物柜,柜顶的花瓶突兀地砸了下来, 正下方的人当场头破血流。
花瓶他们之前拿下来过,进教室前,“老师”又放了一盏新的上去。
瓷片迸溅, 飞裂的碎瓷扎进旁边人的眼中,那人尖叫捂眼的同时,踩到先前窗户破裂带来的玻璃渣而失去重心, 被半空中迟迟未能收回的铁钩串了个正着。
钩尖也太锋利。
这样的场景, 不论经历几次, 都无法完全做到熟视无睹。
而无论教室内的场景多么令人惊惧交加,所有的通灵者依然强忍着坐在位置上,没有一个人冲出教室, 直到下课。
越是想躲,就越发生新的意外。
头顶的灯管无缘无故在白天亮起后爆炸, 若非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人发现及时,刹住步伐,恐怕又会死人。
课间的时候, 范意站在过道里,没有往走廊的扶手上靠,慢慢地呼吸着。
他试图调整从喉间不断钻出的那股难受劲。
哪怕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都说了,”路白月挨过来,还在贴范意的冷屁股,“这怪谈没有线索,很无厘头,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却还是死了。”
“你无从知晓,他们因何而死。”
“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而死。”
叶玫也过来,想向范意道谢。
见路白月在找范意聊,他就到另一边等着,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发言,要怎样开口才能自然。
在此之前,他很少主动去找别人。
且不论范意的真实情况如何,起码在第一波意外发生时,对方在危险来临前的瞬间将他拉开,这种完全源于潜意识的反应,最能证明对方情真意切。
然而,他和范意才刚刚认识不到十分钟。
叶玫的手心蹭破了一块皮,是之前摔在地上磨的,没有沾上污染,起码比丢了命好。
于是他自己擦了两下,就多没管。
范意看到了。
他并不想理会路白月,主动上前,给叶玫翻包道:“你受伤了,我这里有药。”
“不用,只是一点不碍事的擦伤,”叶玫拒绝,顺便道谢,“刚刚,谢谢。”
“能不受的罪,没必要硬吃,拿着。”
范意态度坚决,他找出一支药膏,提前用指甲把膏身上的生产日期磨掉,递给叶玫:“这个可以直接作用于伤处,不收费,我是热心市民。”
“你是热心市民,”路白月在一旁边听边摇头,“怎么对我就没那么热心。”
范意:“滚。”
“你设计我的账还没算完,出去等着。”
路白月双手合十。
范意说得有理。
能不受的罪,没必要硬吃。叶玫在确认过范意给的膏药没有问题后,自己上手涂了点。
没想到效果出奇得好,原本火辣辣的伤登时凉了下来,不再发疼。
范意看着叶玫自己涂,其实挺想帮忙。
但他转念一想——现在的叶玫压根不认识自己,过度地套近乎会显得自己太过刻意,于是他只站在原地,看着叶玫一点一点抹好膏药,拧上盖子。
看来是受伤惯了,对方手法极其娴熟。
“给你。”
叶玫用完就把东西还给范意,同时开口表明目的。
他说:“临昕橘,其实我找你来,并不只是为了道谢。”
“既然我已经确定了你通灵者的身份,这边就有话直说了,有些问题,我想从你身上找到答案。”
走廊里不止一只耳朵竖起,对准此处。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曾死过,崩溃过,放弃过,强提起干劲继续往下走过。自然对后期新来的范意抱以微妙的态度。
他们想要打听、摸清状况,却找不到缘由接近。
他们假装站在一边,实则默默偷听。
范意:“我是热心市民,请讲。”
路白月切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双标。
对待叶玫就说“请讲”,对待他就让滚。
虽然是他自找的。
“好吧,热心市民。”
叶玫笑了笑,声音温和有礼:“我想知道的东西很简单,如果不想说,也可以随意敷衍。”
“第一,你是如何在这则怪谈里横岔一脚,中途进入的?”
“第二,教室那么多人,你怎么就偏要选到我身边来?”
“要知道,碰上我,会比你遇上通灵者协会还要倒霉。”
路白月对号入座:“哎你说你,你管橘子问话归问话,内涵我做什么?”
叶玫反问:“不是你先莫名讲我坏话的吗?”
路白月撇撇嘴:“你上一周目杀了我,我还不能有点意见了?”
叶玫笑出了声:“说得好像你第二周目没有杀我一样。”
范意:?
什么玩意记这么清晰。
路白月:“我可以给你一个杀你的理由,第二周目的时候,我的确怀疑过你,因为你在第一周目活到最后,是‘不存在者’的嫌疑很大。而我很想知道,你对我动手的理由是什么?”
叶玫:“一码归一码,反正我们最后都会死,不如让我把账扯清。”
他幽幽道:“我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你因为怪谈性质对我下手,很正常,换做是我也会这样做,我不记仇,所以后面能跟你好好合作。”
“但是我被冤枉,我平白死了一次,这账必须结。”
“这就是我的理由,你满意?”
路白月抿了抿唇,罕见地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对不起,”他道了歉,“我的确介意,因为那是我最有可能活下来的一次轮回。”
“你活不下来。”叶玫一针见血地指出。
路白月别过头:“不过你说得也对,我该的。”
范意算是看出来了。
路白月这人,比谁都清楚他自己做了什么事,哪里对哪里错,甚至该道歉的时候就道歉,无比利索。
然后“我错了,下次还敢”。
毕竟,他就是这么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打开了封锁怪谈的收容箱,把范意拖下了水。
不过,范意也经此确认了路白月没有向自己透露的两点。
第一、这则怪谈里的所有人,包括路白月自己,都已经经历了数次死亡轮回,且保有每一周目的记忆。
第二、路白月曾杀过叶玫,理由为怀疑叶玫并不存在。而这则怪谈,恰好被称作“不存在的人”。由此可见,也许不存在者的死亡,是令怪谈终结的一种方式。
路白月看向范意,想办法把话题拐回来,来掩住自己的不自在:“话说,你不是要找橘子问事吗?我不该插话的,你俩聊呗,我回避一下。”
范意:“不用,你听不听无所谓。”
那么多只耳朵,也不差你一对。
他问路白月:“而且,关于叶瑰的第一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
“你是怎么把我强拉进来的?随意进入已经开启的怪谈,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路白月:……
明知故问是吧你!
不就是不想回答吗?干什么,要把问题抛给他!
路白月支支吾吾,想糊弄过去:“这个嘛,出去了再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橘子肯定可以帮到我们的。”
“不然,我干嘛无缘无故地把他带进来呢?”
路白月不仅是向叶玫,也是在向躲在暗处的所有人,替范意做担保。
其实,范意并不介意告诉叶玫自己与他们不在同一条时间线上的事实。
可是周边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正偷偷观察的人太多,大概率也包括那个“不存在的人”。
范意不想横生枝节,于是选择略过。
坑了一手路白月后,他继续和叶玫解释:
“至于我为什么要坐到你身边,原因很简单。”
他说得很认真:“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你,没用恶意的眼光看我。”
叶玫微顿。
范意没有说谎。
虽然他坐到叶玫身边,的确怀有自己的私心与想法,但他避开了这一点,讲出一部分事实。
在所有人都经历了死亡轮回,对新的事物怀抱戒心,冷冷审视着范意的时候,只有叶玫趴在桌上睡觉。
压根没怎么看他。
得知是这种原因的叶玫:……
他只是困了,想多休息一会而已。
范意找出的理由合情又合理,叶玫实在无法从中挑出错处。他咀嚼着对方的话语,静静地盯了范意一会儿,才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不过,看在范意帮过他的份上,叶玫好心提醒道:“好吧,但是你之后最好不要轻易靠近我,不然容易变得不幸。”
范意拒绝:“我说过了,我可以帮你们。”
叶玫:“随便你,死了不赖我头上就行。”
这话一出,不少在暗处窥视的人心虚地别过了眼。
叶瑰,在通灵者里算是有名有姓的存在,常被论坛挂去吐槽,有他存在的怪谈,难度都会大大增加。
他们深深怀疑,这则怪谈如此无厘头的原因,就在于叶玫。
因此,他们在死后重启的第二周目就挑起内讧,想率先抹除“不稳定变量”。
叶玫归根结底也是人,定然无法承受二十来个人的“围剿”。最终,路白月堵到了他。
可是叶玫被杀之后,死亡还在继续。
一个一个,在活人的悲鸣里断去气息,无人生还。
第三周目开启。
*
而现在。
就在叶玫与范意谈话的同时,“死亡”再次降临。
不认识的别班“学生”在走廊里喝完了一整瓶运动饮料,毫无公德心地随手将瓶子一扔,滚到走廊中央。
在外面的人都看见了这一幕,却没人肯捡,生怕这多此一举的行径,会令自己栽入死亡。
反正只要小心些,走路的时候绕着这瓶子,离远些就可以了。
不是吗?
……
没人有这样的自信。
捡与不捡,根本就没有区别。
他们对这饮料瓶的视而不见,最终致使两个人当着范意的面摔下楼梯,扭断脖子而死。
——因为瓶子仍在滚动,滚到了洗手间的门口。
洗手间的地面本就又湿又滑,有几个其他班级的“学生”正在走廊打闹。
路过洗手间时,它们不留神踩中瓶身。
没有当场摔倒,一个拽着一个,就地滑了出去,接着狠狠撞上边缘楼梯口躲闪不及的两名偷听者。
这力道极其诡异,好巧不巧,能把人撞出老远。
范意提前发觉端倪,立马喊叶玫和路白月让开。
三道人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一道楼梯,三具尸体,两名死者。
为了杀死他们,它不介意送自己创造出来的“NPC”一起去死。
第125章 Life and death 4
鸦雀无声。
范意话才说到一半, 死亡来得猝不及防,他连伸手把人拉住的机会都没有,只得站在楼梯口, 眼睁睁看着他们坠落。
以一种几乎很难被想象的方式, 死去了。
叶玫别过头, 没有去看楼底的尸体,若有所思地望向制造出意外的矿泉水瓶, 有朝范意的脚边继续滚动的趋势,如安静挪动的潜行者,它借风前行,竟没发出一点声音。
叶玫很好奇, 范意会如何对待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意外。
饮料瓶滚到身边,范意却仍不肯移开目光。
叶玫从中品味出了对死者的哀悼。
稀奇。
怪谈里人人自危,大多数人只想管顾好自己的生死, 无暇搭理旁人。像范意这种会为死人而心生悲戚的类型,已然非常少见。
范意闭了闭眼。
两名死者的脖颈都扭曲成足以断裂的幅度,直接弯折。汩汩的鲜血从中流出, 很快把地面染成红色, 两人睁着不瞑目的双眼, 好巧不巧,正直直望向范意的位置。
最后还要“嘎嘎”挣扎两下,才断了所有生机。
范意知道, 这不是这两个人的第一次死亡。
除了他之外,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死过整整七次。重复见过别人的死相, 打心底觉得震颤恐惧,范意在G4444号列车上也曾有过同样的感受……而最令人绝望的是,这也不会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死亡。
原本这一次轮回就是解脱。
可是范意来了。
如果这一次轮回结束之前, 通灵者们依旧没能找到破局的方法,将迎来团灭的结局,范意会拨动轮盘。
上课铃准时在头顶的广播中响起,打破了过道中的死寂。
“别看了,”路白月想扯范意,“快走,先回教室。”
他难得解释了一句:“必须要严格按照教室内贴的日程表来,不然你不会想知道结果的。”
其他通灵者陆陆续续从藏身处出来。
“等一下。”
范意往旁边一避,没让路白月扯到他,顺便把人叫住。
上课铃会响两遍,虽不到一分钟,但这点时间,足够所有通灵者及时回到教室了。
被耽搁就另当别论。
路白月停住,小声而快速地问:“有什么事不能回到教室里讲吗?反正上课做小动作,那些东西也不会管。”
范意说:“别动,会死。”
叶玫听到这话,要离开的身形也顿在原地。
他回头,用连他自己都无法明确的态度,观察着范意的表情。
叶玫原以为,像范意那样,会对逝者流露出微妙难过的人,会避讳提及死亡。
转头却见他以如此平静的态度,冷漠地告知路白月“会死”。
仿佛要印证范意的预测。下一秒,有人擦着路白月的肩膀往教室里赶,跑在路上,溅起一片小小的水花。
过道里哪来的水?
于是就像范意说的那样,又一个人,直挺挺地在范意身前倒了下去。
那人连叫声都没冲出咽喉,只余身躯砸地的一声闷响。
漏水的洗手池,水迹漫开,大片延伸到过道中间。装修的楼上教室,堆着杂物的过道,插着插头,外皮被老鼠啃过一圈的电线。
为了学生的安全,这种东西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若非这里是怪谈,他一定会举报这所学校的安全问题。
因漏电而死。
范意吸了口气,弯腰捡起饮料瓶,隔空抛进几米外的公共垃圾桶里,顺便朝叶玫伸手:“叶瑰,你也过来。”
“别往教室附近走了。”
代表上课铃的乐声即将结束。
叶玫犹豫了片刻。
在第三周目里,也有通灵者尝试着违反学校的规章制度,打算在上课期间离开班级,想测试会不会发生危险。
在走出教室的时候,他还是完整的,怀抱侥幸的笑容,向教室里的众人做出“没问题”的手势。
然后,他便碎成了无数块。
手上还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当面成为了一滩烂泥。
下一个周目,这家伙直接疯了,见人就大吵大闹,无疑成为了第一个牺牲品。
后面,他又多经历了两个轮回,才慢慢从歇斯底里的疯狂变成安静。
从那之后,再没有人去故意触碰规则。
是暂且跟随怪谈,回到教室上课,还是听面前这位灵鬼的忠告?
叶玫没有耽搁太多时间,他最终决定跟随直觉,相信范意一回。
范意没有理由害他。
如果对方真的想让他去死,当时在教室里,就不会拉他那一把。
就算选错了,他也做好了准备。
最多不过是……恒久的死亡。
在第一次被怪谈缠身的时候,叶玫就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每个人都会死亡,包括他。
这是通灵者们最终的归宿。
上课铃的声响在逐渐微弱的尾调里结束。
而在叶玫身后,教室上层的天花板及墙壁,轰然坍塌!
*
第九周目,第八次轮回。
“教室塌陷,几乎不可能有人活下来,你们在之前的周目,也碰上过这样的事情吗?”
路白月刚刚睁眼,就看见范意站在讲台前,捏着粉笔,一笔一划地在黑板上写下“临昕橘”三个字。
随后他掐断粉笔头,向着所有人,把话问出了口。
“……”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
是叶玫先出声,做出了回答:“发生过,教室的确会出事,在第四周目。”
除却故事的开头一模一样,怪谈后续发生的所有意外,都由他们的行为决定,一点点细微的改变,都可能引发蝴蝶效应,和随机没什么区别。
因此谁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遇上什么,死法也不尽相同。
第四周目,是他们在开头就全军覆没的唯一周目。
而这样的结局,就在方才,再度上演。
“不过……”
叶玫面对着范意,若有所思地托了托腮。
其实,他和路白月并未在上一周目死去。
教室坍塌的那一刻,上课铃的尾调正好结束。
只有五班的教室塌了,生命被埋在瓦砾底部,在诡物的影响下,不会有人生还。
叶玫已从先前轮回时找到的线索里推断出来,第七次轮回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个周目。
也就是说,这一次对他们而言,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仍旧无法逃脱。
事到如今,连叶玫也不免生出某种被命运玩弄的感受。
他在原地等了几秒,见范意一步步上前,在废墟前蹲下确认。
叶玫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没动,在原地静了一会儿。
还是路白月上来拍了下他的肩,用怪异的语气道:“我们没死。”
他们没有在上课前进入教室,违反了规则,按照前面几个轮回的情况来看,应当会毫无理由地即刻死去。
可是现在……
“你拉进来的人,挺厉害的。”叶玫评价。
“是吧?”路白月搬出自己那套歪理,“你看嘛,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多借助借助外力,外力不肯,就自己想办法让对方帮忙,为了活,没什么好丢人的——关于现在的情况,我有想法了,你呢?”
叶玫:“我大致也猜到了,不过,这种机会很少。”
他们在这则怪谈里的身份是“学生”。
以学生的身份,他们平时必须要准时上课,按照学校的安排走,不可以违反校纪校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如果连教室都没有了,那这个“学生”身份,就失去了意义。
教室坍塌,就像随机事件一般,不是每一周目都能发生的。
“裂缝从靠窗那边的墙壁开始,被上课铃的声音影响,最终造成了崩塌。”
听起来很扯。
范意查完,主动和另外两人交流情况。
“当时在课上,我就听到了些怪异的风声,看来是铁钩砸下来造成的墙体不稳,豆腐渣工程。”
叶玫没想到范意还能腾出心思吐槽:“和怪谈讲逻辑,你也挺有想法。”
“它想让这间教室塌,自然会塌。塌不了就是塌不了,不会和你讲道理。”
范意:“嗯。”
他掀起眼皮,手指按在时间表盘上,指尖发烫。
这玩意是诡物的东西,当范意企图拨动它时,手指像被咬了一般发烫,污染捉住范意,试图将他侵蚀。
范意抵住了。
他说:“叶瑰,你介意我利用轮回,做一个实验吗?”
他再次重复:“我是来帮你们的。”
*
时间回到现在。
其他人不知真相,可叶玫清楚,范意在周目轮回之前特地问过他的意见。
虽然自己没有明确答复,可范意却像是得到了答案般,在他抿唇的同时,直接倒流了时间。
他居然拥有这样的能力。
……真是了不得的变数。
路白月还在跟他炫耀:“怎么样,我眼光强吧?”
叶玫之前就承认过路白月很会挑人,现在觉得奇怪:“怎么回事,自从临昕橘来了之后,就感觉你莫名其妙的。”
“有吗?”路白月收敛了些,把表情拉得正经,“可能是因为,我太想活了吧。”
“我时常怀疑自己早就死去,死在第一周目,这样说话,能让我产生我还活着的错觉。”
叶玫将信将疑。
他说:“算了,听听临昕橘怎么讲吧。”
路白月:“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