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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愣了愣,低头看向自己脚底。

按理来说,黑暗里,他应该看不见东西才是。

迟来的危险预感狠狠刺入脑海,范意张了张嘴,全身却如同被冻住般,任由冰冷的匕首贯穿了他的胸膛。

他睁大眼睛。

“都说了,我不是镜中人。”

范意听到林寄雪的低语,很轻很轻:“橘子,你自己也知道嘛,关灯对我哪里有用呀?”

“不过,你猜为什么昨晚叶瑰拖住你的时候,要给柜子留那一条缝呢?”

不……不是因为林寄雪。

是他。

是他在这样的黑暗里难以动弹。

不然这一刀,凭借他的预感,他是能躲过的。

怀着这种难以置信的心情,范意彻底闭上了眼睛,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怕黑的是他。

原来他才是那个镜中人。

*

“……”

“你有病吧,云见雪?”

刚解决完范意,黑暗里,林寄雪就被人踢了一脚。

他的刀被不知谁扯了过去,随后听到对方皮开肉绽的声音,来者小声说:“这什么伤?你不是号称最干脆?最利落吗?”

“还让其他人看到了?完啦。”

“哎哎,”林寄雪举手投降,“这哪能怪我,还不是你的镜像太能躲了。”

林寄雪从不反省:“要不然我帮你还原伤口?我保证还原出来都是些看似严重的皮外伤,用药就能好。”

“……”

“我开灯了,你准备好东西。”

他们的交流几乎是挨着耳朵说的,其他人听不到。

范意“啪”地把灯打开。

于是,落到所有人眼里的一幕,便是林寄雪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脖颈处还插着一把匕首,血液飞溅。

那些血其实都是范意的。

准确说,是来自已经死去的“他”。

范意有一口没一口地喘着气,摇摇晃晃站起来。他当着众人的面拔掉林寄雪脖子上的匕首,抬头说:“没事了,我的伤其实不严重……”

“但是,飞行棋盘还没拿来。”

他说着,面向楼下,很慢很慢地朝叶玫眨了两下眼。

叶玫抿了抿唇。

第106章 Mirror 11

“你在注视镜子时, 镜子里的你也在注视你。”

*

一天前。

怪谈领域——非镜像空间。

“这些玩意前两天观察我们这么久,是时候该反攻了。”

范意活动着手腕,手里攥着诅咒羊皮纸, 上面的文字已被纵诡者人为篡改, 形成了一个特殊的规则。

【镜中世界将复现这两日里被模仿者的一切经历, 包括死亡。】

范意垂眸扫过所有人交给他的卡牌,对过身份之后, 心中生出了一个计划。

“你的身份牌是星光。”

范意把身份牌递还给叶玫,说:“我是月亮,刚好可以打头阵,负责解决你的镜像。到时你负责混进镜中人内部, 由纵诡者在外面把关。”

“镜中的我们会重复我们第一日经历的场景,晚些时候,你找机会拖住我的镜像, 由纵诡者操控杀死‘心愿’,心愿负责‘云见雪’。”

范意站在三楼的棋牌室前,和其他人商讨:“接受吗?”

在场的人共有九位, 围成一圈。

除了范意一行人外, 还剩六号、十号、十一号活着。

心愿说:“可以。”

“但是之后呢, 你们三个替换到镜中世界,是自由行动还是听外面安排?”

“随机应变,”范意说, “如果镜中人的尸体被人发现,就假装自己已经死去, 转到暗处潜伏。”

“必要时可以通过暗号联络。”

“我的话,死亡就安排在第一次清点人数后好了。”

“羊皮纸一定会透露出镜中人里混入了我们的信息,到时镜中人心惶惶, 云见雪可以把我的镜像约到三楼去,趁机杀掉它。”

“这样一来,羊皮纸已经清点过上午的人数,我的来回又跟着云见雪一起,可以不露端倪地洗清嫌疑,并在下一次清点人数时,引起其他镜中人的猜忌。”

林寄雪玩着刀子:“没问题,我会利索地解决干净。”

他们又讨论了一阵,众人对范意的安排没有异议。

根据身份牌的信息确定好各自负责的镜中人后,范意打了个手势作为暗号,打开棋牌室的门,通过里面的镜子,走入其中的黑暗里。

而镜中世界,叶玫的镜像是第一个抵达的人。

范意掐着时间,站在二楼,装作自己才是先到的那个。等叶玫推门而入时,向对方的镜中人招了招手,笑道:“老板。”

他说着拙劣的谎言:“我在上面发现了一样东西,你来得正好,看看?”

他就是范意本人,因此并不担心自己会被识破。

但范意没有想到的是,“叶玫”会这么轻易地相信他。

他来时没有带上武器,也不能把场面弄得太脏,哄骗“叶玫”到他们唯一有钥匙的棋牌室时,用围巾缠住镜中人的脖颈,并把对方一步一步,拖入他来往此处的镜面背后,死死捂嘴,扼住声音。

因此,第二个来到宅邸,并上楼查看的“范意”,并没有发现太多端倪。

它们的眼里,镜子是墙。

“……”

莫非它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脚下没有影子吗?

范意想:也许真的看不到吧。

诡物的视界,与人不一样。

接下来,一切如计划般顺利进行。

岁聿操控着“心愿”死亡,并留下误导信息。真正的心愿跟随“林寄雪”上三楼,虽经历了一番波折,但也成功地把与本体相差甚远的镜像解决了。

唯一的意外……

大概就是林寄雪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将杀范意那一幕了吧。

*

时间回到现在。

范意和叶玫一起,重新到三楼,取回了飞行棋盘。

临了,范意又去探了下悬挂在房间中央的叶玫镜像。

他发现这镜中人还没死透。

吊着叶玫镜像的绳索上,沾了范意的血,可以短暂封住这镜中人的全部感知,一点点将其磨死。

现在看来,这绳索他还不能动。

叶玫的恢复力很强,哪怕受再严重的伤,也能快速恢复,堪比某些维护。

镜中人明显继承了他的这一优点,范意多动一下,就可能导致绳索错位,令他前功尽弃。

这也是范意只能把镜中人挂在这里的原因。

他的力气终究会流失,不可能长久地绞住对方的脖颈不放。

“你真难杀。”范意说。

叶玫按按自己的围巾,笑了笑,没说话。

他们这次的行动非常顺利,把棋盘交给羊皮纸后,羊皮纸的镜像没再多提示什么,总算结束了第一轮的集合。

叶玫没和范意回到房间,他随身带了药,光明正大地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叶玫先拿酒精和火给器材消毒,再小心给范意上药。

接下来只要有人经过二楼,就能把一楼的景象尽收眼底。

叶玫涂得很小心,然而药水火辣辣的感觉还是刺着了范意,他疼得抽气,下意识往回避,被叶玫按住,继续消毒。

“这就疼了?”叶玫低声说,“你划自己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吭一声呢?”

“要是能吭声我会不吭?”范意抬杠,“还不都怪云见雪。”

“如果不是他干事这么不利索,我也不至于这样。”

“他还让自己暴露了,”范意继续嘀咕,“还好黑下来的时候,心愿帮忙把镜中人的尸体拖了过来,我能及时作假,假装自己完成反杀。”

“嗯嗯,”叶玫夸他,“我们橘子真聪明。”

“不过情况并不算太差,”叶玫说,“我们在明面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有些事也干不了,就留他们在暗处调查好了,也许能发现什么。”

“也是,”范意晃椅子,“对了,说到这个,你六点过后干了什么吗?岁聿的镜像怎么没来集合,门也锁着。”

“不知道,”叶玫拉住范意,想给人包扎,“这个可以放心,岁聿是纵诡者,有他在外面控场,想监视自己的镜像应该不是件难事。”

“也对。”

叶玫把范意往自己这边拽了拽:“你别晃,我药水都涂歪了。”

范意坐稳了:“哦。”

不知想到了什么,范意小声嘀咕:“话说回来,你是不是送了我的镜像一副手套?”

叶玫坦然:“是啊。”

范意:?

叶玫笑道:“怎么啦?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嘛。”

他给自己解释:“你的手割伤了,那样东西是灵异道具,可以限制镜中人的模仿能力,为了避免它们怀疑,被镜中人沾过,已经附了污染,暂时不合适送给你。”

叶玫说:“我有另一副,你要是喜欢可以……”

范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涂了药,用纱布包好了。

“无所谓了,”他打断叶玫的话,“我也没问你要,就是好奇一下,反正都和那个镜中人一起脏了。”

叶玫把范意的神情收入眼中。

他扎好最后一处伤口,在上边轻轻拍了两下,表情温和:“诺,好了。”

顺便叮嘱:“注意伤口不要碰水,不要随便撕扯绷带,也不要拿以前的愈合速度来衡量现在。你这伤不是诡物弄的,纯物理,缓和的时间和正常人受伤愈合差不多。”

“知道了。”范意说。

他站起来,并不拖沓:“那我们继续下一阶段的计划吧。”

“如果不出意外,在不久后的固定集合时间里,羊皮纸会开启一轮飞行棋游戏,途中诡物还会时不时投来注视,我们要赢下那一盘,把药师的镜像干掉。”

“如何?”

“这么做可以,思路很清晰,”叶玫认可了范意的想法,“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对羊皮纸动一点小小的手脚。”

“嗯。”

范意掰手指:“然后,还有一件事。”

“关于八号的死因,虽然心愿想杀他,但是我想多留他一会儿,在镜像里弄清楚……他在外面是怎么死的。”

*

中午十一点四十八分。

范意和叶玫聊完事后,两人没有一直待在楼底。

途中叶玫找了个机会,到角落去,给林寄雪与心愿传递消息。

范意则去了趟二楼。

他在六号的注视下,敲了敲岁聿的屋门。

没有反应。

范意很自然地装作疑惑,随后转头问六号:“你刚刚在厨房?他的门一直没开过?”

六号说:“嗯。”

范意:“那你有什么发现吗?”

六号:“很遗憾,没有。”

她说:“我从早上开始,探索到现在,除了三楼的棋牌室被锁住之外,无法找到任何通往外面的路。”

“连线索都发现不了,寻常密室不应该有机关之类的东西吗?”

当然没有线索。

镜中人想要离开镜子,唯一的途径,就是完全成为它模仿的人,一言一行,所有的能力都和现实之人别无二致。

才能离开并将其取而代之。

范意开编:“如果这些地方都找不到东西的话,我觉得,或许跟羊皮纸提及的游戏内容有关。”

“昨天让我们拿身份牌,今天又拿飞行棋盘,这地方还有一二三木头人的限制。”

他睁眼说瞎话:“这些规则,总不能是它无意义的心血来潮,我们不如再等一轮集合,通过羊皮纸的游戏,也许能得知什么。”

六号微有疑惑,却没反驳范意的看法。

毕竟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时间慢慢走向十二点,将要集合。

她拆下挂画,最后再把那些东西一一检查过,实在找不出问题,才怀着怪异的心情下了楼,坐到叶玫旁边,六号的位置。

与此同时。

九号站在三楼,焦急地看着眼前多出的一段阶梯,以及与先前大相径庭的三楼。

他后方摆钟柜门打开,里面躺着本应在林寄雪的追杀下活下来的“范意”,尸体冰凉,他意识到一号也有可能是镜中人,恐慌到说不出话来。

更让他害怕的是……

心愿把镜中人的尸体重新藏好,阖上柜门,她手握一把利剪,向着九号一步步走近。

如同鬼魅。

九号慌不择路。

他也不管眼前有通往四楼的路,不敢折返,也等不了楼梯恢复正常,眼见着心愿离他越靠越近,急急忙忙往楼下奔去!

他正想喊一声“救命”。

随后,还未出口的那句“救”便噎在了喉间,他脚底踩空,坠落无底深渊——连灰也没剩。

和他在镜像外的死法如出一辙。

心愿看着这一幕,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蜷缩住了手指。

她微微抬头,看向四楼阶梯的位置,延伸向上。

上边理应是一楼的镜像,可是没有灯。

仅仅依照三楼的灯光,无法映亮四楼的黑暗。

镜中镜。

第107章 Mirror 12

“九号呢?”

十二点的钟声准时敲响, 最后一个人是八号,他踩着点抵达集合地,落座时把椅子拉得滋啦响。

这回的座位足足空缺了四个。

二号, 三号, 四号和九号都没有来。

“别看了, ”南晓雨说,“集合时间被羊皮纸特地强调过, 新人肯定会更谨慎,他估计是遭遇不测了。”

“这么急着咒人?”

八号看这几个反驳过他的人都不爽,加上林寄雪的“死”,让他有了些信心——声称自己走过怪谈百回的人都死在他前头, 看来这些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阴阳南晓雨:“这边还有个镜中人没找着呢,你说,该不会就是你, 在混淆视听吧?”

“双标啊?”南晓雨反问他,“就许你刻薄别人,不许我谈论事实?”

她对怪谈里遇见的陌生人一向没有感情, 就算合作过, 离开后, 也是一拍两散。

这次情况特殊,是因为南诗情的事情,可以姑且不论。

其他时候, 她向来不惮于揣测别人的生死。

“都先少说两句。”六号出声劝架。

她大抵把范意的话听进了心里,暂时压住南晓雨和八号后, 给众人指道:“看看羊皮纸吧,它又出现了。”

经她提醒,哪怕是心怀不忿的八号, 也不满地偏头看了过去。

羊皮纸在空中,窸窣显示文字。

【正在清点人数……】

常规流程。

【截至目前剩余玩家数:七人。】

“什么?”

集合地的座位空了四个,现在留在这里的,应当有九人才是。

经过上午那一遭,他们已然确信“林寄雪”是镜中人,排除掉已经“死去”的二号,镜中人本该只剩一个。

也就是说,短短一段时间内,他们之中竟然又多了一个镜中人?

在人数不多的情况下,能够怀疑的范围立刻被缩得很小,猜忌在心中滋生,然而人命攸关,不可能说怀疑就确定,会在人与人之间反复犹豫辗转。

于是羊皮纸接下来的字迹,众人看得心不在焉。

【下面公布未到场者的身份牌。】

【二号:月亮。】

【三号:太阳。】

【四号:空白。】

【九号:星光。】

四种牌面都齐了。

羊皮纸在其他人读完内容后,把东西擦去,开始窸窣书写新的东西。

这次它书写得不快,一楼大厅陷入短暂的沉默,他们知道,又该到自证的时间了。

十二号默默举手,出声说:“我一直跟十号和十一号待在一起。”

他问了:“刚刚有谁是自己行动的吗?”

南晓雨回答:“我。”

叶玫在楼底给范意涂药,她就先自行上楼探索了。途中也和十号三人组相遇过,但独自的时间居多,并不能说明什么。

六号也是一个人行动。

“我基本在二楼活动,”六号说,“一号和七号就坐在一楼,能看见我偶尔在走廊往来。”

然而落单的时候依然占大多数,还是不能证明什么。

十三号小声:“我在房间里,一个人。”

说完他就把脑袋闷了回去。

八号说:“我跟九号一起。”

被心愿放过狠话后,八号不敢再一个人行动。

正好九号也不想再躲进屋中,要找人抱团。于是九号主动找八号商量了一下,跟在他后面。

哪怕八号骂他“没用”,他也忍了。

“所以九号呢?”六号问他。

“谁知道,”八号嗤了一声,“我后面到一个游戏室里头找东西,那九号不敢进来,我就让他在外头等着。”

“结果我出去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我懒得管他。”

连集合也没有来。

“哦,”范意听完这话,趁题发挥,给人泼脏水,“这么一说,你就是那个最后和九号待在一起的人嘛。”

“他没来,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为你作证。”

“?!”

八号立刻道:“你有病吧,你在说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弱了下去。

不知为何,八号的心头莫名生出了一种隐约的预感——最好不要招惹现在的范意。

他身上的气质似乎变了,可又似乎还是那个仗着七号撑腰,顽劣又有些本事的新人。

八号憋了憋,憋不住,硬着头皮道:“你不过是个新人而已,懂什么?要是我想排除自己的嫌疑,把这件事藏着掖着不就行——”

说完,八号才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蠢话,忙闭上嘴。

范意扶额,怀疑八号智商有问题:“洗清嫌疑?”

“首先,”范意无语道,“你不会以为我们是瞎的吧?”

“你和九号抱团上楼,大家都有目共睹。”

“其次,就算你不说,你的嫌疑依然还在。别忘了,第一轮集合结束后,还剩下一位镜中人遗留在我们之中,除了我和七号,所有人都有嫌疑。”

“最后,如果你说的是事实,九号在门外失踪,不管你澄不澄清,你都是最大的嫌疑者。”

八号:……

真是倒了大霉,他怎么就偏偏选了九号共同行动。

范意捏着大局,不自觉接过了盘面:“且先不论第一轮遗留下来的镜中人是谁。”

“第二轮里,既然十号,十一号和十二号一直在一起,互相作证便可排掉部分嫌疑,而我和七号一块,只要经过二楼,谁都能看见;所以这一轮的镜中人,很可能在五号,六号,八号和十三号里出。”

他盘得看似清晰,实则全是带偏镜中人的误导信息。

十号嘀咕道:“怎么跟玩狼人杀似的。”

十一号被十号带跑,以狼人杀的思维代入范意的逻辑盘,忍不住发问:“怎么出啊?”

“就算把镜中人找出来,我们又不能公投,对那些东西做什……”

他忽然噤了声。

因为范意将一把小刀插在了桌面上。

他直截了当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们瞬间回想起范意将匕首从林寄雪的咽喉间拔出的画面,如此果决,眨眼冷汗淋漓。

范意说:“下不了手,可以,只要你们不在意自己会死。”

“你说得太轻松了,”六号开口,打断范意的话,“镜中人应该没有那么好杀,你这一身伤就是证据。”

“根据羊皮纸上轮集合时的注意事项,镜中人杀人是有条件的,反之,我们应该也一样。”

【镜中人可以杀死除“自己”外,其他符合身份牌制度的玩家。】

六号说:“和我们手上的身份牌有关。”

“是啊,”范意道,“所以,不要把自己的身份暴露给别人,这是保证自己安全的第一点。”

“不过,我们可以根据对方动手的时机,推断动手的人是什么身份。”

十号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八号不屑:“装神弄鬼,你现在说,不是让镜中人也知道了。”

“它们本来就知道这个规则,也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范意继续胡扯,把节奏带到沟里去,“不然它们怎么会这么有针对性地对我们动手?优势又在哪里?”

十号说:“八号,越说越没脸,你真是经验者吗?”

八号冷笑:“比你强,别到时求我。”

等死吧。

十号并不理会,专心听范意讲。

“首先,是羊皮纸早上提到过的注意事项。”

范意找了张纸,将规则一一列举出来。

“我们一共有四种身份,太阳,月亮,星光和空白。”

“目前未到场的死人已确认身份,其他人身份不明。”

“它其实说得很清楚。”

【一、太阳的光芒会掩盖星空。】

【星光无法对太阳造成伤害。】

【二、月明则星稀。】

【月亮存在的时候,星光无法对月亮造成伤害。】

【三、小心黑暗,白色可以照亮所有角落。】

【空白牌可以对所有身份造成伤害。】

【四、日夜交替。】

【太阳无法在夜晚造成伤害,月亮无法在白天造成伤害。】

“所以说,白天的时候,只有太阳和空白的身份能杀死太阳。到了夜晚,只有月亮和空白的身份能杀死月亮。”

“而星光可以在月亮消失的时间段内,杀死月亮,不能杀死太阳。”

“啊,”十二号明白了,他转向范意,“二号的身份是‘太阳’,他能追杀你,你也在白天成功杀死了二号;四号又是‘空白’,那你就是……”

太阳。

他还没说完,身边的十一号就强行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拉了下来。

“你少说点。”十一号压住声音。

十二号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暴露了一号的身份卡。

但既然他能发现这一点,其他人自然也能察觉。

暴不暴露都一样。

现在整得他好像那个罪人一样。

十二号撇嘴。

范意把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在被十二号“猜出”身份牌的瞬间,范意立刻做出一副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为难表情,滴水不漏。

他并没有明说自己的身份牌是什么,却已经通过隐晦的提点,与十二号的误导,让众人以为自己是“太阳”。

“也就是说,”范意适时开口,截止话题,打断所有人的思绪,“只要时机合适,谁都能杀死镜中人。”

“以及,我发现了它们的一个致命的弱点。”

范意再次抛出误导:“那些东西,怕黑。”

十号问:“所以你当时会关灯?”

范意点了下头。

六号也帮忙印证了范意的想法:“确实,经过我的观察,它们似乎只能在光线下活动。”

范意很满意现在的局面,继续掰扯:“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羊皮纸说,不要让‘它们’观察我们,而观察的首要前提,就是光线。”

“不被观察,就不会有事。”

“我也是凭借这个,反杀二号的。”

众人脸上都露出恍然大悟及若有所思的表情。

范意垂下眼。

可是真正怕黑的,是这些镜中人。

上午黑灯的时间太短,除了范意的镜中人因受伤气力流失而有所察觉之外,其他的镜中人除了感知迟缓外,并未发现任何端倪。

可乘之机。

“说得好听,”八号不悦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范意轻声说:“做不到就会死,像二号那样,谁愿意?”

“……”

几个新人都陷入了沉默。

“话就到这里吧,”范意松了松手腕,“范围大致确定,现在再排人也没有意义,不如先看看,这羊皮纸又要我们做些什么。”

上头的字快写好了。

镜子里的字都是反的,范意扫了一眼,尽量让自己适应下来,再假装辨认起上头的文字,语速听起来不紧不慢:“它把飞行棋盘推上来了。”

正是范意早上和叶玫一起拿的。

羊皮纸飘到众人面前,转了一圈。

【请拿到棋盘的一号与七号玩家发起飞行棋游戏,并随机挑选两名玩家加入。】

【其余玩家可作为旁观者,选择支持的阵营,指挥战局。】

【游戏时间:30分钟。】

【飞机最先全部抵达飞机场的玩家,玩家及其支持者将获得奖励。】

【飞机未在规定时间内全部抵达飞机场的玩家,玩家及其支持者将接受特殊游戏惩罚。】

【请选择。】

惩罚?

所有人都无比紧张,目光不由得聚焦到拥有选择权的范意和叶玫身上。

他要选谁?

十二号往后缩了缩。

范意看了眼叶玫,冲他一笑。

“你选吧,”叶玫说,“我随意。”

范意点头,没有转向,仿佛早就在心中决定好了人选。

他说:“我选——”

“五号,和八号。”

第108章 Mirror 13

【飞行棋游戏规则(请仔细阅读)】

【一、本次飞行棋共包含两枚骰子, 一黑一白。开局所有飞机均处于起飞状态,不需额外投掷骰子来进行起飞操作。】

【二、有少部分飞行格将触发特殊事件,请各位玩家注意, 突发事件有正面与负面, 请及时处理。】

【三、本次飞行棋采取淘汰制, 当两组飞行棋走到同一格时,除具有相关祝福的特殊格或持有道具外, 先抵达该格的所有飞机都将退回起点。】

【四、只有白色的骰子显示着正确的数字,请谨慎选择前进,选择黑色骰子上的数字后,您的飞机将退回对应的格数。】

【五、一二三, 木头人。】

游戏开始。

被选中的四名玩家分别站在棋盘的四侧,其余人作为观众,退到另外一边, 被一圈升起的围栏隔绝。

十三号走在最后,不知是该庆幸范意没选自己,还是为接下来的站队感到紧张。

【未在规定时间内抵达飞机场者, 玩家与其支持者将一同接受惩罚。】

他不是很想知道惩罚的内容。

想到这里, 十三号偷偷问十号道:“哎, 你觉得,支持谁比较靠谱?”

十号想了想。

他说:“七号和五号吧?他们是这里的经验者,比较能把握规则。不过一号也可以, 同为新人,他看上去比我们都能适应这里。”

后半句话, 十号咽了回去。

他像一个天生的通灵者。

顿了顿,十号补充道:“反正不会是八号。”

十三号有点不赞同这个想法:“八号好歹也是经验者,虽然是嚣张了点, 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十号承认:“我看他不爽。”

十三号觉得这是私人恩怨,于是没有多说,便撤了回去。

为了求稳,他选择了五号作为自己的支持者。

原因很简单。

首先排掉十号不看好的八号和新人一号之后,便是在五号和七号之间选。

五号是经验者,平时的表现也不错。

虽然十号说七号也可以,但是……

十三号发现,除了七号发言的时候,自己很少能注意到对方。

对于七号的表现,他的印象极其模糊。

似乎大多时候,他只是安静地聆听。

这样一来,他自然会更偏向于活跃些的五号。

在他挑选的期间,其他人也做出了选择。

十号选择了一号。

十一号,六号选择七号。

十二号和十三号一样,选了五号。

八号身后空无一人。

八号:……

他破天荒地不想再说什么了。

羊皮纸窸窣丢下两枚骰子,砸在棋盘中央。

随后,羊皮纸又悬浮到观众位上方。

它哗啦啦地丢下一枚按钮和五枚骰子,落到其他人面前,纸上同时浮现墨写的文字。

【观众规则。】

【每位观众每局享有一次场外援助权,可指定任意参与者触发以下效果,按下按钮即可使用。效果根据骰子的点数随机出现,请看准时机,谨慎把握机会。】

【1:指定前进点数。】

【2:随机负面突发事件。】

【3:随机正面突发事件。】

【4:停止一回合操作。】

【5:指定退回点数。】

【6:一二三,木头人。】

观众席上的众人面面相觑。

竟然还有这样的规则。

而且看在局中人的表现,他们似乎完全不知此事。

飞行棋本身就是大多时靠运气的游戏,骰子投掷的次数多了,飞机难免挨得很近,有时胜负只有一两点的差距,很容易翻盘。

也就是说,他们有可能扭转局面。

十三号拿起自己的骰子,塞进口袋里。

“别动歪脑筋,”六号观察着旁人的表情,出声提醒,“你们也看到规则了,骰子触发的效果是随机的。”

“不论你用在自己的支持者,还是对手身上,都可能起到反效果。”

“到时可能不是扭转,而是拖累。”

十号同意:“六号说得挺对的,用这个,还有可能触发第六条规则,那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放心啦,”十二号摆摆手,“不会的,让他们老老实实游戏不好吗,谁知道用了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十一号也说:“而且这是可以共赢的吧,只要大家在规定时间内全部抵达,不就没人会受到惩罚了吗?”

十三号不擅长参与这种分析,只往下看。

他们讨论的内容并没有被参与者听到。

游戏已经开始,作为一号的范意率先投掷骰子,两枚骰子在棋盘上滚动,最终白色停在了5,黑色是1。

范意前进五格。

接下来轮到南晓雨。

她投出了3和4。

飞行棋初期,每个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前进着。白色投到多少算多少,慢慢地操控着飞机往前走。

有特殊惩罚机制的存在,八号也不敢再造次。他把精力放了到棋盘之上,用心想着如何尽快抵达终点。

七号投掷……

八号……

飞机前进。

局面十分稳定。

从观众席上看去,甚至还会有一种悠哉游哉的感觉,观众们也从原本的提心吊胆,而默默转变为放心。

看来这盘飞行棋游戏和现实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紧张。

这样慢慢走下去,就算偶尔有被踩回原位的棋子,也能在时限内抵达终点。

而“意外”只发生在一瞬间。

范意丢下两枚骰子。

羊皮纸明面上写着骰子的点数随机,可实际,骰子控制在人的手里。

丢骰子的力道是可以控制的,精准些的话,能够决定骰子的点数。

范意吸了口气,他对于控制骰子一事还不熟练,不确定自己能否成功。

最终骰子停下,显示着白1黑3。

往前一步,就可以触发突发事件,直接走快捷通道,飞到另一端去。

八号不禁屏住呼吸。

因为八号的一枚飞行棋子,正好落在快捷通道的终点。

也就是说,只要范意前进,他的这架飞机就会被踩回老家。

游戏时间只有三十分钟。

要保证四架飞机全部抵达终点。

就算被踩回去一次,应该也……来得及。

八号手里捏出了汗。

十号也发现了这点,笑了声:“活该。”

反正八号身后没有支持者,其他人也不会为其捏一把汗。

然而下一秒,范意沉思片刻,伸手去捉了黑色的骰子。

羊皮纸说,黑色是错误的骰子,会让飞机回退。

是错误吗?

可前进可后退,是给了他一个把控局面的机会,令步数的操纵更加轻松。

“等等!”

十三号趴到观众台边缘:“他在做什么!”

范意的后方是南晓雨的飞机,如果范意后退,将直接把她挤回起点!

南晓雨没有吱声,她抿抿唇,默然看向范意。

范意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信我。”

南晓雨深吸了口气,没有太在意。

或许范意有这么做的道理——想通过踩她去验证什么。

特殊惩罚,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心中这么想,可是心愿,林寄雪和岁聿的接连出事,总让一团阴云落在南晓雨的心头。

这些人在怪谈里赫赫有名。

怎么可能栽在C级怪谈当中。

南晓雨把自己的飞机移回起点。

八号也懵了:“你这是在干嘛?”

“干什么?”范意回望他,反问,“你看不出来吗?”

“骰子就两个数,不是踩你就是五号,所以,只好把五号踩回去了。”

八号:“……五号和你有仇?”

他还以为范意打算踩他。

范意乱讲:“没啊,不过我不敢踩你,怕你再往我门下贴东西报复我。”

八号:……

如果放在之前,他或许会相信,并觉得这个新人终于怕了自己。

可是到现在,他迎上范意戏谑的笑意,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太危险了。

这预感太危险了。

而事情还没结束。

南晓雨的第二架飞机在这一轮,直接被叶玫踩了回去。

他摇出了白色的“5”和黑色的“6”,接着想也不想,直接抓住了黑色骰子。

叶玫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并未做出任何解释。

南晓雨一声不响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十二号蹙了蹙眉:“他要干嘛?”

不久之后。

范意触发突发事件,连续行动两次。

他扔了两回骰子,共前进十一格,马不停蹄地踩回了南晓雨最靠前的一架飞机。

范意这回解释道:“骰子是随机的,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随机个鬼。

八号一声不吭了,他默默地往边上挪了个位。

现在南晓雨的第三架飞机都回到了原点,前两架被踩回去的飞机才出发没多久,落到最后。

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支持南晓雨的十三号心中急切。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能够共赢的事,五号却偏偏要遇见一号和七号的针对。

一号可以强行解释成有两次巧合,那七号呢?

他后退时,分明前面六格都没有飞机,多少步都不会把人踩回去。但他却偏偏选择了后退六步,踩回了五号。

“别急,”十一号按住十三号,“还有机会的。”

“我看他们都快到了,只要其他所有人都抵达终点,剩下的时间就是五号一直走,连续她的回合,很快就能到的。”

十三号稍稍沉下了情绪。

六号沉默不语。

她在想事情。

按理来说,一号和五号的关系应当是不赖的,从某些细节可以察觉出来。

而五号的脸色沉静,她并没有因此生气。

仿佛他们不是在进行着飞行棋,而是想利用飞行棋,做着什么秘密计划。

是什么呢?

这场游戏还在继续。

又轮过了两圈后,再次轮到范意投骰。

骰子骨碌碌在桌面滚过一圈,这回,他拿住了黑色的“5”。

范意后面五格,又是南晓雨的飞机。

十三号终于坐不住了,叫了一声:“他是什么意思?!”

连十一号都再说不出宽慰的话语。

南晓雨把飞机挪回起点。

而这轮里,南晓雨行动过后,叶玫随即把八号的飞机踩了回去,回到家门口的八号丢出白色的“3”,正好踩走路过的——南晓雨的飞机。

这个真的是巧合。

“要逼我们接受惩罚?他们这是在害人!”十三号神情激动。

十二号没有说话。

他回头,看向桌面上的按钮。

第109章 Mirror 14

【骰子点数:2。】

【十二号使用了场外援助效果, 具体效果内容为:一号玩家下次投掷骰子后,将触发一次随机负面突发事件。】

范意的第一枚飞行棋即将抵达终点。

按理来讲,场上的人应当无法知晓观众席的动静, 就算场外的人动了手脚, 也不会被发觉。

可范意仍在投过骰子之后, 在负面事件出现前,抬眼看向了观众席所在的位置。

目光似乎要越过栏杆, 望向十二号。

十二号往里缩了缩,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他有什么错,是一号先频繁针对五号。他不过是想保护自己的利益而已。

羊皮纸飘到范意面前。

【突发事件:蜡烛。】

【规则介绍:你有一支红蜡烛,我有一支白蜡烛。熄灭的白蜡烛等在三楼的放映厅里, 请用燃烧的红蜡烛将我点燃。】

【注意事项:红蜡烛熄灭,我将拿走你的命;白蜡烛熄灭,我将沉于黑暗。】

【PS:在一号完成特殊任务前, 一号失去骰子投掷权与飞机行走权,轮到一号的回合时,将自动跃至五号行动。】

一支红色的蜡烛出现在范意面前。

它燃烧着, 周边红色的蜡泪一滴滴滑落, 凝固成带乳色的物质, 黏在铁盘底部。

这种突发事件,严重些是要命的。

叶玫快速出骰,前进五格。

他和范意在想出这个办法脏人的时候, 就已经猜到过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他们的料想里,最坏的情况是因此被所有人针对, 丢出场外援助给他们添堵。

然而当突发事件实际出现在范意身上时,叶玫又觉得有些许不悦。

这少爷是自己手底下唯一的员工,说他一手带到现在的徒弟也不为过。

哪里是旁人能随意下黑手的。

何况, 那些家伙,都是“镜中人”。

叶玫提醒他:“小心。”

范意端起蜡烛,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个命运。

他是本局游戏里唯一摇到负面突发事件的人,其他人或许也没有想到,这个任务需要他离场执行。

离开前,范意把手搁在下面,在八号与观众的视线死角间,悄悄给叶玫打了一个小手势。

是他们来前就约定好的暗号。

意思是让他别担心。

叶玫顿了顿,随即闷下头去,低低地笑了出声:“……”

谁担心你啊。叶玫想。

他不过很讨厌这些做着自以为人性的模仿、假装自己成为了人的诡物罢了。

思索间,骰子再一回轮到了叶玫手中。

他的神色缓缓地重归平静,控着摇骰子的力道,走入突发事件格中。

叶玫获得权限,能够在本轮里指定其他人的飞机往回退后一定格数。

他说:“八号,第三架飞机,回退五格。”

又一次,踩回了南晓雨的飞机。

*

范意的背影停在了二楼楼梯口。

一个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即便他现在身处于纵诡者监管下的镜中世界里,范意依然能穿透一层现实与虚妄的薄膜,嗅到楼梯间血的味道。

若隐若现。

镜面裂成一块又一块的玻璃,刺进胸膛,生生割开血肉,扯出破碎的组织器官。

——现实中的八号就是这样死的,惨叫贯彻整栋宅邸,在飞行棋游戏里。

那是第二天发生的事。

当时没有发生镜中世界这样的意外,依然是范意和林寄雪拿回了飞行棋盘,并在十二点的游戏里,拥有挑选玩家的权利。

为了控场,当时参与飞行棋的,都是自己人。

八号在观众席上,选了林寄雪做自己的支持者。

也是他第一个按下按钮,为林寄雪触发了一次正面突发事件。

【突发事件:碎片。】

【规则介绍:漂亮的碎片,每一块都是你,真实的你。从现在起,你走过的路,都会被占据,会留下你的痕迹。】

【注意事项:突发事件开启后,三号的飞行棋所经过的区域都会被打上标记,停留于标记处的其他飞机将被遣返回到原点。】

靠着这个机制,林寄雪很容易就拿到了冠军。

然而在游戏结束后,八号却死去了。

就在领奖之刻,在众人面前,撕心裂肺地叫着,被镜子碎片活体解剖。

范意能够肯定,八号使用场外援助的行为本身没有问题。

有八号带头,当时不少人都按下了按钮,各种效果加到身上,花里胡哨。

但所有人里,偏偏只有八号出事。

范意想,他要知道八号是如何死的。

这是他在进入镜中之前,唯一还心存疑虑的地方。

他有预感,一旦他解开这个谜团,所有的一切,都会豁然开朗。

范意端着蜡烛,一步步往楼上走。

火是冷的,没有温度。

一阵没有来头的阴风倏然从上方穿来,直扑着范意的蜡烛而去。

范意抬手护住,用手将其完全包裹,火苗蹿了两下,燎到他的掌心。

他没管这个小插曲,继续往三楼走,途中,墙后的诡物睁过眼,视线紧紧地将范意黏附。

范意心里知道,那种如芒在背的压迫感,实际并不来自于墙中的诡物。

而是他的脚底。

不是因为镜像,杀死镜中人的他不必担心被替代,也不会再因为镜子里的他笑了,而受到波及。

危险的是影子。

不论是在镜像世界,还是现实,他的影子都太浅太淡了。

只能模糊地瞥到一点向外消失的轮廓,倘若不仔细去观察,很难辨认清楚。

全然不是真正的影子该有的模样。

墙后的诡物目光如炬,范意拿着蜡烛,静待片刻。

几秒后,二楼的廊灯“啪”地一下熄灭。

蜡烛的火光从范意指缝里漏出,却没有映亮四下里如墨染的黑暗。

因为光线突然断掉,范意听到一楼有人短促地叫出了声。

范意松了口气。

上午他到二楼的时候,除了和六号搭话做证,范意还有一个目的,他动了一个哪怕诡物注视他,有人能帮助他及时脱身的手脚。

范意偷偷地在这里放了个小装置,用三楼游戏室里的光控材料做的。

只要有人挡在二楼的楼梯口周围,这个位置附近,阴影就会投在开关上,超过一段时间不动后,头顶的灯就会因光线不足而熄灭,直至对方离开。

范意可以和诡物耗,耗到诡物不想再看他,但蜡烛和飞行棋游戏耗不起。

他快步上楼,推开三楼放映室的门。

放映室里只亮了一盏灯,光线极暗。

范意先在门口扫视了一圈,确认了一遍,自己没有见到规则里说的白蜡烛。

他想了想,用预感确认安全,才迈入放映室的内部。

他身后的门自动阖上。

放映室里的设备很新,有块与整面墙一样大的白色幕布,除了后排共可坐下十三人的长条座椅外,还有一台小型放映机悬挂头顶,可以用遥控器控制播放。

红色蜡烛缩短了一截,在他进入放映室同时,似乎有只冰凉的手从影子里游出来,抓住了他。

它沿着他的裤脚攀爬,慢慢贴到了蜡烛上,似乎想攥熄这缕火焰。

“不可以。”

范意盖住蜡烛的火焰:“想弄熄灭它?”

令人不寒而栗的触感牢牢黏附在范意手背,无形的东西把着他,想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范意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护着火焰,牢牢地不让阴影触到一点。

他认真观察着这间放映室的模样。

比如,放映室里根本没有白蜡烛。

范意思考:或许这东西需要一些条件,才能显现出来。

房间里没有灯的开关,它就这样一直亮着,影子依然淡淡的,形状却早已扭曲。

火焰很冷,滋滋地冰着范意的手心,他在放映室里踱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到顶端的放映机上。

他踮起脚,放映机的开关太高,他够不上。

范意没有过多纠结这点,而是四下环顾着,在长椅的边缘,找到了用来开启放映机的遥控器。

手里的火焰越来越凉,范意要死死抓着,才不至于被自己的影子掰开。

刺骨的寒意烙在身上,连呼吸都变得冰冷。

范意没有松手。

他直接放弃了蜡烛的托盘,单手抓着蜡烛的脑袋,把火遮得严严实实,另一只手去拿遥控。

阴影没有阻止,它死了心要扑掉范意的火,最后一刻还在扒着范意的手指不放。

“滴”。

放映机开启。

头顶的灯光在幕布大亮的那一刻熄灭,脚底的影子也迅速缩了回去。

播放的影片并不供人挑选。

画面的开头十分刺眼,有光铺在白色的幕布上,随后渐渐暗下去,开场便是一个坐在镜前的男人,对着镜面,在梳头发。

他留长发。

白色的蜡烛就摆在镜前,没有燃烧。

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拿着木梳,一点一点地往下卡着。

镜子里映出的,不止有画面里的长发男人,还有荧幕外的范意。

他像个背后灵,在影片画面里,站在镜中的男人身后,没有笑。

范意试探着伸了伸,他的手可以竟直接穿透荧幕,触碰到影片里的人。

影片中的男人对于范意的到来并没有反应,依旧按照预录好的行为往下做着。

接下来,只要把白蜡烛点燃就好了。

毕竟是C级怪谈,任务不会太难。

范意把手伸向长发男子的身边。

眼见着白蜡烛即将被红蜡点燃,火光落到男人眼里,他梳头的动作轻轻一顿。

紧接着,他映在镜中的脸,缓缓扯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

不知是在对范意,还是在对自己。

意想不到的事情也在下一秒发生。

范意骤然撒手,反把住蜡烛的烛身,生生扭弯,往男人的身上烧去!

诡物脸上的笑僵住了。

冰冷的火能烧灼它的肌肤,快速蔓延,它全身都燃起了火焰,外表因此一寸一寸地腐烂。

可它回不了头,只能怀着愕然的心情,看向镜面背后的范意。

【红蜡烛熄灭,我拿走你的命;白蜡烛熄灭,我将沉于黑暗。】

白蜡烛一直处于熄灭状态。

【熄灭的白蜡烛等在三楼的放映厅里,请用燃烧的红蜡烛将我点燃。】

【你有一支红蜡烛,我有一支白蜡烛。】

将“我”点燃。

需要被燃烧的从来都不是白蜡烛。

诡物不能发声,他在喧嚣的沉默里,像融化的玻璃,五官扭曲变形,坍缩变软。

烧灼掉影片中的诡物后,范意没有立刻撤手。

他再次往前够去,当着诡物的面,拿走了那支白蜡烛。

“……”

诡物向着白蜡烛挣扎了一番,却没有碰到它。

被范意特地避开了。

这样一来,它就无法用自身的火焰,去点燃白蜡烛了。

【突发事件已经完成,正在为您结算。】

【本次突发事件不提供任何奖励,请玩家完成事件后,尽快回到集合点,继续进行游戏。】

*

范意拿着两支蜡烛从放映室里出来。

在回到一楼之前,他在棋牌室前,慢慢止住了步伐。

趁着现在所有人都不在,他用钥匙打开了被锁住的棋牌室门,想顺道往里头再看一眼,观察观察情况。

结果令他觉得麻烦——叶玫的镜中人竟然还没有断气。

罕见地见到光,镜中人朝着门口范意的位置微微睁开了眼睛。

在看清来人后,它很勉强地笑了一笑,仿着叶玫的语气,气若游丝:“橘子……”

“用这种方法……对我……残忍啊……”

镜中人继承了叶玫的记忆,对范意没有怨恨。

但范意也不会对这种拙劣的模仿者产生感情——连熟悉都称不上。

它是诡物,不是叶玫,太明显了。

范意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他拉着门把,不打算和镜中人多浪费时间,想再任由对方吊会儿,如果到晚上还没死,再另想办法。

镜中人张了张口。

它的声音极弱,且沙哑:“……对不起。”

“……在那里……让你死去了……”

“德雷斯私立高中……千千万万遍……”

范意陡然一停。

旋即他猛地扭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镜中人的位置。

镜中人见范意有反应,笑了笑,它阖上眼睛,把话说得很慢很慢:“不存在的人……哪怕……死亡千千万万遍……”

“也要找到唯一正确的结局……”

范意终于在此刻,等来了镜中人彻底的断气。

它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死我生。”

第110章 Mirror 15

“千千万万遍。”

这不是范意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在很早很早以前, 或许他都没有记忆的时候,就从一本书上看到过——“千千万万遍”。

若非他的确对此印象深刻,范意不会因为镜中人的几句话语而停住。

是他高三那年的冬天, 他最难捱的一年。

A市的冬日极冷, 光秃秃的树木覆上雪白, 又只余枯枝,天空时而阴沉, 时而阳光温凉,昼短夜长,似乎一切都能淹没在深冬的肃杀之中。

期盼的目光、严厉的教导、对未来的迷茫、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现在非常重要”,不停地要求他按照他们要求的走。

这些压在范意身上,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拖拖拉拉地写完了作业,晚自习却还要上到十一点。

范意看坐班老师没在注意自己, 干脆把头趴在桌面上,无聊发呆。

他不喜欢预习,拿着笔在数学课本上勾勾画画, 旁边还放着一本封皮金黄的精装书籍, 是他从图书馆随手借的。

本想当课外消遣, 结果拿来的是原版,翻开是英文,看着就头大。

他英语不赖, 成绩甚至是几科里最好的,可他就是不想看。

于是, 画完东西,他只盯着封皮上的字发呆。

【为你,千千万万遍。】

后来……

淅淅沥沥的冬雨里, 有人打着手电筒,找到了在寒风里蜷着,翻出学校逃掉晚自习的范意,蹲下来,对他说:

“所有人都在等你。”

“哪怕死亡……千千万万遍。”

*

范意回到一楼的集合点。

这场突发事件耽搁了他不少时间,途中叶玫也触发了场外援助效果。

不过,指定他的十三号不会控骰。摇到的是正向事件。

一来一回间,叶玫的第一架飞机已然抵达。

范意的飞机还在原位,没人踩。

他把红白两支蜡烛放到一边,坐回位置上,什么都没多说,丢出两枚骰子。

白色的“3”,黑色的“5”。

这次范意选择了前进,他的第一架飞机顺利到达终点。

然而,哪怕范意错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五号和八号的飞机,都还离终点有着一段距离。

叶玫一直在帮他踩人。

八号倒还好说。

他被踩的次数不多,走得也平均,慢慢来的话,足够在时间内抵达终点。

可南晓雨就不一样了。

被叶玫来回踩的她,没有一架飞机进度过半。

何况南晓雨还刻意控制着骰数,她走出的步数,大多都是一到三这样的小点。

十三号和十二号已经对五号的胜利不抱希望,只能期待她能够在结束前顺利抵达。

或者,输掉后带着他们安全度过惩罚游戏。

时间一分一秒地往前走着。

如果南晓雨继续投掷小点,避开正面突发事件与各种快捷通道,她便不可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游戏。

事到如今,两人也没了再去踩人的必要。

局面反而褪去了先前一号不在时的剑拔弩张,重新稳定下来。

一切都如最开始那样,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丢骰,前进,下一位继续。

叶玫的四架飞机在二十分钟左右全部走完。

随后是去处理了个突发事件的范意,比叶玫晚了两步。

八号虽然被踩回去了三次,但在后期无人再干扰进度,且丢骰之人只有他和南晓雨的情况下,也堪堪在游戏的最后一分钟,将飞行棋全部挪回原点。

只有南晓雨。

进度最多的一枚棋子才刚刚到终点门口。

几秒后,广播里预录好的钟声响起,游戏结束。

她听到观众席上的声音漏出,十二号和十三号失望又难过地叫出了声。

或许还有一点恐慌。

南晓雨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输掉的这个场面,本就是在范意的安排下而注定的结局。

对方的用意,南晓雨想想也能明白些——羊皮纸所指出的“特殊游戏惩罚”,很可能与打破这则怪谈的障壁有关。

毕竟,他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解决怪谈,南晓雨一直记着。

为了南诗情。

她可以做出一点小牺牲。

而她也配合了范意,控制着骰点,既方便叶玫踩,也不会前进太多。

羊皮纸飘到叶玫面前,先给叶玫发放奖励。

奖励的内容,范意在现实就已经看过。

【特殊奖励已激活。】

【特殊奖励:面具。】

【规则介绍:宅邸主人生前最爱的艺术品,戴上它,你将能够看到此处的真实。】

【本奖励对您在场外的支持者同样有效。】

这玩意,范意有一副一模一样的。

在现实里,他也是靠着这副面具,才找到了通往镜中世界的道路。

那副面具现在就被范意藏在身上,初到镜中世界时,他也试着戴过,但似乎没有什么效果。

他眼里是什么样,镜中世界就是什么样。

也不知叶玫手里拿到的复制品,会不会和他的那副不太一样。

而南晓雨面色平静,等待着自己的特殊惩罚。

不出她意料,刚给叶玫发完东西,羊皮纸就停在了她的面前。

【特殊惩罚机制已启动。】

【非常抱歉,我们遗憾地通知您,您的飞行棋未在规定时间内全部抵达终点,将接受特殊惩罚。】

【请您与您的支持者到三楼的游戏区内,坐在舞蹈室内部的椅子上,对着镜面,完整地削一只苹果。】

【注意事项:苹果皮不可削断,否则后果自负。】

【PS:一二三,木头人。】

接到任务的三个人,手心里纷纷多了一把小刀,和一只红彤彤的苹果。

十二号和十三号犹豫着走下观众席。

在他们全部离开后,观众席自动消失。

南晓雨第一个站起来:“我去了。”

也不知是在和谁说。

反正范意没应。

“……”

片刻后,三楼舞蹈室的镜子里。

长发男人背对着所有人,精心雕刻着他手里的苹果。

雕坏了,就再换一只原材料。

只是苹果皮削断过的苹果,看着也太不完美。

镜子外面的是三个镜中人,镜子内部的,就是它们原本的样子。

可惜镜中人不知道,它们只是“作品”,是长发男人对自我构想的分身。

它创造出的镜中傀儡拥有自我意识,能够自觉模仿人的行为,诞生人的想法,并完完全全将自己当作那个人——听着多美好。

他对待他伟大的作品,从不马虎。

就像身体燃烧的火焰一样,映在镜中的那一刻,美丽到他无法想象。

想画下来,永久珍藏。

“啪嗒”。

有东西猝然干预,它抓住了十三号的手。

他的苹果皮断裂了。

十三号睁大双眼,随即趁镜中的男人不注意,哆哆嗦嗦地将其捡起来,手忙脚乱地继续削。

南晓雨倒不急,她求一个稳。

她全神贯注,十分认真地削着苹果,同时观察着脚底的动静,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可她应该是有的……吧?

随着苹果皮越来越长,她的身边也越来越暗,眼角余光几乎看不到旁边的两人。

这不对劲。

范意不是说这些东西怕黑吗?

南晓雨这么想着,目光从手里的苹果上移开,转落到镜面上。

镜中的长发男人贴在镜前,默默地注视着她。

而背景里,她所处的位置一直是如先前般明朗的室内,光线充足,不见半点暗色。

南晓雨才知道,是自己的视觉受了影响。

她看到的世界在越变越黑。

视野的尽头,是她的身后,不知何时藏于此处,手握着太阳牌的林寄雪,手里的刀早已飞出,刺在她的后脖颈里。

她听见十二号的方向,有苹果皮掉落在地的闷响。

那一刻,南晓雨明白了。

为什么她不会痛,甚至早就被林寄雪的飞刀刺中,却现在都还没有倒下。

因为她是镜中人。

*

与此同时,一楼。

察觉到他们离开的时间实在过长,楼下的几人终于坐不住了,互相一合计,决定全体上楼,一帮人小心翼翼地围在舞蹈室外围,将门打开。

骇人的一幕再次出现眼前,十号轻轻抽了口气。

五号,十二号与十三号竟然都死去了。

而且残忍。

十二号和十三号的尸体都裂成一块一块的碎片,残渣摔在地上、椅子前,如玻璃般反着光亮。

南晓雨的死法与他们不同,她后脖颈上插着把刀,坐在椅子上垂头,满地是血。

十一号掩住嘴,说不出话来。

六号凝眸定了一会儿。

她没有管这些人是如何死的,让十号和十一号自己私语,六号直接面朝范意,出口问道:

“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理由了吗?”

范意:“嗯?”

六号说:“一号、七号,你们两个在飞行棋游戏里针对五号的理由。”

这个时候再装巧合,就显得太做贼心虚了。

范意“坦诚”道:“这个啊,是因为我发现她是镜中人之一。”

六号有些不信:“证据呢?”

范意说:“都是推测。”

“首先,第二轮里,三号死后,所有人里又多了一位镜中人,排去抱团的几人。她第二轮是一个人走,更何况第一轮也没有人为她作证。”

“但我可以肯定,五号第一晚是有行动的。六号你也探头看过。”

“因为不想浪费调查的时间,第一晚的时候,七号在深更半夜到处敲门,最终把我们几个都叫了出来。”

“后面因为触发了羊皮纸的临时任务,我们被迫分开了。当时我和七号待在一起,五号落单,镜中人三号的身份是太阳,无法杀死作为月亮的二号。”

“排掉消失不见的四号,当时一起行动的人,只有她有机会杀死二号。”

“时间上,她很符合,”范意和六号掰扯,“况且,我也只是踩她,试探一下,可她后面为什么要配合呢?”

“她后期的骰子数目都控制在小点里,我想,你不会以为是巧合的。”

范意说得煞有其事:“除非,她也想利用这盘棋局,与诡物合谋,趁机杀死她的两位支持者。”

“也只有她的尸体特别,和十二十三号的尸体不一样,”范意垂下眼,“也许是因为,这具尸体才是真正的五号。”

“七号和我讲过,这则怪谈的等级是C,在你们经验者眼中,应该不算太难。它派出的任务,也不该太难完成,大家都见识过了。”

“像我,虽然拿到了突发事件,但很轻易就能挣脱。”

“五号作为经验者,因为任务而死去的概率,很小。”

说完,范意知道自己的解释还不足以打消其他人的念头,从而继续转移矛盾道:

“如果我的猜想没错,五号确实是镜中人,她杀掉了十二十三号——”

“那我们之中,理应还有一位镜中人才是。”

范意扭头,目光从六号,八号,十号与十一号身上掠过。

这次他们都学聪明了,没有一个人露出多余的表情,八号也是。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不会轻易消除。

而他自己,也并没有摆脱六号对他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