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意:“记着呢。”
“……”
张慕川在旁边:“这种插不进去话的感受,我好像不久前才经历过一次。”
林寄雪:“坐。”
张慕川:“……不了,我看他们也聊完了,我扶你起来吧。”
叶玫又和范意简单交代了几句。
他看着还有别的事,临走前问道:“你们接下来还要玩什么项目吗?”
嘴上用“们”,实际只在问范意。
范意说:“知难而退,不玩命了。”
他坐了个摩天轮下来,衣服破了,全身湿了,还添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想得很清楚,自己现在这样的状态,如果下一个项目还有类似的危险,不一定能撑得过去。
反正他们现在已经集齐了三枚印章,可以随时离开游乐区。
思及此,范意说:“回旅店,洗澡换衣服休息,晚上再行动。”
“你们没意见吧?”
张慕川和林寄雪都说“没有”。
范意点点头,朝叶玫摆手:“那就这样,说好了,晚上见。”
叶玫:“嗯。”
他多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范意:“嗯?”
叶玫笑笑,摇头:“没事了。”
第56章 The Little Mermaid
“我真傻, 真的。”
晚上七点,白粥把食堂带来的餐食放在桌角,满脸控诉地扫过他们这一圈人。
“我单知道为了效率是要分头行动的, 却没想到有人干脆利落地把我忘了, 我在游乐区哼哧转了一天, 一转头,哎呀说好下午汇合的人, 全都回来休息了。”
他捂着胸口:“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范意抬了下头:“再搁这阴阳怪气就把你丢出去。”
白粥:……
某个人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不会。
只有张慕川这个大冤种过来拍了拍白粥的肩:“抱歉啊,我们不是故意的。当时确实出了点意外,谁都没顾上。”
找借口而已, 他们确实纯忘了。
白粥也没有真心要计较的意思:“算了,问题也不大。”
他坐在林寄雪的床上,主动分享起了自己的发现:“游乐区里的所有项目都有诡物寄生。除了摩天轮, 我每个项目都试了下,都是些低级诡物,很容易对付。”
“游乐区有些地方被封住, 有工作人员拦在外面, 以我目前的权限过不去, 所以游乐区应该还有其他的隐藏区域。”
这些都是可以根据游乐区内部的经历推测出来的信息,价值不大。
林寄雪靠在床头,给自己削苹果, 切好挑了一块吃:“就这些?没别的了?”
白粥:“有。”
他从怀里找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提前离场申请表”, 右下角齐齐整整地盖了三枚印章。
申请表上填的是周白。
他说:“盖章处在休息区的剧场里,和购票服务一起办理,印章是诡物的眼睛和心脏, 要用购物区卖糖盐水或者刀来对付它们,才能拿到印章。”
“比起糖盐水,用刀来获取印章的方式更加危险。”
白粥:“只有盖上印章才能提前离开游乐区,不然只能等到闭园,任何企图强行离开的行为都会被判定为违反规则。”
“会被它们咬断脖子。”
范意听到这里,绷不住了,他支着脸问白粥:“你觉得,我们几个在上午就提前离场的人,会不知道要盖印章这回事吗?”
白粥:……
你是怎么好意思还提这件事的。
范意继续:“我们加盖的还是VIP单,比你这提前离场申请表高级多了。”
不过这也侧面印证了范意的一个猜想。
看来雨中的世界,和平时的游乐区有着细节方面的不同。
白粥:……
你。
范意把一张空的VIP申请表推到白粥面前:“还特意给你留了一张。”
他在剧场填表的时候顺手抽的,好几张空表格塞进背包夹层,以备不时之需。
范意:“你先填上,说不准我们之后还要再去一趟游乐区,升级成会员后,出入要方便一些。”
白粥:……
他老老实实接过申请单,闷头填写起来。
“不急,先吃饭,”范意戳戳白粥,“今日菜单的照片发我下。”
白粥不高兴,他把手机推过去:“自己看。”
范意简单过了一遍,白粥挑的餐食都是菜单上的东西,能对上。
但是图片被编辑过,有几道菜旁边的格子上被打了个明确的叉。
范意:“什么意思?”
白粥:“牛头不对马嘴。菜单上是椒盐花菜、红烧排骨、糖醋里脊,选出来是清炒海带丝,麻辣兔头,酸菜鱼。”
“还有,今天的菜式依旧出现了鸡块,这东西不在菜单上。”
范意:……
欺骗消费者是吧。
“行,”范意说,“食堂的事之后再议。”
林寄雪挨过来,拆包装盒:“你们晚上还有其他安排吗?要等叶瑰?”
“这么确定他能来?”
范意:“嗯,他不会食言。”
“死了也会让自己的尸体爬过来。”
张慕川:……
他拆筷子的手一抖。
这描述太不吉利了,听着也让人毛骨悚然。
张慕川想不通,范意是怎么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尸体爬过来”这种话的。
这在怪谈里是真的可能发生的啊喂。
范意毫无所觉,转头问林寄雪:“怎么,你等会要出去?”
毕竟他用的词是“你们”。
当林寄雪有想法的时候,他总会划开一条泾渭分明的线,把自己和其他人分在两边。
从言语上就听得出来。
林寄雪说:“对,我去看看今早在游乐区门口死掉的那个人……”
白粥抬头:?
他口快道:“哪个人?那个排我们后面被吃了头的?你知道他的尸体会走到哪里?”
林寄雪:“我还没说完呢。”
“——的房间。”
白粥:……
打扰了。
林寄雪解释:“因为我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会有人错过开园仪式,拿不到认证权限。”
“白天的广播那么响,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也该有点警惕心吧?”
白粥:“所以你想去看看?你怎么知道他房间是哪个?一天下来,这旅店的空房间会多出很多。”
林寄雪悠悠瞥过白粥,笑道:“你好像很在意?”
白粥:“随你怎么想。”
“但是我很好奇哦。”
林寄雪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铜褐色的号码牌,上边标着房间号:201。
他把筷子戳进白饭里,竖直立着像上香。
林寄雪含笑盯着白粥:“你一个诡物,为什么要帮助人呢?”
“以身涉险。”
“明明你可以随意地播种死亡预言,让它们生根发芽,到时机收割性命。甚至在怪谈里,你随时都能完完整整地把自己摘出去,根本没必要来这儿玩过家家。”
林寄雪说:“而且你也没那么善良,愿意帮人解决怪谈,对吧?”
白粥往后避了避,他别开头:“我有我自己的理由,没必要告诉你。”
林寄雪“嗯嗯”两声:“对对,你的目的是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若无其事地把筷子摘下来,搁在一边:“所以我要去做什么,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眼见着这么三言两语,好不容易融洽起来的相处气氛又要僵化,范意插话圆场:
“能不能好好说话?别让我重复,谁夹枪带棒的就把谁丢出去。”
张慕川:6。
你是懂圆场的。
不过竟然还有点效果,白粥没再吱声,林寄雪也止住了话。
范意碰了碰林寄雪拿出来的号码牌:“这是那个人的房间号?你当时在游乐区门口,是故意往那具无头尸体的身上撞过去的?”
他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个时间点,林寄雪才有机会拿到对方的房间号。
林寄雪:“嗯哼。”
范意明白了。
他说:“调查应该不用太长时间,晚点能回来碰头吗?能的话,十一点到西侧大堂集合。”
林寄雪听出不对:“你也要出门?”
范意:“嗯,我也有事要干。”
“今早死在大堂里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被拔舌,还被吊在屋梁底下示众。我有点想法需要确认。”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不该和林寄雪说。
他得找找蒋英的下落。
对方没有参与开园仪式,也不在今早死去的人当中。要么已经悄无声息地出了事,死在角落里;要么,就是有别的原因,导致他未能出现。
如果李颂没有说谎,他该弄清楚这一点。
林寄雪问:“你不是等叶瑰吗?”
范意说:“我告诉他房间号了?”
好像没有。
“所以他的来找我,是我在哪,他都能找到,并过来。”
范意接着道:“不需要非得在房间里等,这么好的调查机会,就别放过了。”
林寄雪:“也是。”
“那就这么决定了,”范意合掌,“吃完饭,就各干各的,晚些时候汇合?”
林寄雪说:“我随意,没来的话,不用等我。”
范意对他比了个“OK”。
他又转向张慕川和白粥:“你俩也一样。”
“想做什么随意,守房间里也行,晚上来不来都无所谓。”
张慕川问了句:“不能跟着你一块吗?”
范意:“不能。”
他捏住了手里的一次性筷子,语气定定道:“我单独行动。”
*
范意做出这个决定不是心血来潮。
从叶玫特意委托林寄雪来和他一起解决怪谈开始,范意就意识到,叶玫是在一直看着他的。
即使叶玫一时半会过不来。
知道对方在顾着自己的同时,范意心中也升起了一点点微妙的不悦感。
他说了,想要自己一个人试试。
范意不是不能和别人合作,毕竟这种性命攸关的事,太坚持独立没有好处。
就像在摩天轮的时候那样,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等着林寄雪下来后,再一起行动。
范意缓缓吐出一口气。
但是相对应的,太依赖别人也不行。
不止是他,张慕川也一样。
危险的时候另谈,现在相对安全,一个人反倒还自在些。
范意从外套的内夹层找出一块褐色的号码牌。
号码牌上写着“207”三个数字。
——他和林寄雪干了一样的事,从尸体身上摸了房间号。
早上把这些悬吊的尸体放下来时,范意就发现,前面几个人的身上都没有放着号码牌。
分明在登记时,前台的老人说得很明确——
“以手里的房间号为准,不要走错房间。”
能活着到度假村的人,多半已经见识过了诡物,这个时候还不好好看紧号码牌,未免太松弛了。
如果没带在身上,这些人会把号码牌放在哪里?
范意又找了找。
最后在第五具尸体的上衣口袋里,范意才摸到一块沾了血的号码牌。
紧贴着心口的位置,被类似剪刀的东西划了一道伤痕。
他偷偷藏起来,没让任何人发现。
范意站在走廊拐角的房间前,定了定神,轻轻压下门把手。
然后——
他和被捆绑在角落里,面色惨白,无法动弹的蒋英对上了眼。
他显然被捆了很久,见到有人开门,也没顾上看清是谁,呜呜地发出声音,有气无力地晃动着。
他的嘴巴被黑胶布给封上了。
范意:……?
一定是他打开的方式不对。
范意自然没干出退回去再开一遍门的蠢事。
但他下意识就把在自己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说出了口:
“你怎么还没死?”
蒋英:……
蒋英:?
第57章 The Little Mermaid
“卧——”
范意一把扯下贴在蒋英嘴上的胶布, 非常用力,扯得蒋英皮肤生疼。
他刚喊出半个字,就被范意随手抓了团布, 再次堵了嘴。
“别吵, ”范意把话说得很干脆, “我把布取出来后,第一件事, 不许喊我名字,明白吗?”
他打量着蒋英的脸,眼尖,从床头的桌上顺来一把拆包装盒用的剪刀:“当然, 你想叫也没关系。”
“别怪我没提醒你,只要你发出我名字的一个音节,我就把你的舌头裁了。”
他眼底的狠意不似作伪, 剪刀碰到蒋英的脸,看不出在开玩笑的痕迹。
蒋英睁大眼睛,呜呜地拼命摇头。
范意把他嘴里的布取出来。
蒋英张口就是:“卧槽你——”
范意:“。”
他才多说了一个字, 范意就把布给他堵回去了:“你还是闭嘴吧。”
“一会儿再给你松开。”
蒋英:……
想骂人。
范意不管他了, 轻轻合上房间门, 按开小灯,先简单地扫视了一圈。
这是一个二人间,有两张床。
其中一张床榻被褥凌乱, 显然有人在上边躺过,床头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有吃剩的饭盒。
而另一张床整洁干净,不留一点儿褶皱,床头柜也没摆任何杂物。
二人间, 却只住了一个人吗?
范意低头看去。
这个房间的床单是白色的。
他思索片刻,取出布偶娃娃,把它放到干净的床单上。
娃娃没有流泪,床单也毫无动静。
范意想起过山车上无端吃人的座椅,手指摁在床单表面。
确实是布料做的,不是皮。
除了被捆起来的蒋英外,房间内没有其他打斗和挣扎过的痕迹。
过浓的熏香掩盖住此处的气味,范意嗅不到血腥气,也没有看见血迹。
这个房间的主人昨晚是自己离开的?
还是说……
范意的目光慢慢移到窗户上。
窗户的外表面贴了画,展现出一副山清水秀的漂亮风景,在黑夜的映照下,虚幻与现实重叠。
远景的末端,是一个小小的,画工精细的建筑。
水上乐园。
意识到这点,范意一把推开窗户。
室内的熏香往外散去。
房间在二楼,从这个位置往前看,正好能远眺到小型游乐区内部,巨大的摩天轮。
在视野里只余一个小点,和窗户画上的水上乐园重叠。
没有被过高的树木遮蔽。
范意注意到窗框的边缘沾了水痕。
痕迹未干,显然是新浸上去的。
他停了一下,在心中默记了一遍规则。
【每天晚上23:00以后,我们会以空中喷洒的方式替植物浇水,请各位旅客关好门窗,以免水淋进房间,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浇水的时间在晚上十一点,这里又是二楼,附近没有漏水的空调外机,天空也是无云的晴夜——为什么会有刚沾上去的水痕?
他顿了顿,旋即一脚踩到窗框上,把半个身体探出窗外,抬头上看。
在207号房间的窗户上方,挂着一只摇摇晃晃的布偶娃娃。
绳索栓在娃娃的脖子中间,吊着它。
娃娃在哭。
泪水滴落在窗框上,打湿一片。
范意抬手,把娃娃从头顶拽了下来。
蒋英突然呜呜叫唤起来。
范意神色一凛。
就在布偶娃娃躺进手里的一瞬间,他立即感知到身后微妙的动静。
复苏的恶意,迅捷的风,凌厉到不加掩饰的攻势。
他一个弯腰,避过朝他头顶鞭来的白色触手!
他就知道!
范意一跃便从窗框上下来,抄起剪刀反手一掷!
这把剪刀异常锋利,竟直接刺穿了触手的躯体。
然而触手扭动身躯,反把剪刀吐了出来,直冲着范意面门而去。
范意偏过头,剪刀钉进他旁边的墙壁上。
这次的触手不是从床单上生长的。
而是床垫里面。
范意抬臂摘下墙壁上的剪刀,掂了掂。
他刚才就发现了,这把剪刀上沾有大量的污染值,因此拿它来对付触手,无疑是抱薪救火。
但是这污染值并非来自于剪刀本身,刺过触手之后,剪刀外表面的污染愈发浓厚。
它应当是灵异道具,可以吸取诡物污染的那种。
如果是这样,就好办了。
范意三两下裁掉自己手上包着的纱布,伤口经过特殊的处理,已经结痂。他毫不留情地把伤疤撕开,溢出的血浸在剪刀冰凉的刀身上。
剪刀会吸血。
血染在上面,转瞬便消失殆尽。
将污染反转为灵异值。
范意的鲜血对诡物有极强的吸引力,触手才一嗅到气息便开始兴奋,它破空抽出,冲着范意的手掌贯穿而去——
蒋英:!?
他的舌头被布卡得很死,发不出声音,疯狂地抽动表达惊恐。
触手这攻势不像是能被躲开的样子!
范意要是凉了,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
范意不用看都能明白蒋英闹动静的意思。
他骂了一句:“废物。”
蒋英:?
哈?你说谁?
范意的目的自然不是躲,他敢拿自己的血赌,就做好了充足的把握。
他手掌张开,往侧边一滑,迎面攥住了触手扑来的尖端。
尖尖刺进伤口里,却不能再近一步。
温热的,带有强大腐蚀性的鲜血淋在触手身上。
触手终于察觉不对,它开始抽动,想回撤,却竟被范意死死攥住,不能动弹半分!
“……像不像裹了蜜糖的毒药。”范意轻声说。
他的另一只手高举剪刀,用力刺了下去。
不同于先前的污染。
这回,被范意转化过的灵异值在触手体内爆开!
白色的触手瞬间崩解,散得七零八落。
范意从触手的残肢上拆下剪刀,随后看也没看,往蒋英的方向用力一扔。
他用了十成的力气,冲着蒋英的咽喉而去,蒋英的惊叫被布堵着,只等恐慌地挣扎后扭,很快就撞到身后的柜子,飞来的剪刀近在咫尺!
“嚓”。
一根触手横空拦在蒋英刚才的位置上,被剪刀贯了进去。
范意打了个响指。
另一根原本袭向蒋英的触手爆开!
残肢炸了蒋英一身。
蒋英:……
他差点以为范意要杀他灭口。
范意从地上捡起剪刀,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会儿对方惊魂未定的表情,踢开脚下的触手,没解绑,转身继续调查。
——他还没翻完呢。
蒋英:“呜呜呜。”
“别吵,”范意记仇,回想起几个月前对方在微信里对自己说过的话,原样奉还了回去,“拖油瓶还是老实点,别总丢人现眼。”
蒋英:“呜呜呜呜呜。”
“我知道你很急,”范意掀开床单,摁过包了一层真皮的床垫,“但你先别急。”
“你呢,听话一点,老实待一会。我讨厌有被绑起来的废物拖我的后腿,明白吗?”
他把正在哭泣的布偶娃娃放在上面,床垫上又有即将长出触手的趋势,范意拿着剪刀,把床垫划开一道缝隙,露出内部的情景来。
他只看了一眼,就嫌恶地往旁边避了避。
床垫里面,孕育着密密麻麻的,未生长的卵。
有触手从卵中伸出一个小口,摇晃着舞动,布偶的泪水落下,促进它们的成长。
看来过山车的座位上、地砖里、以及类似的白色物件中,都藏着这些东西。
究竟有什么用?
范意把布偶拿回去,免得触手继续生长,顺便取了一枚触手的卵,用特殊的医药瓶装好,留待回去观察。
然后范意就把床单给它罩回去了。
密集恐惧症要犯了。
房间里剩下的痕迹太少,范意隐隐有了一些猜想,但依旧无法完全断定事实。
唯一的线索是手里的布偶娃娃,它的嘴巴被线缝上,脖子前还吊着细细的绳索。
在外挂着的布偶娃娃,像极了他们吊死时的模样。
范意扯床单的时候顺便把被子扯平回去,正好露出埋在棉被中央的一张纸条。
白色的,和被子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他打开,上面用水笔潦草地写了几行字。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
【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
又是这首童谣。
到四兔子就戛然而止,没有后续。
范意查得差不多了,刚刚被他撕开的伤口也已经不再流血,他干脆就没缠新的纱布,一把将蒋英口中的棉布拆了下来。
蒋英:“卧槽……”
范意无情打断他:“你到底对这个词有什么执念?”
蒋英憋了憋,挣动身上绑的绳子。
他现在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你,你怎么在这里?来干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
范意蹲下,这才抽空扫了眼捆住蒋英的绳索,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么简单的结,你解不开?”
蒋英:“啊?”
范意找出线头,轻轻一抽,绳索瞬间散开。
蒋英被绑了将近一天,没吃没喝,此时绳索终于挣开,他浑身发软,一时瘫在地上,起不来。
范意问:“谁把你捆这儿的?”
蒋英:“还能谁……这房间谁在住,就是谁干的。”
“哦,”范意说,“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蒋英有气无力道,“昨晚有个鬼进来,就用你手里那把剪刀,把他的舌头剪了下来。”
“然后拖了出去。”
蒋英说完,观察着范意的表情。
他以为范意会把手里的剪刀扔开,毕竟那可是剪过人舌头的东西。
但是范意没有。
范意问:“他死的时候你都看见了?住在这里的人没反抗吗?”
范意寻思着:“那诡物怎么没把你也给杀了,少个祸害,多好。”
蒋英:……
这么久不见,范意说话还是这么气人!
他想证实自己比范意胆大,勉强挺住了胸膛:“对,我都看在眼里,眨都没眨!他反抗什么,当时被触手死死捆在床上,要么被触手吃,要么被拔舌。”
血全被剪刀吸收干净,一点都没剩下。
范意明白了。
“好吧,”范意抱着手臂看他,“没想到你胆子还行,没吓晕过去,有点用。”
蒋英:“你以为谁跟你一样?”
范意嗤笑一声。
“所以这个房间的人为什么要捆你进来,你得罪他了?活该。”
蒋英:?
他看到范意这张脸就不爽,忍着火气道:“现在是你在问我东西,能不能客气点?范……”
“想死?”
还没等蒋英反应过来,他只觉眼前一晃,那把割过死人舌头的剪刀就戳在了他的下巴上,逼他强行闭上了嘴!
刀尖冰凉,蒋英迎着范意看死人般的目光,不由得脊背发寒。
“我说过什么?记得吗?”
范意说:“不许发出我名字相关的一个音节,这都听不明白,不如早点死了,还能得个痛快。”
“再有下次,我会真的割下你的舌头。”
剪刀尖把他的下巴刺破,流出了血,想到这是杀过人和触手的剪刀,蒋英脸色瞬间煞白,他这次真的被吓到了。
范意:“听到了吗?”
蒋英慌忙摇头闭紧了嘴,保证自己不会出声。
范意收回剪刀。
他卖了个心眼,说:“柑橘,之后这么称呼我,明白吗?”
蒋英下意识道:“这什么破称呼,你品味……”
范意睨他。
蒋英:“好的柑橘我不应该这么说你,我错了。”
“别啊,”范意坐在长过触手的床垫上,反问他,“你还会认错啊,可是我记仇,要不你把以前的错也一起认了?”
他把剪刀往下一钉,刺穿一条即将破土的触手,断成两截,骨碌碌滚到蒋英脚边。
范意凉凉道:
“说说,你几个月前跟我翻脸是什么意思,你说谁是废物?”
蒋英:想反驳但不太敢。
已老实,求放过。
第58章 The Little Mermaid
晚上十一点。
范意往嘴里搁了块口香糖, 嚼得腮帮子鼓鼓囊囊,他双手插兜,捏住口袋里布偶娃娃的头, 以免它总是掉泪。
蒋英紧张地跟在他后边, 忍不住问:“这么晚了, 你要去哪?”
范意:“关你什么事?”
蒋英说:“我这不是……!”
范意:“这不是什么?”
“害怕就承认,没什么大不了的。”
蒋英想骂他, 但是不敢。
他咬牙道:“你嘴皮子功夫倒是一点都没退步。”
还是那么讨人嫌。
范意无所谓:“不服忍着。”
“你不是看我不爽很久了吗?有本事自己回自己房间,跟着干嘛?”
见到了207号房会长出触手的床垫,蒋英哪敢回去安稳躺着。
说不准被子底下全是这些要命的玩意。
他当即往前又跟了几步,身体诚实, 就是还在嘴硬:“谁,谁跟着你了……我爱去哪去哪!你管我!”
“哦,”范意在西侧大堂止住了步子, “随你便,反正死了我不管。”
蒋英今天没有参观过任何项目,也没有参与开园仪式, 其实已经违反了规则。
不一定会死, 但一定会遭遇什么。
蒋英闷声说:“谁要你管了!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在这呢?”
范意懒得说他。
搞得像谁有义务回答你似的。
他站在西侧大厅口, 四下环顾了一圈。
大厅里空空荡荡,落地窗外反射着室内的虚影,和树木混杂在一起, 外面已经开始浇水,声音淅淅沥沥地洒, 模糊了玻璃上的光景。
范意无端想:是下雨了吗。
大厅里只有他,张慕川和白粥都没有来,林寄雪也没到。
说起林寄雪。
范意要调查的房间和林寄雪查的在同一层来着。
范意从207出来的时候, 也正好路过了林寄雪要去的201号房。
房间门紧锁,范意听不到里边的动静,也不知林寄雪在内部做些什么。
他倒不担心林寄雪会出事,也提前说好了不等人。
至于其他人。
张慕川和白粥可能另有想法,叶玫更是没有提及具体来找他的时间,明显是让他先按自己的心意去做。
都没来,就算了。
范意不再管顾跟在他身边的蒋英,上前两步,仰头看着屋梁。
早上的尸体看来已经被旅店的工作人员处理干净,现场没留下多余的痕迹。
范意凭着记忆,慢慢走到第五个人被悬挂的位置附近。
接着他半蹲在地上,碰碰地板,在上面摸到一块小小的划痕。
蒋英走过来:“你在干嘛?”
范意实话实说:“我白天把这里的尸体放下来的时候,在他们身上留了一点记号,沿途会留下痕迹,现在该回收了。”
蒋英:“等等,你说什么?”
范意抬头:“我观察尸体的时候动了点手脚,这种事很奇怪吗?”
说着,他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瓶粉末,撬开瓶塞,轻抖着洒在地面上。
地上迅速出现了一道荧光细线,延伸向大厅之外。
“你你你,”蒋英说话都哆嗦,“死人了?你在尸体身上做标记?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勇?”
范意面无表情:“你不是都看见有人被拔舌了?猜我哪来的房间号码牌?”
蒋英想到了不好的事,闭嘴了。
其实在看到范意利落地解决触手时,他就想说。
这家伙……
几个月不见,怎么出手这么狠了。
范意以前说话也不讨喜,但最多是仗着家里背景肆意妄为,实际没什么本事的一个纨绔少爷。
现在,他像是真的能咬得人鲜血淋漓。
凭自己。
蒋英当时就想喊一句牛逼,硬压住了,没吐出来。
晚上的旅店走廊只亮着寥寥几盏灯,周边十分安静。所有人都躲在房内,没人轻举妄动。
范意真正认真起来的时候没有那么多话,他站起身,一边顺着自己留下的荧光走,一边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痕迹一直延伸到旅店外面。
蒋英扯住范意:“哎,范——”
范意回头:?
在范意的手要打住他下巴的那一刻,蒋英急急闭回了嘴,迅速改口:“那个,柑、柑橘,你是要出去啊?”
“李颂说晚上浇水的时候不要出门来着?”
范意“噢”了一下:“你别跟出来呗。”
他抬手抹掉窗户上的雾气。
这种痕迹。
外面根本不是什么空中装置在给植物浇水,而是在下雨。
雨里,植物在肆意地生长、拉长,枝条四处蔓延,窸窸窣窣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范意掐了掐自己的手腕,碰到受伤的位置,隐隐作痛。
痕迹明确地指向旅店之外。
【现在,雨中场景已为您开放。】
他不能确定这条VIP规则是否同样适用于度假区。
下雨后,很多痕迹都会被雨水掩盖。
某些东西,也只有在雨里才会显现。
范意闭了闭眼。
如果他猜得没错。
赌一把。
他把蒋英往后推了一下:“你别跟着我了,这么出去,肯定会死。”
蒋英抓住他,不撒手:“我不,你把我从房间里救出来,要负责!”
范意:?
他将剪刀戳在蒋英的手背上:“脑子有病去治,别逼我动手。”
蒋英拽得更紧了:“求你了范……柑橘,别丢下我……我真的不敢一个人……”
范意推他:“你要不要脸?之前嚣张的气焰劲哪去了?”
蒋英眼见着范意是真不打算管自己了,害怕涌上心头,不敢再造次:“我错了,我真错了!你把我活着带出去,我喊你大哥!”
谁稀罕。
范意不想和蒋英赖着耗时间,额角青筋暴起,看着蒋英没骨气的模样,心里就来火。
他忍无可忍,从包里抽出一张VIP申请单,怼他脸上:“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你们这帮少爷的,速度点,填,填了我带你找个人。”
“算你欠我的,出去要支付报酬。”
“付付付,你要多少我都给。”
蒋英忙一口答应下来,他没拖沓,粗粗看了两眼,就要动笔。
范意想起什么,伸手按住单子:“等一下,你在这里登记的是真名?”
蒋英一顿:“不,不是啊?李颂当时跟我说过,不要随便暴露个人信息给这些奇怪的东西。”
那你还一口一个李颂。
李颂知道你把他卖完了吗?
范意“哦”了一下,懒得多管他俩之间的事儿,直接道:“你登记的是什么名,就填什么。”
蒋英:“好好。”
他两三下写完单子,范意看过一遍确认没问题后,就带着蒋英快步走到一楼的某个房间门口。
“126”号房。
范意抬手,敲了三下门。
他说:“是我。”
范意听不到门后的动静,静静地在外面等待着。
几秒后,面前的房间门“吱呀”一下打开。
诗雨站在里面:“你来了?有事要帮忙吗?”
范意开门见山:“诗雨,你下午在游乐区的时候,有拿到过多余的印章吗?”
他记得他们和诗雨分开后,对方一个人去买了刀,坐了过山车。
她也知道拿到印章的方法。
诗雨点点头:“有,我坐过山车的时候弄到了两个,我去拿。”
“刚好,是我欠你们的。”
范意站在门口等。
他把手指按得咔吧响,心里默默记着账。
真是浪费。
没过一会儿,诗雨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她反手合上屋门,递出躺在掌心中央的两块印章。
范意把印章往蒋英手里塞:
“盖章处三个字认识吧,自己盖,一块印章能盖两枚章,盖完剩下的一块印章还我。”
蒋英接过去:“好好。”
诗雨瞥了眼蒋英。
这人新的有点明显,不像临昕橘,如果他不说,不会有人想到他是新人。
她收回视线,问道:“橘子,你今晚是有行动吗?不如带我一个?”
范意不假思索:“可以。”
诗雨还是有些能力的,也是VIP,有雨中场景的权限,说不准帮上些忙。
“嗯,”诗雨往后拢了拢头发,“走吧,路上说。”
事不宜迟,三人迅速出发。
蒋英神情紧张,在最后面一路小跑,生怕自己不注意掉了队。
“话说回来,”诗雨问,“今晚就你和……云见雪没来吗?”
范意:“他自己有安排。”
诗雨明白了:“那叶瑰呢?”
范意:“谁知道,说不准一会就突然出现了。”
诗雨站在旅店的大门前。
前台老人已经下了班,前厅的灯光黯淡。范意探头探脑了一阵,确认没有危险之后,轻轻推开了旅店的门。
撒过显形的粉末后,他的荧光会与之反应,最开始会很明显,接着便随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淡去。
现在还在一直往前蔓延,被雨泡过,光芒微散。
蒋英小声说:“……不拿把伞吗?”
范意心说我上哪给你找伞去。
他和诗雨都是在上午摩天轮带来的暴雨里行动过的人。
晚上这点雨跟当时比起来,压根不够看。
范意不想理他,径直走入了雨中。
诗雨回头问了蒋英一句:“你是新手?”
蒋英支支吾吾:“啊。”
她说:“那你和橘子一样,认识叶瑰吗?”
蒋英:“谁?”
诗雨说:“没事,随便问问。”
蒋英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是说,柑橘也是新手?那他怎么……”
他看范意这么熟练,还以为对方在消失的几个月,经历过好些次这种事了。
诗雨摇头:“我不清楚。”
她没和蒋英多说,只是看在对方是新人的份上,最后叮嘱:“我看橘子也不想管你,你硬要过来的话自己跟紧了。不要乱碰东西,做什么都要先问一嘴,明白?”
她走进雨里,看着地上范意留下的标记,压低声音:“要是敢违反规则,连累人……”
“不用诡物动手,我第一个杀了你。”
令人毛骨悚然。
第59章 The Little Mermaid
“快一点。”
越追着痕迹往前, 雨中的道路似乎就越宽。植物的根部延伸,撑到路面,裂开一道道细细小小的纹路。
随着时间流逝, 地面上的荧光越发微弱。
“临昕橘, ”诗雨往前跑, 叫了范意一声,“你有没有觉得, 这段路有些陌生。”
现在是黑夜,千篇一律的树木齐齐排列在道边,雨水模糊周围的场景,教人分不清所处何处。
范意说:“不是有些。”
“这条路, 我们没有来过,原本这个方向应该通往餐厅的附近。”
“记的很清楚。”
诗雨意味不明地来了这么一句。
范意微微抿唇。
“你们等等我啊,”蒋英在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快追不上了。”
其实范意和诗雨的速度不算快。
但是蒋英被困了一天,连东西都没吃上, 没低血糖晕过去都算好的了, 跑起来自然没力。
“……”
诗雨:“理他吗?”
范意摇头:“让他自己跟, 我又不是来批发好心的,这速度还快?”
话是这么说。
范意仍旧在一道岔路口慢慢停住了步伐。
他留下的荧光只剩下一条极浅极浅的线,延伸向左边的泥路, 土质瞧上去十分松软,踩起来或许会被溅上一脚的泥。
诗雨在范意身侧停下。
她才洗过的长发又被雨淋湿, 衣服也是,凉凉地贴在身上,看着面前的岔路, 偏头观察着范意的表情。
她认为范意不会无缘无故停下,直接问:“有不对劲的地方?”
范意点头:“嗯。”
在范意停滞下来的这几秒内,他留在尸体上的痕迹终于全部被雨水冲刷洗净,一滴一滴砸下来,消失在棕红色的泥土里。
诗雨思索片刻:“我记得这里原本是一条直道,而且是水泥路,似乎没有岔路?”
范意说:“不止这些。”
多出的那条土路是新的、平的,雨水落在上面,悄无声息地融了进去。
“没有脚印。”他说。
“我的标记是直接做在尸体上面的,只有尸体接触过的地方能显现荧光,也就是说,工作人员处理尸体的时候,一定路过了这里。”
范意上前两步,在土路上轻轻压了一下。
鞋底立刻陷进去,踩出一个浅浅的泥洼。
范意没敢涉入太深,他迅速退了出来,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脚底。
这片土路软得过头了,似乎深不见底。
诗雨懂了:“这条土路太干净,不像是有东西曾经踩着它路过的样子。”
范意:“嗯。”
蒋英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等等、求你、你们、等一下我……”
范意听他这有气无力的声音,觉得闹心。
他摸了摸兜,想找找有没有吃的,结果发现自己只带了口香糖出来,压根不适合空腹嚼。
遂放弃。
范意无视蒋英,在泥地前面蹲下:“死物不会骗人,痕迹又是连续的,如果诡物没有从上面路过……”
范意用力在脚底的水泥路面上跺了两下,听声。
他细细品味片刻,判断道:“底下是软的。”
“不是类似棉花那种实体上的软,更像有水在晃。”
诗雨收回了原本夹在指缝间的银针:“是水?”
怪谈进行到现在,谁都能看得出,这个地方与水脱不了干系。
是水的话,就解释得通了。
如果诡物没从地面上经过,而是从地底的话,为何路面上也会沾染到范意的标记。
水会扩散,无处不在。
范意扭头问蒋英:“有硬币之类的东西吗?”
蒋英抬头,脸色苍白:“……哈?”
“我怎么可能有这种……”
范意不等他说完就回身:“啧,真没用。”
蒋英:“。”
范意只好用自己的硬币。
他把口袋里的硬币放在指尖,轻轻一弹,硬币飞出老远后,坠在土路的中央。
硬币方才落地,便迅速沉没,它一点点陷进土路里,直到被完全吞噬。
随后硬币造成的凹陷被迅速填满,不过眨眼,土路便再次成为一副光滑平坦的模样。
“没必要往前了,”范意说,“这土路是个幌子,连硬币的重量都支撑不了。”
“会陷进去。”
蒋英勉强听明白了范意的话:“那你不是白来一趟了吗?”
“不算,”范意朝着土路延伸的方向望去,“这条岔路所指的方向,是食堂后方的小池塘。”
诗雨:“你有想法?”
范意:“对。”
他说:“池塘只能明天去看了,现在先在这附近找找看吧,有没有残留的……”
他话音未落,便眼尖地捕捉到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往旁边大步而去,拾起了树根旁边,正被树木窸窸窣窣往泥土里拖的衣物。
卡得很死,范意用剪刀裁下半截。
诗雨走过来:“我认得这个。”
是第五具尸体身上的一片衣角。
衣服上绣着繁复的花纹,做工精细,想认不出来都难。
“只有衣料,就剩这么一片了,”范意拾起来,“果然,因为它泡过雨水,才会被这些东西吃掉。”
诗雨:“你很确定?”
范意没看她。
他直接转身,背对着诗雨:“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从你提出要跟着我一起出来的时候,不就有了猜测吗?”
“我们之所以能在浇水的时期离开,是因为雨后的规则共通,如果并非VIP,极有可能迷失在外面。”
“所以这里的东西,和游乐场里的,其实是一样的。”
“还有最后一件事。”
范意从口袋中取出白色触手的卵,轻轻放在地上,又拿出布偶娃娃。
两只娃娃凑在一块,眼泪流个不停,掺在雨水之中,分不清娃娃身上落下的水来自于谁。
卵接触到夜晚的冷雨,瞬间长出触手,朝范意的方向抽去!
诗雨这次没有立刻拿出银针,她身手敏捷,迅速往旁边一跃,退到了触手的后侧。
范意也没对触手动手。
他闪身避开一击,还不忘拎起不远处的蒋英,把他往诗雨旁边一推。
范意言简意赅:“帮我看着点人。”
诗雨把针扣在蒋英的喉前:“你这样做很危险。”
蒋英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不敢动弹。
范意没空理会诗雨,他再次把伤口撕开,血的气味吸引了触手的全部注意力,连他们脚下的土地也蠢蠢欲动。
树边松弛的泥土频繁溅起斑点,触手生长迅速,雨水愈浇灌,它愈发庞大,扭曲击打在地面上,震开好几道裂纹!
范意在雨中急促地喘着气,集中精力应付不断朝他袭来的触手,小腿被打中,当场裂开一道口子,血液沾到触手身上,教它短暂地凝滞片刻。
范意摔倒在地,忍着疼痛站起来。
触手勉强吞咽下范意的鲜血,其中强烈的灵异值滚烫,它在原地抽搐片刻,接着却以更快的速度朝范意冲来!
范意把剪刀钉在地上,侧身一滚。
吸过范意鲜血的剪刀短暂地挡住触手的去路,争取到片刻的喘息机会。
范意按住自己的伤口,雨水打在上面,减缓了结痂的速度,他的眼前开始变花,逐渐不能看清触手的轨迹。
诗雨:“糟了。”
她指尖出现银针,不再袖手旁观,一旦范意出现危险,她会立刻把针扎进触手内部。
与此同时,诗雨也在快速思考。
为什么触手只攻击范意,而选择性地无视了就在触手身边的她和蒋英?
按理来说,他们都是VIP,不应该再被触手这样追击。
除非……
范意身上有什么东西,有令触手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是那个布偶娃娃吗?”蒋英弱弱开口。
诗雨一愣。
“我我我猜的。”
他怕诗雨把抵在自己脖子前的针扎进去,紧张地绷直身体。
“当时我没看清楚,说错了别怪我……他把我救出来的那个房间里也被这样追击过,原本好好的,是在摘下外面的娃娃之后,这些怪物才动的手。”
蒋英小声猜测:“是不是只要他丢掉娃娃,这个怪物就会停?”
诗雨静了一会儿,撤掉横在蒋英颈前的针。
“不用,他肯定早就清楚这点,是故意这么做的,”诗雨说,“你没发现吗?触手的动作在变慢。”
看来不用她出手。
触手越长越大,经历了最开始的迅捷过后,它的行动正在变得笨拙,身躯的表皮逐渐粗糙,白色染成与环境相似的棕褐色——
完全地,变成这里的一棵树。
触手的攻击越变越慢,最后抽出枝条,捆住范意的脚踝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范意把肩头被撕烂的一块衣料扯了回来,塞好布偶娃娃,拔掉插进土里的剪刀,咔嚓剪掉缠住自己的树枝。
他慢慢站起来,扶住树干,抠下一块树皮来。
树根露出土面,扯住他浸泡过雨水的裤腿,要将他往泥土里拽。
范意并不惊慌,他弯腰一剪,根部带着他的裤脚一起消失进了泥中。
诗雨把他扶起来:“你的想法验证完了?”
范意:“嗯,看来这里所有的植物,都是那些触手演化而来。”
诗雨:“你看出来的,不止这些吧?”
范意往后退了一步,和诗雨保持距离:“你好像那个过来空手套线索的。”
诗雨笑了:“这才第二天呢,问问而已,能有什么重要线索?”
范意:“可是这次你的针带了毒吧?”
诗雨动作一停。
范意张开手,里面不知何时静静地躺了几枚银针,单看外表,根本无法瞧出,上边淬了致命的毒。
诗雨这才发觉自己的银针少了几枚,她低下头,按住自己手里剩下的针:“你知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范意说:“你借着扶我的机会,想把针偷偷刺进我手里时。”
诗雨:“我没刺中?”
“——你没刺中哦。”
这话不是范意说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林寄雪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听着分外欠打。
不是,分外悠闲。
范意扔掉手里被针刺进三分的树皮。
两道人影撑着一把伞,趁着雨幕,从他们来时的方向,向这里缓步走来。
黑夜与树林挡住了他们的身影,走近了才能看清,紧随在林寄雪旁边的人,是叶玫。
诗雨眨了眨眼:“看来是有备而来。”
林寄雪:“没有准备哦,是凑巧啦。”
叶玫在几步之远站定。
他这次没戴面具,把围巾往下扯了扯,直面着诗雨,似乎在笑。
叶玫摊手:“如你所见,我来了。”
“那么——”
“药师南晓雨,请问你找我有何贵干?”
第60章 The Little Mermaid
“凑巧?”诗雨双手搭臂, “可以,做得很漂亮,临昕橘。”
诗雨把手放在脸边, 鼓了两下掌。
“漂亮个鬼, ”范意把蒋英提起来, “我都做好一个人应付你的准备了,谁知道他们会来。”
显然没把蒋英当人。
诗雨轻声道:“谁说这个了?”
她上前两步, 目光平视着叶玫。嘴上却还在和范意讲话:
“我好奇的是,我涂在针上的毒无色无味,外表也看不出来,你怎么会这样清楚, 我这次做了手脚。”
范意:“我干嘛和你解释?”
诗雨拢了下头发,认真回答:“因为我真的是带着诚意来的,想好好和你们谈谈。”
“针锋相对没有好处, 是吧?”
范意冷声:“带着毒来谈?”
诗雨说:“请别误会,我确实没有想对你出狠手。这毒不会死人,只是有能让我探听到一些东西的作用而已。”
“就连你带来的新人, 我也只是威胁, 没把针刺下去。”
指的是蒋英。
诗雨继续:“我还带了毒的解药, 现在就可以给你们,真假自行判断。”
她隔空把一个小小的药瓶扔给叶玫。
叶玫接住,低头看着手中的药, 指尖在瓶身的标签上摩挲片刻,随即转向范意:“要不, 聊聊?”
范意想想,同意道:“既然是你说了,也行。”
诗雨问范意:“你是怎么猜到我的东西有毒的?”
“很简单, ”范意说,“因为你刚刚没有出手,一次都没。”
“你的针理应无法对触手造成实质性伤害,不影响我的验证。因此,帮忙拖延一下那些触手的行动,对你来说应该并不是难事。”
“但你没有。”
他说:“既然是合作,袖手旁观可不好吧?”
范意把他顺来的几枚银针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滚,然后刺向刚刚那根还未完全变成树木的触手。
白色的部分迅速枯萎。
范意说:“除非,你一出手,诡物就会像这样受伤,直接露馅。”
“但我当时仅仅只是怀疑而已。”
他把针收回去:“直到你真的想把针刺到我身上时,我才确信。”
诗雨:“不愧是你。”
范意带着蒋英钻进叶玫的伞底。
小伞撑不住四个人,蒋英只能半个身子淋在外面。
“我说完了。”范意用肩碰了下叶玫。
叶玫向诗雨展开手:“好吧,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诗雨:“知无不言。”
叶玫:“嗯。”
他的声音混在雨中,听上去如被水泡过,莫名发凉:“听说你找我?”
诗雨:“是,如果不是你行踪成谜,我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探听你的下落。”
看来她在针上下的毒,有类似吐真剂一样的作用。
叶玫:“这么急着见我?”
他摸着下巴寻思:“难道是我欠你什么东西没还?还是你欠我东西没还?”
诗雨说:“没有,我们已经两清了。”
叶玫:“所以?”
诗雨说:“我有事想找你打听。”
说着,她解开了自己的衣领扣子。
她折了两折,将领子放下,能看到脖颈上挂了一条细细的链子。
她摘掉自己一直遮挡在领口下的项链,递到叶玫面前。
项链末端是一枚圆形的小镜子。
诗雨把镜子上的盖子掀开,用手挡住雨水,以免贴在内部的照片被浸湿。
“是这个。”
盖中贴着的照片上是两个女孩。她们离镜头很近,脸挨着脸,笑容幸福。
边框装饰着花里胡哨的花纹,应该是特意去店里拍的大头贴。
其中一个人是诗雨。
而另一个人……
站在叶玫身边的范意忽然攥住了手。
“这是我亲妹妹,”诗雨主动介绍,“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
“她原本在A市读大学,几个月前却忽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怎么都联系不上。”
诗雨:“我找了她的行踪,也报了警,她最后出现的地点,在A市的高铁站,买了通往M市的车票。”
她看着叶玫,说:“你那天在A市,对吧。”
叶玫没表意见。
诗雨自顾自解释下去:“那几天,有很多人因意外而死亡。”
“有的出了车祸,有的跳了河,但都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
“隔着屏幕都能看出,他们身上有被诅咒的痕迹,或许他们在车上的时候,灵魂就已经死了。”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在我妹妹失踪那天,坐过从A市出发的高铁。”
她顿了顿,舔了舔干涩的唇。
“果不其然,那天A市高铁站附近有一个即将复苏,并诞生领域的A级怪谈。”
“当时被牵扯进这桩怪谈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除了你,叶瑰。”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直觉我妹妹坐的列车受到了这则怪谈的波及,你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诗雨把话说得很平静,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起伏。
但她的声音在雨声中,却无比清晰:“我很确定,我妹妹没有被找到尸体,没有因意外死去。”
“她直接在现实消失不见,很有可能迷失在了另一个世界,我想请你帮忙联系一下诡物那边,有没有东西看到她的下落。”
“或者……你在高铁站,有见过她吗?”
明明诗雨问的人是叶玫,范意却张了张口。
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只是僵了片刻,便把想说的话语,尽数咽回了肚子里。
照片上的人,他见过。
他见过诗雨的妹妹。
就在G4444号列车上。
“找到了,真正的一号车厢。”
身后是尸体与鲜血铺成的路,周围只剩死寂,与他们微不足道的喘息声,少女支着膝盖,擦掉脸上沾到的血。
列车已经停下。
她背对着范意,站在一号车厢的出口前,静静地凝视眼前白茫茫的雾气。
范意蜷坐在地上,仰头看她。
“你先等一下,不要下车……”
他的声音发哑,说起话来十分费劲:“前面的雾很不祥。”
他捂住嘴咳嗽:“我们已经没有试错的机会了,谨慎点吧。”
少女回过身,低头看着范意,以及他身上的伤。
若隐若现的雾侵蚀到车厢里,连她的身形也一起模糊。
“但是你不下车,就永远不知道这条路是对是错,”少女说,“停靠的时间有限,你比我清楚,谨慎没有出路。”
范意:“不一样,之前我们有车票,现在你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少女一静。
片刻后,她缓缓道:“其实,试错的机会,还有一次的。”
范意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倏然撑住地面,想撑起身体抓住她。
被少女挥手打掉。
她说:“我先下车。”
更像在说“拿命去填”。
少女退了两步,堪堪卡在出口边缘,只要范意碰她,就会跌进身后的雾里。
她趁着范意还没起身,把自己腕上的手链褪下来,弯腰塞进对方手里。
少女笑笑:“这是我姐留给我的,她说可以保平安。”
她看上去早就下定决心。
从头到尾,少女的声音就一直有股压抑的平静。
此刻却不自觉染上哭腔:
“如果一号不是正确的路,到下一站,你就从别的车厢走。死路里一般都会有线索,我会尽力找到,并传递出来的。”
“不用愧疚,如果不是你,我也走不到这里。”
她轻轻说:“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只是……”
“如果你的预感没错,到那时,可能就剩下你一个人还活着了。”
她仿佛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快速说完最后的话,毅然转身,跳下了列车。
“不要死去,走出去吧。”
“也许安稳度过这场劫难过后,将会有一条开满鲜花的道路。”
范意费力从地上爬起来,撑着厢壁,往少女离开的方向挪。
他还没来得及靠近,车厢门倏然一震。
一团纸从车外的浓雾里,被什么人奋力丢到范意的脚边。
手链登时“啪”地断开,坠落在他脚底血泊当中。
范意定住了,茫然地听着外边的声响。
周遭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不曾有。
他很慢很慢地捡起纸条,拆开。
上边用潦草的字迹,写下了唯一正确的车厢。
“开满鲜花的路……”
可是终点,只有雨啊。
*
“诗雨。”
叶玫的声音打断了范意的思绪。
范意回过神,只见叶玫抬手向前,轻轻阖上了诗雨举在半空的镜子。
他似乎和诗雨很熟,知根知底。
这种熟悉既不亲密,也不带恩怨,而是以一种较为疏离的态度,相互敬而远之。
叶玫听完诗雨的描述,心平气和地与之交谈道:
“诗雨,你向来知道我这边的规矩。没有人去解决的怪谈,我负责解决,没有人接受的委托,我负责接取。但这些都不是针对活人的生意。”
“活人的世界有活人的规矩,你想找人,一个极有可能受到怪谈波及而消失的活人,不在我的业务范围内。”
诗雨:“我知道。”
“但我拜托的不是你背后的势力,是你个人,叶瑰。我相信以你个人的能力,做到这些不是难事。”
她说:“这是交易。因此相应的,我也会同意你提出的、我能做到的一切要求。就算你没有发现我要的线索,我也不会食言。”
“……以南晓雨这个身份来起誓。”
*
后半夜。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着零点,范意划掉上边的一通陌生来电,打开电筒。
淅淅沥沥的雨已然停歇。
叶玫收了手里的伞,递给旁边的范意。
范意随手扔给蒋英:“帮我拿着。”
蒋英急急去接,差点没接住,把伞摔了:“喂,我是来给你干这个的吗?!”
范意看他接稳了,并不作理会。
他上前两步到叶玫旁边:“你怎么和云见雪一起来了?”
林寄雪就在前边,回头答了:“凑巧呀,我来找你的时候遇上叶瑰的。”
他把一枚小小的徽章放在手里抛着玩,忽然想起什么,径直丢给范意:“对啦,你看看这个?”
“我在201号房找到的,是灵异道具,能隔绝一切诡物的声音。在那个房间里的人,很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听到广播。”
“原本这玩意是用来抵制精神污染的,没想到还能有这种用处。”
“是人为放进去的哦。”
范意把徽章放到指尖捏了两下。
“人为啊。”
林寄雪耸肩:“我还去看了会儿热闹,三楼的前十个房间外面,挂了一排布偶娃娃。”
“昨天我爬过窗,当时还没有这些。”
“它们被灵异道具遮住了诡物的气息,不探头出去看,根本发现不了。”
范意若有所思,拿出自己找到的剪刀:“我在207找到的,这个也是灵异道具。”
诡物的东西都带有污染,沾着灵异值的东西,只可能同是人带进来的。
“通灵者里,有诡物安插的卧底。”
蒋英听了半天,忍不住探头:“卧底?那不是有人在帮这些怪物害人吗?”
范意难得理了他:“是这样没错。”
蒋英:“那你们是不是得把他找到抓起来?”
林寄雪觉得莫名其妙:“抓什么?”
蒋英:“……诶?”
林寄雪把口罩松松垮垮兜在下巴上:“抓什么呀?”
“有卧底才有意思啊,说到底,每个人只用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为此什么手段都可以使,本来就该是这样吧?”
林寄雪退了几步,问范意:“对了,橘子,这又是你从哪捡来的人?”
范意说:“你弟的朋友,要不交给你?”
李颂的朋友?
“那还是算了。”林寄雪说。
蒋英:感觉自己被嫌弃但不敢吭声。
他倒是认出了林寄雪,毕竟李颂手机里就存着林寄雪的照片,在M市这几天,四处打听这人的下落。
范意回了两句嘴。
等其他人都不说话了,叶玫才偏头看向范意:“你们聊完了?”
范意:“什么聊完了,我问你怎么和云见雪在一起,你又没理我。”
叶玫:“好嘛。”
“我还以为你不关心真相了。”
范意问:“所以那个纸飞机到底是?”
叶玫把食指抵在范意唇前:“不急,你跟我走,到地方自然就清楚了。”
“前路自有答案。”
范意吐了口气。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原本还有一堆问题想要问叶玫,比如对方是怎么在晚上从水上乐园来到度假区的,以及他和南晓雨之间发生过什么。现在看来,都没什么必要了。
范意说:“吊着我胃口,你百玩不厌是吧?”
叶玫岔开话题:“反正路上也枯燥,不如你先聊聊你的发现?关于这个度假区,你了解了多少?”
范意妥协了:“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连蒙带猜,大概八九不离十吧。”
本来怪谈就没有事事都能给人验证的机会。
林寄雪竖起耳朵:“什么什么?”
范意撇了撇嘴,总有种自己被白嫖的错觉。
他说:“先是很明显的一个事实,我们现在身处海底。”
蒋英:“明显?”
你在房间里被关了一天当然不知道。
范意暗暗白眼,没管这人,继续组织语言:“与其说这里是度假区,不如说,我们正处于一场实验当中。”
“一场在海中模仿陆地的,生态实验。”
“这里的植物,”他用拇指隔空点了点,“我验证过了,它们都是由触手演化而成,触手未成型前,存在于白色的区域。”
“那些会攻击人的触手,最终都会成为供给氧气的树木。”
“还有黑影,它们是水。”
“活的触手生吃掉人,把他们孕育成卵,最终成为植物。”
“而死人,则变成养料,也就是这种特别的水,浇灌触手生长。”
“至于这些布偶娃娃……”
范意拿出新找来的那只娃娃,替它擦掉眼泪。
娃娃脖子上的吊绳和娃娃连在一起,扯不掉,嘴巴被线缝上,无法捏开。
他说:“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