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的脚尖冲着人群。
范意的目光闪了闪,四下看了一圈,在人群的最边缘找到了林寄雪。
林寄雪也看见了他,朝这边走过来。
他又戴上了口罩和兜帽,两人很快就碰到一块。也不知过了一夜,这人的烧退了没。
“怎么样?”林寄雪问他,“有发现吗?”
范意才不吃亏:“你先说说你的。”
林寄雪晃脑袋:“前边几个人挡着,得把尸体弄下来才能确认。”
没人轻举妄动,这个时候他们贸然上前,就相当于做那个显眼包。
范意不觉得林寄雪是会在乎这些的人:“合作一下,去把尸体放到地上?”
就这么吊在人前,对死者也不尊重。
林寄雪果断拒绝:“我不想去,脏。”
范意劝:“现在不弄下来,旅店的工作人员很快会得到风声,到时候经了他们的手,很可能就没机会了。”
林寄雪直接放弃:“那就不看了。”
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旁人:“我们为什么要在乎他们的死因呢?”
林寄雪掰手指:“这些被吊在上面的人,违反了什么规则,要遭受这样的惩罚呢?他们有同伴吗?为什么不来认领呢?为什么不来说明死者生前做过什么呢?”
“为什么不哭,只害怕,并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地看着呢?”
“说明对他们而言,这些死者根本不重要呀。”
莫名其妙被灌输了一大堆消极思想的范意:?
关他什么事?
范意抽抽嘴角,你们一个个别是特意过来搞我的吧?
眼下林寄雪靠不住,范意只好挽袖子亲自上阵。周围的味道实在难闻,恶心得他想吐。
不舒服的时候,范意的神色总是很冷,无端令人冒出一种“生人勿近”的错觉来。
范意往前凑,说:“你们让让。”
他们都在等待着有人当一只肯接近尸体的出头鸟,此刻见范意要上前去,赶忙往边上避了避。
尸体的脚底就有凳子。
范意按捺着浑身的不适,众目睽睽之下,把沾了血的凳子扶起来,正好能碰到尸体的脚底。
他往边上挪了点,站上去,将其中一具尸体解下来。
方才远观看不清楚,现在死者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就在面前,能检查的东西也清晰起来。
脚尖冲人,明显是出现尸僵后才被悬于梁上,脖颈处没有缢沟,大抵刚挂上去不久便被发现。范意把已经僵硬的死者放在地上,垂眸望向对方满面的血迹。
既然有功夫替人阖上双目,化出安详的表情,又为何不擦去这些血迹。
是来不及,还是……
他这么想着,不顾脏污,轻轻撬开了尸体脸上血迹最多的位置——嘴。
范意瞳孔微缩。
他们的口腔当中没有任何异物,只有大片干涸的血块,牙齿被全部染红——里面空空荡荡的一片,舌头被连根拔起,不翼而飞。
拔舌……
范意迅速去把第二具尸体也放下来,按照同样的方法检查了一遍。
果不其然,第二个人的舌头同样不知所终。
见范意完好无损地解下两具尸体,又或者是被他沉着的表现欺骗,其他人旁观一阵后,终于也有了动作,零零散散地上前帮忙。
范意给他们让了位置。
很快,十具尸体便齐齐整整地排列在地上,死者叠放在一起,面容祥和,有种诡异的安宁感。
嘴巴被人撬开。
他们无一例外,全部被活生生拔去了舌头。
死前或许还挣扎过,衣服被割破,浑身上下布满细碎的伤。
这些伤痕不像是刀具所为。
已经有人看出了这些人的真正死因:“好残忍……”
不仅仅是被拔去舌头。
死后,尸体还要在大堂里悬挂示众。
“这就残忍了?你是新人吧?”人多起来,总会有不和谐的声音。
“这还不残忍吗?他们很可能是硬生生痛死的啊!”出声的人反驳。
又吵起来了。
范意觉得头疼,没完没了了还。
“犯不着同情,说不准以后你们比他们死得更惨。”
“你!说话放尊重点!”
越来越多的人大着胆子上前,范意被吵得心烦,反正该看的都已经看完,便不动声色地往边上退去。
当务之急,是弄清这些人的死因。
他们做了什么,又因何而死?
范意作为第一个上来搬弄尸体的人,吸引了不少注意力,哪怕他溜得毫无声息,还是立马有人发现了他的动作。
他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范意条件反射,一把拧过身后人的胳膊,压着肩膀就要往地上摔。
却在看清来者的面孔后堪堪止住。
他刚碰过尸体,手上沾到的污秽还没来得及清洗。
李颂话音发颤:“你……嘶……”
范意扭他的时候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差点没给他拧脱臼。
范意撒了手,把人扶稳,才皱着眉问:“你找我?”
李颂脸色惨白,点点头。
他替范意挡了挡其他人看过来的目光,小声道:“……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你。”
“能单独聊一下吗?”
第37章 The Little Mermaid
他和李颂有什么好聊的?根本不熟。
范意和李颂没什么过节, 也不会因为昨天他和蒋英站在一起就搞连坐,但在怪谈里,他总对别人有意的靠近分外敏感, 总要先弄清楚对方的目的, 才能好好交流。
因此范意仍旧应了:“可以, 不过你先等我洗个手。”
他问:“还有,去哪里聊?”
李颂:“到我房间如何?”
……
范意的心慢慢冷了下来。
他笑了:“去你房间?”
范意的话语陡然带上了锋芒, 他反问李颂:“为什么是你的房间呢?你怎么不能来我们房间,我可不想去别人住的地方。”
李颂一噎,犹豫道:“呃……去你那里,也可以……”
他没怎么和范意接触过, 只见过寥寥几面,不太清楚对方的性格,听到的也都是坏话, 不然肯定能发觉不对。
那些人说,范意离家出走了。
说是离家出走,其实是被赶出家门。
可不是什么好词。
但是刚刚范意冷静上前放下尸体的模样, 李颂看得一清二楚, 心中有了些改观。
确实不能仅凭道听途说去判断一个人。
李颂第一次遭遇这种事, 紧张地双手交叠。
范意往后退了一步,静静地打量着对方。
忽然,他开口道:“临昕橘。”
李颂:“什么?”
范意说:“我在这里用的名字, 别叫错了。”
他放了狠话:“你敢念错一个音,我就敢缝上你的嘴, 让你以后再也说不出话,明白吗?”
范意不是威胁。
如果他不讲得严重些,这些初来乍到的人是听不进脑袋里的。
有熟人就是这点不好, 知根知底。
李颂不经吓,忙说:“好,我不会念错的。”
范意应了一声,走到不远处的公共洗手间洗手,李颂跟在后面。
他面无表情地在手指和手臂上来回搓,搓到红了,还在洗。
李颂急着说事,忍不住道:“已经很干净了。”
范意还想再搓一遍:“你想和我聊什么,就在这里讲吧。”
李颂扭头看看周边往来的人群:……
他说:“还是回房间吧。”
他是真的不知道不能走错房间吗?
范意关掉龙头,把手上的水甩干,毫不客气:“不回,爱聊不聊,不聊拉倒。”
“哎,”李颂扯住他,“我说,临昕橘,你等等,听我说!”
看在李颂没有叫错名字的份上,范意这才停住脚步。
李颂急切道:“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蒋英?他昨天晚上出门后,就一直没有回房间,那里的尸体也没有他,我实在不知道他会去哪。”
就这啊?
然后,李颂就这么直愣愣地念出了蒋英的真名。
范意觉得莫名其妙:“这种事为什么要找我?你随便问一个人,他们为了线索,肯帮忙的大有人在。”
李颂低下头:“因为这里我只认识你,还有张……”
范意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及时打断:“沐山。”
“沐山,他在这里的名字。”
李颂反应过来了,及时改口:“对,沐山,我想着和认识的人一起,总比找那些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合作好。”
错了。
这是一种很普遍的抱团心理,在前路未知的情况下,会优先选择熟人作为归属。
可偏偏有时候,熟人才更为致命。
范意吐出一口气,问他:“你觉得这是合作?”
如果蒋英真出了事,范意倒不至于见死不救。
他蜷了下手指,把心中不可名状的阴暗情绪掐掉,正欲再问些什么,头顶突兀地响起一阵音乐铃,打断了他。
广播声随着悦耳的音乐一同响起。
不知何时,外面已然晨光熹微。
“游客们,你们好,欢迎你们来到本市最大的旅游胜地,凉园度假村。我代表本度假村的全体成员为你们的到来表达热烈的欢迎,并祝福你们,能够在这里收获一个愉悦轻松的假期。”
“为表达感谢,我们为各位游客准备了礼物,请带上你们的手机,六点钟之前到花园集合,数量有限,过时不候,请诸位及时到来。”
“本度假区的所有项目将在八点钟准时开放,届时会在中心广场举办开园仪式,请务必准时到场,感谢您的配合,再次祝愿您能够玩得开心。”
如一粒石子坠入平静的水中,广播的声音掐断了所有人的讨论。
安静片刻后,人群激起千层浪。
“见鬼了,轻松愉快的假期!”
“现在集合?尸体不管了吗?”
“这广播真的假的啊……什么花园和中心广场……不是说这里只有六块区域吗?”
“嗯,如果他让你去的是旋转木马,想必你会头也不回地跑向游乐区。”
“他说要去花园!谁知道花园属于哪块区域!地图上没标!”
“啊?你们还有地图?”
范意到口的话语拐了个弯,拿出手机看时间。
现在是五点四十分。
人群开始躁动,有人已经往外跑,显然他们也发现了端倪。
昨天把这里逛过一遍的人不止范意一个,而这些人没有任何要向其他人解释花园位置的意思。
因为时间紧迫。
只给了他们二十分钟,太急了。
范意先前就记住了这里所有地方的位置,包括一些外部的小设施,花园归属于植物观光园区域,离观光园本身很近。
从旅店过去,用跑的方式,大概需要十五分钟。
相当不怀好意。
他问李颂:“你带手机了吗?”
李颂:“……没有。”
他大早就被尖叫吵醒,蒋英又一夜未归,李颂疑心是对方出了事,急急出门,当然没顾得上拿。
但是广播要求他们带上手机。
范意“嗯”了一声:“那你最好在五分钟之内赶回房间,拿上手机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花园。”
“没赶上的话,后果自己想。”
李颂迷茫道:“所以花园在哪?”
范意耐着性子解答:“植物观光园区,西面,那边有条小路,走一段就能看到。”
这很可能是怪谈正式开始的讯号。
范意最后说:“蒋英的事,我会帮忙的,你等消息吧。”
前提是到那时,他们都还活着。
范意给了忠告,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于是丢下这句话后,便随着大流往外走去。
白粥和张慕川还在等他。
李颂叫不住人,见范意走远,也不敢耽搁时间,匆匆忙忙要返回房间,拿上手机。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李颂的余光不经意地一瞥,当场愣在原处。
顷刻如兜头一盆冷水下来,连血液都一点点冻住。
——他看见一个人,溜达着步子,从旁边跟上范意。
林寄雪背着手,边走边问:“还好我眼睛尖,你要去花园呀,怎么走了不叫上我?”
范意本来就不想叫他,闻言心中蓦地生出一种怪异感:“你走不走关我什么事?”
……林寄雪好像一直在关注着他。
林寄雪:“我不认路,带带。”
你不认路就要我带?不会自己找?
范意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这堆我行我素的通灵者烦死。
相比之下,叶玫顺眼多了。
范意直接问了:“凭什么?”
林寄雪理直气壮:“因为你知道我的名字呀,我肯定要跟着你,以防你出去乱讲。”
……明明是歪理,但范意一时没法反驳。
因为他想了想,感觉自己真的有可能会这样做。
会把云见雪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
于是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步伐,林寄雪也跟着快起来,两人一同走出了大堂。
……
李颂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摇摇头,觉得一定是自己看错了,把刚刚的画面踢出脑海,转身向楼上跑去。
*
时间缓缓走向六点。
李颂回房间拿到手机后,便一路狂奔,这条路比他想象的要漫长许多,所幸他卡在了时限的最后一秒,匆匆赶上。
紧挨在他身后往这边跑的人,正好因为漏过这一秒,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砰”!
撞得鼻青脸肿。
接二连三地,后面赶到的人被这道屏障隔开。他们只差了一两秒,生怕自己错过活命的机会,惊恐着脸色拍打屏障。
甚至还有不少人才找到方向,正在往这边奔。
但已然无济于事。
李颂粗喘着气,看着自己前边异常安静的人群。
都是及时抵达花园的人。
第一天把他们带进村子的接待员手握麦克风,站在花坛最中央的台子上。
她的背后立着一个与商业广场那座如出一辙的音乐喷泉,还在唱着宁静悠远的歌。
范意很会选位置。
他来得早,坐在花园旁边的长椅上,卡在花园屏障的边缘。这里的灌木层层叠叠,人少隐蔽,视野正好,最适合他暗中观察。
他一个人坐在这边,等待着接待员开口说话。
张慕川和白粥按照他的指示混在人堆里,悄悄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
接待员微笑地看着人群,目光温和。
她先拍了拍麦克风,确定设备正常后,开口:“感谢各位游客愿意给予薄面,来参加我们的赠礼活动,不知究竟有多少位幸运儿,可以得到礼物。”
说完她放下麦克风,抬起手指,开始点人:“一、二、三……”
被接待员手指点过的人,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无端的冷意侵袭而上,分明是晨曦洒落的清晨,却莫名阴风阵阵。
接待员数得很快:“十九、二十、二十一……”
她停了一下,没漏过范意:“二十二。”
一共二十二个人。
接待员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的声音很甜:“还好,人数没有超过上限,我们的礼物只有三十份,如果过了这个数,就只能请部分旅客离开了。”
听完她的这句话,在场不少人的脸色顷刻变得难看起来。
时限就算了,居然还要抢人数?
想也知道,如果人数过了头,绝不会有人希望自己会是离开的那部分。
到那时,必然爆发冲突。
万幸。
范意眯起眼睛,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些诡物的恶意。
接待员的脸上仍旧挂着弧度不变的微笑,眼里却布满阴冷怨毒。
她补充道:“上面有规定,我们的三十个礼物必须送完,现在人数不足,那么剩下的八个礼物,该分给你们当中的哪几位呢?”
众人齐齐愣在原地。
按理来说,这种事应该讲究个先来后到,然而他们一群人赶过来的时候太乱,根本分不清谁先谁后。
有先来的想抢占先机,也有后到的想浑水摸鱼。
没有纷争,就制造纷争。
虽然他们之间没有敌对关系,但相应的,每个人也只能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何况常常会有诡物混入人群装模作样,在这种情况下,陌生人之间很难建立完全的信任。
这是怪谈给的机会,谁都不想拱手让人,哪有平白不拿线索的道理?说不定能多一样关键道具。
周围又讨论了起来。
不患寡而患不均。
范意抬起眼皮。
他早上是被吵醒的,本身就没休息好,此时右眼皮不禁跳动,更是从接待员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不怀好意。
直觉告诉他,不能贪心。
因此,范意在白粥把目光投来,问他征询意见的时候,抬手做了个“不”的手势。
他们虽然是最早到的一批,但不要去拿多余的礼物。
白粥点了两下头。
同为诡物,他更能够理解同类的想法,自然也意识到了这点。
他把消息转告给了身旁的张慕川。
接待员还在看热闹不嫌事大:“不知道诸位是想抽签决定,还是先到先得呢?”
“……”
忽然,接待员心血来潮地一拍手:“如果大家决定不下的话,不如听我的规矩,想要第二份礼物的大家比赛走个迷宫,前八个出来的人可以得到两份礼物,怎么样?”
众人:……
他们骤然意识到了其中有坑,纷纷心想:不怎么样!
据说是为了把观赏性和娱乐性融为一体,花园前方有一个由树丛搭建的植物迷宫。
没人进去过,不知里面藏着怎样的危险,又要花多少时间。
退一万步讲,万一自己运气不好,正卡在第八名以后出来,那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可如果真要把东西让给别人,他们又心有不甘。
终于,有人咬咬牙,上前道:“我进迷宫!”
接待员让开了路,笑道:“好呀,你很勇敢。”
“想进去的可以直接进哦,得抓紧时间呀,不然等你考虑完了,别人差不多都能出来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也决定闯闯看。
一般来说,只要细心些,在怪谈初期,大概也不会遇见什么必死的困难。
线索和风险总是并存,即使现在不冒险,之后也要为了线索直面各种陷阱。
范意看着那些人一个个往里走,没出声。
哦,跟进去的林寄雪除外,他可能不是为了线索,是纯粹觉得好玩。
眨眼间,二十二个人,就少了大半。
白粥和张慕川悄悄地往人群边缘退,无意间碰到了站在最外边的人。
“嘶。”
似乎踩到了对方的脚。
张慕川飞快扭头道歉:“不好意……”
随后他看清被他撞上的人后,愣了愣,连最后的字都卡了壳。
“怎么是你?”
李颂也怔了一下:“你们怎么出来了?不去迷宫争抢礼物吗?”
张慕川也想知道为什么。
但这是范意的判断,张慕川相信范意,于是暂时归结于那些诡物没安好心,他摆手解释道:“不了,把机会留给有需要的人吧。”
想了想,他多劝了一句:“你最好也别跟着凑热闹。”
李颂苦笑:“前面那么多有经验的人,我现在进去,轮也轮不上我吧?”
张慕川松了口气:“那就行。”
白粥忽然扯了两下张慕川的衣服。
他没用手,用的是他幻化出来的一缕气息,做得很隐蔽,除了张慕川本人外,没人发觉。
白粥身为诡物,连缕气息也是冰的,寒意逼人,拽衣服的时候靠近过去,冻得张慕川差点打了个颤。
他险些就要扭过头,问白粥“干嘛”了。
还好张慕川及时反应过来。
白粥既然把动作做得这样小心,一定是不希望别人知道,在他面前的人只有李颂,想也不用想,都知道在避着谁。
张慕川不甚明显地偷瞄白粥,把手背过去,垫着自己被冰的那块皮肤。
他和李颂还没那么熟,见过面的次数还没白粥多,有什么问题之后再问也不迟。
但是——
差不多得了,可以松手了!能不能别再拉着他的衣服了!
真的很冷啊!
张慕川赶紧找理由结束话题:“那什么,我们还有点事,就先走了。认识一场,你记着最好不要去抢礼物就行。”
白粥:……
李颂:……
这里的人现在都被圈在一隅屏障之中,要么进迷宫要么等,能有什么事,理由找得也太烂了。
饶是如此,李颂还是没戳穿他,点了两下头:“行,你们先忙。”
白粥拽着张慕川,假装不紧不慢地离开。
李颂的目光定定地锁在他们的后背上,脸色沉静,好半晌才收了回去。
一人一诡走在一起,远离人群后,才开始小声嘀咕。
张慕川先问了:“你刚才拽我做什么?”
白粥答:“他袖口有血迹。”
“你别靠他太近。”
张慕川回想了下:“什么血迹,我怎么没看见?”
白粥:“你看不见的,只有我们这种东西能见到。”
“这块血迹的意思是,他在怪谈里杀了人,被死者诅咒了。”
白粥用平静的语气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不出意外,这两天他杀的人就会变成诡物,找上他。”
他们走到范意旁边。
白粥冲范意点了点头:“你也听见了吧?”
给人传递消息的能力,白粥还是有的。
范意说:“嗯,我知道了。”
让人想不到。
李颂居然已经在怪谈里杀了人。
他想起李颂先前在大厅拜托自己的事,以及昨日他当众与蒋英起了争执的画面,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会是蒋英吗?他在贼喊捉贼?
还是另有所谋。
动机又是什么?
也只能后续再调查了。
几人又就目前的情况聊了几句。
接待员在这时走下台,再次询问在场的所有人:
“余下的诸位是不打算进入迷宫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将入口关闭了。”
还留在场上的几人犹疑着交换眼神。
他们有的是不想冒险,有的是和范意一样,察觉到了其中的端倪。
范意最先举手:“我不进去,所以能不能把我的那份礼物先给我?”
接待员笑着转向范意:“不可以哦。”
“要等所有人都出来,奖励一同发放才行。”
范意一静。
等所有人都出来……
“如果有人出不来了呢?”
“不会的,”接待员说,“天黑以前,无论以何种形式,他们都能出来。”
范意注意到了两个关键点。
“天黑”与“出来的方式”。
说明里面的确是有危险的。
现在是六点十分,八点还要在中心广场举办开园仪式。
中心广场倒很好找,接待员把他们迎进村子的时候,最中央就有一大块休闲空地,还特意介绍过,那是这里的广场。
范意不禁回想起了广播内容。
【届时会在中心广场举办开园仪式,请务必准时到场……】
如果说花园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非必死选择项,开园仪式就暗示得很明显了。
务必。
埋陷阱是吧。
范意问:“就不能提前离场吗?”
不知是不是范意的错觉,接待员脸上的笑容似乎一滞,但诡物受规则限制,只能如实回答:“一般情况下,不能。”
范意敏锐捕捉到了她话里的漏洞:“一般情况下,那非一般的紧急情况呢?”
接待员:……
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紧急情况,自然另谈。”
范意“哦”了声,直接站起来:“那我有紧急情况。”
接待员:“……什么?”
范意面不改色:“我有个队友在发高烧,需要休息,他进迷宫了,等会他出来能不能让我们先走?”
白粥:……
张慕川:……
好不要脸。
无事则和林寄雪没关系,有事则这是我队友。
接待员的面色僵了僵。
范意继续:“生病是有特权的,对吧?不然延误了时间,你来承担吗?”
接待员:“……得确认是真病了才行。”
范意:“好说,我有体温计,等他出来就量。”
接待员死寂无光的眼睛转了转:“紧急情况下,我可以开个特例,你们能破例进去,把你队友带出来。”
她又重新保持住了微笑:“因为生病的话,可不一定能完好无损地从里面出来哦。”
范意无视她的警告,好整以暇地理理衣摆。
“不用,我在外面等就行。”
接待员冷冷地瞪着范意,目光黏在他身上。
良久,她说:
“好吧,但在你们的队友出来之前,你们不可以离开。”
范意笑道:“一定。”
他的目光闪了闪,看向出口的位置。
如果他的怀疑没有错,这个忙,林寄雪一定会帮。
不过,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就算林寄雪没能及时出来,也能抽身前往广场的双重保险。
第38章 The Little Mermaid
范意的备用方案并没有派上用场。
他把从通灵古店顺来的小道具攥进手心里, 支着头看向出口的方向。
有人已经从迷宫里出来了。
甚至没用上半个小时。
所有人里,林寄雪是第一个出来的,全须全尾, 除了面色有些难看外, 没有任何明显的伤处。
他从昨天起就这样, 可能是烧的。
他双手插兜,半张脸闷在口罩里, 从出口慢慢悠悠地晃出来,轻飘飘地扫了在外边的人一圈,最后目光在李颂的身上停顿了两秒。
李颂慢慢绷直了脊背。惊疑不定地在林寄雪身上打量。
他竟然没有看错……
李颂下意识上前了一步。
林寄雪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李颂定在原地, 没能继续动弹。
林寄雪浑不在意地来到接待员面前,故意讨嫌似的,说:“你们这个迷宫, 挺无聊的。”
表情还挺认真。
接待员笑容凝固:“……”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这可是组里精心设计的开场项目!
林寄雪还在真心实意地提建议:“那些会自己移动的树丛,鬼打墙, 把人引进死胡同的计谋, 还有追逐战, 都太俗套了,没什么意思。不过打地鼠那关还可以,下次可以多来点。”
接待员:……
什么打地鼠, 他们什么时候设置过打地鼠的关卡了?
林寄雪补充:“随机出现限时格子,踩错一格就咬你一块肉的那关。”
接待员:……
接待员咬牙切齿地转向范意:“这是你说的那个病人队友?”
她还记得, 昨天他们是一起登记的。
范意:……
逆天。
林寄雪这是妥妥的拉仇恨,他可不想一起被诡物惦记上。
范意别过头,撇清关系:“谁说的, 不熟。”
他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压根不觉得自己最开始钻漏洞的一段问话,其实早已经引起了诡物的注意。
范意特地和接待员强调:“我和这人只是碰巧一个房间而已,根本就不认识——”
反正他还有备用方案。
林寄雪闻言看过去,挑了挑眉。
如果范意不出声,他还是很愿意和范意保持距离的。
互不搭理,只遥遥监视着,等有用的时候再接近。
林寄雪对别人的情绪分外敏感,对范意烦他这点心知肚明。
他不至于总热脸贴上去讨嫌,这也是自己一到花园就和范意分散的原因。
但是现在……
很显然,范意为达成一些目的,以他为由,和接待员说了些什么。
现在把自己撇得那么干净,倒让他不高兴了。
不高兴,就该找人麻烦。
林寄雪可不管范意的想法,自己爽了就行。
他走过去,拉了下接待员,温和笑道:“姐姐,你别听他乱讲,我确实是他的队友哦。”
说完,林寄雪还向范意眨了两下眼。
范意:??!
他反驳:“谁说的,我可不承认。”
林寄雪似笑非笑:“咦,不是吗?那你剩下的那个队友是谁呀?”
“是在场的其他人吗,还是别的进了迷宫的人?我们是室友呀,之后还要好好相处,可以告诉我吗?”
他说:“我也拿一个秘密和你换,我离开前,我身后刚好有两个人被砍了腿,完好无损的人,剩得可少了。”
“做你的队友,谁有我更合适呢……”
看样子林寄雪对范意拿他当靶子,又一脚踹开的行为很不满。
大概不准备善罢甘休了。
这边火药味太足,还混着一番茶里茶气的发言,几个没进迷宫的人聚在旁边,朝着他们指指点点起来。
包括李颂,他的表情非常难看。
范意蹙着眉扫视过去,那些被他目光刮到的人立刻移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
受不了了。
范意把包塞给张慕川:“把体温计找出来。”
张慕川接过包,给林寄雪让了个位置,让得地方大了些,免得自己被波及。
接待员含着冷意的视线让他很不舒服,如同死鱼一般浑浊,污秽不清,她明面上在笑,实际恶毒又贪婪。
而林寄雪还在问:“我也想当你的队友,不考虑一下吗?”
范意接过体温计,递给林寄雪。
你骗鬼去吧。
“行啊,”范意终于应了懒洋洋地抬起手来,“既然你这么坚持——”
“我就踢了我原来那位队友,换你进来吧。”
还记得把戏圆上。
白粥和张慕川:……
林寄雪:……
听听,这是人话吗?
林寄雪本以为自己够没脸没皮了,但还是为范意这种翻脸不认人的做法震惊了。
虽然那个“原来的队友”本身就不存在。
林寄雪凉凉地与范意对视,倏然失笑:“你干得不错,从来只有我诓别人的份,还是第一次有人想着利用我。”
范意轻轻问:“嗯,所以你烧还没退吧。”
林寄雪嗤笑道:“退什么退,我现在身体还软着呢,间歇性神志不清。”
说着,他把范意给他的体温计往腋下塞。
他不喜欢用嘴咬。
范意奇怪道:“是吗?看不出来。”
除了林寄雪那白得吓人的脸色,他的行为与平时无异,也看不出一点软来。
林寄雪随意道:“习惯了。”
他们交流的声音很低,按理来说,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可范意把目光抬起来的时候,发现李颂依然在拧着眉头往他这里看,仿佛这边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李颂之前可没这个反应……
是因为林寄雪?
他们认识?
范意按捺住心中疑惑,没问出口。
接待员被他们晾在一边,保持着僵硬的微笑。
等待体温量好的间隙,又有一个人从迷宫里出来了。
比起林寄雪,他的状态要差上很多。
来者满头冷汗,喘着粗气,他单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缺了一根小指,往下滴着大片的血。
他虚弱地走上前,去抓接待员:“给、给我……”
“线索……”
接待员故作惊讶:“哎呀,怎么弄成这样?快快快,去处理一下。”
她不知道从哪找出来两只一模一样的布偶娃娃,塞进对方怀里,笑道:“你受伤了,按照规矩可以离开。礼物请拿好哦,但是我得留在这里,医务室的位置要你自己找。”
她说到这里,停了停,又说:“实在不行的话,也叫几个人陪你一起出去。”
换言之,受伤或生病的人,可以带一些等在这里的人离开。
这正是范意不久前从接待员嘴里套出来的规则。
兴许正因如此,才让她没再隐瞒,直接讲了出来。
反正他们都知道了。
范意安静听着。
他的手指按住自己的药箱,里面还有几卷纱布。
这个度假区里根本就没有医务室。
她说谎的可能性不大,显而易见,这里的诡物遵循着一套严苛的体系,来维持度假村的运转,收割生命,自然也被规则束缚着。
可以隐藏信息,话说一半,但不能说假话。
所以……
这里是存在医务室的,但不在度假区内。
会是哪里呢?
范意思索着,而那个受了伤的人拿了布偶娃娃,谁也没理,就踉跄着脚步离开了。
对方手指上的切口沾染了诡物的诅咒。
就像范意在“捉迷藏”里被Doll刺穿的伤口一样,不经过清除诅咒的特殊处理,血是止不住的。
也就是说,他的血会一直流下去,直到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林寄雪的视线落到范意的药盒上:“我还以为你会帮他。”
范意:“我看着像冤大头吗?”
他说:“那个人能够自己应付,不需要我多此一举。”
如果对方真的到了强弩之末,范意或许会伸出一把援手。
但看他一离开迷宫就拿上道具走人的势头,很显然,他自己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其他处理方法。
范意若有所思:“不过我有点好奇,迷宫里究竟会发生什么?”
“你问我吗?”林寄雪明知故问。
他想了想:“说了很无聊哦,我进去的时候,遇到了个三岔路口。有个没有头的诡物提着斧头站在中间的道上,堵路。”
范意眉心一跳。
好直白的陷阱。
“想也知道是让我们选嘛,不过那个无头诡物太丑了,我就直接选了左边那条。”
“一条有水的,繁花锦簇的,漂亮的路。”
林寄雪拉了拉口罩,似乎想透气,喘了一下后又把口罩弹回去。
他说得轻描淡写:“然后那个无头诡物就提着砍刀向我们冲了过来。落在最后面的一个人被砍下了一条腿。”
“他有道具,应该能止疼,蹦蹦跳跳跟着我到终点后,被砍下了另外一条。”
范意:“……外面没有写迷宫游玩规则吗?”
林寄雪:“写了呀,但我没看。”
“那玩意太没意思,字挤在一起,味同嚼蜡。”
当然,他不舒服,看着也晕。
不过这一点林寄雪是不会和别人说的。
“……”
“你不用再说了。”
范意头疼地打断林寄雪的叙述。他就不该指望这人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难怪这人会被论坛大骂癫公。
他摊手:“体温计应该好了,拿出来看看。”
林寄雪:“诺。”
很好,比昨天温度还高。
范意顿了一下。
好歹对方现在是他名义上的队友。
他想了想,把昨天那盒退烧药拿出来,重新塞回到林寄雪手里:“给你,爱用不用,别还我。”
然后把体温计递给接待员:“现在,可以放我们离开了吧?”
接待员深深地看了范意一眼。
片刻后,她的脸上重新扬起漂亮愉悦的笑容,手里无端多出五只布偶娃娃,一水的粉裙金发,纽扣眼睛,塞到了范意手里。
她说:“你们的礼物,请拿好。”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可千万不要弄丢了哦。”
布偶娃娃给范意的感觉很不好。
尤其是当它们被一股脑地塞进怀里时。
触感阴冷、湿滑,捏在手里,与其说是布偶,更不如说是一条刚从河里捉上来的,滑不溜秋的鱼。
偏偏布偶上面没有一滴水,干净得像被夏阳蒸过。
它们直勾勾地“看着”范意。
范意像被冻了一下,刺骨的冰寒从肌肤侵入骨髓,他对诡物有如实质的恶意太敏感,危险的直觉疯狂作响,叫嚣着让他远离这些东西。
不是什么好玩意。
范意眨了两下眼,移开目光。
他尽量不去和这些布偶娃娃对视,强忍着将它们丢出去的欲望,把这些娃娃一个个揣好,然后分给了和自己一起行动的其他人。
张慕川一个,白粥一个,林寄雪两个。
他自己一个。
怪谈必要那么大费周章,为了送出一个布偶娃娃,既要设计急迫的时限,又要安排迷宫。
它们大概率在后面自有用处。
当布偶的数量一个个减少时,那种令范意难受的黏腻感就慢慢消失了。
那种可怖的,仿佛随时能够将人吞噬的错觉也一并不见了踪影。
最后一只布偶捏在范意手里,脸上缝着微笑,表现人畜无害。
在单独的布偶身上,范意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威胁性。
范意揉搓着自己的手指。
上面一尘不染。
他的预感没错,或许布偶娃娃带来的危险,与数量息息相关。
一只布偶娃娃或许是助力,而两只、三只,就不一定了。
范意收好娃娃,深吸了口气,转身对其他人说:
“我们走吧。”
*
中心广场位于度假村的中心位置,好处就是无论从哪个地方,抵达都十分方便。
比起花园,中心广场的布置要热闹许多。
红色的横幅挂在头顶,连着彩色的气球拱门,花花绿绿的缎带、铃铛与点缀物装饰着会场,葱郁的树木落下一大片荫蔽,澄金色的阳光细细碎碎地洒在地上,唯有红毯上留有一线缝隙。
范意来得早,会场除了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外,“游客”寥寥无几。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那个在迷宫断了手指的人。
对方的伤口已经仔仔细细地用绷带缠好,不再滴血,他独自一人坐在角落,与阴影融为一体。
范意不再看。
“现在就进去等,”林寄雪捏着布偶,开口了,“会不会有点无聊?”
“外面就不无聊了?”范意说,“现在可什么项目都还没开放。”
他微微一笑:“当然,你非要硬闯的话,大可以现在离开。”
“随便你怎么做,反正我管不着。”
“唔。”
林寄雪竟是认真思考了一会。
“还是算了,”他说,“我又不是来送命的。”
范意瞥他:“原来你还知道惜命啊。”
他还以为像林寄雪这种随口说出“死就死了”,顶着高烧闹腾,并且连规则都不看的人不怕死呢。
不过这也证实了一点。
林寄雪是天生的通灵者。
他对危险的感知分外敏锐,很清楚地知道,哪些规则能碰,哪些不能碰。
林寄雪插着兜走进会场,虽然声音竭力上挑,却还是带了些沙哑:“……没办法呀。”
林寄雪眯眼看着阳光。
“……个骗子,说好的D级怪谈,给得抠抠搜搜的,不活着出去让他加钱,也太亏了。”
他的后半句含混在喉咙里,与其说是对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声音太低太低,没人能够听清。
门口的接待人员检查了一下他们是否携带手机,确认都带了后,就把人放进去了。
范意让白粥带着点张慕川,自己一个人在会场转了转。
他没见到贴在墙上或告示板上的注意事项。
要么是没有规则,要么……
范意思索片刻,找到了一个看起来不太忙的工作人员。
对方正在调试音响。
范意走过去:“您好。”
工作人员放下手里的事,面露微笑:“游客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这些工作人员的表情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范意摆出一副乖巧、礼貌的样子: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你们的开园仪式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啊?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有点紧张。”
说话时,他能控制语气、表情和呼吸,可心脏砰砰砰跳动不止,异样的感受黏连着他的脊背,喉咙像被噎了一样难受。
不形于色。
他觉得自己再跟这些玩意处下去,都能跑去演戏了。
他以前都没觉得自己这么能装。
工作人员没有发现端倪。
他笑道:“旅客您请放心,本次开园仪式除了庆祝度假区的正式开业之外,也是为了给旅客们进行一个通行认证,认证过后,您可以在七天内畅玩本度假区所有项目。”
“软件到时会安装到您带来的手机里,绑定完成后,我们凭借手机读取游客信息,为确保安全,手机不要遗失,也不要外借。”
他说完,向范意颔了颔首。
范意追问:“就这些?还有吗?”
“……”
工作人员古怪地沉默了一会。
范意:“还有吗还有吗?”
工作人员见范意眨着眼睛盯自己,表情维持得艰难,好半晌才继续:
“仪式开始后,除了不要破坏公物,或者干扰现场秩序外,没有任何其他规矩。这一点,在任何区域都同样适用。”
他说:“不过我相信,旅客您也不会这样做的。”
范意:“当然。”
他怕工作人员还藏了事:“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吗?”
工作人员:……
这回是真的不笑了:“没有了。”
范意打听到线索就溜。
【不能破坏公物,也不能干扰现场秩序。】
破坏公物倒还好说,但怎样才算干扰现场秩序?
这个概念太笼统了,硬要深究,他们可以找各种理由挑麻烦。
再谨慎些吧。
提醒众人参加开园仪式的广播没有再播放第二次。
随着时间的推移,意识到需要参加仪式的人也渐渐多了,人在慢慢聚集,并陆陆续续往这边走来。
包括在花园见过的一些面孔。
有的受了伤,有的是等在迷宫外的人,应该和他们一样,是被受伤者带出来的。
大概七点五十左右,李颂也到了。
蒋英没有来,大概凶多吉少。
因为时间充足,地点明确,经历了花园的教训,倒没有多少赶在最后一刻才匆忙到达的人。
范意和另外三人重新碰头在一起,他把刚刚打听到的注意事项又和他们讲了一遍。
张慕川说:“不要破坏公物和干扰秩序对吧?我会注意的。”
白粥附和:“嗯。”
有听话的队友就是省心,还不会问东问西。
范意满意地点了两下头。
人越聚越多,起码有上百个。
范意听着周边的嘈杂,估摸着仪式将要开始,想再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却忽然发现手机顶部导航栏蹦出了个小小的闹钟图标。
……
这是闹铃时间接近时才会出现的图标。
范意不敢走错一步。
在刚拿到这部手机时,他自然就检查过所有软件状态——闹钟以及时间功能是点不开的。
状态无法更改,能使用的只有电话,短信,照相机、手电筒和录音等功能,默认的媒体音量是静音。
但是这个闹钟图标提醒了范意一点。
闹钟和电话的铃声,和媒体音量是分开的。
范意盯着那个头顶的闹钟图标,按下音量键。
闹钟的铃声是满格。
现在是七点五十六分,还有四分钟,开园仪式就会正式开始。
范意倏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个抬手,严厉道:“你们几个拿出手机,快点!”
自从再次见面以来,范意很少有这么着急的时候,张慕川不明所以,但还是迅速照做。
范意说:“按音量键,点开旁边的箭头,把闹钟铃声和电话铃声都调成静音!”
“这手机设置了一个八点零三分的闹钟!”
难怪他们要把手机当作通行证的发放途径。
所有人都得带着。
所有人的手机里都被设了最大音量的闹铃。
如果范意没去问那条规矩,没点开手机,没注意到那个闹钟图标,那么,铃声将会在开园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兀响起。
诚然,一部手机的铃声不高,尤其是这样有音乐笼罩的热闹场景里。
但如果所有人的手机一同响起呢?
这算不算,扰乱现场秩序?
范意去推和他们隔了几步远,沉默半天,正走着神的林寄雪:
“还有你,快点,调静音!”
林寄雪防备心重,在范意伸手的时候就反捉住了后者的手腕。
范意简单一扭,就把林寄雪拍开。
林寄雪慢半拍才回过神,不知怎么的,他眼中的聚焦有些散。
就在范意疑心这人根本没听他警告时,林寄雪看向范意,反应了好几秒才回答:“……我不想静音。”
“也懒得调。”
他说话的调子有点低,像泄了气的皮球,仿佛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这是懒不懒得调的问题吗!
范意想给他一个巴掌,又想到自己和他根本不熟,攥在手里没挥出去。
他才不是吃饱了撑的,要关心林寄雪。
而是有些事,他还没有证据……关于林寄雪接近他的真实目的。
他深吸了口气,看时间还有两分钟,来得及,于是一指白粥道:“你,上去丢人。”
白粥:?
什么玩意,我吗?
第39章 The Little Mermaid
“借下麦克风。”
白粥两三步蹿到台前, 拍拍工作人员的肩。
他身为诡物,自然不用呼吸。然而此时此刻,白粥终于明白, 为什么人类会用深呼吸这种方式平复情绪了。
因为他也想这样干。
模拟出来的心脏在胸腔跳动, 哪怕随时都可以静止, 一种名为“尴尬”的情绪却仍在蔓延。
——他在同类莫名其妙的目光下,抢过了对方手里的设备。
距离开园仪式正式开始还有最后一分钟。
他, 堂堂B级诡物死亡预言。
利用等级压制,按住主持人,一步跨上高台。
“咳咳。”
白粥咬了咬牙,先清清嗓子, 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他不拖时间:
“各位,全体目光向我看齐——”
“我宣布个事——”
无数道饱含疑惑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他是谁啊?”
“不认识。”
“要干什么?”
白粥觉得,自己现在的脚趾可以抠出三室一厅, 或者一栋移动城堡。
人类面前不要紧,但在场上众多同类眼皮底下干出踹饭碗的事……
哪怕白粥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也倍感压力。
他在心里把林寄雪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敢骂范意, 通灵古店惹不起。
白粥闭上眼, 终于下定决心, 飞快道:“所有人检查自己的手机有没有被设下闹钟然后设置闹铃静音!对应规则是不能干扰到现场秩序!好的散会!”
末了,为确保万无一失,他还下了一个死亡预言:“仪式开始后让闹铃发出声音的人会死!”
这回是真的带了诅咒的力量, 所有还没静音的人真切地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寒意。
在场的其他诡物:???
太不要脸了!来他们地盘抢饭碗是吧!
白粥眼角的余光瞄见有工作人员带了安保,怒气冲冲地要上来抓他, 脚底抹油飞快跑路。
台下,不少人将信将疑地点开手机,然后发现导航栏上小小的闹钟图标。
以及满格的闹铃音量键。
……
众人惊疑不定地相互对视。
白粥在人群里窜逃。
他整了那么一通, 破坏了这些诡物的计划,之前看着他混在人堆里,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现在,肯定是要被他们打出去的。
至于规则的束缚,白粥倒不担心。
他不是构成这则怪谈的一部分,不受诡物这边的规则保护,也同样不受制约。
活人的规则对他而言也不是致命的,顶多失去身份。
况且,他没违反规矩。
仪式开始之后不能扰乱秩序,相应的,仪式开始之前,他怎么做都随意。
运气好的话……
白粥一个急刹转身,分神观察着会场的全貌。
他在溜着那些来追他的诡物。
距离八点还有十几秒的时间,拖到仪式开始,不成问题。
而周边的人,早已在他的警告下,不约而同地按住了手机的音量键。
死亡预言下达后,连短暂提不起劲来的林寄雪都不情不愿地把手机递给范意,让对方给他设置静音。
好吧。
来自诡物的小心思悄然冒了个头,他还想着自己的预言能够应验几个,补充一下力量,看来是不行。
毕竟连这个刺头都照做了。
白粥余光一探,迎面冲来几个面色青紫的诡物。
他脚步一停,又拐了个方向再绕。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身后的安保怒吼着冲来。
“让让让让!”
白粥灵活地在人群中间穿梭,眨眼就把来追他的诡物甩开大截。
许多人忌惮他刚刚的死亡预言,也侧身让道。
他数着时间,距离八点还有最后还有三秒。
看来来得及!
开园仪式的优先级定然比他这个插曲高,到那时,这些诡物再不满,也只能各回其位。
白粥一鼓作气,朝范意的方向奔去!
这样,就能汇合……
“站住。”
身前忽然有人伸出手,拦住了白粥的去路。
她的掌心还握着一样道具,从中散发出强烈的灵异值。
她说:“诡物?”
白粥瞳孔一缩,侧身想要避开。
不料,对方直接捏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拽!
欢快喜庆的音乐奏响,定好点燃装置的烟花升空,燃出绚丽的火花。
虽然演出效果在这样的艳阳天大打折扣。
安保没追上他,忿忿不平地瞪着他的方向,被规矩束缚,要他们回到岗位,维持秩序。
他们心有不甘,却只能离开。
白粥冷冷地盯着眼前的人。
他没被安保抓到,倒让通灵者逮着了。
他说:“你想做什么?”
对方判断道:“你下了诅咒,死亡预言,对吗?”
白粥:“不然呢?”
“你阻止不了的,不想死就照我说的做。”
来者垂下眼,手上用了力,在白粥被林寄雪捅过,还没复原的位置上使劲一攥!
白粥努力维持着面色没变。
痛。
这肩膀也太多灾多难了吧!
“谁说阻止不了?”她笑了笑,“让你彻底消失,不就可以了?”
“你要是做得到,就不会和我废话了。”
白粥并不害怕:“还是说,你宁愿违反规则,也要去做一些越界的事?”
他真的服了。
范意离他不远,甚至就混在几步外的人群里。
怎么还在后面看着,救他啊!
他的目光越过面前的人,往范意的方向瞪。
捏在他肩膀上的力道再次加强,白粥把注意力转回来,没忍住呲了下牙。
抓住他的那人说:“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呢?”
她命令道:“收回你的死亡预言。”
白粥:“不收,收了他们也一样会死,不如让我吃了。”
范意搭着双臂,换了个姿势看戏。
白粥:……
他爷爷的,我干你爹啊。
“收回去。”对面继续用强硬的态度逼迫他。
“不收。”白粥也坚持。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时,又有一个站在旁边的人开口了:“阿雨,和他废话什么,反正是不属于这个怪谈的诡物,规则不会保护他,不听话就直接杀了,多省事。”
被称作“阿雨”的女人眉心微蹙:“不妥,他能够沟通,还知道规则,或许有一些我们不清楚的信息。”
“那就绑回去拷问。”
白粥:……
在后面听着的范意:……等等!
他就是想看会乐子,报复白粥之前算计他的事。
但看乐子归看乐子,白粥现在还是他的委托人啊!
把他的东西绑回去算什么!
范意不高兴。
他终于动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白粥的胳膊,向来者的反方向拉扯,并面色不善地挡在白粥的前面。
“干什么干什么,”他说,“这是我的人……不是,诡物,你们凭什么把我的东西拦住?”
第二次听到自己被划分为东西的白粥:……
算了。
“你的?”阿雨警惕地在他身上环视一圈,忽然道,“等等,你是灵鬼?”
说的是范意的体质。
灵鬼,是天生通灵,体内灵异能量最纯粹的一类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将诡物的污染转化为灵异值,是最好的净化者。
同时,他们的血肉也是最好的养料,最容易招致诡物觊觎。
一般来说,若非从出生起就被察觉,并刻意保护起来的灵鬼,大多都活不过五岁。
他们太敏感、太脆弱,太容易死去,在通灵者中的数量寥寥无几。
因为体质特殊,有着转化诡物污染的能力,大多被培养起来的灵鬼,几乎都是温室里的娇花,性格温和顺从,极少会亲自涉足此类怪谈。
说难听点就是软弱。
但是——
“喂,”范意不客气道,“我什么体质和你有关系吗?请你先松手,这是我的东西,要教训也是我来。”
“……”
阿雨从对方是一位灵鬼的诧异中缓过神,她重新平静下来,也没问为什么面前的青年会和诡物混在一起:“可以,但你要让他先收回诅咒。”
范意睨了白粥一眼:“说出口的诅咒无法收回。”
阿雨抿了抿唇,把白粥往这边一扯,手上力道加重,正要动手——
范意迅速按住了她,用着强硬的,不容制止的手段:“但是,我保证不会有人因此出事。”
截断白粥的污染,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别动我的东西,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阿雨:……
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阿雨。”
就在此时,阿雨身边的同伴叫了她一声。
这一声非常轻,完全不像对方的性子,阿雨立即察觉不对,忙回过头,只见一把匕首正抵在同伴的脖颈旁。
同伴的身后站着一个人。
虽然是人,但对方的气息十分微弱,动作也极轻,行如鬼魅。
“有点不够意思啊。”
林寄雪的声音软软的,像是有气无力,手却非常稳,按在他手中人质的颈旁。
“这种有趣的事,不喊上我。”
阿雨把目光转了回来,脸色煞白,冷声道:“你让你的同伙放了阿月。”
范意说:“可以啊,但你也要放了死亡预言。”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范意晃了晃自己掌中的手机。
上面的时间显示为08:05分,已然过了怪谈定下的闹铃时间。
“你们的闹铃,也是八点零三,对吗?”他问。
“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响铃时间,而在场的人里,没有一个人的手机响起铃声,也没有一个人死去。所以,死亡预言已经失效了。”
“如果不施加真正的诅咒,让他们意识到,不这么做就会死。许多不明所以的人,会因为恐惧、怀疑等各种情绪拖延下去,在最后一刻才做出决定,或者,不会照做。”
范意的声音低了下去:“有时候,就是要真正的死亡威胁,警告才会有用。”
阿雨静了静。
他见对方的表情有所松动,才吐出一口气,扭头对林寄雪道:“就这样吧,最好别太过分。”
“毕竟,我们也不想干扰到现场秩序。”
范意对诡物的恶意这种东西太过敏感,在他们刚刚的对峙里,已经有许多双眼睛朝这边看来。
在会场上,作为游客的他们自相残杀,算不算扰乱秩序?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
林寄雪“啧”了一声,放开了阿月。
而阿雨见状,也愣愣地松开了白粥。
范意倒不担心面前这人会出尔反尔。
一来,他估量过双方的实力,只要阿雨有任何动作,林寄雪随时都能够再次动手。
二来,这两个人,很明显来自通灵者协会。
除了他们,没人会管白粥的闲事。
一个以保护普通人为理由,成立的组织。
范意把白粥往自己身后护,笑了笑:“抱歉啊,我也不想和你们起冲突,但是我实在讨厌有人随便动我的东西,我的人。”
吓唬吓唬算了,绑走就太过分了。
说这话时,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阿月。
阿月面色阴沉,不发一言。
他摆了两下手,冲林寄雪挥的:“走吗。”
林寄雪想了想,点头。
“……等一下。”
范意正要迈步,阿雨忽然一个错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范意:?
他说:“还有事?”
“……有。”
阿雨站在范意面前,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她从未听说过,脾性如此张扬的灵鬼,又粗粗扫过他的同伴。
和诡物同行,风险不可评估,需要上报给协会。
她说:“认识一下?我是阿雨,旁边的是我朋友,阿月。”
范意想了想,既然身处于同一个怪谈,就算现在不接触,之后也可能有合作的机会。
于是道:“也行。”
他说:“我叫临昕橘,随便你怎么称呼。旁边这个你知道,是死亡预言,在这里的名字是周白。”
他瞥向林寄雪:“至于他……”
范意那句“不归我管”还没出口,林寄雪就抢了答:
“云见雪。”
他挡住阳光,眉眼不耐,对现在这个位置非常不满,扭头问:“行了能走了吗?”
太阳好大。
阿雨:?
阿月:……
等等,你说你谁???
第40章 The Little Mermaid
上午八点三十分, 开园仪式顺利结束。
从开幕致辞、安装软件并激活认证,再到活动结束,工作人员阴冷的眼神一直盯着白粥, 黏在他身上, 像是想把这个搅局的家伙活剜了一般。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 想出这个损招的范意则退居幕后,深藏功与名。
看在范意两次从别人手里把自己捞回来的份上, 白粥认了。
主持人想到自己的计划落空,被半途截胡,咬牙切齿。
它保持着最后的涵养,在仪式的末尾, 违心嘱咐道:“现在所有项目皆已开启,请诸位游客按需选择游玩套餐或自由游玩,以手机为凭证获取身份……”
“最后, 请诸位牢记游客指南背后的规则,以及认真观看各区域门口告示牌上的注意事项。开园仪式结束后,请勿在会场逗留。”
“祝您, 度假愉快。”
念完这段词, 他面色阴沉, 干脆眼不见为净,一挥袖带着几位工作人员散场。
范意拎上包,不打算多待, 直截了当道:“走。”
他们现在的目标有两点。
一是弄明白那些被拔舌而死的人究竟触碰到了什么,才导致如此惨状;二是探索这些娱乐区域内部潜在的秘密, 发现它们与规则的关联之处。
从而找出怪谈的核心,解决它。
范意走在前面,其他人快速跟上。
他们赶着第一批出了会场。
张慕川问:“今天是不是得参观项目, 我们先去哪里比较好?”
范意说:“全是没涉足过的地方,去哪都一样,不如投票决定。”
白粥:“我随意。”
林寄雪懒洋洋举手:“我想去游乐场转转。”
范意没意见,他在自己的手绘地图上圈了一道,抬头:“游乐场一票,你呢,沐山?”
张慕川说:“那我也游乐场吧。”
范意“嗯”了声:“那今天的第一个区域就是游乐场了。”
“剩下的区域就按路线规划走,效率点。”
“今天参观小型游乐区和纪念品一条街,如果时间充足,就再去一趟温泉,没意见吧?”
“没意见。”
范意比了个“OK”。
接着他回过头,难得严肃地对张慕川说:“今天我带你一起行动,是因为区域刚开放,许多地方的规则还不清楚,明天开始,我们就分组,也就是分头探索,知道吗?”
张慕川一愣,什么都没说。
范意知道他想问,解释道:
“你已坠入怪谈,不说这次的生死,就算能活着出去,也还会有下一次,下下次,总得有自己独立起来的一天。”
“我可以在这里多帮扶一下你,但你的生死必须握在你自己手里,不要交给别人。”
“懂了?”
张慕川:“……”
他停了停,或许是范意的话提醒了他,他想起前几天在大学时,范意给自己的警告,他会一直,一直经历这样的事。
说不害怕是假的,完全是因为范意才前边顶着,他才不至于露出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茫然的恐惧来。
范意把话说得很认真。
张慕川也清楚,对方没有在开玩笑。
他以前很少见到过范意有严肃的时候,这几天下来,似乎有些过多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距离范意离家出走还不到五个月。
张慕川还记得当时范意接到他爸电话的时候,浑不在乎喝空了饮料,吊儿郎当地跟他们说,回去被骂一顿就没事了。
然后就没了音讯。
是从那时候起,就撞上这种事了吗?
范意的成长速度几乎可以说是可怖的,虽然骨子里的芯没有换,但如此缜密的考虑、布局、放远目光,显然不是他短时间内该会的东西。
范意总喜欢一股脑地把麻烦事交给他哥收尾。
而不应该……
……
可是,为什么不应该呢?
范意很明确地告诉了他,不自己站起来,就会死。
不是你依赖别人,就可以安然无恙的。
张慕川静了一两秒,答应道:“我努力。”
林寄雪插嘴道:“所以,你想怎么分组?”
“你和你朋友一组,我和死亡预言单独一组?”
他好像自然而然地就把自己列进了范意的计划里。
这个分组其实很合理,林寄雪和白粥都有单独行动的能力。作为新人的张慕川又和范意相互熟悉,是目前来看效率最快的办法。
然而范意摇头了:“不,分两组,你和我一起,让周白带沐山。”
林寄雪:“……?”
范意摊手:“干嘛非得让我带呢,这样更适合沐山锻炼。”
林寄雪:“不是,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
他问分组问得刻意,等范意真的这样提了,又露出前所未有的排斥。
“不然呢?”
范意落到他身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就算我要和你分组,你也不会离我太远吧?”
他悄悄道:“这次委托,叶瑰花了多少钱请你?”
林寄雪:……
他面无表情地转向范意,心想真是见了鬼了。
范意继续:“叶瑰是不是说,只让你看着点我,不要插手我的判断和行动?”
林寄雪:……
范意还在说:“叶瑰是不是还……”
林寄雪忍无可忍:“五千。”
范意:“嗯?”
林寄雪:“我的价格。”
范意脚步一滞,难以置信地扭头,张了张口:“五千?这是买命钱啊,你这么便宜?”
林寄雪:“D级怪谈是八千一则,给叶瑰打了个友情价。”
他笑出声了:“他爷爷的D级怪谈。”
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遇上多少致命的危险,但实际上,这个世界已经死去不少人了。
没能及时进入度假村的,被外围诡物吞吃的。
失去踪迹的,被拔舌的,角落里的。
他们不知道的。
范意默默移开目光,不动声色道:“这你要怪周白,他谎报的怪谈等级。”
说着,范意又回过味来:“我记得你是不接单的啊,怎么有价?”
林寄雪:“大号不接而已,太显眼了。”
哦,所以不是不接,是只有小号接。
确认了林寄雪是叶玫派来的人后,范意的警惕倒松懈不少。
林寄雪拉了拉兜帽。
他问:“你怎么发现这件事的?我应该没露出太多破绽。”
范意向来双标。
既然林寄雪是自己人,他也就认真回答:“你刚刚在开园仪式上,把手机给了我,忘记了?”
林寄雪看他一眼,没回答,低头用鞋蹭脚底的路面。
范意观察着他的反应:“从你不记得自己在我面前暴露过名字的时候起,我就在怀疑。”
“果然,”范意轻声道,“你会间歇性失忆,忘掉一段时间内发生过的事情,对吧?”
林寄雪:“嘘。”
范意会意,把这个话题拐了过去。
他说:“之前我并没有怀疑,哪怕你一到村子,就目的性明确地和我们凑到一个房间里。”
“但我慢慢发现,你总是刻意地接近我,就算故意错开行动,也在能观察到我的位置上。”
范意说出自己的猜测:“昨天下午,你是故意的吧。其实你绑住沐山之后,没有在门口等我,而是一路尾随,并打着时间差,在我前面回到旅店。”
林寄雪:……
他保持着沉默。
范意常逛论坛,自然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传闻——比如云见雪虽然不是独狼,但和他做队友的人总是会被坑得很惨。
他前脚会帮你,后脚可能就会冒出奇怪的想法,连带你一起往火坑里跳。
范意说:“而你在和我们行动时,就像论坛上说的那样,有时候会主动帮忙,有时候又会故意添麻烦。”
“说话常常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
“我觉得很割裂。”
他们边走边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小型游乐区附近,检票处就在前方。
范意等不到林寄雪的回答,慢慢补充:
“我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我,我会在自己记不住事的时候,用什么方式提醒自己?”
“备忘录,小纸条,一切能够记录的,可以随身携带,绝不会被丢掉的物件。”
林寄雪终于开口:“所以你趁我失忆的时候,要走了我的手机。”
顺便给他关了个闹钟。
范意无辜地耸耸肩:“通过相册里的东西,我才确定,你是叶瑰找来的人。”
林寄雪听完,沉默半晌,吐出一口气:“烦死了。”
“我就说不能跟你们这种家伙打交道,不愧是叶瑰带出来的人,给我留点隐私吧。”
他脸上的不满只持续了一瞬。
说完这句话,林寄雪便闭上眼,调整心绪。
再睁开时,他又恢复成以前那种漫不经心的模样,语气带笑:“好啦,今天的话题就到这里,记得帮我保密。”
他拉下口罩,勾了勾唇:“我的病、还有小号接单,以及身份的事,都不许跟别人讲哦。不然我翻脸很凶的。”
林寄雪轻声说:“会咬人,撕下一块肉的那种。”
*
一行人来到小型游乐区。
虽然范意昨天已经记过规则,为了保险起见,众人还是来到了告示栏前,仔仔细细地再确认了一遍。
穿着企鹅玩偶套的工作人员一摇一摆地站在门口,手中捏着气球,检查着身份认证。
它向每一个往来的游客公式化地点头鞠躬,不厌其烦地遍遍重复,语气僵硬:“请各位游客有序进场,排队入园。”
肯来排队的人并不算多,要么是有经验的通灵者,要么是随波逐流的新人,很快就轮到了范意他们。
企鹅笨拙的手套举起扫描仪器,在他们打开的屏幕上“滴”了一下。
“认证通过,”它说,“请入园。”
头顶的扩音箱发出被设定好的,冷冰冰的欢迎词——
“祝您玩得愉快。”
几人顺利进入园区。
身后,排在范意后面的一位游客却被突兀地被拦了下来。
“抱歉先生,”企鹅玩偶套中的工作人员说,“您未参加开园仪式,手机尚未认证,如果要参与本项目,请付费购买门票。”
那人一愣:“什、什么仪式……”
他一觉醒来,已经上午八点半,从旅店紧闭的落地窗,能看到不少人在楼底,讨论着接下来参加什么项目。
他睡梦中没听到通知,也不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开园仪式。
于是他并未多想,只以为是项目开放,整理了下也跟出去了。
丝毫没发现,这时的旅店,实在太过安静。
……
“请付费。”工作人员重复道。
男人看着诡物隐藏在头套下的,似死鱼般浑浊的眼珠,看着他,像在看一条待宰的鱼。
他猛地哆嗦了一下,忙道:“我不参加了!”
说完就要跑。
企鹅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男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的企鹅便忽然张开血盆大口,猝然咬住了他的头!
嘎吱、嘎吱……
咀嚼声。
鲜血喷涌,失去头的尸体踉跄了两步,却没有倒下,依然站在那里。
嚼嚼。
排在那人身后的几名游客面色煞白,捂住嘴才没有尖叫出声。
嚼嚼,咽。
企鹅心满意足,拍拍肚皮,扬起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现在,您可以进去了。”
无头尸体脚步移动,缓缓向园区内迈入。
“……”
范意别过脑袋,画面太血腥,不适合他看。
原来,没参加开园仪式的下场会是这样。
只要轮到了你,就要强制性付费。
而游客守则写明,一个人一天内至少要参观一个项目。
付费了会死,不付费就无法参加项目。
而违反规则的下场,很可能比“付费”的下场更加残忍。
这是个死循环。
无头尸体擦着林寄雪的肩膀过去,向园区深处,摇摇晃晃地前进。
目送着尸体走入园区后,企鹅微笑着转回人群,话语僵硬道:
“下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