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启程前路漫漫,携手同行
大哥这两个字一叫出来,徐肃年一贯冷静的表情也略显动容。
杨巡是多么机灵敏锐,如何看不出来徐肃年的表情变化。他凑到徐肃年跟前,说:“大哥,你我之间,也不能说吗?”
徐肃年轻叹一声,无奈道:“还想让我说什么?你不是都说了吗?”
“所以……”
纵然杨巡已经将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听到徐肃年确认的话,仍觉得有些不敢相信,“所以,你真是故意如此?”
徐肃年坦然地点了点头。
但杨巡还是不明白,“为何,你为何要这么做?像先前那样,不是很好吗,为何非要离开长安?”
杨巡虽对帝位早已有意,但因为年少,从未主动暴露在众人面前,徐肃年与他虽早早就站到同一阵容里去了,但几乎没人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
对于徐肃年的身份,杨巡也很早就知道,也知道他根本无心恢复身份,却没想到他现在竟想要离开长安。
徐肃年道:“只是暂时而已,我可没说我要一直不回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徐肃年笑着捏了捏杨巡的肩膀,“等你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我自然就回来了。”
“可是……”杨巡还有话说,“可是,没有你我不行的。大哥,当初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活不下去了,你不帮我,我自己怎么坐到那个位置?”
“太子之位早已摇摇欲坠,只要将那枚香囊交上去,他定然会被废除。杨适蠢钝,更是不能出头。”
“何况……”徐肃年顿了顿,冷淡道,“皇帝早就不能生育了,这位置除了你,还有谁能坐?”
“什,什么?”
纵是杨适听了,不免也被惊到了,“你,难怪老东西这些年往宫里纳了那么多的嫔妃,却始终没有动静,原来是你做的……”
这些年徐肃年跟在皇帝身边,别的不说,至少信任是真的得到了,区区一碗绝嗣药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太医院也都是聪明人,就算查出来也不会将这种事宣之于口。
他冷笑道:“只给他下一个区区绝嗣药,够便宜他了。”
杨巡能听出他言语之间明晰的恨意,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把那个一直以来的疑问问出了口,”
大哥,你既然早知自己身份,为何,为何不自己去争这皇位呢?”
虽然皇帝无情,可他到底是嫡长子,这些年又得皇帝教养多年,对崇安帝来说,他到底是个和其他儿子不同的。
除此之外,无论年岁、才干、能力,皆是出类拔萃。这些年若无徐肃年帮衬,杨巡自己如何能在漫漫深宫中长大。对于这个大哥,他既敬仰又钦佩,更知他的人品心性,将来定是一个好皇帝。
徐肃年却道:“你在说什么?”
他微微一笑,“我姓徐,不姓杨,如何夺那位置?”
“可是……”
杨巡觉得这根本不是理由,正要反驳,抬头间触到徐肃年幽暗的双眸,将要说出口的话又生生顿住了。
如今的朱皇后虽是崇安帝的第二任妻子,却是他的第一任皇后。
当年谭氏只做了两年太子妃就病逝了,短暂的如花一样,谭家也早已败落无人。
如今崇安帝已经御极多年,手中权力越掌越大的同时,也在极力抹除过去的屈辱痕迹。以至于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崇安帝还有一位姓谭的元妻。
在皇室记载中,谭家犯了大罪,谭氏郁郁而死,甚至没有追封。可纵连杨巡都能猜到,谭氏之死,定然和崇安帝脱不了干系。
想来徐肃年也是明白这一点,才在心里对崇安帝恨之入骨。
而若想登基,除非篡位,否则他只能认祖归宗,这对徐肃年来说,和认仇为父有何区别。
只看杨巡的眼神,徐肃年就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他当年刚发现这件事的时候,的确以为自己是徐荆的外室子。
他一度灰心,自觉无颜面对丹宁长公主,一度有过寻死的念头,可是在这个时候,最着急不是徐荆,反而是崇安帝。
他在宫中得知此事,不仅送了许多灵丹妙药,还特意将他送出长安散心。
他过于热切的态度,让徐肃年觉出不对,在边塞两年,他一直记着这个念头,顺着那女子牌位去查,最后终于查到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他十四岁就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了。
边塞的风光再美,也无法治愈他的心疾,他之所以能活下来,是他得知了生母惨死的真相,他要为她报仇。
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要抢那位置,可随着与皇帝日益相处下来,他深切地明白到,若他想要登位,必然要在崇安帝面前百般隐忍,扮演一个乖顺的好儿子。
让他改姓杨,认崇安帝为父,不若一刀杀了他。
正巧他在这时遇到了七皇子杨巡。
杨巡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当年朱皇后有孕,崇安帝报复般地将她房中所有的宫女都封为了贵人,全都宠幸了一遍,甚至还有一个怀了身孕,正是杨巡的生母周氏。
在崇安帝一时的庇佑和宠爱之下,孩子是生出来了,可也很快就被皇帝抛之脑后。
没多久,周氏就被朱皇后折磨死了,只留下杨巡一个人在宫里艰难度日。
他恨朱家,更恨崇安帝。
徐肃年和杨巡年岁虽然差着,这仇家却一样,两人就这样逐渐走到了一起。
不知是不是年少无母,杨巡十分聪慧,且对他十分依赖。两人这些年也从一开始单纯的盟友关系,逐渐走到今日。
如果没有意外,徐肃年会一直这么暗中帮着杨巡,直到他成为太子。
但是那个意外还是来了——
他结识了盛乔,并且爱上了她,娶她为妻。
从崇安帝给盛乔的二叔盛怀章封爵时,徐肃年就知道崇安帝这是对自己起了彩礼之心,他试图分化盛家,以此打消这次联姻给他造成的威胁。
但当时徐肃年只是生出了这个念头,还没有做出决定,毕竟燕国公府虽然历来不涉党争,可身处朝堂之中,哪有真正的独善其身。
直到今日盛乔出了事。
徐肃年既后悔又后怕,他到底还是把阿乔牵扯进来了。
阿乔天真单纯,不懂这些复杂局面,徐肃年也不想将这些强加于她,可是今日的事实在让他后怕。
幸而今日做出这件事的是杨适那个蠢货,若是旁人,只怕不是下一副“今日醉”这么简单。
也正是因此,徐肃年才生出要抽身的念头。
太子和四皇子都蹦跶不了多久了,杨巡也已长成,他这个幕后的帮手不再重要,也可以离开了。
只是唯一对不起母亲,这些年一直不知真相,今日又被他利用。
但想来等她入宫之后,就会从崇安帝哪里得知真相,只盼能让她少伤心些。
果然,接下来的一切发展都如徐肃年所预料的那样,崇安帝第二日拂晓便召他入宫。
徐肃年根本不等崇安帝开口,便主动呈上宴上搜到的那枚香囊,“陛下,这是太子的东西。”
原本崇安帝也不确定徐肃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想将他召来试探一番。可此时一听到徐肃年这话,脸色霎时变了。
他从庆和手里接过香囊,凝神看了半晌,才道:“朕知道了。”
他将香囊放下,然后对徐肃年说:“这段日子,你在家里也歇得够久了,朕今日召你来,主要是想给你重新找个差事。”
徐肃年作出一副惊喜的模样,高声应道:“是。”
“洛州一案上个月才算是彻底了了,只是官员裁撤太多,如今正是空缺多的时候。”崇安帝缓缓说道,“你正年轻,需要历练,正巧现在还缺一个刺史之位,是正三品的缺,你就替朕去好好看着洛州罢。”
听到洛州的时候,徐肃年的眉尾就微微挑了一下,他预料到崇安帝会将他外放,只是没想到竟是洛州。
这个地方徐肃年从前不止去过一次,但是因为有了和盛乔的那些美好回忆,这里好像对他来说不一样了。
徐肃年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崇安帝看着他这个表情,还以为他是心有不满,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少安,你还不谢恩?”
徐肃年慢吞吞地磕头谢恩,“臣领旨。”
虽然不情愿,但见他到底是乖乖领了旨,崇安帝心里的火气勉强压了下去。
其实就算他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又如何,只要他一直不认他,他就永远姓徐,永远也翻不出风浪来。
洛州早已不是那个洛州了,这一年来,他没少往洛州安插自己的人,只要徐肃年安分老实,他也不会亏待他的,毕竟是自己的儿子。
这样想着,崇安帝的语气也不自觉地缓和了下来,“念在你新婚的份上,此行可以带着你那小妻子同去。”
崇安帝在想什么,徐肃年心知肚明。但他只做不知,再度俯首谢了一次恩。
徐肃年升任洛州刺史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城,盛乔深居侯府,一向不关心官场的事,还是郑夫人得知徐肃年升任洛州刺史之后派人来问,她才知道徐肃年要去洛州了。
徐肃年回家路上便有些惴惴,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他独自筹划,并未告诉盛乔,想来她知道后心里不会太开心。
不料回去之后盛乔一切如常,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反而还主动问他,什么时候启程,好快些收拾行李。
徐肃年道:“半个月之后启程,行李的事你不用忙,我没有什么行李。”
盛乔道:“你没行李我有啊?咱们两个人……”
不等她把话说完,
便被徐肃年打断了,“阿乔,此行毕竟是公事,路途遥遥,我自己一个人去就是了。”
盛乔没听懂似的,“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
徐肃年说:“我已经和岳父岳母打好招呼了,这段日子你暂回燕国公府住。”
盛乔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盯着徐肃年看了许久,但没有再开口说话。
徐肃年知道阿乔是生气了,想着晚上与她再与她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讲清楚,没想到沐浴回房之后,居然看到盛乔在收拾东西。
徐肃年第一反应以为她是在帮自己收拾行囊,忙要上前阻止,“阿乔这些我自己……”
然而走近一看,才发现盛乔收拾的都是她自己的东西。
徐肃年以为他还是想要跟着,不由得有些头疼,可劝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盛乔道:“我听你的,明日就回燕国公府住。”
徐肃年大惊,“我还没走呢?你这么早回去做什么?”
然而盛乔却已经不理他了,包袱一卷扔到桌上,然后在徐肃年开口前,将自己藏进了被子里。
见她这模样,徐肃年纵使想劝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等到第二日,盛乔连早膳都没吃,就回了娘家。
看到盛乔的马车驶出端阳侯府时,徐肃年后悔的念头达到了顶峰,他甚至想要上前阻拦,可最终也没有动作。
盛乔当真是说话算话,说回燕国公府,当天晚上果然没再回来。
徐肃年本就已经足够煎熬,还日日见不到盛乔,更觉得这偌大的侯府待不下去了。
于是,他根本没有等到半个月,第三天就启程出发了。
卯正开城门,但因为徐肃年整夜未眠,很早就出来了,于是迫不得已在城门口等。
幸而他们此行是马车,齐甄将马车停下之后,徐肃年打发他去吃些东西,然后一个人在车厢里小憩。
可他才刚闭上眼睛,就听得车门被人咚咚咚的敲响,徐肃年不悦的睁开眼,只见帘子撩起,露出一张熟悉的俏脸来。
盛乔一身浅蓝色的男装,右肩背着一个小包袱,盈盈立在车辕前。
怎么也没想到盛乔会出现在这,徐肃年愣怔着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生出心思打量眼前的盛乔。看她这身打扮,想来是早就计划好了,却一直不告诉自己。
和他在一起久了,连阿乔也学会骗人了。
徐肃年有些无奈,又倍觉感动,他原本是不舍的让盛乔跟着自己吃苦的,也怕她不愿意离开家。
可他忘了,他们早已是夫妻了,本该一路同行。
两人隔着撩开的车帘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沉默的气氛仿佛让时间倒转,又回到了他们初见那日。
只是,这次是徐肃年先开口——
“小娘子这是去哪?”徐肃年问。
“去洛州,找我的夫君。”盛乔眉眼弯弯的盯着他,“郎君,可否载我一程?”
话音刚落,卯正的更声响起,厚重的城门被推开,徐肃年朝盛乔伸手,将她拉上马车。
初冬的日头迟迟升起,温暖的阳光将马车拢住,徐肃年和盛乔并肩依偎其中。
前路漫漫,这次,他们携手同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