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做梦一般,戚雪感觉‘它’的尾巴缠绕着自己的腰肢,她甚至能看到在雪白的皮肤上慢慢滑动游走。
这还是她自己的腰吗,这种视角,怎么可能存在。
只是这幻觉半真半假,让戚雪始终无法彻底摒除。
戚雪嘤咛着扭动了一分,体内的磋磨又更凶狠,这时她听见了水声,是雨幕落在池塘里,阿巳的一只脚踩进去,他浑身的血脉好似岩浆,亮起猩红带橘的热焱,瞬间便将池水变成了温泉。
戚雪恍惚地站不住。原来这温热的雨,温热的泉,都是他的体温。
池中的阿巳朝她张开手臂,两臂的血管清晰可见,连带着他脸颊侧面,都是散着微光的,滚烫的岩浆脉络。
“不烫。”仿佛知道她在忧心什么,他轻声说着。
戚雪被他紧紧抱住,抱进了水里。
真的不烫。
她仍然被他的眼睛蛊惑着,根本没有自主反抗的能力,一如往昔在梦中的身不由己一般,只能无限沉沦在他的怀抱中。
只是这一次,戚雪能清晰看见阿巳的脸,看见他的样貌,看见是怎样一个人在与她进行着这般最亲密的交融。
戚雪再次被他深深吻住,向后一倒,深深压入了温热的池水中。
水流包裹住她的全身,呼吸被夺去,紧接而来的便是阿巳一同进入水中再次将她抱住。
这一晚的池水摇晃,梦幻至极,到后来戚雪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漂浮向上的双腿是否还存在,只能跟随节奏在水中沉溺。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光微亮,虽不算刺眼,但显然已经是日出了。
戚雪躺在樱花树下,一个哆嗦回忆起昨晚的所作所为。
她在阿巳的引诱下那般迎合,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
身上的水早就干了,但衣裳并未穿好,只浅浅披在身上,她一起身就往下掉。
戚雪一手按住衣裳又再趴回了绒毯上,这时才听见阿巳懒散的声音:“睡醒了?喜欢昨晚的感觉吗。”
“你使的什么妖术。”戚雪胡乱扯着衣裳将自己盖严实。
“什么妖术。”阿巳扬着眉不以为然,“这么多世的夫妻,我还用得着在这件事上使什么手段?是你的身体想我了,我们非常契合。”
‘胡扯’两个字正要脱口而出,戚雪又一眼瞧见手腕上的光锁,想起目的,红着脸改口道:“再被你这么引诱几次,谁遭得住。”
阿巳仿佛听见了什么稀奇,饶有兴致地撑着上肢凑近她。
戚雪忍着没动,脸上的红晕微烫,任他那张脸停在不过一指之隔处,细细打量着。
“看来是真喜欢,那今晚还这么来。”阿巳舔了舔唇缝,又再往前凑了些,趁机亲上了她的唇瓣。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按住戚雪的脖颈或是后脑,没有控制住她,就这么自由地相贴着,往前拱了两下,吸吮着。
戚雪忍耐着让他亲了几下,一路往后仰,最后才偏头躲过去。
嘴里还有阿巳的气味,她抹了把唇角留下的湿濡,扫见阿巳意犹未尽盯着她:“从前我们很少有接吻的机会,都是我趁你意乱情迷之时才会有。阿巳的身份,是真的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戚雪眼神乱闪,将衣服再往上拉了些,“转过去。”
他一边嘴里吊儿郎当说着没必要吧,一边也还是依言背了过去。
春光照在男人健硕的肩背上,阿巳伸着懒腰,两手搭着后颈,展现出了极其优越的线条。
戚雪快速将衣裳穿上,方才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听样子,阿巳并不是你的名字,那你之前为何这样告诉我?”
阿巳知道她是穿好了,懒洋洋回了身,靠在拱桥边上睨着她:“这是我的小字。也因第一世我们初时那年,是乙巳年。”
“那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戚雪存了些心思,或许大妖的名讳是不轻易示人的,能问出来或许将来有机会也好分辨,对症下药。
阿巳笑得散漫,眉眼弯弯道:“我还是喜欢听你叫得亲昵些。”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也就随口一问。”戚雪扬了扬眉,因为腿上酸软,起身时候有些慢。
“诶,跑什么。”阿巳拉住她的胳膊,轻易就将戚雪拉进了怀里箍着,“没有不想说。商榷。”
她摔在他怀里,心脏却因为这两个字被重重捶了一下。
戚雪不知道这种感觉由何而来,但好像很久以前就曾听过,一个与她相缠甚多的名字。
“怎么这个表情,听过?”阿巳捏着戚雪的脸颊细细打量着。
“没有,我从哪有机会听。”她克制着想要起身的冲动,躺在他怀中有些不适,到底还是没忍住,在他再次俯身预要亲吻的时候从他身上滚了出去。
戚雪在绒毯上滚了两圈,爬起来时阿巳还撑着那姿势瞧着她,戚雪半张脸都是绯红的,他还在向她伸手邀请,戚雪说了句无赖便跑走了。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深夜都还未停歇,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征兆。阿巳也终于是发现了不对劲。
除了之前在铸剑城里的那一次,戚雪鲜少在他脸上瞧见这般严肃的神情。
一种隐秘的期待存在于戚雪心里,会不会时某种能破解这幻境的契机出现了,比如外头有什么厉害的得道高人发现了她被他囚/禁,在试图施以援手。
但幻想归幻想,戚雪也心知可能性不大。要真是有什么东西冲破了阿巳的保护措施,她跟着池鱼遭殃死无葬身之地的可能性比顺利脱险要大太多。
戚雪跟着一道紧张:“是发生什么事了?”
阿巳勾唇笑笑:“没什么。”
戚雪觉得他有事在瞒着自己。
但他瞒她的事情又何止这么一件。
直到第二日清晨,外头的池塘一夜之间全变成了死水,水里的绿藻杨花发腥发臭漂浮着,池中的鲤鱼也全都翻了肚子,水中岸边都吸附着星星点点的白色浮沫,看起来又脏又诡异。
站在门口的戚雪将这一幕收入眼中,震惊得无以复加,甚至有些不敢太过靠近水面。
昨日还金碧辉煌的屋舍庭院,今日就成了这般破落衰败的景象。昨日甚至她和阿巳还在那樱花树桥边温存过,今日那桥都像是风吹日晒了数十年,成了一座腐坏的废木。
戚雪不由得联想到话本里讲的迷惑人心的山间妖精,变幻破庙为琼楼玉宇,为了引贪慕虚荣的凡夫俗子上钩。但当妖气散去之后,原本的破败腐朽就会显现出来,什么山珍海味仙子佳人,全都是剧毒肮脏的蛇蝎鼠蚁。
她忍不住回想起前两日喝的那盅泛着油花的鸡汤,还有那些其他的精致的吃食。
胃里紧接着便是一阵抽搐。
阿巳从水边检查完情况后会后,那张脸出现在她面前,他身上穿着的绸缎衣裳还是完好无损的,他的样貌也尚且还没有发生变化,但戚雪就是隐约有些害怕,担心在哪个毫无准备的瞬间,会看见他狰狞可怖的‘原型’,就好像那天晚上梦魇时候见过的有着人类情绪的人眼狐狸头。
阿巳见戚雪神情飘忽不定左右闪躲,拧着眉越发凑近了些,甚至是圈着手伏低了视野,定定停在她面前,叫戚雪不得不与他对视。
“阿雪。”
他这般叫了她一声,戚雪慢半拍地回应:“……嗯?”
然后便见他一手慢悠悠伸到她额头前,戚雪抬眼盯着那圈在一起的中指和拇指,以为他是要施展什么妖术,正紧张着咽了咽喉咙。
停顿不过片刻,被他弹得一个激灵。
“啊!”
戚雪捂着额头,疼倒是不很疼,“你干什么?”
阿巳重新咬着笑直起身,玩味打量着她:“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啊。”戚雪自是不承认的。
“没想什么?”阿巳哼笑着,“我要是会吃人……”
他忽然瞪大眼凑近,戚雪呆滞地摒住了呼吸,就在以为他要说‘第一个就吃了你’的时候,却又再听见了他没个正经的得逞的笑声:“那也舍不得吃你。”
37‘它’是谁
◎“相比起来,我才比较难缠。”◎
阿巳到底还是没有告诉她为何庭院中发生了那般反常的变化。
但戚雪能看出来,这些变化并非是他意料之中的,似乎真的有什么很棘手的情况发生,而他在思考着对策。
接下来的一两日,外头那些破败腐坏的气息越逼越近,慢慢覆盖了庭院和府邸,只有中间的主屋里尚未受到影响。
这里的女使和小厮似乎都是阿巳的妖力所幻化,对于这些变化并未展现出正常人该有的恐慌和惊吓,每日还是照常进行着自己的工作,算下来,这府中人心惶惶的实则只有戚雪一人罢了。
到了第三日,主宅门口的最后一片绿草地也枯萎了。
精致的主宅与外头的腐朽形成了极致的对比,至此,这座主屋愈发像是山间精怪幻化的极乐乡,让戚雪有种极其不真实的错觉。
她心中自是忐忑的。
不管外头的东西是什么来头,虽然阿巳也是妖,但好歹是她熟悉的妖,他不会刻意去害她性命。
越是到这种紧张的时候,人便会产生越强的依赖情绪,连带着之前那些抵抗情绪都弱化了几分。
“这些东西,如果进到主屋来了怎么办?”之前阿巳就叮嘱过不要踏足那些已经被侵染过的草地,再加上花房时候那种灰败的‘东西’曾经想缠绕上她的脚,戚雪难免会有此担忧。
阿巳在假寐养神,闻言睁开一只眼看她,“害怕?”
这种对话让戚雪有种又回到了从闻香镇一路走来相依为命的那种时候,那时候的阿巳,幽默风趣,坚实可靠,还温柔体贴。
他说得没错,她大约就是曾有过某些时刻的悸动,无从否认。
只不过尚未来得及发芽生根,便已经被真相给冲垮了。
阿巳盯着戚雪的脸,她眨了眨眼,算是默认了。
“没事,不怕。”他还如从前那般笑笑,架在椅背上的手摇了摇食指,“相比起来,我才比较难缠。”
这话说的戚雪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小声道:“这个冲我来,那个也冲我来,难不成我前世还是个浪荡子,也欠‘它’什么姻缘债不成。”
阿巳玩味扬着眉,两只眼睛都睁开了。
他忽然冲她招了招手。
“干什么?”戚雪嘴里问着,还是起了身。
“你先过来。”阿巳引诱着伸出手。
她人刚走近,就被攥着手腕天旋地转给摔进了他怀里。
阿巳笑眯眯盯着她,戚雪第一次以这种角度这种距离看他的脸,那双眼里的情绪都快溢出来了,全无危害,她攥着手心,忍着压迫感告诉自己不要破坏氛围,就这般直勾勾盯着他。
“试试看?”阿巳拨开戚雪颈间的头发,将人搂在怀中,调整好了最合适接吻的姿态。
“试什么。”她明知顾问盯着他的嘴唇,轻轻咽了下嗓子。
“你说试什么。”他先啄了一口,简单退开些距离,调侃道:“别紧张,我不吃人,要真欠了债也没事,把它激出来收拾了,然后好好上你一回,这事也就过了。”
戚雪还没来得及声讨他粗鲁的说辞,阿巳便吻了下来。
缠绵悱恻,却又淋漓涩人的一个深吻。
行至半场,戚雪迷离听见他呢喃的声音诱哄道:“你多少带点感情投入些阿雪,要么吮,要么舔,这般僵着不动,谁看了都道你不情愿,怎么激得出人来。”
她也不知听进去多少,脸色通红,但逐渐依着他说的配合起来。
于是这个吻变得越发的非礼勿视。
辗转的两张侧颜,阿巳伸进戚雪的手心后十指交握住,她心跳疯狂在加速,抵达了某个频率之后,反倒是适应了下来,用另一只手勾进他的脖子,轻轻摩挲到了隔着几根发丝的后颈。
他们好像如胶似漆的爱侣拥吻在一起,密不可分。
阿巳的呼吸声浓重,他是兴奋起来了,戚雪的唇瓣却是微微红肿着,再亲下去就要发疼了,在他连续不断的攻势中稍稍有了退意。
阿巳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也能洞悉缘由,以湿濡的舌轻轻舔过不适的地方,再轻柔吮弄安抚。
即便如此,戚雪还是觉得有些难耐了,抿着唇咽下,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她颇有些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目光闪烁着想抽回手,却被阿巳握得很牢,“……它,它看来,没出来哈?”
阿巳低低笑了笑,胸腔震动着,看这满面绯红的模样着实可爱喜欢,戚雪被他勾进怀里安抚摸着发丝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你蒙我?”
阿巳扬眉亲着她的耳朵,“不是只说试试吗。”
“嘁。”戚雪用力推开他,胡乱顺了几下被他揉乱的头发,爬起来走了。
阿巳的状态看起来十分淡定,但实际情况却并没有因为他的淡定而有所好转。
戚雪第一次在主宅内看见盆栽枯萎的时候,不甚打翻了手里的茶盏。
碎片的响声招来了两个女使,默不作声将残渣收了,戚雪这才反应过来,心慌意乱去找阿巳告诉他这件事。
但他却不在主屋里,连平时最喜欢躺在上面晒太阳的藤椅上也没人,她绕了一圈,平时需要帮点什么的时候总能瞧见女使小厮,这会子却是连一个人也碰不上。
这偌大的主屋,一瞬间仿佛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戚雪下意识猜想着,如果说这些女使是阿巳幻化出来的,那就该和他的力量状态相关联。他现在可能无暇分心顾及这些边角上小玩意了。
一个人留在孤宅的不安最是容易胡思乱想,将事情往不妙的可能性上去推演。
戚雪又找了几间屋子,仍是不见人影,呼吸便明显有些急促了。
不能慌。她定了定心神,想到了‘问路’,只是不知道手上被阿巳套了这么个玩意之后,这招还有没有之前管用。
戚雪抿着唇闭着眼,心里一边祈祷着,可千万别是之前阿巳为了骗她才杜撰的什么问路很灵一说,其实是骗人的根本狗屁都不通。
她一边这么念叨着,一边往前走出了两步,进到了走廊里。
没有任何的指引,甚至是没有任何所谓特殊的感觉,戚雪只能循着直觉乱转,期间因为怕撞上墙,三不五时还要眯着眼偷看一下前头的情形。
就是这般的毫无根据,仍是让她找到了阿巳。
听见前头房间声音响动的时候,戚雪心中一阵惊喜,期待又忐忑的小跑着前去,就见屋里的阿巳手中持着一柄长剑,面前的火盆烧得有半人之高。
火光映得他半边身子猩红,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的瞳孔凝聚成竖向,鬼魅邪肆,戚雪心跳停了好几拍,顿住脚步不敢上前了。
似是察觉吓到她了,那凝聚起来的异瞳很快消散了,火光照在阿巳俊美的侧颜上,不过是一双眼的区别,那身危险诡异的气息瞬间退了干净,变成了戚雪所熟悉的少年人的模样。
“怎么找到这里的。”阿巳朝她招了招手。
戚雪听出他语调中并不算多轻松,慢吞吞走了进去,“外头没人了,我自己‘问路’找过来的。”
一边走戚雪一边余光打量着这间屋子。刚才她找人的时候似乎经过了这里,那时屋里并没有人在,而且看这火盆蹿这么高的火舌,里头的东西烧得猩红都快成灰,也不像这短时间内的事。
很邪门。
但她见的邪门事也已经不算少了。
阿巳自然牵住了戚雪的手,瞬间传来被温烫包裹的触感,她没挣脱,接着对他道:“我刚才看见宅内也有那些枯枝了,你看到了吗?”
阿巳点点头,又浅勾了下唇角,往火盆示意了眼,好像在说他已经有对策在做措施了。
戚雪默默点了点头,视线掠过猩红的火盆,幽怨看着他道:“我刚才还担心找不到你。”她顺势扬起手,那光锁的线因为两只手腕的距离而拉长,“问起路来好费劲,多绕了好几圈。”
“找不到的,绕一辈子也绕不进来。”阿巳扬眉笑着,“你这速度,世间怕也没几个人能比你再快了。”
戚雪悻悻笑了笑,他不顺着她的意思接,再多说也无益。
戚雪的目光重新回到火盆上,“你这是在烧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他捏了捏她的手心安抚,随即将那把长剑割破了自己的指腹。
戚雪感觉到他要开始动作了,退到了一旁,就见阿巳两手将剑横抬着,一手握柄,一手握刃,那剑身上反的也不知是火光还是血光,总之就是诡异得让人不敢直视。
戚雪咽了咽喉咙。看着他这般静止不动了数息之久,再动便是快若雷霆之势,她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那火盆忽地蹿过了他的头顶,烧成了炙热的云团再炸开,扑面而来全是热浪。
戚雪被吓了一跳,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影响他,下意识紧缩着肩膀。
那火盆蹿过刚才那一刹之后便又恢复了之前半人高的火苗高度,但戚雪明显看见,火光上晃动的影子和之前不一样了。
好像那虚影能看出什么画面来,但并不清晰,也或许是她不会看,戚雪努力睁大眼想分辨,反倒是被火光燎了视线,眼眶发疼被迫闭上。
湿濡的泪花缓解了眼周的干涩。戚雪再次睁眼的时候,见火盆前的阿巳面无表情凝视着,手中捏着一个她看不懂的印诀。
戚雪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不好出声打扰,只觉得眼前这一幕诡异的发邪。
紧接着她便发现了这怪异的感觉由何而来。
火盆的影子不见了,还有阿巳的影子,刚才分明被火光拉得很长,现在也都全无踪迹了。
38当年
◎第一世◎
戚雪心中一跳,赶紧去看她自己的。
双脚周围一圈空空如也,连她都没了影子。
戚雪倒吸一口凉气,却在吃惊后退的时候猛然惊醒。仿佛整个人刚才是睡着了在梦游一般,眼前的火盆还在烧着高耸的火舌,肆虐的火光将面前阿巳的背影拉得很长,几乎蔓延到了她脚下。
戚雪呼吸急促了几分,悬着的心脏这才落下来。
火光将阿巳的脸照得透亮,他神情从容淡然,但眉眼间仍能分辨出些许轻蔑,凝视着那火焰,慢条斯理将沾了血的长剑从火焰腰间划过。
烈火就这般被他拦腰斩断,剑上的血珠将其吸收殆尽,同时也被快速蒸干,没了踪影。
火焰熄灭了,血珠也消失了,屋子里的火光瞬间黯淡下来,连热浪都一同消失,快得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戚雪睁大眼,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隐约觉得,这层诡异的迷障消退了,好像这里又恢复到了一个普通的房间。
阿巳伸了个懒腰,散漫将她揽进怀里带着往外走,“走,去弄些吃的,饿了。”
“就这样?那外面那些枯枝呢?”戚雪有些语塞,彻底为他这手处变不惊的本事所折服。
还以为他要搞些什么大动作,结果就是这么没事人似的顺手烧了个火盆算完,跑江湖的都要跳个大神装装样子,这大妖施法的动静着实算小。
阿巳斜眼睨着她,戚雪也仰脸看着他,这般对视之下他轻佻笑了笑,食指往唇瓣上一抵:“不可说。”
戚雪哑然。他惯是会故弄玄虚的,她就从没成功从他嘴里问出来过什么准话。
火盆烧过之后,主屋中的那些枯枝仍然存在,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是还有蔓延的趋势。
但阿巳却是能吃能睡,甚至还有心思整日里与戚雪耳鬓厮磨,找到机会便想一亲芳泽,腻在她颈窝里也好,将人困在怀中细细把玩也好,总之就是好像完全看不见那日渐逼近的危机。
开始戚雪还有些紧张,后来慢慢的,也算是品出了些端倪,他这状态,更像是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就等着将对方纵的现身,来个瓮中捉鳖。
但她意识到的这种想法也并未能带来多少安全感。
——连她都能看出来,那对面的也不会是个傻子。
既然这样对方还在持续逼进,想必也是有着相当能够仰仗的手段,那至于最后究竟是谁棋高一招,尚未可知。
“别分神。”阿巳捏着戚雪的脸,手指陷在软肉里,有些不满,“还和上回一样,那日你棒极了,把你灌醉下欢药都没有过那么有感觉过。”
戚雪不可置信于他这些虎狼之词,眼神胡乱闪烁:“你还、还对我干过这种事?”
“夫妻间的情/趣,懂吗。”阿巳浑不在意笑了笑,轻轻揉着她的脸颊,笑眯眯又再亲了上来。
戚雪被他缠吻了一阵,余光又再扫到了院中那破败的景象,擦着唇角边湿濡的口涎,躲开了他想要继续而凑过来的脸,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求知欲:“其实你知道‘它’是谁对吗?”
提及此,阿巳有些败兴,懒散往后用胳膊撑着自己:“大约,是个秃子吧。”
“秃子?”戚雪想了想,很快明白过来,“和尚?”
阿巳耸了耸肩,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谁知道呢。”
二人在内室都只穿了软袜未着鞋履,他从地上爬起来,将长发从身前拨去肩后,转身往外走的瞬间,忽地停下了脚步。
戚雪鬼使神差就从这个停顿意识到,‘它’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阿巳森森然回头,目露凶光往外看去。
他看起来十分危险,显得亢奋且难以控制,戚雪瞧着有些无所适从,本能的先爬起身来。
阿巳的手是何时贴到她后腰上的戚雪浑然未觉,只道他上一瞬还在六七尺外,这一瞬就已经毫无阻碍到了她的身*后,而她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
“去里面等我,别出来,也别露面。”阿巳将戚雪推进了一间空屋子,关上了所有门窗。
戚雪怔怔点头,看着他在屋子四角快速点了几下,虽然不知是何用意,但大抵也就是布下了些保护的措施。
“尤其不要以‘问路’的法子往外走,你是真能自己绕出去的,听见没。”临走前阿巳朝戚雪叮嘱,她忙不迭点头答应。
阿巳风风火火离开了。
从他察觉‘它’的靠近,到现在,拢共不过十来个呼吸的时间。
戚雪连鞋都还没来得及穿,踩着春日单薄的白袜,在屋里小范围来回踱步缓解这忐忑的情绪。
阿巳这般叮嘱,必定是为她的安全着想的。虽然戚雪有着这些基本认知,但也仍然心有方寸妄想,如果外面的真是什么破阵救人的得道高人,找不到她该怎么办。
但妄想归妄想,戚雪也自是相当清楚,这种万中有一的事情,不值得拿命去冒险,即便真的有,连人都找不到的道行,大约也是没那个本事跟阿巳抗衡的。
于是她老实的等在屋内,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时间的流逝加重了紧张的情绪,这屋子实在太安静,听不见外头的一点动静,阿巳自然也是没给她留窗户缝偷窥的。
会不会是外头的那一位真的有备而来,阿巳不敌。
若阿巳不敌,‘它’又是冲她来的,那她的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便在此心神不宁之际,戚雪蓦然眼前一花,一种说不出的汗毛倒竖,她看见了墙角不知何时浸进来的,灰白色的霉斑。
戚雪陡然大惊,这分明是那些导致花草枯萎的衰败之罩,怎会穿透屏障竟能蔓延到此处来?
虽然只是墙角的一星半点,但已经足够搅乱她的心神了。
戚雪下意识想跑想出去,但又忌惮阿巳叮嘱的话,会不会现在出去正中敌人下怀,但又会不会外头已经水深火热,她再不跑会被困死在这。
正值此天人交战之际,戚雪恍惚听见了一阵极其闷厚的洪钟。
震耳欲聋,戚雪有种灵魂都要被震出窍了的错觉。
眼前的一切都分化成了无数个分身,密密麻麻重叠在一起,场景在旋转,那钟声不歇,渐渐涌来了一阵白光,戚雪艰难抬眼,恍惚间好像看见了无数个凌乱翻涌的画面。
每一张的面孔,都是她和阿巳。
伴随着剧烈的呼吸声,戚雪仿佛走马观花潦草将这几世纠葛看了一遍,虽然很乱,但那些强吻的对峙的疯魔的,让她的感觉逐渐趋同,产生了强烈共鸣,心脏一阵阵抽痛。
而这却并不是结束。
白光愈盛,仿佛终于将最后的根源呈现在了她面前。
戚雪躲不开这股泰山压顶而来的宿命感,瞳孔放大的同时,它们穿过了她,准确来说是,她进入了它们的世界。
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戚雪的视角中不再能看见自己的脸,她的视角回归了她自己。但却仍然只是一个看客,短暂的停留在了曾经的自己身上。
此时应是正值夏末秋初,戚雪从马车上下来,心情无比凝重。
戚雪不知道这种情绪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而来,但此刻她就像停歇在自己身上的一缕魂魄,能相当清晰的共情自己的的喜怒哀乐。
酒楼里笙歌奏乐,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暖烘烘的意味,混杂着酒气与脂粉气,戚雪全然未将那些金碧辉煌的装饰雕画看在眼中,目光平直往前,却是每一步都走得内心难受抗拒。
小厮点头哈腰将她引到二楼,戚雪看到了阁楼上一桌子纨绔子弟,喝得面红脖子粗,搂抱着身边的姑娘,吹着牛皮。
只一眼都嫌脏,戚雪的目光越过所有人往远方去。
阿巳的脸从人群主位中站起来,他应该也是喝的有些多了,脸上带着些绯红,眼前一亮:“你来了,还没用饭吧,来坐下一道用些,这楼里的肘子做得还算不错。”
任谁都能看出小王爷兴致高心情好了,一边冲王妃伸手接她,一边吩咐仆从去加菜。
但那位亭亭玉立的小王妃却动也不动一下。
戚雪心中有嫌恶,但更多的是一股经过漫长挣扎后无果的无力感,于是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持着消极的漠视。
阿巳大约是心情真的极佳,见她不动,竟愿意屈尊离开了主位来接,搂着将人往上带:“一块吃点。让厨子手脚快点,王妃满意了通通有赏。”
戚雪站着不动,“回去吧,我不想吃。”
场中无一人敢吱声,顿了数息有位不知谁家的贵妇起来打圆场:“王妃嫂嫂,咱们难得见您一回,妾身听说您酿酒一绝,一直想找机会讨教一二呢,我们家那口子呀,就是好喝酒。”
戚雪微微垂眸颔首:“家中还有诸事料理,就不多留了。”
“你有什么急事?”阿巳也有些不乐意,但压住了脾性,“再忙也要吃饭,吃点就回,好吗?来,正好给你介绍介绍,这些都是我的兄弟……”
“小王爷,你命我来接,我来了。”戚雪不为所动站在那,“还有什么别的吩咐,你没有提前说,我已经有别的安排了。”
成婚多久了她还是不愿意改口唤他夫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王爷自然下不来台,火气直往上冒,他越盯越近,周围两个眼力见好的赶紧起身勾住他的胳膊:“诶没事没事,今儿个时间不凑巧,等改日王妃嫂嫂得了空,咱们再聚!饭就不吃了,小弟这厢替大家伙的敬嫂嫂一杯,一样的,一样的!”
戚雪盯着那杯酒,仍是面无表情,“我一会还有账本要算,不宜饮酒。”
阿巳一直盯着戚雪的眼,一把夺了那杯酒一饮而尽,而后捏着她的后颈强行灌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请一天假哦,回家吃年饭啦,大家新年快乐~
39共情
◎看到了他与她的过往◎
戚雪是能喝酒的,但架不住这样抵抗着强行灌,烈酒顺着喉管往下,更多的是屈辱感。
一杯酒喝完,周遭表情各异,戚雪胸膛剧烈起伏着,垂头时候鬓角散落的碎发遮着眼,还没来得及收拾好情绪,就听那小王爷气哼哼的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一瞬间,她感受到这具身体迸发的浓烈的情绪。
委屈,愤恨,不甘,更多的是对眼前人的怨恨。
同时视角也停滞在了这一瞬间,戚雪感觉浑身轻飘飘的,眼前开始模糊。
这块硕大的画面渐渐离她远去,随之而来的,她又进入了另一幅画卷中。
那场景逐渐变得真实,戚雪仍然栖息在自己身上,能看到当年所看到的一切,亦能感受到当年感受到的一切。
季节来到初冬。
入目皆是遍地金黄的落叶,戚雪策马狂奔着,胸腔里的呼吸沉重不堪,但身体上所有的不适都抵不过心中那巨大的恐慌和担心。
她一路冲回王府中,向女使询问之后直逼庭院花墙。
此时园中的牡丹芍药都已经尽数凋谢了,但小王爷又命人在院里种了好几排颜色各异花瓣饱满的牡丹菊,在这万物凋零的时节,仍然是花香阵阵。
阿巳早就料到她会来找他,好整以暇在亭中倒酒独酌。
他自斟自酌,倒满了一杯酒,故意递到她跟前:“陪我喝一杯。”
戚雪喘着气,用力打翻他的酒盏:“我已经听话嫁给了你,你为何还要使人诬陷我父兄私募官银!”
“哟,这会知道急了?”阿巳的神情也不太好,站起来居高临下睨着她,吊儿啷当跟个混球似的,轻蔑道:“怎么没见你跟你那中看不中用的师兄求救去?”
戚雪用力闭上眼,深深平复着呼吸,“放了我父亲和大哥,此后我不会再见师兄。”
“现在说这话,晚了点吧。”他眯着眼,嘴角噙着淡淡的得意,“我说过的吧,你别后悔就好。”
戚雪忍无可忍怒瞪道:“商榷你别欺人太甚!我与师兄循规蹈矩从无逾越,在你眼中我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日没夜被你锁在房中轻薄!?”
“轻薄?你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来的正妻!”阿巳将酒壶顺势往地上一砸,酒水溅了一地,“平日里对我就没个好脸色,跟你那师兄倒是有说有笑开心得很,让你跟我好好说句话比登天还难,我算是看明白了,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有所改变,你戚雪打心眼里就认定我是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那我还跟你在这墨迹什么?”
“你算是看对了,老子就是只手遮天,这京城里就没有我商榷拿不下的人,你父兄也好,你那劳什子狗屁师兄也好,惹了我,他们一个都别想好过,他们九族都别想好过!”
戚雪被那摔碎的酒壶惊得不轻,气息急促,深深剜了他一眼:“疯子。”
她调头大步想走,他从身后追上大力擒住了戚雪的手腕,一把将石桌上的碗碟全扫在了地上,摁着她的脖子将人控制在桌上。
阿巳的面目狰狞,这般重怒之下,他胡乱扯开被勒住的领口,“你敢骂我?”
“疯子。”戚雪脖子难受,仍艰难发出声音。
“我是疯子,我与你日日耳鬓厮磨,那你是什么?”
他怒火愈盛,蛮力撕开她的衣裳,探进去搓揉满掌的细腻,“我既便是疯子,你也是疯子的媳妇,你这辈子,下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戚雪挣扎间一脚踩上了碎裂的瓷片打了滑,不慎往他膝盖上重重踢了一脚,那石桌经不住两人的折腾,竟是在这时候翻了。
她惊叫着从上面跌落,混乱间听见那厚重桌面砸在地上的声音,整个人也跟着一道摔在了地上。
戚雪好半天爬不起来,哀声伏在倒下的石桌边,阿巳才终于是泄了火,忙不迭冲过来扶她:“有没有砸到哪?这石头重的很,我没想到会翻,快起来,别给碎瓷扎了手……”
但他说晚了,戚雪胳膊上已经渗出了血色。
阿巳哑然,满脸愧疚无措,在戚雪越发颓败心死的神情中,心脏阵阵抽痛,显得有些慌张:“对不起阿雪,你别这样看着我,别这样。来人!传太医!”
戚雪手臂阵阵钻心的疼,但远不及心中的死寂。
渐渐的,这种身心兼备的痛感终于慢慢从她身上抽离。
是戚雪在慢慢从当年的‘她’身上抽离。
又是一阵轮转的画面来到眼前,这些身临其境的窒息感实在太逼真了,且接踵而至,不给她丝毫缓冲的时间,戚雪沉浸在当年那股厚重的压迫之中,相当之难受。
这一次,当她的视角再次落回自己身上的时候,传递而来的是浑身无力的虚弱感。
她躺在床上,似乎是大病一场,尚未恢复元气。
但除了身体上的虚弱,更加严重的,是心中那股郁结不散的怨念。
戚雪的手腕上缠着绷带,动一动都是带来乏力的疼痛,她垂头轻碰着没什么血色的手指,怔怔发呆。
门被推开,戚阳端着一只托盘进来,心疼的蹲在床边:“妹妹,吃点吧,身子是自己的。”
戚雪感觉到胃里的阵阵绞痛,分明已经饿了很久了,但闻见那食物的香气,仍是觉得万分不适。
“我不吃。”她开口的声音哑到让自己都有些陌生。
戚阳似乎一直都在被什么恐怖的东西威胁着,脸上的神情不大自然,对戚雪的关心是真的,但迫于淫威不敢不来也是真的,他哀声道:“妹妹,你多少吃点吧,我……”
戚雪怎么不明白戚阳何至于此,嗓音寡淡慢慢问:“他让你来的?”
戚阳无奈哀叹着:“你若是不吃,我……我与父亲……”
戚雪说不上来心中是一种什么感觉,深深吸了口气,也不知自己在无谓坚持些什么。
戚阳走了没多久,阿巳就兴冲冲小跑着赶来了。
他站在屋门口,视线落向戚雪手中虚虚拢着的半碗汤,殷切上前:“我来我来,你手腕上有伤,别牵扯到了。”
他坐在床边,为她终于肯进食而高兴,眉眼间全是小心翼翼,观察着她苍白的脸,舀起一勺鸡汤轻轻送到她唇边:“来,张嘴。”
戚雪淡淡看着这张脸,问他:“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然后阿巳整个人一僵。
显然这是他很想逃避的一个问题,“不急,先把身子养好。来,张嘴。”
顿了良久后,戚雪才重新低下头,“养好之后呢。”
阿巳唇间蠕动了下,盯着面前消极颓废的人,心中一番天人交战,所有情绪都被浓厚的难过给填满。
久久没等来约定好的答案,戚雪极轻极浅冷笑了一声:“是你答应的。”
“可我后悔了。”阿巳将碗一放,重重将她揉进怀里,死也不松,“我后悔了,我怎么可能舍得让你走,不要拿死威胁我阿雪,我会对你好的,你相信我,我会改掉这些脾气的。如果你死了,你的父亲兄长怎么办,你们家那么多口人,还有你师兄,他们都跟你的命绑在一起。”
戚雪已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甚至是与他争辩了。
她疲惫又木然的被他抱着,最后的最后,颈间竟有热泪留下,他埋在戚雪的肩窝中狠狠道:“我不跟你和离,死也不。”
戚雪几乎要被这热泪烫伤。
此刻戚雪的神思被困在这具躯壳里,能感受到的唯有‘她’的疲惫和深深的窒息。
这种疲惫仿佛已经经过了极其漫长的纠缠,歇斯底里的,不留余地的,用尽了所有办法,哪怕以死明志,哪怕他当时口头答应了,事后也能轻易反悔。
就在戚雪沉进在这厚重的悲伤中时,场景再次动摇,逐渐消散在视野中。
这一幕幕的画面越来越沉重,她已万分抗拒不愿再接着往**验这苦果,但却无法阻止下一个场景接踵而至,向她而来。
之前几次的‘戚雪’心中都是一股难消的郁结,而这一次,她上身感受到的却不是那些情绪。
而是一种相当复杂矛盾的恐惧感。
她泡在浴桶里,腰背都蜷缩着,外头似乎有些小雨。
分明已经是春季了,即便泡在热水里,她还是觉得手脚发冷。
戚雪从水里起身,身上冒着热气,慢慢用巾布将水拭干,一回头,冷不防被浴桶外湿漉漉的脚印吓得花容失色险些重新栽回水中。
那串脚印面朝着她而来,就好像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人从远处走到了她身后。
戚雪捂住嘴缩在桶壁边缘,恐惧和无助几乎将她吞没:“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已经请高僧为你超度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可以吗。”
这声音哭颤得几近崩溃。
尽管早就知道当年的结局,戚雪也还是被她这深深的无助所浸染。在她听来只是一段他人口述的往事,而对当年的‘戚雪’而言,活生生被厉鬼纠缠致死,是如何痛苦绝望。
她深深陷于这种绝望中。
40助纣为虐
◎“你的情爱,是滋养助长他妖力的良药。”◎
墙壁被不知名的金光笼罩着。
戚雪双目圆睁,终于回神的这一瞬间,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久久无法从那种感同身受的浓烈情绪中找回自我。
蓦然间,她看见房门已经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外面立着一个高耸的黑影,岿然不动,立如劲松。
戚雪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种泰山压顶之威势,来者不善。
终于,眼前的人影走上前来,露出了金色的佛衣,和一柄白玉裂冰纹的,顶端堪称锋利的禅杖。
许是那禅杖看起来太像一柄刺枪,也或许是他眉眼的神情刚正冷冽,只一眼,戚雪便觉得,这和尚毫无慈悲心肠,必然杀性深重。
她胸中的郁结尚未散开,刚才的一场走马观花,好似大梦一场,眼下虽然梦醒,但感觉仍在。
戚雪觉得,刚才她所被迫目睹经历的一切,跟眼前这和尚脱不了干系。
他如此强势,一句话没有,便先强行将那些惨烈的往事以如此难以接受的方式撕扯在她眼前。
阿巳固然非善类,但这和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在戚雪面前站定,目光冷漠坚定,深锁着她的双眼,“女施主,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孽畜有今日造化皆因你而起,前因后果相信你已知晓,还望速速祝我一同除掉这一祸害。”
戚雪瞬间皱起了眉头,他这话的口吻,说得便好像,她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且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根本由不得她说不。
戚雪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忽然朝后看了眼,她一猜便是阿巳发现他赶过来了。
戚雪试图越过他的意图很快被发现,这和尚手脚快得惊人,瞬间一步窜上前来攥住她的胳膊,戚雪觉得脚下一空,竟是就这么被他攥离了地面。
紧接着戚雪便有种极其不真实的虚弱感,好似身体的感知都被弱化了,像极了当时被阿巳逼进梦中时候的困倦。
戚雪心里直觉不妙,这和尚怕是也通晓些什么怪力乱神的门道,也有类似的术法能将她的意识带走。
但身体却是无能为力,在一阵近乎晕厥的眩黑之后,她感觉自己坐在了什么东西上。
是一座莲台。一座七色相间,花瓣厚重的莲台。
戚雪浑身已经失了力气,却仍能盘坐稳当。
那和尚目光如炬,双掌合十,于她正前方另一座莲台中间盘坐而下,二人隔着不过三五尺,四目相对。
他一对拇指勾着自己的佛珠,嘴里开始念念有词,但他不过才一个人,那低沉吟唱的经文却像有好多个和尚将她团团围住,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层层叠叠,扰得人神志恍惚。
戚雪不堪其扰,脑仁好像都在震颤,连带着看着面前的人脸都觉得面目可憎。
说来这和尚生得也算是相貌堂堂,行事却是这般不顾他人死活。那阿巳不也是长得一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模样,怎么这些男人越是英俊,便越是内外反差至极。
戚雪根本挪动不了自己的手脚,就别提捂住耳朵了,只能这般生生硬扛,等他终于念完,她已经出了一满身汗,连睫毛都是湿润的。
“贫僧已为女施主沐浴佛光梵文,那大妖满身煞气妖力的来源皆与施主有关,贪嗔痴,爱憎欲,其中以色戒为最,你的情爱,是滋养助长他妖力的良药,若要将其降伏,施主,你是关键。”
戚雪疲惫喘着气,根本听不明白这突然冒出来的和尚怎么能将脏水全给泼在了她身上,只可恨现下无力开口,不能与他辩驳争论。
那和尚目光冷冽,严肃道:“施主唯有随我修行,落饰剃发皈依,彻底断绝凡尘俗念,尤其斩断情爱之欢,方能掐断那妖畜源源不绝的妖力根源。”
他重新摊手合十而起,郑重问:“你可愿意。”
他问出这话之后,戚雪忽然觉得身上的禁制似乎松了些,虽然还是动弹不了,至少应是能说话了。
她费劲喘着气,与那和尚中间明明还隔着三五尺,此刻却觉这距离没起到任何作用,仍是被他坚定矍铄的目光压住了气势。
“你……”戚雪断断续续找着声音,“我从没见过你这般强词夺理的出家人。”
那和尚似乎并未对她的态度有所期待,又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将戚雪的态度算在需要考量的因素之内。
他闭眼无谓一叹:“施主,你继续与他相爱厮混,便是在助纣为虐。”
你放屁。
戚雪酝酿半晌都没能得到足够的力气去骂出这句话来。到最后也只是轻喘着,咽了咽嗓子,才艰难道:“我不爱他。”
“你爱。”和尚忽然睁眼,目光如炬凝视着,“正是因为你的爱意,他才能这般只手遮天无所畏惧。即便你自己不曾察觉,又或是不肯承认,这都是不争的事实。他还活着,便是因为有你这口是心非蕴藏至深的爱意。”
戚雪怔怔喘息,有一瞬间觉得这和尚的这句话,甚至是他这些行为,其实反倒是在助长她对阿巳感情的滋生。原本那些并不清晰的懵懂的萌芽,在他这种铿锵有力的肯定之下,人是真的会去深思反省。
‘难道真的是这样吗?原来竟是这样。’
但无论心中如何,她也断不会在此刻被他这般给带偏了去,“你这和尚,要收妖不去找妖精,在这为难我一介凡夫俗子,不觉得可笑?”
“冥顽不灵。”那和尚叹息着,面色却冷峻非常,“你已被那妖孽荼毒深重,但此事干系重大,由不得你同意与否。”
他重新阖眼,双手挽着佛珠捏出几个手势,“贫僧即刻便助你封闭情根,为你剃发抚顶受戒。”
随着他手势印诀的完成,股下莲台顿时传来阵阵热源,一种诡异的麻痹感爬上来,戚雪渐渐失去了部分知觉,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和尚还在继续念着经文,为那莲台源源不断注入封闭的力量。
最后,他以掌心按上戚雪的发心,随着一声‘阿弥陀佛’传入她耳中,戚雪浑身一震,双手不由自主便想跟着一道合十做成佛礼。
抗拒的意识与被支配的肢体相抗衡,戚雪有种不详的预感,如果真的礼成,她很难再反抗这妖僧的命令。
就在此时,混沌的天与地剧烈震动,莲台被撕裂,突如其来的下坠感让戚雪失了重心。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一条猩红的巨物,膨胀得几乎要与天地相当,烈焰熊熊燃烧,那双眼似火焰凝成的太阳一般。戚雪甚至能听见它孤注一掷的嘶吼声。
她开始有些难以分辨这些画面究竟是她臆想出来的还是真的有所感知到了。因为眼前根本就没有蛇,也没有太阳,她只是在无穷尽的下坠。
终于,坠落到了实处,一屁股摔坐回了之前阿巳将她带进的那个房间里。
一同掉回来的还有那和尚,他金色的僧衣被摔乱,戚雪赶紧爬起来膝行想远离他,但麻木的大腿与盆骨一片的感觉不到刚才摔下来的疼痛,也根本就使不上劲让她站起来。
戚雪浑身凉透,这妖僧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孽障,今日你休想带走她!”戚雪听见身后和尚的厉喝声传来,相当浑厚气势蓬勃,她不知道背后在发生些什么也根本不敢回头,只想快些再爬远一点,再远一点。
而在这形势万分危急的关头,戚雪的脑子不由自主冒出来之前这和尚说过的话,他说阿巳的力量根源其实是来自于她。
戚雪刚才不信,现在却有片刻的动摇。
因为这和尚来时显然斗不过阿巳,需要小心翼翼围堵,避开阿巳来朝她下手。
而当他得手往她身上种下了些什么东西,便敢与阿巳正面叫板了。
只是这危急关头也容不得戚雪再去细想了,身后亮起金光阵阵,将她整个人都沉在了自己的影子中,那金光照得墙壁熠熠生辉,却也同时将她面前这方寸之地给遮蔽漆黑。
下一瞬,戚雪掌下没能撑住实处,猛地松散开来,她再次往下陷落。
一个念头猛地窜进戚雪的脑子。
阿巳凝聚的这个幻境,被打破了。
她被裹挟在不知名的流体中,身不由己,被这刚刚散落的庞大力量带去了不知何方。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觉得这般身不由己了。
前二十多年的安定就好像大梦一场,都是上辈子的事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戚雪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她直勾勾盯着顶上的房梁,因为感受到身上那些仍然麻木的异样之处,躺在那转了半晌眼珠,才试探着慢慢想要爬起身。
【作者有话说】
莫慌,女主战力天花板牛逼哄哄大佬,等阿巳火葬场烧成渣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