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仙姑
◎装神弄鬼◎
“阿雪!你、你糊涂啊!”戚父就差老泪纵横了,起初他谈完事在水榭里寻不到女儿,多方打听才得知竟是有个不怕死的女人对小王爷不恭敬,被抓了。
父子二人都对戚雪的心性有把握,断断不会做出这等自掘坟墓的事情,结果打听了一圈又一圈,这么个大活人竟真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二人这才开始有些怀疑,想着万分之一的可能前来看一眼,不成想那牢车里关的竟真是自家姑娘。
牢车有侍卫把守,他们无法太靠近,但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戚雪也还是能看出爹和大哥脸上那焦急万分的情绪不是装出来的。
那样两张至亲的脸露出那样的神情,不管在这环境中是不是真实的,她都于心不忍:“你们快回去别管我,千万别遭牵连,我自己的命自己想办法。大哥,快把爹带回去。”
“这里关押的都是要犯,闲杂人等速速离开,否则同罪论处。”侍卫不近人情冷声威胁。
“快走,听我的。”戚雪又再催促戚阳,他再三犹豫,最后才终于是将父亲给劝走了,临走时不忘对妹妹承诺道:“大哥回去给你想办法。”
就这样,戚雪在牢车里被囚了两个多时辰,天色都渐渐晚去。
期间她再次尝试想跟侍卫求情,只是对方仍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背对着不曾理她。
“别白费功夫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嗤笑传来,是囚车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戚雪被关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嘴唇发白昏死过去,此刻竟是又醒了过来。
她回头看了眼,傍晚的夕阳金灿灿的,也没能给他惨白的脸上增添多少血色。
戚雪盯着他说不出话来,那男人嘴唇都起了皮,出气多进气少,寒声道:“乖戾恣睢之辈,在京城里恨不得可只手遮天,铲除异己心狠手辣,皇子都没有他的派头大。谁要是得罪了他,自己一条命怼上便罢了,能不牵累家人,已是侥幸。”
“先生是犯了什么事?”戚雪神情凝重问。
那男人却已是极度虚弱了,眼睛半睁半阖,就这么没了声响。
戚雪意识到他已经死了的时候,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在栏杆上,呼吸凝滞。
这样煎熬着,慢慢就入了夜。
她正浑浑噩噩着,牢车忽然动了,像是要被拖去什么别的地方。
“这位大哥,这是要去什么地方?”戚雪紧张地攀住栏杆打听,那侍卫看起来却像是早已习惯了看押各种囚犯,不论她如何尝试贿赂讨好,他都不为所动不吭一声。
牢车不疾不缓往前走着,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街上也没什么人,其实戚雪对这个地方应该是完全陌生的,但走着走着,竟有种恍惚的错觉,这些经过的路口,方向脉络似乎与山脚下那旬阳城有七八分相似。
在经过一片幽森的树林之后,远离了主街道,周遭的氛围就开始变得有些阴森森了。
月光亮得发白,戚雪隐约听见前头的侍卫凑近在说话,透着风声传来只言片语,似是‘狐狸’‘听说了吗’之类的字眼,
她竖着耳朵分辨许久,也没听太全。
就这样,没过多久之后戚雪被带进了一处黑漆漆的,分辨不出外形的地方,似乎是牢房,但太过矮小,以致于她被塞进去的时候只能躬着腰,蜷缩在地牢一样的暗室里。
戚雪被关了一整日,喉咙早就讲干了,也没了精神再去争取什么,浅浅抱着膝盖靠在栏杆边上,想不出后头的路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外头隐约又传来侍卫小声的窃窃私语,在这种月黑风高又安静的夜晚,格外招人注意。
“可是千真万确,王府里知道消息的下人都被下了禁令,现在人心惶惶的。”
“当真生了个狐狸?怎么可能,那可是高门显贵啊!怎会招惹上这等不干不净的东西。”
“可不敢乱说,你看小王爷这两日,天天冷着脸,谁撞上倒霉。”
戚雪越听越觉得一股诡异的熟悉感,直觉告诉她这是眼下我最有可能脱困的办法了,赶紧出声叫住他们:“二位大哥,民女颇通一些门道,或可解二位所说的这邪门事情呢?”
有没有真办法另说,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即便是装神弄鬼也好,那道士都能糊弄几个人,她也算经历过,学个半瓢水应是不难。
但那两个侍卫却是连头都没有露,被打搅了谈话很是不满,只粗鲁喊道:“去去去,不该掺和的别瞎掺和,老实待着。”
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戚雪贴着墙听了半天确定人是走了,这才又丧气下来。
夜色渐渐深了,她靠着栏杆半梦半醒睡了小半个时辰,身子直不起来睡得有些僵,恍惚间醒过来的时候,觉得眼前有些雾蒙蒙的像是被隔了一层什么东西。
戚雪的瞌睡一下清醒过来,睁大眼揉了几下也不见起效,根本就擦不干净。
与此同时,一股非常强的直觉升腾起,让她觉得外面正在有什么事情发生,尤其是东面的方向,尤其明显。
戚雪说不上来这中奇怪的感觉具体是什么,也说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茫然往东面看去。
而除了茫茫夜色,什么也没看见。
她叹了口气,拨开手腕上的轻纱,看了眼那仍然鲜艳的妖印。
从原本的现实世界过来之后,只有这玩意是原封不动的跟了过来。
戚雪盯了半晌,忽然发觉这块妖印好像跟最初的形状有了些不同的变化。之前从铸剑城出来之后,那浅蓝色冰棱的正中间就多了一把扭曲的小剑的图案,那时候她问过阿巳,他说那代表着妖印在进一步吸收她的精气。
但现在经过了问心石之后,那印记又变了一次,原本围绕在冰棱外的深红小蛇,钻破了冰棱的外壳,往里稍稍渗透了些。但中间那柄小剑却是更亮了。
戚雪不由得回想起当时在铸剑城中,最后海水倒灌之时冲她飞来的那把光剑。
快如闪电,刺入她的胸膛,却并未造成分毫的伤害。
戚雪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心口,隐约觉得这些变化肯定是代表了些什么,而且不一定像阿巳所说的,纯粹就是妖印作祟的阶段。
第二日清晨,送饭的狱卒一大早就将盆碗敲得哐啷响,戚雪是被声音吓醒的,够着栏杆往外看了眼,冷不防看见那狱卒眼下乌青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是起皮发白的,“看什么看,有的吃就不错了,也不知道还剩几顿饭。”
戚雪不确定这人是不是昨晚将我关进来的那一个,试探道:“你看起来很糟糕的样子,是不是狐狸又在作乱了?”
那狱卒脸色都变了:“闭嘴!!”
她更加笃定了几分,“你放我出去,我有办法解决。”
那小王爷当时到底只是随手一挥,大约转头就会将她这个人给忘了,若是不自己想办法先出去,只怕是要一辈子被关在这鬼地方也未可知。
“你少少少废话!”狱卒显然有些情绪失控,虽然脸上尚且故作镇定,但乱转的眼珠已经藏不住心事了。
“信不信全在你,”戚雪故意将事情往严重了说吓唬他,“我老家就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情,整个村子全没了,那胎狐狸只是开始,往后的每一日,都会有人门口出现一只死鸡死鸭,那便是被狐狸挑中的人。”
那狱卒脸上血色全无,手中放饭的铁桶哐的一声掉在地上。
戚雪眼看着他就是已经信了大半,此时此刻她就像那游走江湖的游方骗子,专往人薄弱的恐惧处加码,哼哼笑着:“若是挑中了你,那当天晚上就只有死的份。”
“你、你、你休要胡言,京城贵地,天子脚下,何方妖孽胆敢在此作、作乱!”那狱卒后退了好几步,似是被戚雪的眼神给吓着了,咽着喉咙就要跑。
戚雪趁机道:“你还会再来找我的,我等着。”
待到狱卒彻底跑走之后,她吊着的一口气才终于落了下来,只能在心里祈祷,这辈子头一次坑蒙拐骗,只为活命,情有可原,就让她走运一次吧。
又是一整日的漫长等待,待到第三日的清晨,戚雪等来了去而复返的狱卒。
他眼窝凹陷似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踏着凌乱的脚步慌慌张张而来,开了门锁就哐啷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仙姑!仙姑救命啊!”
他额心瞬间就出了血,瞳孔圆瞪,俨然便是将戚雪视作了救命稻草:“仙姑你救救我,我床前的死鸡丢走了还会自己再回来啊——”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牢外就又跟来了几个侍卫,为首的正是那日将戚雪按在地上丢进囚车的,小王爷的贴身侍卫。
那狱卒似乎很是怕他,方才还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瞬间便弱了下去,有些胆颤地换了个方向跪:“朔风统领。”
那侍卫首领的眼睛像鹰隼一般锐利,满身的杀伐之气与那小王爷同出一辙,戚雪不敢在这种人面前装神弄鬼,跟着一道跪了下去。
阿塔不敢出声,低埋着头,但也能感觉到那侍卫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沉甸甸的。
他腰间挎着两把横刀,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冷声问:“你就是他说的那个,预言的仙姑?”
戚雪心脏咚咚跳,赶紧道:“非也是什么仙姑,只是民女家乡发生过同样的怪事,所以才略知一二。”
半晌沉默。
就在戚雪心乱如麻之际,那侍卫再三打量了几圈,最终还是宁可信其有,铮铮抱拳与她颔首:“还请姑娘,跟我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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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慌,反转很多很多,火葬场也大大的有,心机再深也还是要为爱称臣
32大妖
◎他从开始就不是人◎
戚雪被侍卫长带到了一处主阁内,这一路都走得有些战战兢兢。
要说糊弄糊弄那看起来就不太机灵的狱卒或许还能有点子信心,现下换成这么个一看便不好惹的人物,若被发现再故弄玄虚,难保不会被治个更加严重的罪名。
“那个,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戚雪小心翼翼问他。
“到了地方姑娘便知晓了。”男人不苟言笑冷硬回答。
戚雪扫了眼这宅子里的格局,放弃了偷跑的打算。如此大的苑宅,外头还有数不尽的侍卫小厮把守,出了这个门,她连路都认不清。
戚雪清了清嗓子,试探道:“是这样的大人,我尚有物件没带在身上,可否让民女回去取了再来,也好多些*把握?”
那名叫朔风的侍卫长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是已将她的心思全部洞穿,“姑娘家在何处,是何物件,在下差人帮你取来便是。”
戚雪只能悻悻一笑:“还是先去看看大人说的事情吧,再取不迟。”
朔风了然于心,平视前方目无表情:“姑娘对我家主子不敬,此番乃戴罪立功的机会,若事成,荣亲王府重重有赏,若不成,二罪并罚。”
戚雪说不出话了,抿着唇,沉默跟在他身后。
在经过一处回廊时,余光不期然的,她又在亭台上看见了阿巳。
不,是有着与阿巳相同样貌的,荣亲小王爷。
其实现在戚雪再看见这张脸,就已经能分辨出二人之间的细微差别了,阿巳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虽然时而深沉高深莫测,但面相和气度上不会像这位小王爷般,骄矜阴鸷。
他坐在那,浑身散发着叫人不敢靠近的寒气。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正式意识到,如果他并非阿巳,那么眼前这个人,就是三番几次入她梦中作乱的那位大妖的本尊了。
戚雪忍不住悄悄又再多看了一眼。
结果就这么一眼,他就感应一般往她这边瞥来,戚雪迅速收回了视线,往那侍卫身后跟紧了几步。
侍卫将戚雪带到了一处屋子,门窗都严严实实锁着,里面散发出隐隐约约的血腥气,他寡言将门打开,斜眼观察着她的反应。
里头有张长桌,上面摆着一排,躺在血泊中的死鸡死鸭。
戚雪心底一惊,但到底是没有失态,心知自救只看现在。
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道:“这就是大人带我来的缘由吧?你可算找对人了,这叫狐狸下聘。这样,我天生便有朱砂血护体,对付这些最是有用,有劳大人取几张黄符来,民女尽力而为,但至于后头的种种如何,就要看诸位的造化了。”
戚雪学着之前那道士忽悠她的口吻,一口气说得连贯。
“造化?”他拧着眉,原本就不大相信这些神神鬼鬼之言,若非事情发生得太蹊跷,他也不会对这些神棍如此客气说话。
戚雪被他不满的口吻给吓唬住了,赶紧酝酿着之前见到阿巳时候的那种感觉,马上冲他笑了笑,“自然,人各有命,外力当然只能辅助,大人若指望有人能三言两语改命,怕也是想得太简单了些,容易遭骗。”
他不说话了,盯了她好一会,才扬手一摆,示意底下的随从去备东西。
戚雪紧揪着的心脏才终于松了下来。
没多久,黄符和狼毫笔便送来了。
朔风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是审视也是看守,很有压迫感,“可还需要些其他的?”
“不需要,那些东西,都是花把式。”
戚雪借了他的佩刀划开一道伤口,蘸着血气随手画了几张自己也无法复刻的乱纹。
她一边故弄玄虚画着符,一边隐约觉得殿中那带着点腥臭的气味竟真的消散了。
是她的血起到的作用吗。
虽然阿巳的话现在回想看来不知能信几分,但这一条似乎并未骗她,她身上,可能真的蕴藏着某些能克制妖邪的东西。
那侍卫的鼻子最灵,第一个发现的便是他,看向戚雪的眼神变了变。
“好了。”戚雪看着差不多了,收笔后将符撂在桌上,迫不及待就想走,“这些符纸,大人分下去给那些被狐狸下聘的人吧,我写的多,应是够了。咱们两清,民女这厢便告退了。”
她刚蹿出门,后面就听人追了上来:“姑娘留步。”
戚雪自是不想留的,但脚还没迈出去,眼前却忽然凝聚了一片雾蒙蒙的东西,和昨晚上那种眼花的感觉如出一辙,不像真实存在的雾气,倒像是蒙在她眼珠上挡住了视野。
戚雪有些害怕地揉了揉眼睛,但并未起到作用。
“姑娘?”侍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戚雪只能看清他的半张脸了,她用力眨了眨眼,周遭剩余的场景也在逐渐模糊。
“你怎么了?”侍卫观察着她的眼睛,想看看是否又是装神弄鬼。
“我有些看不清了。”戚雪揉着眼,但无论如何也赶不走那曾模糊的雾气,“大人,可否给我些清水?”
她已经分辨不出他的神情了,忐忑等待片刻,好在是等来了回应:“那便请姑娘先在王府稍事歇息,鄙人将符纸贴了,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请教。”
很快戚雪被女使牵进了房中,为戚雪端来了清水,但无论她怎么擦洗,也都是无用之功。
独身一人在这陌生的环境,戚雪难免开始心慌了,尽管觉得可能性不大,还是抓着女使的手恳求道:“能不能劳烦姑娘替我寻个郎中瞧瞧,眼睛里的毛病,拖久了怕难以治愈,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此时她已经只能看见女使一个模糊的轮廓了,她半晌没说话,最后抽出手冷漠道:“姑娘在此稍事歇息,婢子告退了。”
戚雪心知拦不住,只能听着门被关上。
她又摸索着去找水盆,想再清洗试试,但刚才明明还在手边的铜盆,却好像怎么也摸不着方向了。
戚雪咽了咽喉咙,忽然觉得眼前的浓雾有了些变化。
如果此时房中还有第二个人,就能看见戚雪空洞无神的眼珠里,浮现出浅淡的金色纹路。但无人知晓,连她自己也未曾发现,她只知道眼中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方向,在东方。
有什么东西,在东方。
戚雪下意识往前走去,因为看不见而走得缓慢,但这间屋子却是出奇的大,无论怎么往前,好像都走不到边缘。
就这般,她竟是慢慢走进了另一间屋子。
根本就无暇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她眼前的雾气又再出现了变化,它们好像找到了主心骨,在往同一个方向汇聚,又或者说,像是从同一个方向散发出来的。
一种诡异的念头驱使戚雪继续往前走,她隐隐觉得,若一直被困在那常规的世界中,被所谓的王府侍卫纠缠住,就会一直陷入被动,是没法摆脱这个困境的。
或许会有危险,但唯有这些不同寻常的,怪力乱神之处,才是机会。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戚雪看清了东方有什么。
缭绕的雾气缠绕在一个背影之上,看起来却不像正常人该有的背影,轮廓非常模糊,似是某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具象化而成,戚雪莫名想到了佛家说的所谓‘法相’。
但眼前这一位浑身冒着鬼气煞气,显然不会是什么慈悲我佛,恐怕这将她指引而来的雾气,实则是什么不干净的妖雾。
戚雪被这背影震慑到,下意识就想跑,但已经来不及了,面前的人被惊扰到,转了身。
那一瞬间戚雪被夺走了所有呼吸。
明明五官轮廓都像是跳动燃烧的火焰,但仍是不难分辨出,这深邃锐利的样子,这是那位小王爷。
狠厉到令人心生敬畏的样子。
戚雪心下一阵颤抖,再想跑时发现已经根本拔不动腿了。
如果这里的一切,不是问心石上所显现的‘真正的当年’,又或者阿巳的说法存有些许水分。那这里的一切,便只是个幻境。
若这里只是个幻境。
那么小王爷已死,面前这个,从开始就不是个人。
戚雪害怕极了,但却只能睁大眼震惊看着‘他’大步朝自己而来。
戚雪发不出声音,在这种极端的恐惧之下,心口有一种强烈的力量想要受到召唤,但却因她找不到正确的方法而郁结在胸。
出来啊,我需要你。
强烈的祈愿,让剧烈的白光涌现,戚雪也不知自己是怎样看清,或者应该说是怎样感知到的,这是一柄长剑,上弯下直的长剑,锋利无比,上面篆刻着闪闪发光的铭文。
是了,这是铸剑城飞入她心口的剑,她以为它是穿胸而过,实则是进入了她的身体。
耀目的光刚刚将面前法相凝聚的影子逼退几分,很快便后劲不足,虚弱消散下来,重新掩藏回了戚雪的身体里。
她懵懂喘着气,但身体还有本能调头就跑。
刚一转身,戚雪的肩膀便被攥住,滚烫的温度深深传入,她惊叫着想挣脱,他的力气却是极大,戚雪根本不是对手,他目标明确三两下制住了她,掌心贴上了她的眼睛。
戚雪被他箍在身前,心跳快若擂鼓,感受着眼皮上源源不断的热流传入。
她冷不防大力挣扎,揪着他的手腕不管不顾一口咬下去,极其用力,一开始并未感觉到血肉,但随着热流将整个眼球都渗透包裹,这种雾气缭绕的诡异模糊的状态也随之消退了,戚雪嘴里咬到了真实的手腕,且越咬越重,尝到了相当浓厚的血腥气。
但她压根无暇顾及这些转变,重重一口之后惊慌失措在身上摸出了之前偷藏的几张黄符,借着血气胡乱往他脸上怼去。
33真相
◎“怎么才能放我离开?”◎
戚雪粗重喘着气,终于挣脱开后猛然发现周遭的场景正常了,回到了真实的华丽的屋子里,再不是那连路都看不清的大雾中。
眼前的人仍是小王爷,但造型别致到诡异,刚才她慌乱之间,竟是将那张黄符正正贴在了他额头上。
那符纸轻飘飘的,搭在男人深邃的五官眉眼上,被上面歪歪扭扭的血字衬托黄得刺眼。
乍一看,像极了那种被道士封印的阴邪之物。
他仿佛真的被定住了片刻,但很快就恢复过来,慢悠悠往前扫了眼,发现视线被符纸遮住了些许。
他倒也没急着揭下来,那双眼在符纸后微妙盯着戚雪,而后整个人往后一躺。那懒散样子里带着轻佻的松弛感,她甚至感觉出了调侃之意。
这种眼神,是阿巳。
戚雪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你?”
阿巳笑了笑,两指将自己额上的符纸揭下,用她熟悉的口吻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真实的本尊,还能将他逼走,让我找到机会入境。阿雪,我就说你天赋异禀。”
然后他好像才发现自己手腕上发疼,扬起来就看到了一圈带血的压印,舌尖舔着齿关,感叹道:“你咬的?牙口真不错。”
戚雪看着他熟悉的吊儿郎当的模样,本该松口气的,但心中紧绷的弦,却怎么也松不下来了。
“你上了他的身?”戚雪看着他问。
阿巳听出了她的口吻不太好,注意力重新关注回到她的情绪上:“怎么了,我来之前发生了什么?我是不是来晚了。”
“不晚,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能一并进来。”戚雪定了定心神,浅浅摇头,又求知地看着他,“但像你说的,这是我的过去,为什么你也能进来?”
阿巳摊起手笑着纠正:“是问心石给出的,我可说不出人家前世的因果。”
戚雪仍然大大睁眼,并未被他带出任何放松的笑意来,再问:“你方才说‘入境’,指的是入了小王爷的身体,还是指的,入了这场虚无缥缈的幻境?”
“幻境?”阿巳重复着这两个字,以打量的眼神看她,已然收回了些调侃的情绪。
他重新正色,戚雪反倒笑了起来,“难道不是吗?”
阿巳盯了她半晌,失笑:“我指的是身躯为境,这是玄门中的说法,让你误会了。我也是借问心石的力量回来的,差点给你绕进去,问心石阵助你进入的是前世的因果,不是幻境。”
或许阿巳是真的觉得戚雪已经足够信任他了,只要他出现,便能给她带来安全感,是以他应该也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一副戒备的状态,会问出如此多的问题。
所以毫无准备之下,他无法给出令她解惑的答案。
阿巳向前一步,伸手拢住戚雪的脸,想阻止她的思绪继续发散下去,不料戚雪却结结实实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
“阿雪?”他不解唤她名字。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如果这里真的是前世的因果,”戚雪伸出双手示意他暂时不要出声,“你入‘境’,为什么会入到这个小王爷的身上?他是我此番前来最重要的目的,若这人成了你,我要如何化解我与他的恩怨?”
“阿雪。”
“你先听我说完。”
戚雪再次打断了阿巳试图解释的话语。
“其实你现在暴露出来,风险是很大的,赌注只有我对你的信任,甚至经不起任何推敲。但你还是选择出现,我只能想到唯一的解释。”
“铸剑城里让你紧张的东西,其实是属于我的一部分某种……”戚雪寻找着合适的形容,“某种潜藏的力量,所以我才会受到召唤,‘问路’的时候去到了那里,起初甚至连你也不曾察觉。所以后来当你发现了,才会那般着急想要快些带我离开。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从铸剑城出来之后,我才会被你迫不及待带来了南北山,你也怕夜长梦多。”
这些混乱琐碎的片段由她自己亲口串联起来之后,仿佛思路也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戚雪盯着阿巳平静的双眼,慢慢道:“你一直反复说,说我其实很厉害。”
“所以刚才我看见的,才是你真实的样子是吗,出乎了你的意料,你不敢继续任我自由发挥,才会铤而走险,在我面前承认自己,因为这样你才能继续引导我。”
一段话说完,戚雪自己咽了咽嗓子。
如此直白地将他戳穿,她不知会面临什么下场,但她也不愿意继续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阿巳盯了她好半晌,并未因这段话而产生什么闹生成怒的情绪,他相反十分平静,仿佛知道现在戚雪处于相当紧张的状态,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崩塌他在她心中残存的好感。
面前的男人轻轻往前的一步,怕戚雪受到惊吓一般,步子迈得缓慢温柔。
但她仍是往后退了一大步:“回答我,是不是。”
“阿雪,你太紧张了,放轻松些。”他关切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戚雪并不受他引导,仍然神情紧绷,“那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我只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些莫须有的纠缠,回到我原本的生活中去,或许你直接告诉我,反而更有效更快呢?”
阿巳笑了笑,颇有些失意惆怅,“现在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没法信我是吗。”
戚雪脱口而出:“是你先骗我的,入我梦中欺压于我,再装作救命稻草出现,我自是全然相信你,才会经过了问心石,被送到这个地方来的。”
戚雪有些激动了,但始终忌惮着不敢造次,稍稍缓和道:“事已至此,此前种种咱们暂且一笔勾销好不好?你只告诉我怎么才能放我走,从此不再纠缠于我?”
二人相互凝视着,迎来了短暂的沉默。
戚雪意识到他无声的回答,嘴唇有些颤抖:“你难不成是想要我性命?”
“不是的,别多想,阿雪。”阿巳失笑,语气缓慢却坚定:“但我也不能放你离开。”
他应该还有后文,但戚雪已经听不下去了,慌忙转身夺门而出。
她刚一冲出去便看见了院里罗列的侍卫,黑压压的一片,少说二三十人,个个持着刀,静默面对着她。
戚雪何曾见过如此阵仗,腿都有些发软,下意识回头去看阿巳。
他已经跟出来了,一身锦衣华服,立于阶上,如此英俊而威严。
这一刻,戚雪所见识过的,他伪装过的所有的样子,让她依赖的、颤抖的、恐惧的、全都汇集于一身,变成了面前这个人。
戚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逐渐喘不上气,连带着眼前的视线也一并模糊起来。
恍惚间她听见阿巳凉薄的声音从风中传来:“阿雪,我们的命运早已纠缠在一起,你躲不掉的。”
这是她意识中最后的几个字,而后便是不省人事的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戚雪觉得浑身都有些没力气,软绵绵靠在一处卧榻上。
发怔了好几息,意识和记忆才重新回到她的脑子里。
34看似平静
◎他其实疯得彻底◎
乏力感太盛,一时间她竟是没能顺利起身。
紧接着戚雪的视线便被自己手腕上的两根金丝吸引。
它们散发着淡淡的光亮,极细,连接着她的左右手,虽然看起来似乎真的像光,会随着戚雪手腕靠近拉远而变化长短,甚至会在她前后挪动手臂的时候自动穿透身躯而不受阻碍。
但这也改变不了它们本质上仍然是一副连接在一起的手铐这个事实。
戚雪呆滞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它是何作用,她被圈/禁了。
这时房门被打开,阿巳端着一盅汤药进来,戚雪看见他便下意识想躲,奈何四肢酸软,避无可避。
大约是她目光的恐惧太盛,阿巳站在离她三尺之处便没再靠近了。
他静静看着她,戚雪隐约从他沉默的眸光中分辨出了落寞。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神情,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到头来却好像他才是个受害者一样。
阿巳的低落没持续太长时间,他微微一笑,拉了张凳子坐在了戚雪面前,心平气和道:“阿雪,我们来聊聊吧。”
“放我走。”戚雪与他没什么其他好说的。
他轻轻摇头,“不可能。”
这话太决绝,说出来戚雪脸色都变了。
阿巳看在眼中,接着道:“其实那也只是你以为的真实罢了,那个镇子也不是你原本的家。你就不曾疑惑,为何这里的一景一物都熟悉,你的父亲兄长,甚至家仆,都和外头的一模一样。”
“阿雪,这里才是你的归宿,之前那些种种,不过是你无数次的循环轮回中,一个小小的碎片罢了。我承认,我是处心积虑才将你接回来的,但再相信我一次,我并非为了害你。”
他满眼深情,但戚雪一个字也不敢信,捂住耳朵掩耳盗铃不听他说的,“什么真的假的碎片都罢了,那是我生长二十四年的地方,是什么我都认。”
她仿佛一个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此刻他不论说什么都是无效的。
阿巳显然也是发现了这一点,他静静凝视着她,舌尖一遍遍扫过齿关,最后道:“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放我走。”戚雪只重复着这句话。
阿巳静静的,忽然间就笑了。
他微微低着头,这个角度看过去略显下颌阴柔尖细,戚雪被他这个笑莫名透出的阴森给吓住了,便见阿巳重新抬起头,眉眼中仍是温和,说出的话却强势得让人窒息:“阿雪,我已经记不清这是我们纠缠在一起的多少世了,每一世你都不信我,这是唯一一次,我成功将你接进这个我为你打造的,完美的世界。你说我会不会放你走。”
戚雪怔在那里,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阿巳见她离开的念头暂时被打压下来了,放轻了嗓音慢慢道:“我没有骗你,你与我,就是宿世的姻缘债。我们的第一世相遇并不美好,那时我生性骄纵,想要的东西也从不顾及他人感受,将你强娶了回去。”
“那时我不懂如何正确的表达喜欢,也让我们之间的路变得坎坷,以致于即便耗上了那么些年,你也仍是对我不理不睬。”
“你越是对我冷淡漠视,我便越是控制不住想要霸占你的身心。我想看你对我笑,想看你享受我的亲吻抚摸,心甘情愿与我欢好,举案齐眉,共度余生。”
他每说一个字,那露骨的眼神掠过戚雪的每一寸,她的心脏就仿佛被重重凿深一分。
阿巳的话锋转得很快,轻松又落寞:“不过可惜,到死也没能等来你的心甘情愿。阿雪,你可真狠心。”
“你……”戚雪根本就接不上话哪怕几个字,面前的男人虽然情绪仍然稳定着,她却觉得他其实已经疯得彻底了。
“别这么看着我。”阿巳的模样显得倦懒,带着点淡淡的笑意,是他惯有的松弛,却有多于往常的温柔:“你不记得我们之间的种种,自然难以理解。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时间,能慢慢再重新培养感情,阿雪,我和以前不同了,这一次,我保证,会给你最大的耐心最多的温柔,我会让你爱上我的。”
此刻戚雪觉得面前的阿巳前所未有的陌生,即便她不曾窥探到他所说的他们曾经的过去,但不难听出,他骨子里仍然还是从前那个强势自我的小王爷,分毫未变。
戚雪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但阿巳并未因她的情绪而受挫,戚雪的嗓音因紧张而沙哑:“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构建这个世界,为什么一定要将我拉进来。”
被问到这个问题,阿巳少有露出了些许难为情的神色,他慢慢刮蹭着鼻梁:“当年我乃横死,为救你死在了雪山之中,后来偏执不散,怨念化妖。初时意识懵懂,根本控制不了行为,待我终于生出自主意识的时候,你已被我的煞气侵染而殒命。”
“后来我在人间寻你转世,但之后的每一世,你都早逝于相同的年岁,无一例外。”
戚雪浑身发麻,已经无法从这团乱麻一般的前尘往事中找到一个解决办法,只能颓废靠坐在那,听他继续说着。
“后来我就搭建了这个由我主宰的世界,唯有这里,能庇护你的灵魂。但如何将你接进来成了最大的难题,一定是你心甘情愿,不带任何反抗情绪的瞬间,才能办到。”阿巳的声音显得有些低落,“所以才生出了这许多事端,我不是存心骗你的,阿雪。”
他说这话时候一直凝视着戚雪的眼,是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一些想要的反应。
若这冗长复杂的故事是旁人说与她听听罢了,或许戚雪能生出些理解或是同情,但此时此刻是她自己被他困在这方小小的软榻上不能动弹,心底唯余恐惧,哪有丝毫多余的情绪能同他共情。
其实他的这段话,细细想来仍有漏洞,比如其中最明显的便是她体内的那把剑从何而来,它明显蕴藏着极强的力量,且奉她为主,若她真的只是与他宿世纠缠的普通人,剑从何来,他所说的‘厉害’又是从何来。
但戚雪也不准备继续追问下去了,或许那把剑是她逃离他的唯一希望,无需提及让他徒增警惕。
戚雪吸了吸鼻子,不安的蜷起手指,阿巳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她的手上。
他不动声色往前挪了些,挪到了更靠近她的位置,趁着戚雪出神之际,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轻缓到让她觉得自己是只容易受惊的兔子。
他将手腕翻过来,指腹在那块妖印上摩挲了几下,带来了温暖干燥的触感,也让戚雪与他接触的地方传来阵阵恐惧的颤栗。
“是在顾虑这个?”阿巳盯着戚雪的眼,慢慢往她的腕心上亲了一下,他动作太快太自然,戚雪只来得及轻轻一颤。
“这是我的心头血所化,它不会伤害你的,放心。”他亲完后慢慢用拇指揉着,试图让她放松下来,“之前说的那些什么枯竭而亡是吓唬你的,只要我在你身边,它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副作用。”
戚雪不想被他碰到,但手腕使不上力气,也就更别提抽回来,只能就这般被他两手笼握着。
但阿巳的身躯凑在软榻前,那双眼里的神情揉进了阴鸷的坚定的占有欲,让戚雪忘记呼吸,她不能再被这般注视下去,她快要窒息了,尽力的蜷起身子躲避他,缩在软榻上,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能藏住自己。
身后听见了阿巳低低的轻笑声,他低着头慢慢把玩了一会戚雪的手指,她的掌心指腹都有沽沽热流传下来,戚雪担心又是什么不知名的禁咒,再次尝试将手抽回。
这次他没有强求,松手轻易任她缩了回去。
戚雪的大半张脸都埋在软榻里,听见旁边那盅汤药被放在了脸边的角桌上,他说:“趁热喝,有劲儿了可以出来看看我们以后将要一起生活的家,你会喜欢的。”
关门声响起之后,戚雪才慢慢抬起了头。
那种心慌的窒息的感觉随着阿巳的离开才有所渐渐好转,她手脚发麻,撑着自己起身都困难,原以为他留下的是一盅什么作用的汤药,结果揭开盖才发现,是盅泛着油花的鸡汤。
香气在揭盖的时候散发出来,戚雪的肚子也随之咕咕直叫。
原来她这浑身酸软发麻的虚弱,是饿得体虚再受惊吓所致。
她不可能一直不吃他给的东西,既如此,早与晚都没有区别,于是她起身慢慢进食,胃里有了些东西后,身上那发抖的感觉明显缓解了几分。
戚雪不知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但再推开门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正好,照在硕大的庭院里,花圃上,耀眼极了。
院中种了大片大片的蔷薇与牡丹,有花藤爬了满墙,院中几个园丁听到动静回头看她,纷纷默不作声朝她俯身行礼,仿佛在她昏睡期间,阿巳已经向他们宣告过了些什么一样。
戚雪呆呆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得像个偷入大户人家的野丫头,此时竟有几分再缩回房中的想法。
忽然,一朵洁白的大蔷薇花悄无声息递到了她面前。
戚雪本就精神紧绷着,冷不防被吓了一大跳,反应有些夸张地弹起来打开了那朵花。
重重叠叠的花瓣被打出了摇摆的声音,她与阿巳的手都被上面的尖刺给扎破了。
血线从无到有显现出来,然后汇聚成血珠,虽然破口不大,但多少有些疼。
身后的阿巳伸手想拉戚雪的手腕替她检查伤口,被她避之不及的躲开了,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想要远离他,但没几步后背就抵上了栏杆。
“你以前就很喜欢这种重瓣的大花,蔷薇和牡丹,都是心头好。”阿巳被她躲了手,倒也算意料之中,随意吮掉了自己无名指腹上的血珠,将那朵开得娇艳的蔷薇花放在了戚雪旁边的栏杆上。
春日的骄阳照在花瓣上,层层叠叠的透着不同层次的光,是再如何技艺高超的画师也都无法复刻下来的画面。
阿巳笑眯眯瞧着她,戚雪看他却像是在看着一尊可怕的鬼怪。
他对上那眼神,恢复了往昔戚雪所熟识的插科打诨的潇洒模样,双臂环胸放低了视线凑近她打量道:“不至于吧阿雪,咱们这一路上相处的不是挺融洽的,没有这么难的。”
戚雪被他盯着,却是生理性的不适感。
见过了他那煞气凛然的‘法相’,见过了他梦中蛮横强势掠夺的可怕模样,她再也无法将眼前的少年与之割裂开来。
无论他如何伪装,他们也是同一个人。
35何处破局
◎“其实你是喜欢阿巳的。”◎
戚雪以防备的姿态面对着他,后背抵住的分明不过是一方栏杆,却因他挡于身前,让她有种被逼入穷巷无处可逃的感觉。
戚雪下意识吞咽着喉咙,喉珠上下滚动了一瞬,然后她便清晰看到阿巳的眼珠往下挪去。他被吸引了。
他安静地,以同样的方式,吞咽着,让喉结滚动的模样与她一致。
戚雪是因为紧张,而他是因为什么,不可言说。
戚雪眼睁睁看着他眼神变得深邃,她能看懂那其中转变的意思,她甚至看到了他唇缝极轻的蠕动了一下,那是舌尖在蠢蠢欲动的证据。
戚雪眼神闪烁着,脸也低下去几分,在他还没有进一步举动的时候打破宁静:“你……到底活了多少年了?”
阿巳微微扬眉,这个问题戚雪曾问过他一次,那时候他的回答说并不知晓生辰年岁,大约与她一般年纪。
“具体的确实记不太清了,但我逝世那年,与你年纪相仿。”
戚雪下意识回避着他的视线,这句之后便是迎来了沉默,但那种被他逼住的心慌的感觉仍是十分强烈。
戚雪感觉自己浑身的寒毛都在竖立着,后背在栏杆上慢慢摩挲着,哑着嗓子与他商量:“你能不能离我远些,我呼吸不过来,你若是真的花费了如此多的心思,你也不想我再被你的煞气弄死一次吧。”
阿巳闻言微微扬起眉,眼神慢慢打量着她,“阿雪,我想你误会了什么。”他笑了笑,“我是年岁已逾千载的大妖,这世间能出吾右者,大约已经没剩几个了。非是我收敛不住气息,是你自己心中惧怕我。”
不管他说得如何,戚雪那强烈的心悸是真实存在的,她难受的想解开领口畅快呼吸,手心再三攥紧:“那你把这个给我解开。”
戚雪将束缚在手腕间的那一对光锁抬起来:“既然无人能与你匹敌,你还怕我跑了不成,这个在手上,我害怕,还有那个妖印。”
阿巳盯着她,半晌后才温和笑了笑,“阿雪,出去了又能如何,你也还是会像从前那许多世一样,薄命早逝,我也一样还是能再找到你,不过是多走一个轮回罢了。”
他的神情和口吻让戚雪觉得阿巳心里明白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但这也相当于印证了她的猜测,这光锁就是他用来压制自己体内那柄剑的力量,若是唤醒那股力量,她是有可能摆脱他的。
“你在想什么。”阿巳细细观察着她的神情,不着痕迹往前了一小步。
戚雪的反应很大,想退却无处可退,只能腰肢往后仰,一面伸手示意拒绝:“你别过来。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你一早便是奔着我去的,那明府里的那个狐狸,也是你弄去我们镇上的?”其实戚雪知道事已至此,这已经不是一个多重要的问题了,但她能拖一刻是一刻,就是不想面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亲昵。
阿巳倒也有耐心,有问便答了:“那些都是轮回的必经之路罢了,不是它,也会有别的因果让你走投无路*。”
戚雪没听太懂,但阿巳也没准备接着往深了解释了,他盯着她防备的模样,好像再往前一寸,她便能像只受惊的猫一般炸起。
戚雪被这种审视的观察的目光困住,阳光撒过阿巳的眼睛,瞳孔呈现出了从前她从未发现过的,清透到非人的琥珀色,甚至是眼珠中间,好像还有另一条细线一样的瞳仁,藏在里面。
“别多想,阿雪。”
这句话仿佛有魔力一般,让她整个脑子一嗡,反应明显就迟钝了下来,刚才想的什么全给忘了。
戚雪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猛地一颤,眼见他还在靠近:“你别过来!”
她不敢再去看他眼睛,也不想再听他说话,用力捂住耳朵,“你不要对我施什么妖法。”
阿巳歪了歪脑袋,这一笑堪称宠溺,以退为进了一步,“好了,初来乍到的,不逼你太紧,咱们来日方长。”
他不过稍稍后退让出一步,戚雪便赶紧趁机冲开他跑走了。
她一路闭着气跑出了小半里地远,方才终于捂着胸口找回了自己的心跳声。
好压抑。
自从看清了他的伪装,她就再也无法坦然面对阿巳了。
戚雪蹲在池水边看着里面的倒影,一遍遍用手指戳破,再发呆地看着它慢慢复原。若真入阿巳说的那样,她就是在一次次轮回中周而复始与他纠缠,那岂不是每一世她都会如此矛盾恐惧。
若一切真的是无用功,难道真要认命才是归宿?
戚雪理不出个头绪,一时间想不出破局的办法,却也不想就此甘心认命。
她搓了把脸,重新站起来,沿着这华贵奢靡的庭院中转了一圈。
很多地方都有侍卫和园丁,个个冷着脸,见着戚雪只行礼不说话,看起来便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她找了一圈,在路过一处小桥时候顿住了脚步。
那里头又是另一处小院,种了一棵极大的樱花树,微风拂过时候偶有落英飘在木制小桥上,又再落下随着水流远去。
极其漂亮的画面,戚雪却是瞬间勾起了某些炙热滚烫到无法呼吸的极致记忆,他如何将她翻压在桥上,摩擦的膝盖,爬出去又再被掐着腰抱回来,浑身湿热无可救药的记忆。
这地方原以为在梦中,竟是真实存在的。戚雪猛地一个哆嗦,逃也似的跑了。
戚雪是极其不愿回那主屋里去跟阿巳同处一室。他那身煞气也不知是不是真如他所说能控制自如,万一出点什么问题要死的还是她的命,阿巳命长能在轮回中一直等一直找,但她戚雪就是戚雪,只活这一辈子,再转世的那哪还跟她有什么关系。
到了傍晚时分,戚雪腿脚乏得很,恰逢外头下起春雨阵阵,她便寻了处花房藏身。
花架上摆满了半开的牡丹和月季,香味混杂在一起,在这没有点灯的幽室之中。
春日的潮湿些许越过门槛,她将木门掩上,屋里就昏暗下来。
花房里有张花匠拨土小憩的藤椅,戚雪坐下后捏着酸累的小腿,肚子也饿得有些咕咕叫了。
这么躲着他,根本不是办法,辈关在这幻境的宅子里,又能躲多久呢。
戚雪的注意力回到手腕上的那对光锁上,它们在昏暗的视线下格外明显。解开它才有机会出去,出去了才有机会向别的得道高人求助,否则只能被困死在这。
她就不信,这天大地大的,找不到人能抗衡他。
但前提是,能先哄得他将这光锁给解开。
戚雪正想着,忽地余光扫见花架上刚才盛开的几盆牡丹,竟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叶片都蜷缩起来,有了枯萎衰败的征兆。
她觉得奇怪,小心走近看了眼,发现它们还在继续萎缩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生命力一般。
戚雪下意识后退,紧接着那灰白衰败的东西沿着花架蔓延下来,虫子一般,很快就要沾上她的脚。
戚雪惊叫着要跑,就在这时阿巳破门而入,他似是早就感应到了些什么,直逼目标而来,一把揽住她的腰,等戚雪反应过来的时候花架已被他一脚踢翻了。
戚雪已经看呆了。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见过他的‘法相’有了心理阴影,此刻看着他杀气腾腾的样子就觉得满身都缠着黑红的煞气,他来回在花架前踱步,仿佛猎食者在观察猎物是否还有活口。
那花架被他一脚踹散了架,牡丹摔了满地,枯枝都碎在地上,但刚才还蠢蠢欲动的那灰白的诡异的东西,发出了凄厉阴森的叫声,很快消失不见。
阿巳的目光很是锐利,没有任何把戏能骗过他的眼睛,戚雪看着他的背影,不期然被他回头看了一眼。
她喉咙动了动,下意识就想跑,但不过两步便被拦腰扛了起来。
“你干什么!”戚雪缩在他肩头尝试挣扎,但他力气出奇的大,闲庭信步轻松便将她扛回了主屋。
戚雪被他重新丢回了软榻上,满眼警惕盯着他,“刚才那是什么?”
阿巳耸耸肩,“不知道。”
“你不知道?”戚雪完全不信。
阿巳扬眉笑了笑,将门屋门顺手给关上,“是你招来的,我怎会知道。”
一听又是冲她来的,戚雪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我这条命到底有什么稀罕的。”
“那还是挺稀罕的。”阿巳靠近过来,瞧着戚雪脸上这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像是找到了突破这僵局的契机,心情甚好,趁她不留神,拿手轻轻蹭着她的下巴,“没事,管他谁,只要你好好在我身边,太岁都不敢动土,我还给你当挡箭牌,如何。”
戚雪往后躲了些,看着面前男人这得意洋洋的模样,却又隐约觉得这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假意转变借坡下驴的机会,反正也无计可施,只有让他放松警惕,才有机会解开手上的光锁脱身。
入夜之后,外头的小雨仍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戚雪站在窗前听雨出神,阿巳过来靠在了她身边,胳膊与她相贴着,传来了相当温热的暖意。
戚雪想走,但晃眼瞧见他这么侧撑着下巴的模样,满眼都好像只盯住了我一个人,“其实你是喜欢阿巳的。”
“什么?”戚雪被他这话说愣住了。
他笑了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露出了些狡黠的模样,“这一路上与你同行的阿巳,我能感觉出来,你是有过心动与依赖的。只不过可惜,他是我,我却不止是他一个。”
36想我吗
◎春雨下了整晚◎
他这绕口令一般的,戚雪还是听明白了,一时间,竟是并未想出言反驳。
阿巳认真盯着她的眉眼,又再笑了笑,伸手出去接了些夜雨,“如果再晚一点才叫你发现,等你深爱上阿巳再发现,会不会好接受一点?”
他的手在雨中来回抓握两下,接到了半捧透明的雨水递到了她面前,戚雪看见了自己眼睛的倒影:“接受什么?接受你?”
“接受我强势又任性的一面。”
戚雪看看水,又看看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见阿巳目光变得深邃,他问:“想我吗。”
戚雪直觉不妙,眼神闪烁着想离他远些,但下一瞬脖颈间就攀上来带着冰凉湿润的束缚,他掐着她,力道不重,但足够将戚雪一路推到了墙角中。
这一瞬间,戚雪觉得脖子上好像爬了一条粗壮的蛇。
窗棂外雨水滴答响着,屋内戚雪被困在墙角中,阿巳亲得温吞,反复吞吐着,将她唇瓣舐得湿润,戚雪被拢在他的阴影中,几乎看不见外头的任何光景,只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无疑这个时候的阿巳是强势的,他好像变了一个人,用魅惑又危险的嗓音对她说:“嘴张开。”
戚雪受到了蛊惑,张嘴的瞬间,丢盔弃甲。
春雨下了整晚。
到了后半夜,戚雪神思恍惚,觉得自己被他引诱,香肩半露架在身前,就这么进到了雨中。
本该是冰凉的夜雨落在身上,竟是温热的。
戚雪的眼有些睁不开,隐约看见雨中轻轻飘摇的樱花树。是那座庭院,他又将她带上了那座木桥。
恍惚间,戚雪的意识中有条参天巨物,猩红的鳞片在夜幕下雨幕中,幽深诡秘,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