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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他还能看见熟悉的红衣少女在药圃栽下雪见草时,对他轻笑着说:“你的伤要用曼陀罗汁液作引,千万别因为苦再偷着倒汤药了。”

她那个时候怎么会明白,他倒药汁不是因为苦,只是因为不想好得太快,怕好起来她就不会再来了。

她和别人不一样,不知他的身份,对他没有隔阂与尊崇,将他当做最平等的普通人对待,楚千度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不想失去与她朝夕相处的机会。

蜀山后山的雪松簌簌作响,积雪压断枝桠的脆响,恰似当年仙瑶捧来汤药时腕间银镯的叮当。

因为楚千度的伤梦,蜀山下了一场大雪,本来这里气候就不好,适合苦修,今日的大雪又格外不寻常,不过半日便将大殿和道场半数掩埋。

弟子们外出用法术清理积雪,谢扶苏站在玉宵宫大殿外仰头看雪,听着叶清澄的禀报。

“……仙瑶确实没死,她还活着。”叶清澄脸色难看至极,将所见所闻如数告知师尊,“她毁了容貌,满身伤疤,还入了魔,与魔君在一起。”

白雪惜正站在叶清澄身边,适当地开口补充:“三师姐是被地渊火所伤,周身上下无一处好肉,全身都是疤痕,观之极为可怖。师祖昏迷之前曾说,当日秘境忽然变为天级,地渊火无故出现都和魔君有关,一切都是魔君的计谋。他为寻师祖复仇筹划了一切。至于三师姐知不知情,是否与魔君早有联系,我们都不清楚,我们只知道她为了维护魔君对师祖刀剑相向,令师祖身心受创昏迷不醒。”

叶清澄闻言错愕地望向白雪惜,想反驳什么又一时不知如何说。

他总觉得白雪惜这么说不对,但她目光清正地看回来,又让他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她说的也没什么错,师祖之前确实这么说过,她这样禀报也算客观,可是……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白雪惜懒得管他那么多,转眸望着谢扶苏道:“师尊,三师姐……不对,现在该叫她金仙瑶了。她说她与师尊断了师徒契约,不再是我们的同门。她入了魔,也不再是蜀山弟子,我们与她再无瓜葛。”

“她是什么时候和您断了师徒契约,您知道她入了魔道,与魔族为伍这件事吗?”

白雪惜微微抿唇,眼底都是对宗门未来的忧虑:“她如今和魔君关系甚密,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些年她在您身边可露出过什么破绽?蜀山可有什么紧要秘辛被她得知?”

“师尊昏迷不醒,若魔君趁机攻入修界,手中有金仙瑶这张王牌,我们只怕难以抵抗!”

白雪惜紧张道:“师尊,您当时未在,有所不知,魔君只一招便打败了师祖,这些年魔族闭门不出,恐怕不是惧怕修界不敢出来,而是蛰伏伺机!您得想想法子应对啊!”

谢扶苏缓缓转身,视线落在她身上,给出的回答完全慢半拍:“你说仙瑶真的还活着?”

“她还活着却不回宗,还入了魔,说与我断了师徒契约,不再是我的弟子?”

谢扶苏恍惚说道:“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在意的完全不是她所希望的那些。

白雪惜表情瞬变。

第26章

谢扶苏根本无心去想什么魔族修界。

他满心都是仙瑶自己切断了与他的师徒契约。

自从心头血寻不到仙瑶开始,谢扶苏一心只认定仙瑶是真的死了,所以云海外的师徒石上才没了他们的姓名,所以他才寻不到她。

她若活着,怎么会不来看望她的师尊,怎么会不回应将她养大的师父?

谢扶苏无法面对现实。

可两个弟子都这么说,楚千度也是真的陷入梦魇昏迷不醒,他好像没办法不相信这些。

为了求证,谢扶苏扔下白雪惜和叶清澄,急匆匆地赶到蜀山云海,在这里找到了闪烁着神圣光辉的师徒石。

作为蜀山这一届的掌门,谢扶苏的名字在师徒石上很靠前,他轻而易举就找到了。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名字,刻痕清晰,光泽明亮,紧随他名讳之下的是厉微澜,好端端留在那里没有问题,再往下就是叶清澄和一片污浊焦黑的痕迹。

那痕迹本该是仙瑶的名字。

现在白雪惜的名字在那焦黑下面莹莹闪烁,如日中天,仙瑶的名字却化为乌有,如同被人硬生生扣下去了。

谢扶苏驱动灵力,面如沉木地将在那痕迹上转了一圈。待意识到师徒契约确实是被一方强行切断,以逆转天道认下反噬为代价也要抛开他这个师父的时候,他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仙瑶真的活着。

心头血找不到,师徒契约毁了,不是因为她死了,是因为她不要他了。

她不要他这个师父了。

谢扶苏收了四个徒弟,这在历代蜀山掌门中算是极少的。

他觉得自己精力有限,本来只打算收一个,是底下长老觉得这样门丁不够兴旺,他才不得不收了三个。

第四个白雪惜是因着仙瑶的面子才收下来的。

可因为这个人,仙瑶死了一次,不要他了。

无论是厉微澜还是叶清澄,亦或是白雪惜,他们对谢扶苏来说都只是徒弟,他对他们来说都只是师尊。

可仙瑶不一样。

年纪那么小就跟着他的小丫头,一手被他养大,他对她来说是真正的师父,如师如父。

可现在这个孩子不要他了。

谢扶苏终于明白楚千度沉入梦境不愿醒来的悲哀。

他捂住心口,强忍着胸腔的气血翻涌,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师徒石上。

玉宵宫中,谢扶苏无法主事,久去不归,鉴于金仙瑶的情况紧急,白雪惜催促叶清澄寻来了几位长老。

执法长老和素芜长老都在宗内,两人听闻他们在魔界的所见所闻,反应要比谢扶苏正常得多。

“竟有此事!”持法长老震惊道,“原来地渊火是魔头所为,那金仙瑶若真和魔头有关,师祖和掌门因为她一蹶不振,蜀山岂不是大难临头!”

叶清澄想说什么,被白雪惜抓住手臂按了回去。

她走上前道:“正是如此,还望长老想想办法,尽快解决这件事。如若真给魔界反攻的机会,师尊和师祖现在恐怕都是顶不住的。”

持法长老沉吟不语,素芜长老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本座也是看着仙瑶长大的,总觉得她就算性子急了些,心比天高了一些,却不是什么坏孩子。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叶清澄终于找到机会说话:“是啊是啊,瑶瑶不会和魔族勾结的,她和魔君之间肯定是被迫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师祖当时不是说了吗?是魔君看他和仙瑶关系密切,才故意劫走仙瑶想挟持她威逼师祖和蜀山,咱们现在该想法子把仙瑶救回来才是!”

叶清澄急切地看向白雪惜:“小师妹你当时也听见了啊,不是吗?”

白雪惜面色淡淡地看过来,沉默了一会才说:“师祖昏迷不醒

,未尽之言我们都不知是什么。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地渊火的异变是魔君所为,他有所图谋,又手握金仙瑶,想在这个时候颠覆修界易如反掌。”

“孰轻孰重,还望长老们定夺。”

素芜长老犹豫地望向持法长老,持法长老出了一头的汗,犹豫半晌还是说:“掌门不在,本座也不敢随便做主,还是等着掌门回来再说吧?”

“那恐怕就完了。”

完了,不是晚了,白雪惜用词直接,令两位长老也感受到一股危机。

持法长老想起被金仙瑶母亲打成废物的弟子齐轩,一时也是气上心头,觉得这母女俩都是祸害,实在惹人厌烦。

思索再三,他拧眉道:“就算要动手,我们也不好直接前往魔界做什么,他们怕是早有防备,不如从蓬莱金家入手。”

白雪惜微微抬眉看着他。

持法长老道:“金仙瑶的父母都在蓬莱金家,听你们说,她居然当着师祖的面维护魔头,可见她若不是被迫也是入魔很深。这个时候除了她的父母,怕是谁都不会被她放在眼里。”

“命人前去蓬莱金家,传讯给金家主和金夫人,告知他们寻到金仙瑶的踪迹,就在魔界,让他们去将人叫回来。”他沉思道,“暂时不要告知金家金仙瑶入魔的事,金夫人可是青氏出身,青氏全族都死在仙魔大战里,她平生最恨的就是魔族,若是知道女儿入了魔,怕是会大义灭亲,斩断亲缘,再不去管。”

“到时候她不肯去魔界找人会很麻烦。”

叶清澄忙道:“对,不能说瑶瑶入魔的事,千万不能让伯母知道这件事,别人传信我不放心,让我去吧。”

他说着转身就走,都不给两个长老反驳的机会。

白雪惜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能感觉到叶清澄心底隐秘的喜悦和担忧。

喜悦自然是因为金仙瑶真的还活着。

担心自然是为他们母女关系忧心了。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经过这样大的变故,会为对方担心挂怀十分正常,若无这样的心情,反而是真的凉薄不可相交了。

白雪惜从容接受了这些,安静地退出大殿。

走出大殿仰头望着骄阳如火,她心底并不认同长老们的决定。

将金仙瑶叫回来?隐藏她入魔的事?那岂是想藏就藏得了的?

青执素上次将她打成那个样子,至今她身上仍有旧疾日夜作痛。

如今回头看,她并无罪责,一切都是沈惊尘做的,金仙瑶搞不好早就和魔君有了瓜葛,就等着做局陷害她。

她挺过来了,没死,便不能让金仙瑶如愿以偿。

白雪惜冷静地走下台阶,按动手镯里的传讯按钮,给远在蓬莱的母亲发了传音。

长安宫内,仙瑶已经痊愈了。

从偏殿出来她就恢复如初,从里到外焕然一新。

唯一与过去不同的是灵气转为魔气,剑骨变成了魔骨。

她坐在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本是看了十几年的熟悉容貌,现在却有些不习惯了。

身后空空荡荡,不见沈惊尘踪迹,他出来之后就不见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也没出去寻找。

他应该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在偏殿里发生的事。

仙瑶也需要一点时间来解决些棘手的麻烦。

刚回来就被沈惊尘带进偏殿疗伤,都来不及思索被蜀山撞见的后续。

故人相逢,哪怕全身而退也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当着她的面楚千度都能胡乱揣测乱扣帽子,回去之后秘境突然转为天级的事该是会直接背在沈惊尘身上。

看白雪惜那时的反应,她怕是会连仙瑶一起交代进去。

在他们口中她会成为辅佐魔君的魔女,本就糟糕的名声会更加不堪入耳。

她自己不在意,可她还有重要的人无法接受这些消息。

阿娘若知道她入魔的事一定会很失望。

其实母亲很少跟仙瑶提起父兄死去的事,大部分都是她从别人口中听到的。

外祖父和舅舅本是修界说一不二搅动风云的大能,他们还在的时候,别说蜀山掌门,天下共主来了都要赔笑三分。

青氏一族也是修界最贵重的世家大族,青氏双骄无人不艳羡推崇。

能越大责任越大,仙魔大战的时候,外祖父和舅舅身为至强,自然要走在最前面。

以多敌少,哪怕是对上魔君沈惊尘他们也是有把握的,大家都信心百倍他们能得胜归来。

可最后青氏满门,连带着随行的族人都死在大战里。

是金家的金遗风跌跌撞撞抱着外祖父的断剑归来,给镇守营地的母亲带回了唯一的念想。

这是母亲最后决定嫁给金遗风最大的原因。

金遗风就是仙瑶的父亲。

父亲总说娘恨魔族,恨之入骨,绝对不要在母亲面前提起魔族,更不要提起外祖父和舅舅,不要勾起母亲的伤心事。

仙瑶很小就拜师蜀山,离家的时间远超陪伴在母亲身边的时间,她每次回去看到的都是父母恩爱,父亲为母亲鞍前马后,若非天书话本在,她绝对想不到这样的父亲会背叛母亲。

白雪惜的母亲白双菱是金家好几层之外的旁支孤女,没死之前,仙瑶对她唯一的了解就是所嫁非人的寡妇,一个人带着女儿长大,过得很不容易。

现在想来,她哪里会不容易,她过得恐怕比很多人都好。

仙瑶起身离开妆镜前,走到窗边望着魔界白日风和日丽宛若仙境的画面。

她拿不准蜀山的人之后会如何对付她,但她可以确定,他们不会为她保守身份,更不会放弃捉拿她这个“叛徒”。

既然不久的将来,母亲必然还是会知道她入魔的事,便也不必再让她从旁人口中得知了。

有些事情她亲自告诉她,总比她从别人那里知道好许多。

仙瑶驱动熟悉的咒文,心中虽有决断,却仍如巨石压下,支离破碎,火意难平。

她也会害怕。

怕母亲失望,怕她质疑,怕她问罪。

怕她……不要她。

她已经失去了所有,不能再失去唯一的亲人了。

捏诀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打在窗棂上。

温暖的手抚上面颊,轻巧快速地为她拭去泪珠,仙瑶愣了愣,眼睫带泪地抬眸望去,看见消失了半日的沈惊尘立在窗外,药香混着他袖间杏香漫过来。

“别哭了。”他嗓音浸着罕见的哑,视线仓促别开,清雅如莲的一个人,局促紧张得像快要凋零似的,“还说醒来不会恨我,那在这里偷偷哭什么?”

仙瑶恍惚了一下,不禁失笑。

“……不是因为那个。”

仙瑶已经将沈惊尘的一切了如指掌,但沈惊尘还不知道她全部的事。

她斟酌了一下,垂眼说道:“是因为我娘。遇见了故人,他们回去必然黑白颠倒,将我说得更加不堪。我入魔的事情也藏不住,我娘一定会知道。”

“我娘是青氏后人,青氏全族除了我娘全都战死在仙魔大战里,死在魔君手中。”

意识到自己就是眼前人说到的“魔君”,沈惊尘张张嘴,颇有些手足无措。

“不是我……”他想解释,但仙瑶也不需要他解释什么。

她径自道:“我娘对魔族恨之入骨,若是被别人告知她我入了魔,她肯定会不相信,必要求一个真相。届时她亲自见到我,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怕是会无法接受。”

仙瑶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所以我想,有些事还是得我亲自告诉她。”

“我的满身污名已经给她惹来无尽麻烦,现在还要再加上一条入了魔。我现在暂时还不能为自己洗脱冤屈,若她要因这些与我断绝母女关系,从此不受流言纷扰,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嘴上说着可以接受,眼底的敏感和倔强却在诉说着不行。

她其实一点都接受不了。

沈惊尘隔着窗棂与仙瑶对望,他渐

渐沉下脸来,倾身靠近她,一字一顿道:“瑶瑶。”

仙瑶怔忪地望着他。

沈惊尘认真说道:“不要陷入自证的怪圈。”

“有人冤枉你,你要做的不是剖腹取粉,自证清白。你要做的是挖掉那些人的眼睛,让他们到你的肚子里自己去看清楚。”

“你之前说想杀了那些人,杀到无人敢再污蔑你为止,这是你所在世界的处事法则,我非此间人,但我尊重你的选择,认可你的想法。”

“也不要怀疑你母亲对你的信任和感情。”

“对生下你的人来说,没什么是比你活着更重要的。”

仙瑶紧绷的心防瞬间崩塌,整个人越过窗棂,扑进了窗外的人怀里。

“我能抱你吗?”她头埋在他怀里,闷闷地问。

“……”沈惊尘沉默半晌,叹息道,“你都已经这么做了。”

仙瑶靠在他怀里不说话,沈惊尘思想斗争了良久,未曾泯灭的良知驱使他不得不主动道:“瑶瑶,我们这样不对。”

“我是你的老师,你是我的学生,我们不该这样。”

第27章

老师和学生,师父和弟子,人伦在前,违背人伦便是不对的,是与世俗作对。

可她都入魔了,做了魔修,为什么还要遵守“人”伦?

遵守人伦的前提不得先是人族才行吗?

仙瑶睁大眼睛,瞳孔微微收缩,眼底倒映着沈惊尘白玉微光的脸庞,将自己的心里话在脸上表达得清清楚楚。

“我没想到君上会介意这些。”她无比诚实道,“严格来说,我与君上不曾行过拜师礼,算不上师徒关系。我入了魔,与其说是君上的学生,不如说是你的下属。”

做下属就可以随便摸上司腹肌了吗?

沈惊尘低头看着腹部作乱的手,神色审慎。

仙瑶愣了一下,猛地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在做些什么,迅速将手收了回来。

关系到他们俩的事,她看起来反而没什么尴尬和窘迫,自然而然地解释了句:“对不起,习惯了。”

“……”好一个习惯了,这三个字直接搞得沈惊尘没话说了。

他很是冷静了一下,才平声平气道::“你不是我的下属,我永远不会将你当做下属。在我的世界师生之间不需要行拜师礼,我将你当做学生,对你倾囊相授,你就是我的学生。”

“可你现在不在那个世界。”

仙瑶脱口而出的反驳让沈惊尘缄默下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在原来的世界,他已经被迫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书中世界很多年了。

他很少回忆现代回忆家人,因为那实在是件残忍的事。

他关心的家人,在意的朋友,搁置的研究,一切都令他无比遗憾。

每在这里多呆一天就距离过去更远一些,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真的回去之后,看到的是时间凝滞的一切,还是随此间时光流速一样往前的未来。

他怕回去太晚,看到父母老去,看到妹妹一个人负担家人,送父母离开。

他怕回不去,他的科研团队解散,项目被死对头夺走,他所有的功绩都无法书写下去。

他怕带着最先进的技术回归祖国、为国家效力的愿望再也无法实现。

沈惊尘长久沉默,神色虽然没什么太大变化,但仙瑶明显感觉到他周身气息冷淡下来。

她张口想要道歉,也明白自己也许触到了他的逆鳞。

可话还来不及出口,他已经回应了她。

“我现在在这里,但不会永远在这里。”沈惊尘并没生气,他很快调节好自己的情绪,并不迁怒说出事实的仙瑶,甚至要感谢她,“我要多谢你提醒我这一点,虽然我现在仍在此处,但我总有一天会回到我的世界。”

“我一定会走,所以不管我目前身处何地,都不该与会永远留在这里的你扯上任何关系。”

“无论怎样,你我之间都该保持距离。”

他垂眸看了看他们之间此刻的距离,示意道:“就像现在这样。”

仙瑶怔怔望着他。

她长这么大没喜欢过谁,也不懂喜欢这种感情,但她明白自己被拒绝了。

一切甚至都还没开始,她还没意识到过分依赖和过渡依恋代表什么,就被拒绝了。

她张张嘴,明明身体痊愈了,相貌恢复了,她又变成了过去那个才貌双绝的天之骄女,可愿意在她满脸疤痕时对她温柔如水的人,突然就疏远了。

仙瑶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艰难地指出:“……君上觉得,我对你有什么想法是吗?”

沈惊尘一顿。

“我不明白。”仙瑶微微垂眸,低声说道,“君上介意我与你不曾保持距离,可若为师徒,我们本就可以比旁人亲密,这有什么不对吗?”

“君上又何必介意这些?”仙瑶抬起头,直接地对上他的眼睛,“是因为我们神交过吗?还是因为我碰过你那里,你看过我全身?”

她直白得过分,每个字都戳得沈惊尘浑身发颤。

他身躯僵硬,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仙瑶便继续道:“可那都是无心之举,都是被迫的,只要我们心里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何必介意什么距离。我们之间本就比旁人亲近,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会把你的真实来处,将你世界的一切,分享给别的人吗?”

沈惊尘喉结滑动,音色虽低但极为肯定道:“不会。”

仙瑶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那不就好了?君上实在不必在意那些,只要我们行得端做得正,就算亲近一些也不会有什么。我当然不会阻止君上追寻归去的脚步,更不会成为君上的妨碍。”

“不明白你为何突然与我说起这些。”她歪了歪头,试探性道,“我当我们是密友,难不成你不是这样想?你觉得我对你有心吗?”

“你害怕了?还是,你心虚了?”

再一次的,沈惊尘在仙瑶面前落荒而逃。

仙瑶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面上近乎平静的疑惑渐渐消失。

她表现得理所应当,甚至还反过来质疑对方心虚,不过都是先声夺人。

要说今日之前她不明白这些感情代表什么,确实不算撒谎。

但在被拒绝的那一刹那,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的感情。

原来她喜欢上了他。

原来所有情不自禁地接近和抚摸,所有本能地偏向和依赖,都是因为她喜欢上了他。

她竟然还有心去喜欢谁,这对一个遍体鳞伤,哪怕外伤痊愈依然心伤难疗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

还有能力去喜欢一个人,即便还没真的开始就被拒绝了,仙瑶伤心的同时也感到非常高兴。

真好。

她还没有凉薄冷性到自己都害怕的地步。

仙瑶抬手关了窗,从正门回了殿内。

走到寝殿最里面的位置,她拉上了纱帐,光线瞬间暗下来许多。

她坐在角落中重新捏诀,完成自己之前要做的事情。

这一次她有了勇气面对,可私密传音发出去却几次不得联系。

不对劲。

仙瑶紧锁眉头,满心不安。

青氏一族独门的传音术,不会因为外界的干扰而中断。

联系不上的原因只有一个——另一方动用了极大的灵力,已经无力再接收传音。

娘出事了?!

蓬莱金家,青执素其实并没出事。

出事的是别人。

在蜀山大闹一场后,青执素回到了蓬莱。

她当然没那么好糊弄,不会等着蜀山的消息,她要自己寻找女儿。

她确定仙瑶还

活着,就要比其他人更早找到她。

带着这样的心情,她来不及打任何招呼,轻车简装地回到府邸。

青执素还没想好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金氏族人,便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她的丈夫,金家的家主金遗风,没有乖乖按照她的吩咐去祠堂里跪着反省,反而和那个矛盾源头之一的白双菱在一起。

白双菱,白雪惜的寡妇娘,她女儿杀了她的女儿,而她本人在她经营多年的府邸里面,和她的丈夫卿卿我我。

这真是太可笑了。

青执素很少管金遗风。

在她看来金遗风就是一条忠诚的狗,永远会乖乖匍匐在她裙边。

她也愿意为了乖巧的狗劳累辛苦一些。

可她没想到,金遗风放着好狗不当,非要去别人那里当人。

青执素这次离开金家长了个心眼,在金遗风身上留下了她的灵息,怕的就是自己走了,他不老实跪着赎罪,还要出去乱来,真将女儿的族谱换成别人。

如今这道灵息仍在府中,可笑的却不是在他该跪的祠堂里,而是在白双菱之前的住处。

不清楚白双菱来意之前,青执素给她安排过下榻之处。

知道她所图之后,青执素就直接将人丢了出去。

现在那个地方住了人,金遗风也在那里,青执素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未曾惊动一草一木。

她安静地站在淡淡的结界之外,忍不住勾起嘴角讽刺地笑了笑。

还知道布下结界,也不是嚣张得无所顾忌。

但这种结界最多在她回来之前稍微遮掩片刻,等她真的入府是什么都藏不住的。

青执素得感谢自己这次回来得着急,若非如此,怕是什么都发现不了。

她随意地进入结界,没掀动一点痕迹,轻飘飘地来到门前。

不用进去,无需动用神识,不凡的耳力已经将里面发生着什么听得清清楚楚。

女子说话声与往常截然不同,带着入骨的媚意和压抑,描述的内容更是令青执素难以接受。

“家主,仙瑶不但没死,还与魔君勾结,意图残害蜀山修士,陷害雪惜!她如今入了魔,面目全非,骇人无比,这样的人如何还能与金家扯上关系?”

白双菱软声软语:“我们的女儿才是金家未来唯一的出路,家主唯一也是最好的继承人。青执素不肯承认雪惜,但雪惜有蜀山做靠山,她一个人也翻不出什么风浪。雪惜已经传音给我,马上就会回来助你我行事,等一切尘埃落定,青执素有一个入了魔的女儿,不必我们做什么,她自己就得接受不了崩溃了,家主到时便能真正掌控金家,不再被她打压控制了!”

“我早说咱们的女儿有天道相助,只会给我们带来福泽和顺遂,如今家主可算是相信了?”

金遗风会如何回答这些话,青执素半点不好奇。

她面上没有任何神色波动,平平静静地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冷冷望向床榻上的两个人。

一个衣衫不整,媚态横生,是正在费力吹枕边风的白双菱。

另一个衣着完好,还没来得及干什么,表情麻木紧锁眉头,那是她的丈夫金遗风。

青执素的突然出现令两人错愕不已,难以置信。

金遗风反应过来猛地推开白双菱,白双菱撞在床围上磕得满头是血,忍不住惨叫一声。

青执素注视着这对恶心的男女,一字一顿,措词清晰道:“白雪惜是你们生的?”

“金遗风。”她盯住自己的丈夫,“你知不知道仙瑶死在谁手里?”

金遗风嘴唇动了动,紧张地握着拳,不敢真的发出声音。

青执素恍然:“你知道,你全都知道。”

“你背叛了我,与白双菱苟且多年,生下孩子,还纵容她的孩子害死我的女儿。”

“现在还任由她污蔑我的女儿入了魔?”

青执素冷笑一声:“金遗风,你真是好大的狗胆啊!”

第28章

“狗”这个字令金遗风应激地抬起了头。

他恨恨地盯着自己的妻子,这个被他小心翼翼恭维多年的妻子,她修为高他许多,在金家为所欲为无人可挡,作威作福的同时也为金家带来了无尽的荣耀。

她还和成亲的时候一样美丽冰冷,如那年初见时荼蘼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她现在看他的眼神也和当年一样冷漠,仿佛他在她眼中连一条狗都算不上了。

金遗风缓缓挺直脊背,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几分自嘲:“素素,你很聪明,说得基本都对,只一点我要解释一下,我不曾纵容谁害死我们的女儿,仙瑶的死我也很意外,但那是情急之举,是意外。现在仙瑶入魔,和魔君为伍,为魔君与蜀山作对,可见当初的‘死’另有蹊跷。她走了弯路,是她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

入魔。

又是入魔。

青执素怒极反笑,当即就要出手,金遗风浑身颤抖,但没有闪躲,他习惯性地等待妻子的惩罚,但这次有人挡在他面前。

白双菱以肉身挡在他之前,为他承受了青执素的怒火。

“你?”

金遗风错愕地望着倒在身前的女子,喉结动了动,跟着一点点倒下去。

白双菱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依偎在金遗风怀中,满面泪痕地望着他。

“家主,这不是你的错,你为何要承受旁人的伤害?青执素的女儿入魔背叛了她,她该去找她的女儿算账,怎么还能欺负你呢!”

欺负。

真是一个好词。

这对男女当着青执素的面你侬我侬,彼此动容,青执素看得直为他们鼓掌。

“你们一个两个口口声声说我女儿入了魔,我倒要问问,这消息从何而来?”

青执素已经平静下来,拉了把椅子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金遗风仰头看她,房门外来了许多金氏族人,可他们都进不来,金家从前虽然也算望族,但并无今日的繁荣。金家有现在都靠青执素一手经营,底下的人畏惧她远超金遗风,有时走在蓬莱金家,金遗风都觉得这里是姓青的。

他想过一切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的结果,但没有一种是眼前这样。

青执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他的背叛,动了一次手就坐下来,摆出了促膝长谈的架势。

这是女子被丈夫背叛后该有的反应吗?

不是。

但这令他想不到的反应,好像才是符合青执素这个人的。

在她心里,与她血脉相连,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金仙瑶才是她唯一在意的人,而他金遗风只是一条狗罢了。

金遗风心冷得浑身哆嗦,他说不出话,只不断地低笑,状若癫狂。

青执素烦了,直接命令白双菱:“你来说。”

白双菱得到机会立刻开口:“你不是才从蜀山回来?蜀山的人难道没告诉你吗?蜀山掌门二弟子马上就要到蓬莱了,为的就是告诉你这件事,让你去魔界将你女儿带回来!”

“蜀山师祖因你女儿昏迷不醒,你女儿与魔族里应外合陷害同门,和魔君成双成对做那等腌臜事,简直不堪入目,罪无可赦!”

“这样的人蜀山不会要,金家也不会要,难道你青氏一族会允许她入青氏吗?”

“青氏满门都因魔君而死,她却和魔君勾结,你父兄在九泉之下也会死不瞑目!”

青执素倏地站起来,弯腰掐住了白双菱的下巴。

话说到这个地步,白双菱也不害怕,她瞪大眼睛,眼带笑意道:“我女儿马上就要回蓬莱了,她是金家未来的继承人,是金家唯一的希望,我是她娘,是她的血亲,她不会容许你伤害我的,金家也不会任由你这样对我!”

像是为了印证她是对的,身后房门最终还是被外面的人打开了。

数名金氏族老闯

入,想要阻拦青执素。

青执素回眸望去,几位族老平日对她毕恭毕敬,现在完全变了脸。

“执素,差不多了。”

最德高望重的金阊手持法杖道:“你将他们打成这样也该消气了,他们虽然对不起你,但现在仙瑶入魔是真,金家缺少继承人也是真。雪惜是遗风亲生的孩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之选,你要面对现实,顾全大局。”

面对现实?顾全大局?

仙瑶入魔是真?

青执素甩开白双菱,直起身看过密密麻麻站了一圈的族人,知道他们这次是打算和她拼了。

修为高又如何,还不是金家的儿媳妇?

他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她一个人难道能翻出天不成?

她女儿入了魔,她现在是最不该挣扎吵闹的人,怎么还好意思继续兴师问罪呢?

“瑶瑶不可能入魔。”青执素倨傲道,“你们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那我说的话你会信吗?”

一个年轻娇俏的声音传来,金氏族老缓缓分开,给归家的白雪惜留出一条路来。

“姑姑……哦不对,你不让我这样叫你,那我该叫你什么?金夫人吗?你眼下应该也不是了。”

白雪惜一身蜀山亲传弟子服,一手捻着发辫,一手负在身后,面带微笑望着青执素。

“二师兄应该也快到了,我刚从蜀山出来,师祖还躺在玉清宫,师尊也因金仙瑶入魔的事大受打击卧床不起。持法长老和素芜长老让二师兄来将这个消息告知你,请你去将金仙瑶带回来赎罪。若她还有一点良知在,还在意你这个做母亲的,就别再和魔族勾结,背弃修界。”

白雪惜歪了歪头:“但我想这样的事情,你应该也不愿意去做,做了也没有结果。”

“你们母女俩一个比一个执拗,她与魔族为伍,用地渊火陷害我,险些令我与师兄师尊产生嫌隙。而你侮辱压迫我父亲,不把他当人看。你们这样的人不愧是一对母女,一样的卑鄙无耻,轻贱他人。”

青执素微微颦眉,上下扫了扫白雪惜,不懂她哪来的自信在这里和她大呼小叫。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这些话?”

白雪惜长篇大论,青执素只一句轻蔑反驳回来,那自然凛然的态度令白雪惜冷下脸来。

“我算什么东西?”白雪惜扬起手,留影石放送了蓬莱金鳞台的画面。

“我是金家少主,金氏未来的继承人,我姓金,你又算什么东西?”

“我爹若休妻,你便会被赶出金家,你姓青,是金氏唯一的外姓人,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这些话?”

白雪惜将闷在心里数日的怒火俱发泄出来,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青执素静静望着留影石里的画面,她看见了金鳞台,看到了金遗风。

金遗风一袭淡金锦衣,乌发飞舞,俊美的脸庞只让她厌恶恶心。

他颤抖着手将白雪惜的名字刻入了族谱,玉笔落下的刹那,镇守祖祠八百年的青鸾玉像轰然坍塌,那是她嫁给金遗风时挪进金家的青氏神像。

青执素发间木簪迸裂,碎片落在地上,露出内里封印的婚契血书。

当年那男人跪在金氏祠堂发誓“此生唯仙瑶一脉承嗣”的字迹,正被白雪惜三字蚕食殆尽。

金遗风看着地面上的婚书,想要去捡,直接被青执素踩住了手。

他痛得浑身痉挛,却没发出任何呼声,倒是白双菱心疼地上前帮忙拉扯。

“够了。”

金阊不得不再次开口:“执素,你在金家这么多年,为金家费心筹谋,我们都是看得见的,也不会因为仙瑶入魔叛族的事情牵连怪罪你。你便交出权柄,往后安安生生做你的金夫人,金家保证不会让修界的任何人伤害和连带你。”

“金家需要一个有出息的继承人,雪惜是遗风的血脉,她是最合适最名正言顺的。你要有容人之量,留下她和她母亲。这对你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遗风心底最喜欢的人肯定还是你,这些我们都看得出来,你素来是最顾全大局的,你父兄还在的时候你也是明事理的人,怎么今日为了一个入魔的女儿,如此咄咄逼人了呢?”

“好。”青执素不由道,“好一个咄咄逼人,好一个没有损失。”

她转眼望着众人,微微笑道:“让我交出权柄?安安生生做金夫人?想得可真美啊。”

“这些年是我将亏空的金家经营到如日中天的地步,是我将你们一家子盘活了,现在你们一个个都说我女儿入了魔,给她扣上叛族通敌的帽子,且不说我女儿是不是真的入了魔,就算入了魔那又如何?”

“我自己生的孩子,我明白她是怎样的人,她绝不会做出你们说的那些事。就算她入了魔,只要她还活着,那又如何呢?”

“你们将仙瑶的族谱下了,换上了这个人的名字。”

青执素指着白雪惜:“我为我女儿经营的一切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她跳出来要摘桃子,我怎么可能允许呢?”

“金阊,你口口声声说我咄咄逼人,叫我要有容人之量,安知我还在这里听你们说这些,看那对狗男女卿卿我我,就已经够有容人之量了,竟还说我咄咄逼人?”

“那我就叫你们都擦亮狗眼看看,我青执素咄咄逼人起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青执素朗笑一声,在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唤出本命剑,一剑将白双菱捅了个对穿。

鲜血顺着仙剑剑刃滴落下来,啪嗒啪嗒,将所有人都惊呆吓傻了。

白雪惜第一个反应过来,尖叫着“娘”扑过去,青执素直接拔出剑来,当着她的面喟叹道:“真痛快啊,耳朵安静了。”

白双菱倒在白雪惜怀里不断翻着白眼,大能的一剑穿心岂是她这个修为能受得了的?她浑身被剑气冰封,血都无法流出来,全都淤堵在经脉里,很快整个人就变得焦黑肿胀,命在旦夕。

“你杀我娘,我杀了你!”

白雪惜是穿书来的,与这个身体的母亲没什么太大感情。

但这样的场合这样的身份,青执素做了这样的事,她不给出这种反应于理不合。

她算着时间叶清澄差不多到了,他到这里刚好可以看到白双菱死在青执素手中,青执素又要伤害为母报仇的她,时机拿捏得刚刚好。

只是一剑东来,紫气漫天,被阻止的不是青执素,而是白雪惜。

漫天金红洒下,屋外天色骤变,众人屏息望去,看见有人银靴踩过浮空仙台的鎏金砖,每步落下便绽开丈许红莲,烧得金家百年护族大阵寸寸龟裂。

她的脸在业火中明灭,昔日焦痕化为乌有,新生的肌肤泛着冷月浸霜般的光泽,顾盼间似将焚天业火与昆仑雪顶都敛入方寸。

是金仙瑶。

先到的不是叶清澄,是金仙瑶。

她居然来了!

白雪惜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看见金仙瑶手中握着沈惊尘从她这里夺走的本命剑,振开其中剑灵的剑鸣,那样轻易那样从容。

“想动我娘,问过我了吗?”

第29章

仙瑶联系不上母亲的第一时间就离开了魔界。

她和沈惊尘神交过,且是在不久之前,彼此气息融存,谁有什么大动作另一方都能感觉到。

她要离开,按以前沈惊尘会放任。

她本来就是自由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没资格过问。

可今日他们不欢而散,她当时情绪不太好,现在走是不是因为生气了?

外面如今不太安全,蜀山的人才刚来找过麻烦,说不好会不会留人埋伏将她抓走。

沈惊尘擅长他的研究,他的学术,唯独不擅长哄生气的女孩。

说到底还是怪他这张死嘴,非要说那些讨人厌的话做什么,人家分明没那个意思,他自己讲出来,尴尬又无礼,反显得他心虚胡闹。

不行,不能让仙瑶就这么离开,哪怕她要走,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沈惊尘头脑风暴了半天,得出这样的结论后,本着保证她安全的原则,放下手头的一切追上了她。

仙瑶走得果断,御剑速度极快,若非沈惊尘修为足够高,都有些追不上她。

这么急,似乎不是负气离开,

她一路飞驰,目的明显,显然是有事在身。

出什么事了?

这个方向是往修界去的,修界还有什么人值得仙瑶这样牵挂急切?

肯定不是她那些同门,那应该是家人?

她的家人出事了?

也对,蜀山的人得知她入魔之后定会牵连她的家人,甚至试图用她的家人逼她回去。

沈惊尘微微拧眉,一路跟在仙瑶身后,看她入了修界直奔蓬莱,更确定心中猜想。

他不得不加快速度,绕到仙瑶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仙瑶下意识一剑刺来,剑刃被人空手接住,她顺着那人青玉般的手指看见了他深海般的眼。

是他。

仙瑶满身的戒备松懈下来,收剑回身,目光不着痕迹地划过他的手指,确定他没受伤才安下心来。

“你这样去蓬莱岂不是羊入虎口,送上门了?”

沈惊尘张开就知她要做什么,仙瑶并不意外。

以他的头脑,只要是他想知道的事,就没有不知道的。

“我娘出事了,我努力活下来最大的愿望就是保护我娘,哪怕羊入虎口我也得去。”

仙瑶语气平静坚定,明摆着知道这趟蓬莱不好走,仍义无返顾要去。

沈惊尘望着她决绝的眉眼,似乎叹了口气,又似乎没有。

“一定要去的话,那就去吧。”

就像不意外他能猜到她要去哪一样,仙瑶也不意外他会放她走。

静静地凝视他片刻后,仙瑶不敢再浪费时间,越过他继续御剑飞驰。

沈惊尘在原地待了片刻,按理说他该回去,正如他从前说的那样,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原女主既然活下来了,必然会和主角团牵扯不断,今日只是一次,以后会有无数次。

沈惊尘是不想和主角有任何瓜葛的,他想避开所有剧情,一心回家。

以他这样的原则,现在回长安宫去,封闭大阵,及时止损,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才是对的。

可他也是个男人。

既是师长,也是男人。

对教过的学生,不能不顾她的输赢。

对……过的姑娘,不能不顾她的生死。

沈惊尘是绝对理性的人,理性与感性冲突的情况下,他当然知道聪明的决定是什么。

但人有时就是不得不服从感性,受其驱使行事。

他从前最讨厌这样的人,觉得情绪不稳定,难成大事。

但现在他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穿书多年,除了最初那几年,沈惊尘几乎从不离开魔界。

但为了仙瑶,他再次犯禁,踏入了剧情发展的核心位置。

更是直奔穿书女主的主场,蓬莱金家。

此时此刻的蓬莱金家,仙瑶缓步走入屋门,一眼就看见了留影石上自己被白雪惜替代的名讳。

“改得好。”

她非但不生气,还很高兴,嘴角带着愉悦的弧度:“省了我的事。”

仙瑶朝四周淡淡一扫,目光定在父亲满目错愕的脸上,平静说道:“这样的父亲,这样的金家,哪怕给我,我也不会要。”

金遗风倏地站起,听别人说自己女儿入魔和亲眼看到她入魔完全是两回事。

“阿瑶?”金遗风指着仙瑶,手指颤抖道,“你真的入了魔,还变成现在这副目无尊长的样子,你怎能如此?!”

白雪惜惊愕不定地观察仙瑶,今日见她,她身上全部的疤痕都不见了,是障眼法吗?

明明毁容了,怎么又恢复如初了?一定是障眼法。

是怕回了金家被人看见相貌毁去丢脸吗?

白雪惜微微握拳,无声地唤出法器,想要揭开她身上的伪装。

可法器打开半天没有反应,一点变化都没有。

白雪惜神色阴晴不定,直到仙瑶望过来淡淡道:“又在对我做什么?想看我变成什么样子?面目全非的样子?”

“我被地渊火烧得满身伤疤的样子,令你很得意很开心吗?”

白雪惜抱着奄奄一息的生母愤恨道:“休得污蔑我!地渊火之事分明是你对我抢走了师尊和师祖的关爱心存不满,故意和魔君合谋陷害于我,陷害蜀山!”

“你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与魔族为伍就要知道会遭报应!伤疤是你的报应,被火烧也是你的报应,跟我有什么干系?!”

“我唯一的错便是不该一再容忍你对我的污蔑和欺辱,你嫉妒我,几次三番陷害我,若我不那么大度,早让师尊罚了你,也能早些看出你的入魔之心!”

“颠倒黑白的功夫比以前更强了。”

仙瑶不紧不慢地回应了一句,态度平和淡然,与在蜀山时截然不同。

从前被白雪惜这样指责和污蔑,她总是据理力争,激动愤慨,紧绷的样子令白雪惜觉得可笑。

眼下她变了,变得轻忽飘渺,令人捉摸不定,白雪惜忌惮地皱起了眉。

“是不是颠倒黑白,大家有眼睛都会看,你入魔难不成还是我逼迫的?”

仙瑶闻言一笑,清浅说道:“我入魔怎么不是被你逼的呢?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

白雪惜一愣,再要开口,但仙瑶比她更快。

“诸位族老。”雪衣乌发的姑娘转过身来,刻意没去看见了她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母亲,只望着金阊等金家人,“今日是你们主动选择了白雪惜作为继承人,是你们选择扶持这个人,准许她将她的母亲带进金家,与我娘平起平坐,侮辱我娘,胁迫我娘。”

“白雪惜在蜀山几次夺我机缘,从本命剑到各路法器灵药,她一样不漏地从我这里抢走。尽管如此,到了地渊火秘境内,我依然修至蜀山心剑第七重,有足够的能力保下所有蜀山弟子。可白雪惜从背后偷袭我,我对同门不曾设防,叫她得了手,身陷火海,十死无生。”

“我是入了魔。入魔令我看清过往所有的虚情假意,看清你们的道貌岸然。入魔令我心域开阔,再不受世俗压抑捆缚。入魔让我能活下来。若我不入魔,今日满身伤疤,剑骨破毁,灵根枯竭地站在你们面前,只会成为你们逼迫我娘就范的筹码和笑柄。”

仙瑶一步步走到金阊面前,提剑点着他的头,速度快得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刚才就是你让我娘要面对现实顾全大局,是吗?”

金阊汗如雨下地望着满身魔气的仙瑶,很奇妙的是,明明大家都看得出来她是魔族,她用的也是魔气,但她却能驱动仙剑,甚至催生出剑中剑灵。

白刃剑灵的气息将金阊迫得不敢呼吸,遑论回应仙瑶的话了。

“现在我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

仙瑶的剑刃抵住金阊的喉咙,鲜血沁出来,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轻飘飘道:“金仙瑶今日抛却金姓,与金家恩断义绝。所谓养育之恩,我在地渊火内死了一次,已尽数还给了你们。现在我要杀父救母,希望你们也能面对现实,顾全大局。”

“毕竟死金遗风和白双菱两个人,还是整个金家都死在这里,哪笔买卖更划算,你们都该心中有数。”

“你疯了!”

喊出这句话的不是吓破胆的金阊,是抱着白双菱的白雪惜。

仙瑶缓缓回身,偏了偏头道:“哦,对了,还有你,差点忘了,你也活不成。”

她恶劣地弯起嘴角,笑出声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轻飘飘地说:“把你们全都杀了。”

那姿态那语气,真是切切实实的魔女,不拆一点水分。

从前令整个金家为之骄傲的名门天女随着一场地渊火烧得干干净

净,再也不见了。

白雪惜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忍不住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自己看到不觉得可怕和恶心吗?金仙瑶,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哪怕不是为了你自己,不是为了教你养你的蜀山,只为了你在意的母亲,你如今的模样,她就看得下去吗?!”

“你甚至要杀自己的亲生父亲!你简直大逆不道逆天而为!青执素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吧!你这样走火入魔,怎么对得起你体内的青氏血脉!”

白雪惜这些话可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她突然发现金仙瑶是真的变了。

入魔令她脱胎换骨,她再也不在意她的师尊师兄师祖更喜爱谁,再也不在乎父亲更看重谁,甚至不在乎金家和金这个姓氏。

她站在那里,任何风雨都侵扰不到她,她已经不再是需要别人来为她撑伞遮挡风雨的小女孩,她已经变成了努力为别人遮风挡雨的人。

可也要她为之遮风挡雨的人稀罕才行。

青氏一族都死在魔族手里,现在她自己入了魔,青执素亲眼看见,至今没有说话,可见大受打击。

白雪惜冷笑一声,等着看她们母女反目的好戏,怀中白双菱气息越来越微弱,看起来撑不了多久,她也不得不悄悄给叶清澄传讯,催促他来得快一些,别错过了好戏。

只是现实再一次让她失望了。

好像自从地渊火出现,金仙瑶死在里面又复生之后,她的一切就变成很不顺利。

金仙瑶的确被她的话说到身体僵硬,姿态不自然。

可青执素并未如她所愿与金仙瑶大打出手,清理门户。

她缓缓走到了金仙瑶身边,目光从金仙瑶现身到此刻从未移开过。

她抬起手,却不是伤害和扇金仙瑶巴掌,斥责她怎么可以入魔。

她的手落在金仙瑶的脸上,抚过她新生的娇嫩肌肤,用面对所有人都没有出现过的脆弱嗓音,微微颤抖地问:“满身伤疤,剑骨破毁,灵根枯竭……”

“乖女,你受了这样的苦,怎么不早点回来找娘?”

“瑶瑶,你让娘如何是好,娘没保护好你,娘让你受了这样的委屈,娘有罪啊!”

青执素确实崩溃了。

所有人都期待她倨傲的面具崩塌,她现在确实崩塌了。

但不是因为丈夫的背叛,不是因为金家的抛弃,不是因为仙瑶入魔。

只是因为没有保护好她的女儿。

青执素气血翻涌,吐出一口血来,摇摇欲坠。

仙瑶立刻将她接住,抱在怀中,心疼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金遗风见到这一幕,本能地要上前照料,却被仙瑶一剑劈开很远。

剑气侵入金遗风体内,他瞬间吐血跌倒在地,若再晚躲开一步,他必死在仙瑶剑下。

金遗风听见了仙瑶要杀了他和白双菱的话,可他并不当真。

他只当这是小女孩的气话,是仙瑶带着抱怨的傻话,完全没放在心上。

但这一剑让他清醒明悟了。

“你要杀我?”金遗风震惊到无以复加,“阿瑶,你真要杀了爹!?”

仙瑶冷漠地望过去,一字一顿道:“你在说什么?”

“爹?”她嘲弄地勾起嘴角,状似观察了一下四周,奇怪地问,“这里有我爹吗?”

“没有。”仙瑶自问自答道,“这里只有白双菱的丈夫,白雪惜的父亲。”

“这里没有青执素的丈夫,没有我的父亲。”

“要杀了你不过是杀一条狗罢了,值得什么大惊小怪吗?”

第30章

金遗风做梦都没想到,有一日会被自己的女儿拿剑指着命门,会被她也当做一条狗。

人人都知道他是青执素的狗,可他和青执素成亲多年,从来没人敢当着他面挑明一切。

他尊严扫地,浑身痉挛,手指着这个要弑父的逆女说不出话来。

白雪惜英勇地挡在他面前,对着看傻了的金家族老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动手啊!你们要看着我爹被这个魔女杀了吗?!”

金阊等人如梦初醒,从仙瑶的弑父宣言里面反应过来,指责的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

“阿瑶,我们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家主是你的亲生父亲!没有家主何来的你!你居然敢弑父!天道难容!”

“不必对她拘什么礼了,她入了魔,已经丧心病狂,别让她靠近家主!”

一句句斥责落入耳中,仙瑶抱着母亲,感觉到她强撑着要起身为她说话,仙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必担心。

她早就不是那个会在乎族人看法的金仙瑶了。

从决心抛弃金姓和入魔开始,仙瑶就已经彻底和过去说再见了。

犹记得当初被父亲要求带白雪惜去蜀山拜师的时候,她也是有些不太愿意的。

师尊不爱收徒,常常念叨有他们三个徒弟已经足够,不想再劳累了。

她知道师尊疼爱她,若她请求,师尊一定会应允。

金遗风就是看在这一点上,才让仙瑶带人进蜀山。

若白雪惜自己凭本事考入蜀山,怕是还没见到谢扶苏的面就被刷下去了。

仙瑶永远记得那次下山回家探亲,好不容易见到娘和爹,爹的眼里却只有白雪惜和她母亲。

白双菱身体不好,总是十分虚弱,咳嗽不止。

每当父亲的注意力落到她和母亲身上,白双菱就会剧烈咳嗽,吸引走金遗风全部的在意。

现在回忆起来,仙瑶那个时候已经发现了父亲的情绪不对劲,可她和母亲都太骄傲了,不敢相信也不愿意面对现实,导致今日走到这个地步。

仙瑶想起自己笨拙地为抢夺父亲的注意力,找了许多牵强的理由叫他过来,甚至使了一套绝学剑法让他赞叹瞩目,这在过去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给人表演剑术,这让她觉得玷污了剑道,对手中剑毫无尊重。

可她做了自己最讨厌的事情,等来的却是父亲赞叹之后的一句:“阿瑶现在这样厉害,若带了雪惜去,我们金家便会出第二个如阿瑶一样的人物了!”

仙瑶静静地放下剑,观察父亲口中的白雪惜。

她灵根驳杂,入门的资格都没有,父亲到底是怎么看出她可以像她一样成为“人物”的?

不过白雪惜也确实算个人物。

仙瑶带她入门,她反将仙瑶的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怎么不算本事呢?

时值此刻,金家族人说什么,金遗风说什么在乎什么,仙瑶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

她扶稳母亲,在母亲担忧犹豫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金遗风。

无数金家人挡在她面前,都被她悉数击退。

白雪惜眼见情况不妙,不断望着窗外的天空,希望叶清澄快一点到。

金仙瑶入魔之后实力不明,看起来金家本家的人倾巢而动也不是对手,这还是青执素没出手,若她也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蜀山的人必须快一点到才可以!

“站住!”白雪惜努力拖延时间,“金仙瑶,你真要弑父不成?父亲不曾伤害过你半分,你怎么做得出弑父这种天理难容的事情!”

仙瑶不得不分神纠正她:“叫错了,我不叫金仙瑶,我不姓金。”

金遗风闻言忍受不了:“你是我的女儿,是我金家的人,你不姓金,你要姓什么?!”

不等仙瑶回答,青执素已经冷淡说道:“自然是随我姓青,做我青氏族人。”

她一说话,金遗风就浑身一颤。他还是无法相信仙瑶要杀了他的事,没代入到濒死的绝境内,妻子冷漠的声音也比生死更让他刻

骨铭心。

“怎么可以……”

他颤抖着说话,被青执素轻飘飘反驳回来。

“怎么不可以?婚契已断,我青执素与你金遗风再无半点瓜葛,这金家所有我带来的一切,我都会原封不动地带走,包括我的女儿。”

金遗风呆住了,忍不住推开白雪惜,在白雪惜恨铁不成钢地注视下爬向青执素。

“不行!我不同意!婚契岂是你说断就能断的,我对你有恩,我帮你带回了父兄的遗物,你怎么可以忘恩负义——”

“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青执素居高临下地望着这条狗,淡淡说道:“你和别的女人颠鸾倒凤生下孩子的时候,想过我的处境吗?”

金遗风浑身激灵一下,嘶吼道:“我、我是被迫的!白双菱设计我,给我下了药!我醒来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指着快死的白双菱愤怒道:“她给我下了千日醉,为的就是得到我的子嗣。她拿这件事数次要挟我,我怕你知道,不得不就范!我也是受害者!”

他这个样子只让青执素发笑,连白雪惜都听不下去了。

“若说第一次是被迫,后面几次父亲主动来找我娘,难道也是被迫吗?孩子不是一次就来的,更何况你与娘生下我的时候,金仙瑶也才出生不久!”白雪惜紧皱眉头道,“这次我和娘来到金家,父亲不也主动邀我母亲夜里相见?这难道也是我娘对你下药了吗?”

“爹,我娘为你快死了,你竟还这样说她?这个时候你怎么可以如此对她?!”

金遗风不耐烦道:“她已经要死了,难道还能活下来不成?将死之人不如多创造一些价值,我是不可能和青氏分开的,你仍是我的女儿,但白双菱不可能嫁给我。”

“我金遗风此生只能和青氏骄女生同床,死同穴!”

金遗风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有对青执素的向往和爱意,那作不得假。

但此刻看到这些不过更让人恶心罢了。

全场的人都被恶心坏了,青执素,仙瑶,乃至于白雪惜都恶心坏了。

她们厌恶地看着这个男人,白双菱朝他伸手,似乎想指责,但发不出声音。

最后是青执素将金遗风一脚踹开,再次给他看清了那断裂的发钗。

“在你违背诺言,祠堂里的青鸾玉像坍塌的时候,这婚契就已经毁了。”

强行单方面毁掉婚契,青执素受了反噬,识海波动,情况不太妙。

好在仙瑶来得及时,否则她很难在金家的围攻中全身而退,或许还会被囚禁也说不定。

毕竟在原书之中,她就是因为这个受到了第一次虐待。

想到天书话本的内容,仙瑶将母亲推到身后,独自面对一切。

她没死,还活着,话本从一开始就不成立了。

其中书写的属于母亲的结局,也绝对不会再出现。

仙瑶盯着金遗风,一字一顿道:“人人都觉得我要弑父是大逆不道,天理难容。”

“我却觉得你是万恶的根源,是一切变故的来处,你不死难消我心头之恨。”

“若非你背叛妻女,引狼入室,我焉会有后来的遭遇?”

一切罪恶的源头就是金遗风。

如果金遗风管住自己,就不会和别的女人有孩子,白雪惜都不会存在。

他竟还好意思说白双菱设计他,蓬莱金氏有多少险恶手段,仙瑶会不清楚吗?

金遗风会没本事到被一个孤女要挟吗?

不可能的。

如果他真的没有那个意思,白双菱不会成功。

如果他真不想要这个外室和孩子,白双菱和孩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暗地里反抗自己强势的妻子,在青执素被隐瞒的无数个日夜里,用这种隐秘兴奋的背叛来报复她的高傲和冷淡。

他阴暗病态的心理造就了今日的一切,自然该由他的死来开启结束这一切的号角。

“是你带回了白雪惜,逼我带她进蜀山。是你将这个人送到我身边,令我受尽屈辱折磨,惨死地渊火之中。”

“金遗风,我身上曾有三千二百一十道伤疤,皮肤破毁又愈合反复九次,灵根烧焦,剑骨被毁。这种种痛苦,死去活来,我都会向你们每一个人讨回来。”

“谁也别想逃掉。”

仙瑶受够了眼前的闹剧,周身迸发强大的魔气,魔气升入天空,将金氏本家完全笼罩。

黑沉沉的雷云不断降下闪电,仙瑶一剑刺出,蛮横的剑气灭除万物,别说金氏本家人,白雪惜这个满身主角光环的存在都被推出很远。

“不要——”

有人阻拦了仙瑶,不是被人,是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青执素。

仙瑶愣了愣,不可思议地望向母亲,手足无措起来。

娘会觉得她恶毒了吗?

毕竟是亲生父亲,犯下再恶劣的错误又如何呢?生恩在身,难不成还真要杀了吗?

别人肯定都这样想,他们不知道仙瑶到底遭遇了什么,那过程多么痛苦,更不会明白看过天书话本后的忌惮与恐惧。

她必须消除一切会对她们母女安危造成危机的隐患,否则永远无法真正的安下心来。

可如果这些并不是母亲需要的呢?

仙瑶慌张地乱了剑招,但也无碍,金遗风还是死了。

死在青执素的剑下。

仙瑶错愕地望着被一剑毙命的父亲,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生下孩子的是我,怀胎十月的是我,你做了什么,也敢以生恩自居?”

青执素望着金遗风死不瞑目的神色,他创伤极大,怕是断气那一刻都没料到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白双菱都比他活得更长一些。

青执素收了剑,看都懒得看金遗风一眼,只望着仙瑶道:“到底是姓金的,你曾与金氏是那样的关系,若真的亲手杀了他,免不得要有一些烦扰,这样的事情还是由娘来做最合适。”

她稍稍抬手,袖中掠出当初金氏签下的婚契,婚契虽然毁了,但上面清清楚楚写着——

【金氏遗风执雁为聘,欲结青氏执素秦晋之盟。

立誓时焚香歃血,指天为证:此生此世,绝无贰心;碧落黄泉,永不相负。

若违此誓,愿受天罚,身殒魂消,万劫不复。

言毕以刀断发,掷于香炉,青丝为凭,血契已立,天地共鉴,日月同昭。】

“血契毁,青丝断,天地共鉴,日月同昭。金氏遗风对不起我,我手刃其性命,替天行道,诸位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青执素冷厉的目光划过所有金家人,他们自然满腹愤怒,有许多话要说。

可金遗风死了,婚书就在那里,上面写明的一切令他们哑口无言。

金遗风为了成亲,居然签下了这样的婚书?

这也太疯了。

若是仙瑶做的这件事,他们有无数的指责等着她,可有这婚书在,青执素做这件事,让清楚知道金遗风背叛的金家人无法反驳。

“别人都处理完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往我女儿身上泼脏水,混淆概念,诬陷她早与魔族有勾结,白雪惜,你也该为你的谎言付出代价。”

白雪惜瞪大眼睛看着走来的青执素,金家人回过神来都围上来保护白雪惜。

这可是金遗风唯一的血脉了,金仙瑶是用不了了,青执素也不可能再为金家卖命,他们现在必须保住白雪惜。

白雪惜可不是一般人,她是被天道眷顾的人,他们都是亲眼见过的,她手中无数天级法宝,甚至有来自上古梧桐树的神顾,说不定就是传闻中的凤凰真神,岂能任由青执素处置?

白雪惜也早有准备,她倒在死去的金遗风和快要死掉的白双菱中间,绝望地望着门外。

看见天光异象,她崩溃大哭道:“二师兄!你怎么才来!金仙瑶母女杀了我爹和我娘!”

“杀母弑父,此仇不共戴天,如今还要杀我灭口,我纵然是死,也要和你们拼了!”

叶清澄带着蜀山的人将将赶到,便看见金氏本家满地鲜血。

金家主惨死,白双菱只剩下一口气,金氏族人挡在白雪惜面前,保护她不被仙瑶母女杀死,各个情态难绷。

反观仙瑶母女,一个满身魔气冷漠平静,一个云淡风轻衣袂翩跹,再一听白雪惜的哭喊,叶清澄的心理下意识就做出了判断。

仙瑶入了魔

,要屠尽金氏满门,她的母亲还助纣为虐!

若他没能及时赶到,她怕是要铸成大错了!

叶清澄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望着仙瑶,厉声道:“阿瑶!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