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闵也有些怀疑,“请问这是牙儿胡同吗?”
“是牙儿胡同。”
“我们寻一位叫穆达的老先生,请问婆婆您认识吗?”
“穆达?认识啊,就住在我们这儿,还以为你们找错人了。”老婆婆说着朝里面叫了一声,“庭哥儿,有贵客找你爷爷。”
“来了。”声音刚落,一个身着蓝布短打的孩子跑了出来,估摸着五六岁的样子,拿着一个自制的弹弓,满头大汗,身上还有不少的灰,一看就是个淘气的。见了两人也不怯场,问道:“你们找我爷爷做什么,他上值去了,还没有回来。”
卫文康蹲下身子,平视着小哥儿,笑道:“我姓卫,是一名读书人,有事想要请教穆先生。”
将将站着还不觉着,待人蹲下来,小哥儿才发现这个大哥哥长得过分好看了些,小脸儿一下子就红了。“卫,卫哥哥好。”
第206章 第 206 章 行万里路
因着地位低世人不喜, 哥儿大多被教养得怯懦可怜,眼前这个小娃儿穿着粗布衣裳,但身子骨结实,面色红润, 满满的活泛机灵劲儿, 倒是跟自家夫郎有几分相似。日后他俩要是有了孩子, 多半也是这样的吧?
卫文康想着心中欢喜, 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荷包,递给小哥儿, “哥哥给的见面礼。“
穆达为人清正,只靠衙门发的俸禄过日子,因而家中人口虽少,也只能混个温饱,来往的也都是清贫之辈。小哥儿长这么大,从未收过如此讲究的见面礼,忍不住打开看了看。只见泛着香味儿的荷包里面放着一个精巧无比的挂坠, 猛虎样式, 通体金黄, 看着都觉晃眼。
小哥儿咽了咽口水, 问道:“卫哥哥, 这只小老虎是金子做的吗?”
卫文康点了点头, 笑道:“纯金的, 可以买很多糖吃, 你要收好。”
柳天骄生意越做越大,来往的都是小姐贵妇,体会最深的便是礼多人不怪。卫文康出来游学,必然得钱财开路, 柳天骄便给他准备了很多小荷包。里面装的东西分为三种,一种是猛虎样式的纯金吊坠,一两金十两银,别看吊坠不大,一个就值十两银子。另外两种荷包里装的则是银元宝和铜钱,分别是一两银子和一百个钱。
穆达只是一个小吏,论理给他孙儿一两银子的元宝便算是很拿得出手的见面礼了。但离家时日太久,卫文康想念夫郎得紧,见这小哥儿活泼可爱,有几分自家夫郎的影子,便忍不住出手阔绰了些。
小哥儿闻言却觉手中的荷包烫手无比,赶忙放回了卫文康手上,“哥哥,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小小年纪就能克制贪欲,卫文康越发喜欢面前的小哥儿,也不为难他,笑道:“那哥哥先帮你收着,待会儿给你爷爷。”
“无功不受禄,爷爷不会收的。”小哥儿爹娘早逝,从小跟着爷爷长大,虽还没到能料理家事的年纪,跑腿采买的事却没少干,对钱财的敏锐性远强于一般孩子。正因如此,更不敢收这个金坠子,也料定向来看中名声廉洁的爷爷不会收。
卫文康并不与他争辩,只道:“还没请教你的姓名呢,我们该怎么称呼你呀?”
小哥儿红着脸道:“我叫穆湘,湘江的湘,大家都叫我湘哥儿。”
“湘哥儿,好名字。我们一早就赶过来,有些口渴,不知湘哥儿可否请我们喝杯水?”
“可以,当然可以。”湘哥儿说着扯了扯自己的衣摆,赶忙带路,“早该请哥哥们进去坐坐的,是我忘了,不好意思哈。”
江闵看自家卫哥哥脸都要笑烂了,不由得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感觉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不过是一个小破孩,真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
穆达好不容易办完公事,照例踩着月色回来,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食盒,想着自家还没吃晚食的小孙儿,有些愧疚,应当早些回来的。
住在大杂院里的都是穷苦人家,能吃饱穿暖已是不易,州城再热闹的夜晚也与他们无关,每日早早吃完晚食就睡了,以免醒着肚子饿了多费粮食。因而这会儿院子里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
穆达看过去,亮灯的居然是自家。湘哥儿淘是淘,很知晓轻重,从不浪费一点银钱,无缘无故地怎会把灯油点着,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这般想着,穆达忍不住心慌,赶忙往家中跑。
“湘哥儿,湘哥儿。”穆达喊着进了屋,有些寒冷的夜晚,汗水竟是一下子就出来了。他是个克亲命,早年丧父,中年丧母丧妻,晚年丧子丧媳,如今家中就剩下一个孙儿,虽是个小哥儿,却贴心懂事,是他对血脉亲情的唯一念想,可不能出事。
湘哥儿听到声音,赶忙迎了上去,“爷爷,我在呢。”
穆达摸着他的小脸,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保没有什么问题,才放下心来。“怎么把灯点着了,我还以为……”
湘哥儿自觉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当着外人,对爷爷的亲近有些不好意思,提醒道:“爷爷,家中来了客人。”
穆达这才注意到,家中多了两个生人。大的二十多岁,小的十几岁,都是书生打扮,长相俊美,气度不俗。如此出色的人物,任谁见了都该有印象才是,穆达想了一圈,确认自己从未见过两人,不知怎地居然找上门来了。“两位是?”
卫文康上前施了个礼,很是恭敬道:“学生卫文康,江东州人士,举人功名,边上的是我的书童,名唤江闵,乃是位童生。我等二人出来游学,久仰穆先生大名,特来拜访,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江闵跟着上前见了礼,童生算不得正经功名,出门在外也能叫人正看一眼。
如此年纪竟已是举人,连书童都是童生。在考场上混迹三十多年,不过一个秀才功名的穆达当即对两人肃然起敬,“穆达不才,劳两位先生亲来,不胜荣幸。”
卫文康笑道:“我等虽读了几本圣贤书,但于治国理政上毫无建树,听闻穆先生乃是治世能人,令同谷州百姓安居乐业,功绩甚伟。特来诚心请教,先生过分客气,倒是叫我等汗颜。”
“百姓安居乐业,乃是刺史大人和其他各位大人的功绩,我不过一介小吏,哪敢居功。”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些套话总要说的,不然传出去了,叫人知晓一介小吏如此狂妄,没有穆达好果子吃。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同谷州那些高官大吏来来走走,什么实事也没干就轻松把功绩挣到手,都是托了穆达的福。可那又怎么样,谁叫你穆达没有功名,小吏一职都是破格提拔。
卫文康只是笑:“公道自在民心,我等省外之人都已知晓先生清名,便是佐证。”
这话可是说到穆达心坎礼里去了。人生在世,总是有所图的,穆达不图财不图权,唯爱的便是清名。知晓自己不配流芳百世,能在同谷州百姓中口口相传几世,便已经再圆满不过。
面前这个年轻人虽是举子,但才貌不俗,为人谦卑有礼,说话还尤为中听,穆达怎能不喜?心中的戒备一下子去了大半,穆达张罗着人坐下,听说两人已等了一天,还未吃过晚食,容不得他俩拒绝,穆达连忙出去又买了些好酒好菜回来。
湘哥儿瞧见里面肉都有好几种,不由得暗暗咋舌,爷爷今日可真是舍得。
他们爷俩一日两餐,都是穆达从衙门里带回来的,中午湘哥儿要是饿了,便就着开水啃些饼子。衙门的伙食一般,能吃饱,但几乎见不着肉。穆达收入不高,还想着攒些银子为小哥儿留些嫁妆,家中日子便过得不宽裕,吃肉的日子很少。
今日卫文康二人过来,穆达觉着与两人投缘,买吃食的时候大手大脚了一些,到家才想起自家孙儿也好久没有沾过肉腥了,悄悄拨了一小碟肉给他。
湘哥儿吃的是穆达从衙门中带回来的饭菜,打开的时候卫文康注意到里面并无肉菜。但湘哥儿上茶水的时候,卫文康注意到他嘴上有油星,嘴角的笑意更是明显了些。招待客人都不忘自家孙儿,这年头如此疼爱小哥儿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这个穆达看着迂腐,骨子里倒是有几分真性情,怪不得能在同谷州做出一番功绩。
酒过半巡,脑袋昏沉间,说话也放得开了。在卫文康和江闵的再三引话下,穆达把这些年教民治事的心得一股脑翻了出来。
“都说百姓愚昧,错,不过是形势所逼,装聋作哑才能忍着苦痛把日子过下去罢了。你当他们不知晓求神拜佛喝乱七八糟的符水无用?都清楚得很,可有什么法子,没点盼头日子就没法熬,咱们夜晚不也盼着做个好梦?”
“可长此以往,百姓将越发麻木颓废,一些寺庙和僧侣借机敛财,神婆之流的符水稍有不慎还会害人性命。”
“这就需要把握好度……”
穆达娓娓道来,卫文康听得认真。他以往对这些东西是有些自己的看法,但苦于没有实践,并不知晓究竟什么才是对的,利弊同存时该如何取舍。如今听穆达一详解,只觉受益匪浅,接着又说起赋税征收、旱涝防治等为官必经的事情来。
不同于庞教习他们的高瞻远瞩,穆达的视野要小得多,甚至有时带着强烈的个人好恶。但正是因为视野小,他的目光聚焦在百姓中,对他们的心态和事迹都有其深刻的了解。哪怕不听他的观点,光听他那攒了几十年的事例,卫文康都觉大开眼界。
江闵也听得津津有味。
三人聊到深夜,越发清醒,谁都不舍得离开,索性一夜无眠。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而在穆达的讲述中,卫文康觉着自己已经跟着他行过万里。
第207章 第 207 章 会试之路
湘哥儿起来时见客人还在, 有些高兴,小孩子嘛,都爱热闹。“爷爷,爷爷, 今天你不去上值了吗?”
三人惊醒, 抬头一看, 天色已是大亮。卫文康有些忏愧, “学生无状,聊兴太过, 忘了时辰,劳您受累了。”
“无妨,得一知己,别说一晚上,就是三晚上也熬得起。”穆达摆摆手,与自家小孙儿说:“湘哥儿,爷爷今日不去上值了, 你去龚爷爷家一趟, 让他帮我告个假。再去李家包子铺买些肉包子和粥回来。”
“好。”湘哥儿立马应了声, 然后乐滋滋地跑了出去。真好, 今早有肉包子吃了。
卫文康看他一路蹦跶着跑出去, 小脑袋上的辫子一甩一甩的, 很是可爱, 不由得笑道:“穆先生好福气, 有个如此活泼听话的小孙儿。”
时下长辈都不好意思在外夸赞自家孩子,穆达也不例外,闻言笑道:“听话什么,一天上蹿下跳的, 跟个泼猴儿般,我就盼着他什么时候懂事了,也学学人家温婉秀气的样子。”
卫文康道:“我倒是觉着孩子还是别太懂事的好,我日后要是有了孩儿,只盼他自个儿过得开心。”
穆达哑然一笑,“还是太年轻啊,卫举人才识过人,在教子上倒是糊涂。父母爱子则为之计之深远,人生寿数不过五六十,若不趁其年幼时好生教导,大了难以管教无法自食其力,父母闭眼之时也难安啊。”
“可男子还好,教导好了,就是地里刨食也算个生计。女子哥儿呢,父母教导得再好,贤良淑德,聪颖过人,只要遇人不淑便是枉然。”卫文康说着长叹一声道:“出嫁从夫,在家从父,我再是精挑细选也不能确保为他谋个好夫婿,倒不如趁还在家时叫他日子过得顺心些。”
“世人都如此,端看命数了。”穆达嘴上这般说着,眸中的笑意却是消失了。他只剩湘哥儿了,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再过十年便到了说亲的时候,若是遇人不淑,叫人欺负了,自己到了黄泉也闭不上眼啊。
“还未与先生讲过我的家境吧?我出身贫寒,幼年父亲亡故,母亲前些年也过世了,当时我一介白身,书没读好,连自己的吃喝都挣不出来。幸好遇见了我夫郎,他也是父母双亡,叔伯以哥儿无继承权为由,欲抢夺其家产。”
穆达怒道:“真是畜生行径,兄弟留下幼子无人照拂,他们不帮忙也就罢了,怎还可落进下石?”
卫文康苦笑,“财帛动人心,血脉亲情在利益面前算什么?何况朝廷也规定,外嫁女只可拿三成家产,遑论哥儿,过继香火赡养父母都是合理合法的手段。”
穆达也是秀才,怎会不懂律法,正因为懂才越发恼怒,“老夫家中只有一个小孙儿,若百年归去,家产不归小孙儿,难不成还便宜了那些出了五服的族亲不成?天理何在!”
“我夫郎也是想不开,提刀与族人村长对峙,又招我入赘,这才险险保下家财。试想我夫郎若是温婉的性子,岂不是早就被人生吞活剥?”
穆达以往只想着多攒些钱,给湘哥儿寻个好人家,再陪送厚厚的嫁妆,便能保他一世无虞。今日听卫文康一说,他竟是背心冒出了冷汗。
知人知面不知心,相师还有看走眼的时候,他真能确保给湘哥儿找的是好人家吗?嫁妆再丰厚,若是婆家不要脸面,还不是任由人拿捏?穆达当了几十年的小吏,鸡零狗碎的案件看了不少,婆媳相争、夫妻不和闹出人命都是常态,若他走了,家中无长辈撑腰,湘哥儿真能不受人欺辱?
不想则已,一想心中实在难安。穆达忍不住问卫文康,“那当如何?总归时护不了他一辈子的。”
“要我说还得自个儿有本事才行。我夫郎靠着一手宰猪做吃食的能耐养家,他哥哥靠经商养活自己,只要自个儿能挣来吃喝,遇到什么事也不愁。”
“是这个理儿。”穆达转过念头来,已经在想该给自家小孙儿找个什么营生了。他不是个思想多通透的人,甚至有些古板,但只要为自家小孙儿好,他都是听得进去的,不然也不能一个老爷子就把孩子养得活蹦乱跳的。
卫文康难得管一桩闲事,还管出了些成效,心中高兴,拿出昨日预备给湘哥儿的那个红包来,“穆先生做官待人都是我等典范,学生心中感怀,又喜湘哥儿伶俐可人,备了个小小的见面礼,还望穆先生不要推辞。”
穆达果真不要,“你我有缘,整那些俗事作甚?”
卫文康笑道:“不瞒先生,我离家多时,见湘哥儿与我夫郎有些神似,心中甚是喜爱,小小见面礼也当是全了这点子缘分。日后若是有机会再见,这个小荷包也能当个信物,不枉断缘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穆达还真是不好推拒了。他也有些私心,卫文康是华阳省的解元,前途不可限量。若是真如他所说,日后相见,湘哥儿能得他一分记挂,便算是为自家孙儿结识了一个大贵人。
穆达为人最厌烦这些俗事,从不屈服于权贵,临到老了,为了自家孙儿,倒是也能弯下腰来。“既如此,我便代湘哥儿收下了,多谢卫举人记挂。”
卫文康以为还要再多费一番口舌,没想到搬出湘哥儿他便软和了态度,心中对穆达的评价又上了一层。对百姓有义,对孙儿有情,不因其哥儿身份折损半分,真是难得的全人。
“骄哥儿,你又收到我徒弟来信了?”一大早,庞教习又摇着他那把破扇子出来显眼。
柳天骄习惯了他这副放浪样子,懒得再嫌弃,给人倒上了茶水,回道:“可不是他的信,你瞅也没用,这回没你的。”
庞教习不乐意了,扇子摇得都看不到残影,“怎么这样,有了媳妇儿就把师父忘了。”
柳天骄凉凉道:“还不是您老懒,三封信都不带回一封的。”
庞教习半点不虚心,“我虽没回,但都仔细瞧了呀,不像有些人,看都看不懂。”
柳天骄一把将他手边的茶夺了过来,恨恨道:“有些人不仅看不懂信,还供不了茶水点心,您还是抓紧回去吧。”
庞教习掩着扇子笑,“啧啧,脾气越发大了,还得叫我徒弟回来治治你啊。”
“你徒弟治我?我不叫他一日三跪便算是好的了。”反正人不在,大话随便柳天骄说。
“好了好了,不与你瞎扯,你师父呢,怎么这些日子都不在?”
“在家呢,倒是奇了,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师父从不来。”柳天骄想起越发起疑,“该不会是你什么时候把我师父得罪了吧?我可告诉你,谁要是敢欺负我师父,得先问过我手里的杀猪刀。”
庞教习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怎会啊,有你柳老板在,谁都得把你师父供起来。”
柳天骄哼哼两声,“知道就好。”
不是他不尊重自家夫君的师父,实在是庞教习这人混熟了就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耍起赖来三岁小儿都不如,叫人如何摆得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只是闹归闹,柳老板对他的各种上供没少过,庞教习便也乐得没事儿跟柳天骄斗斗嘴。反正师父各论各的,没啥影响。
把讨人嫌的庞教习送走,柳天骄才看起信来。卫文康三两天就寄一封,能有什么大事,不过诉说一下思念,与自家夫郎分享一些途中的趣闻和心情罢了。为了照顾柳天骄的识字水平,卫文康说的都是大白话,偶有几个字不认识也并不影响阅读。
今天这封信说到了穆达爷孙,卫文康先是把穆达的本事夸了又夸,接着说起他家有个可爱伶俐的小哥儿。寥寥几句,便勾勒出一个活泼伶俐的小孩子形象,柳天骄想那娃儿小脸蛋上一定有两坨红晕,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各种叫人又气又笑的歪主意,喜欢得不行。柳天骄想,日后有缘再见,自己一定会好好逗他玩。
说完穆达爷孙,卫文康又提起了自己拜访的一位大儒。说他曾经是当朝太傅,也就是圣上的老师,告老还乡多年,眼睛花了,耳朵也没有那么灵敏了,双方要好长时间才能理解对方的意思,但字字珠玑,才学之渊博叫人为之倾倒。卫文康没想到对方能接见他小小一个举人,言语之中都是感激和自豪,还有些遗憾,说未能早些相见,不然受益更多。
从太傅家离开,卫文康接着又要去拜见另外一位大儒。说对方为文坛泰斗,尤善诗词,只是脾气古怪,不知能否相见。但卫文康还是决定千里迢迢赶过去,哪怕有一丝希望也决不放弃。
只字未提赶路求学的艰辛,但柳天骄完全能够相像得到,其中有坦途就会有艰辛,有热情就有会拒绝,只盼一切皆能如他所愿。
腊月,华阳省下起了几十年不遇的大雪。急着赶路回家的卫文康和江闵还是被拦到了城外,好不容易寻到一农户家住下,潦草地过了除夕,到家的时候年都要过完了。
遗憾总是难免,好在其他还算顺遂。阳春三月,小有所成的卫文康带着家眷开启了他的会试之路。
第208章 第 208 章 路上访亲
回龙州磨子县杨家庄。咋暖还寒的时节, 扛着农具下地的村人还裹着厚厚的棉衣,遇到乡里乡亲搓着手聊上几句。
“都要五月份了,怎么还没有暖和起来,我家几个臭小子成日里嚷嚷着要出去玩, 都快把屋顶掀翻了。”
“哪里敢放出去哦, 稍不注意受了寒可不了得。”
“雨水也没几滴, 地里的庄稼都要干了。”
几人正愁苦间,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车厢裹着寻常的蓝布, 只是驾车的马很是健壮,比人还高,离近了都觉胆寒。
“请问各位老乡,杨三钱家在哪儿?”
此地封闭,几人听这车夫是外地口音,登时警觉起来,“杨三钱?你们找他做什么?”
车夫正待回话, 就见车厢门帘被撩开, 一个哥儿露出脸来, 笑眯眯地说:“我是杨三钱的徒弟, 华阳省安泰县人, 多年不见, 特来拜见我师傅。”
有人想起来, “杨老三之前待的那个地方好像就是叫安泰。”
“我也记得约莫是这个读音, 只是杨三钱是习武的,怎么成了你一个哥儿的师傅?”
哥儿从车上跳下来,比他们几个男人还略高些,身板也壮实, “您们瞧我这样不像习武的?”
几人唬了一跳,从未见过这样的哥儿,“嘿,别说,还真像。”
哥儿瞧着有些得意,对着身后的车厢道:“我就说用不着举人老爷出马吧?我这样的良善人去哪都有好人带路。”
车厢内传来一男子声音,分外清越动耳,“对对对,我家夫郎说得都对。”
哥儿满意地转回头,笑道:“老乡,可否告知我家师傅住处啊?”
“往东走,瞧着最敞亮的青砖瓦房就是他家,杨老三在南方那些年可是发达了哦。”
哥儿道过谢,上了马车,一路往东走去。
待马车走远,一个年轻些的村人回过神来,“他将将说的什么,举人老爷?我的天,真的假的哦。”
“外地口音跟咱不一样,定是你听错了,举人老爷怎么可能来咱们这穷乡僻壤,还拜杨老三为师?”
年轻人不服气,“他们驾着马车来的,本就不像一般人。”
“那也不会是举人老爷,谁家举人老爷娶一个哥儿当夫郎?”
“哥儿怎么了,人模样不挺好的?”
不同于南方人喜欢秀气娇柔的哥儿,北方人个头普遍壮些,对高壮些的哥儿接受度也更高。只是娶妻生子最重要的是繁衍后代,生育不易的哥儿在北方也不是很受欢迎,起码大户人家是很少娶一个哥儿当正妻的。
那头马车一路向东,很快就看到了一座青砖瓦房,与周边的泥土墙比起来,简直是鹤立鸡群。
将将那个哥儿也就是柳天骄笑道:“我师傅混得还挺好的嘛,在他们村都算富户了。”
卫文康也笑道:“你不是说赚够了养老钱才回来的吗,自然要阔绰些。”
“也是。”柳天骄说着跳下马车,也不用车夫,自个儿亲自去敲门,“请问有人吗?”
杨三钱正坐在小马扎上修农具,年纪虽大,耳朵倒是灵敏,听到敲门声,使唤蹲在边上玩石子的小孙儿道:“小虾米,有人来了,快去开门。”
小孙儿玩得正起劲儿呢,闻言挪了挪屁股,不情愿道:“我正忙着呢,叫我娘去吧。”
杨三钱虎目一瞪,“叫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屁话呢?”
小孙儿再不敢推诿,手一撑麻溜地爬了起来,“我去,我去。”
杨三钱无奈摇头,这些懒货,都叫家里的娘们些惯坏了。
小孙儿开了门,见是一个陌生的小哥儿,问道:“你找谁啊?”
院子不是很大,柳天骄往里一望就看到人了,也顾不得什么,直接朝里吼了一声,“杨老三,你那个冤孽徒弟找上门来了,还不快来迎接?”
杨三钱一晃神,手中的农具直接掉了下去,要不是他多年习武反应快,脚上非得起个大包不可。“柳天骄,鬼叫什么,嫌老子还没被你气死啊?”
话是这么说,杨三钱腿脚却是麻利得很,几个快步就到了门口,拧眉看着自家徒弟,眼圈通红,“你这个孽障怎么来了?”
“你都叫我孽障了,当然要来给你造孽。”柳天骄哈哈大笑,“是不是高兴傻了?啧啧,眼睛都红了。”
“我可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杨三钱抱怨着,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嫁人没有,你爹怎么同意你跑这么远?”
“当然嫁人了。”柳天骄说着朝后面招了招手,“过得好着呢,特意带了我夫君来瞧你。”
只见一个身着素色长袍的年轻男子走上前来,面若白玉,眉若远山,浓浓的书卷人叫人一瞧就不是凡人。“小生卫文康,见过师傅。”
杨老三愣了一下,随即暴怒,“柳天骄,你无法无天啊,真去买了个男人回来?老子还当你年纪小不懂事乱说的,没成想你可是真行啊。”
“好好说话,我是那种人吗?这可是我三书六聘,明媒正娶回来的。”
“真没动歪心思?”杨老三眼里明晃晃写着“不信”二字。
柳天骄眼也不眨,“真没,我是遵纪守法的良民。”
罢了,毕竟是亲徒弟,也不好再当着人揭他老底,杨老三咽下心中疑问,把人迎了进去。“孩儿他奶,快出来见客,骄哥儿来了。”
不一会儿,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两个年轻些的媳妇儿。见了柳天骄二人就笑,“可真是稀客,你师傅常念叨,说这辈子怕是见不着了,没成想还有今日。”
应当是师傅常年在外奔波,家中就她一个妇人看顾的缘故,师娘显得比同龄人老上许多,但她是个柳天骄一样的圆圆脸,笑起来格外可亲。
柳天骄是个厚脸皮的,给个杆子就往上爬,可得意了,“就知道他念叨着我,还嘴硬,说收个哥儿当徒弟丢人。”
杨三钱念在他带着夫婿,到底没跟这个混不吝的计较,只暗暗瞪了他一眼。
师娘倒是喜欢柳天骄这活泼的性子,拉着人的手好生瞧了一遍,又看了看卫文康,关怀道:“一路可还顺利?我听你师傅说你最爱吃肉了,待会儿炖上一锅猪肉粉条可好?”
“师娘您别忙活,才在镇子上吃过早食的,路上也顺利着呢。”
杨三钱哼哼两声,“就他那性子,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
“嘿嘿,师傅说得对。”柳天骄完全不介意自己的凶名,得意完才转头看向一边的两个媳妇儿,“这是两位嫂子吧?”
“看我们,光顾着高兴,都忘了介绍了。”师娘指着个子稍矮些的长脸媳妇儿道:“这是你大嫂子,生了两个调皮捣蛋的男娃儿,一个叫杨金,一个叫杨江。”
柳天骄给大嫂子见过礼。
师娘又指着个子稍高些的鹅蛋脸媳妇儿道:“这是你二嫂子,儿女双全,老大叫叫扬木,老二叫杨火,小闺女儿还在吃奶呢,叫杨丽。”
柳天骄以前听师傅说过,他就两个儿子,没有女孩和小哥儿。如今孙辈也只有一个女孩,听名字就知道在家是受宠的。至于男娃儿们的名字,跟寻常的庄户人家一样,比较敷衍,一看就是按金木水火土排的,只除了“杨水”实在是难听,改了。
见柳天骄又和二嫂子见过礼,师娘道:“除了将将给你们开门的杨火和在屋里睡觉的杨丽,其他娃儿都跟他们爹去镇上玩去了。杨火,还不来给你卫叔叔、柳叔叔见礼。”
杨火不过四五岁的样子,还没到害羞的时候,见了人把手一搓,笑呵呵道:“卫叔叔好,柳叔叔好。”
柳天骄笑眯眯地应了,然后从身上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杨火。接着又叫车夫搬了好几箱子东西进来,笑眯眯地道:“都是南方一些特产,就当徒弟孝敬了。”
杨三钱眉头一皱,“来就来了,带这么多东西作甚?”
师娘也道:“你们才成家,正是花钱的时候,别搞这些客套的。”
柳天骄摆摆手,“又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不过费些劲罢了。买都买了,你们要是不收,让我自个儿搬回江东去呀?”
“搬回去,我日子过得好着呢,不差你这点东西,来了只管住下就是。”杨三钱是了解柳天骄家境的,知道他家在庄户人家里头是殷实的,但如此开销怕是也有些费劲。
卫文康看出杨三钱的心思,笑道:“师傅您有所不知,如今骄哥儿自个儿做生意呢,挣了些钱,也在江东州城置下了宅子,孝敬您也是应当的。”
“在州城置下了宅子?你小子可以啊。”
杨三钱在安泰待了多年,知道江东州城一座宅子比他们这儿值钱得多,看来自个儿这个徒弟是真挣到了些钱,高兴之余便也不再推拒。
见公爹点头,两个儿媳妇儿道过谢后,把东西抬到了里屋。
“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怎么这般沉。”大嫂子揉揉手,索性打开一个箱子看了看,接着“啊”一声轻呼出来,“怎地这箱子全是肉?”
“爹这徒弟还真够大方的,这肉还都是干过的,看着有七八十斤的样子,都要二两银子了。”二嫂子也是吓了一跳,索性又打开了另外一个大箱子,然后就再说不出话来。
第209章 第 209 章 护卫
布, 这个箱子里居然全是上好的布,触感之柔软、颜色之鲜艳,二嫂子也就是在自己成亲时才穿过一回。因为嫁的是富户杨家,爹娘咬了牙才扯了上好的布料, 只够做一套薄薄的嫁衣, 饶是如此, 也花了五百文钱, 眼前的大箱子里的布料加起来都够做十几身衣裳了。
大嫂子嫁过来时杨家只比普通的庄户人家好不了多少,自家家境也不怎么样, 见弟妹成亲时那套漂亮的嫁衣还羡慕了好久。如今一个大木箱里全是那般好的料子,大嫂子眼睛都要看花了。
灶房里,师娘正在烙玉米饼子。杨家虽殷实,日子过得倒也简朴,讲究一个吃饱穿暖便足矣,因而家中也没备着什么点心,招待客人就不怎么好看。
好在柳天骄是个自来熟的, 见师娘非要张罗, 便说吃玉米饼子。师傅以前在安泰时就老念叨, 师娘烙的玉米饼子是最好吃的, 把师娘哄得眉开眼笑, 当即挽起袖子就烙饼子去了。
见两个儿媳妇一脸慌张地过来, 正在和面的师娘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你俩脸色咋都那么怪?”
“娘, 你知道爹那徒弟送的都是些什么?”
“送的是什么?”
大嫂子一拍大腿道:“哎哟,娘你是不知道,那几口箱子里满满当当塞着的全都是好东西。什么肉啊布啊香料啊,还有些玩意儿我以前都没见过, 总之,看起来就不便宜。”
二嫂子比划着说:“我估摸了一下,那些东西起码值四五十两银子,谁家送礼是这样的?娘,您说怎么办?”
“这个傻孩子,怎么送这般重的礼,也不怕当家的埋怨。”师娘顾不上洗手,交代二嫂子,“你快去把骄哥儿给小虾米的见面礼拿过来,别里头还放着贵重东西。”
二嫂子反应过来,“对,我这就去拿,小孩子家家的,要是弄丢了就完了。”
杨火才多大,也就过年过节能捞个铜板儿,还转眼就被爹娘收走了。别说金子,就是银子他也不认识。见荷包里是个金灿灿的小老虎,威风中不失憨态,稀罕得紧,正拿在手头把玩呢。
柳天骄也是知道小孩子的性子,得了漂亮的小老虎定要稀罕一阵,短时间内不用弄丢,这才放心给了他。反正这些东西,到晚上都要被爹娘收缴的。
二嫂子见自家娃儿手头那东西亮得晃眼,心里一咯噔,上手就夺了过来,“这是你柳叔叔给的见面礼?”
“是啊,柳叔叔给我的,娘你快还我。”杨火眼见心爱之物被抢走,跳着要去够。
照骄哥儿送礼的性子,这玩意儿很有可能是真金,二嫂子哪里会给他,只随口糊弄了一句,“娘先替你收着,待你长大后再还你哈。”
杨火哪里肯干,张开嘴就嚎,“娘你骗人,我要自己收着。”
这小兔崽子,小小年纪嗓门倒是大得吓人。二嫂子生怕将客人引来,一把将杨火的嘴捂着,半是诱哄半是威胁道:“闭嘴,晚上给你吃肉。”
小孩子机灵着呢,杨火一见他娘这态度就知道还可以商量,也不嚎了,费劲扒下他娘的手,要了更多的好处。“我要一个面人儿,就跟这个老虎一样的。不,要比这个老虎更大的。”
二嫂子怕他再嚎,瞪了人一眼后不耐烦地应了,“成成成,给你买个更大的老虎。”
杨火奸计得逞,哪里还有一点不高兴的模样,“娘,你快去做肉吧。”
二嫂子抬手瞧了他额头几下,没好气道:“这两天有客人在,你给我老实些。”
“我最老实了,你管好小妹才是,她嚎起来烦死个人了。”
一想到自家小闺女那个杨家祖传的大嗓门,二嫂子也真是愁,再顾不上跟自家二儿子磨叽,转身回了屋。
到底是师娘见多识广,一见那个小老虎坠子就斩钉截铁道:“真金的,这么重,怕是要值十两银子。”
给孩子的见面礼自然是人人都有份,她家五个孙辈,一人一个加起来就是五十两银子了。师娘算得心慌,自个当家的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不过攒下来三四百两的家当。这个骄哥儿一送礼就是百两银,哪里好意思收得?
“不行,我要去跟老爷子说一声,这礼咱们不能要。”
两个儿媳妇听了婆婆的决定,失望的同时也松了口气。杨家家风正,又待儿媳妇好,从未缺过她俩什么,日子过成这样,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对这突来的财运,两人倒也没什么执念。
杨三钱听了自家婆娘的话,也是吃了一大惊。他是个火爆的性子,拉着柳天骄就到了外面,劈头盖脸道:“送这么重的礼,你家日子不过啦?赶紧给我拿回去。”
“师傅欸,这点算什么,如今你徒弟可是出息了,身家这个数。”柳天骄说着比出五根手指来。
杨三钱眉头一跳,“五百两?”
柳天骄笑得得瑟,“五千两。”
杨三钱都结巴了,“真,真的啊?”
“自然是真的。”
“那,那也不能这么花啊。卫小子不说你?”
“不说,他性子好着呢,州城的房子都是落在我名下的。”
杨三钱感叹道:“你啊,可真是遇着好人了。”
“那是。”
“对了,我瞧卫小子像个读书人,可有什么功名在身?”虽然不报什么希望,但杨三钱还是忍不住问一问。万一他徒弟出息找了个童生老爷呢?
“欸,我没跟您说吗?卫文康是举人,此次过来就是上京赶考的。”
杨三钱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挤出虚无缥缈的声音,“举人,你居然找了个举人老爷?柳天骄,你是给他下了迷药不成?”
“就你徒弟这人品这能耐,还用得着下迷药?”
杨三钱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越发笃定卫小子是被他下了迷药。
师娘听说自个儿当家的要收下东西,急了,“这怎么能要呢,杨老三,你亏心不亏心啊?”
杨三钱无力地摆摆手,跟她说了柳天骄的情况,师娘也是半天没回过神来。
下午的时候,杨三钱两个儿子带着孙子回来了,都是大高个,性情豪爽,见了柳天骄两口子热情得很。
几个孩子也是壮壮的,尤其是老大杨金,柳天骄看他搬东西的架势就知道是个练家子。一一给了见面礼,几个孩子还不好意思要,等到杨三钱点头了才接过去。
晚食相当的丰盛,师娘带着两个儿媳妇拿出了看家的本事,炖的软烂的酱骨头,边上贴着野菜饼子,又炒了几个热菜,凉拌了猪耳朵和白菜丝。南方是不会凉拌白菜的,柳天骄尝了一口感觉味儿有些怪,多吃几口又爱上了,酸酸甜甜的,吃起来很解腻。
柳天骄两口子一连在杨家住了几天,村里人都知道杨三钱徒弟来看他了,驾着马车,看起来有些阔气。但到底阔气到什么地步,杨三钱没说,大家也只是想想。叫人惊讶的是,这个徒弟走的时候把杨三钱大孙子杨金带走了。
村里人谁不知道杨金啊,小小年纪就武艺非凡,十里八乡的混混见了他就绕道走的。县里的镖局都把人瞧上了,想请杨金走镖去,说是一个月就能给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啊,我的个乖乖,虽说走镖危险了些,但干上几年就能赚个几百两,直接躺着吃一辈子。反正比他爷爷杨三钱还出息的多。
现在这么出息的杨金居然一声不吭就跟个外乡人走了,杨三钱真舍得?脑壳发昏吧,杨金还不到十五呢,别被人卖了。
柳天骄也觉得不可思议,“师傅,你真把人给我了啊?”
“他比我有能耐,磨子困不住他,与其哪天跟着人去干不知深浅的事情,倒不如跟着你们去京都长长见识,也顺道给你们帮把手,有什么需要尽管使唤就是。”
柳天骄是试过杨金的本事的,要不是仗着天生神力,自个儿还真不一定能把人打得赢。且他年纪还小,有的是成长空间,可谓前途不可限量。师傅把他交给自己,是为杨金谋个前程,也是真心想帮他们。
若卫文康此次真能考中,走马上任后必然得组建自己的班底,有个武艺高强的人坐镇很有必要。没听说书的讲吗,青天大老爷办案还需要个武林高手护着呢,不然一不小心被仇家盯上可怎么办。
可万一人在自己手底下出了什么事呢?那可是自家师傅的亲孙儿,别反倒是结了仇。柳天骄踌躇不定,卫文康也尊重他的意思,并不搭话。
没想到杨金倒是急了,学着见过的那些贵人护卫,直接单膝跪到了地上,“请卫举人、柳叔叔给我一个机会,柳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柳天骄好气又好笑,“上刀山下火海,你小小年纪知道那是什么吗?江湖话本看多了?”
杨金却是郑重道:“我知道,这么多年勤学苦练,就是想为自己奔一个前程,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我不想放弃。”
第210章 第 210 章 会试准备
杨家都是厚道人, 柳天骄看马车都被塞得没什么空当了,哭笑不得:“幸好没有带江闵那小子来,不然得把他挂在车顶上了。”
卫文康道:“若是此次考不上秀才,是该把他挂在车顶上。”
柳天骄:“……你真不是个好东西。”
卫文康挑眉, “为了那小子, 你骂我?”
“你听错了。”柳天骄说着撩开车帘, 跟外面的杨金道:“天快黑了, 咱们找个地方吃饭歇息吧,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城镇吗?”
杨金就不是个安分的, 早把周围这一片摸透了,不用过脑子就回道:“再走五里就到留观县城了,要不去那里?”
“成啊。”柳天骄爽快回道。车夫是自家的,不用担心被坑,就是没出过远门,并不识路,人也不是多聪明, 一路上都是柳天骄在操心。
如今多了个得力的人, 柳天骄顿觉轻松。就是赶路的时候无事可做, 只能跟卫文康闲聊, 聊着聊着就容易踩坑, 被人家委屈的小眼神一瞅, 各种割地赔款的不平等条约没少答应。
五月中旬, 人都要麻了的柳天骄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京都的城墙, 高兴得恨不得大吼几声。“总算是到了,我的屁股都要坐废了。”
卫文康下了马车,也有些激动。哪个读书人没有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京都是权力的中枢, 是改换门庭打上官家印记的起点。几年前的卫文康,纵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平复了一下心情,卫文康把腰杆挺得更直,笑道:“走吧,先去住处。”
大乾朝初期会试承袭前朝旧例,设在二月,然京都靠北,二月还是冰封万里,贡院那个小棚子挡风雪都有些艰难,哪里能抵御严寒。读书人讲究字如其人,会试虽有糊名誊抄,但阅卷后还是会拆开看考生试卷是否整洁,字迹是否清晰漂亮,太差的是会影响排名的。
因此,没有哪个读书人敢裹着棉被乱写一气,都是身姿笔挺,靠一身正气硬熬。身体差些的熬不过去的每届都有,轻则名落孙山,重则丢掉小命。
读书人骂了不知道多少年,但人家就是不改,还美其名曰身子不好无法给圣上当差,不如回家养病,把人气个倒仰。事情出现转机是在文安帝时期,三王叛乱,都打到了京都,群臣束手无策,多亏一个书生献上良策,才能保住基业。
文安帝自是大喜,说要重赏此人,说要奉上高官厚爵。结果招来人一见,怎么着,此人居然是个屡试不第的举人。如此才情,居然屡试不第?文安帝初时以为是科考出了问题,选拔不出人才,后细问才知,原是此人身体不好,实在是熬不过会试的酷寒,每回都以昏倒在考场然后大病一回告终。
只是个举人,那也出不了仕啊。文安帝虽赏了此人公侯的爵位,还是觉着遗憾,便索性将会试时间改到了九月,希望能网罗天下良才为天子所用。至于县试时间为何不改,那不好意思,县试都没过的人算什么人才?
此时是五月中旬,距离会试还有三四个月,一直住客栈显然是行不通的,秦墨思便托家中亲眷帮柳天骄在京都赁了个小院。两人到了一瞧便极为满意,院子虽说不大,但卧房书房样样齐全,还有灶房和水井,连家具都是齐的,完全满足卫文康闭门苦读偶尔会客的需求,柳天骄也能多做些好吃的给人补补身子。再不用像院试、府试那般折腾。
第一天入住,也懒得折腾。留车夫看门,由杨金驾车,柳天骄三人出去好一番采购,然后去了京都最富盛名的满香阁吃饭。
柳天骄自觉在江东州也算是个不小的老板了,到了这地儿一看才知道什么是销金窟,随便一桌子菜,就没有低于十两的。客人都是穿金戴玉,奴仆成群,把三人衬得跟乡下来的土包子一样。
杨金看到一个公子哥直接甩给了店小二一个银锭子,说是打赏,眼睛都要挪不开了,“那分量起码得十两重吧?”
柳天骄点头,也有些眼馋,“江云楼的客人要是有这么大方就好了,我怕是连工钱都不用给人开了。”
话是这么说,点菜的时候柳天骄也没手软,如今一顿饭的钱他还是有的。尝尝京都的味儿,日后说不得就要到这边来做生意呢。
不愧是京都最富盛名的酒楼,味儿还真不错,其中一道京酱肉丝、一道酱鸭,连柳天骄都自愧不如。“以往只听说北方人不如南方人会做菜,如今一尝,倒也不尽然。”
卫文康笑道:“那么多厨子专研呢,多的不说,几道拿手好菜总是要有的。”
“也是,待会儿再打包一份回去,我仔细琢磨琢磨,说不得能调出一样的味儿来。”柳天骄的舌头是一绝,只要东西入了口,什么材料做的,用了那些调料,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杨金却是什么都不舍得说,只专心吃菜。农家吃食粗糙,他哪里尝过这样的好东西,越发庆幸自己跟了来。一辈子窝在乡旮旯里,娶妻生子,日复一日为生计忧愁,有什么意思?
京都第一顿饭,除了贵些外,倒没什么可挑剔的。三人吃完又在外边逛了逛,发现与江东想比,两边的物价差异极大。南方不起眼的柑橘在这价值不菲,皮料这些反倒是京都更便宜,菜蔬之类的更是差价极大。柳天骄已经在盘算自己带来的银子了,想着回去的时候定要顺路带些特产,送礼买卖都极好。
差异最大的是人的精神面貌。呼奴唤婢的达官贵人自不必说,见了只有让道的份儿,连一般的平民老百姓,走路的时候都有股子劲头在。那股劲怎么说呢,柳天骄想了半天才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傲气。天子脚下,什么好处都能先捞着,哪怕受了灾官老爷们为了自身安危皇城稳定也不会不管。
可以说,只要能拿到京都的户籍,走到哪都算是人上人了。近些年京都人口日益增多,没有住处的流民想要进城墙里面,更是难于登天,京都人越发傲气。甭管他们是否衣着光鲜、活计体面,只要操着一口纯正的京都话,那都能叫人高看一眼。
至于怎么落户,抛开能在京都任职的官员小吏不说,最简单的法子便是在京都购房。柳天骄对能不能落户京都没什么执念,只是想起秦墨思说的京都房价问题,便琢磨着可以慢慢看房了,瞧外乡人都趋之若鹜的样子,这京都的房价怕还是大有可为。若是等到会试后,留京的新进门们都要购房,怕要多花些冤枉钱。
与柳天骄的满脑子生意经相比,卫文康的生活更加忙中有序。他去年游学收获颇丰,之前还在感叹与那位太傅相见恨晚,不能聆听更多的教诲,哪料将回江东就收到了对方的来信。太傅年岁已高,再不能动笔,信是他儿子代写的,言明已与两位在京都任职的门生故旧打了招呼,卫文康若是有意可上门拜访。
岂止是有意,简直要乐疯了。太傅的门生故旧能是一般人?何况在京都任职,其学识、阅历可想而知。卫文康将将在京都安顿下来,便特意备了些南方的特产,又挑了贵重些的礼物上门拜访。
门生名唤商筵,现任户部侍郎,位高权重,最善交际。商筵早就摸清了卫文康的底细,料定凭此人的出身,并不会有太大前程,只是碍于老师的情面,不得不接待,因而态度有些冷淡。
卫文康对于自己如今的分量还是很清楚的,见状也不没有什么不平,想着太傅人情都搭了,也不能白费,索性把一些自己弄不懂的疑难杂症都弄了出来,一股脑问个明白。那人见卫文康如此厚脸皮,本有些不悦的,但碍于情面还只能耐着性子解答。然后到第三个问题的时候,那人脸色变了,神情端正许多,看着卫文康的目光里也隐隐带了些欣赏之意。
“都说进士及第便是鱼跃龙门光宗耀祖,可我在京都这些年,却只看到一茬茬的新科才子泯然于众人。朝堂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位置就那么多,大家本事也差不多,能爬到什么位置多半你出身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未曾想老师眼光当真是不错,就凭你这份心性,也未必不可一搏。日后再有什么,尽管上门才是。”
卫文康很是诚恳地道了谢。只是心想,太傅大雅君子,学富五车,眼光却是差了些。一个商筵,一个他,都不是什么风清气正之人。
故旧名唤宋节,现任工部尚书。此人倒真是完美契合卫文康心中的大儒形象,学识渊博,品德高洁,知无不言,卫文康有学问上的难题都愿意找他。至于做官一事,卫文康得承认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商筵有些眼光手段值得他学习,只是他不会如此盛气凌人罢了。
六月,秦百宣和沈知行也到了京都,三人彷佛又回到了州城一同学习的时光,互换资源,交流心得。不同于乡试的胜券在握,会试,他们的对手再不限于彼此。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全力以赴的同时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九月,凉风打着卷袭来,会试也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