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 161 章 学渣
秦百宣道:“不会, 终归这会儿也无事。”天天在人家这儿白吃白喝的,总不能一点儿贡献都没有。
卫文康矜持道:“那就多谢秦兄和沈兄了。”
沈知行轻哼一声,倒也没拒绝。卫文康怕是早有预谋,这点技俩也就糊弄一下秦百宣那个老实的。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人家哪怕明说让他干活, 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哎, 还是贪吃惹的祸啊, 待乡试过后,一定娶个貌美厨艺好的娘子。
将教习的小作文研究透, 接着在藏书阁恶补一番知识,又得两位一等一的优秀学子指导,卫文康这回的进步显而易见,发下来的文章上面写了两个字“尚可”。卫文康面无表情地捏了捏文章,接着又细细琢磨起来。
柳天骄这边拜了师,第二日就忙得脚不沾地。公孙螯先是用萝卜给他雕了两朵花,一朵玉兰, 一朵白牡丹, 皆是栩栩如生, 不上手摸都分辨不出区别来。
看柳天骄目瞪口呆的样子, 公孙螯淡淡地说了句:“小把戏而已, 厨艺比拼时都上不得台面。但要是不会, 那做的饭食味道再好, 也称不上正儿八经的厨子。”
这还上不得台面?柳天骄觉得他师父有些夸张了, 但他不敢说,只能默默地点头。
公孙螯递给柳天骄一个萝卜,然后道:“雕给我看看。”
柳天骄涨红了脸,“将将只顾惊叹了, 没来得及细看。”
公孙螯只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柳天骄恨不得把头低到地板里去。
好在公孙螯没再苛责,只是道:“再看一遍。”说着又动手雕起一朵玉兰,速度比上一回慢了不少。
柳天骄这回再不敢错眼,认认真真地看完后,依照公孙螯的吩咐自己上手雕了一个。成品只能说有个花样子,但也足够柳天骄开心了。
公孙螯把自己雕的两朵玉兰递给柳天骄,“对照着看差别,自个儿练,那一筐萝卜都是你的,有什么不会的随时问我。”
柳天骄一个劲儿地点头,接着从身后端出一碟点心,“我手艺不太好,师父您喝茶的时候将就吃。”
公孙螯瞥了眼点心,说了句:“样子太丑了。”但到底接了过去,柳天骄后头去收碟子的时候,发现已经空了大半。
接下来柳天骄完全沉迷于雕萝卜当中,一日三餐都是简单的面条和抄手,抄手皮还是从外面买的。但公孙螯并未说什么,只在看书看累了的时候过来指点几句。
终于,第三天的时候,柳天骄拿出了两朵还算看得过去的成品,摆在他顺手做的凉拌三丝旁。
公孙螯对照着阳光看了看,然后道:“线条不够利落,还需多练。”
柳天骄有些丧气,“我明日再去买框萝卜来。”
公孙螯看了看他的手,上面不可避免地多了些伤痕。“雕花本就不是一日之功,你如今也算是入了门,也不必太心急,每日练一个时辰即可。”
柳天骄道:“那其他时间做什么?”
公孙螯夹了一筷子他做的凉拌三丝,细细嚼了几下,然后道:“味儿太重了,浓油赤酱虽是好吃,却也失了食物本味。”
柳天骄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做的再好吃也不过是家常菜,高端的菜肴都是清淡而不失美味。“还请师父赐教。”
公孙螯抬眉,“真心想学?”
柳天骄一个劲儿地点头,“想学。”
公孙螯温声道:“今日开始,菜肴里不准加辣椒、花椒,葱姜蒜可以适量加,但不能叫人尝出它们的味道来。”
柳天骄苦了脸,却是一点不敢反驳。
公孙螯见他还算乖,接着道:“一餐做五道菜,连做五日,食材不可重样。我不吃难吃的东西,若是哪道菜味道不好,就自己趁早重做。”
柳天骄还能说什么,只能在师父看不到的地方叹气了。
“醇儿,去买菜啊?”
孙醇看着身上写满了热情的柳天骄,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男人哥儿授受不亲。“嗯,柳师兄也去买菜?”
柳天骄那双利眼自然是看到了对方的动作,但他看到了也当没看到,照样笑嘻嘻地说道:“可不是,一起去吧。”
孙醇不太想一起去,又不好明说,只能暗暗在心底叹气。也不知道犟厨子怎么想的,收了个哥儿当徒弟,多不方便。
柳天骄还在那一个劲儿地说:“你买什么菜?我师父让我一餐做五道菜,连做五日,食材还不能重样,我如今都做了三日了,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菜可以买。”
孙醇还是忍不住接了话茬,“五道菜,犟厨子与你一起吃吗?”
“是啊,吃完还要考校我每种食材的味道,说哪里料理得不对。”
孙醇羡慕坏了,“犟厨子待你可真用心,我爷爷那时每日里让我只让我吃生的,说那样才能尝出食材的本味和新鲜度来。”
“是吗?那你待会儿帮我掌掌眼,看看哪些菜新鲜。”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因着今日买的东西有些多,孙醇正说去劳力市场雇个劳力,柳天骄轻轻松松就将他买的几大袋子菜蔬往肩上一扛,然后跟个没事儿人一样道:“还要买些什么不,我顺手就帮你弄回去。”
孙醇怀疑今日摊主是不是给自己算错了称,悄悄提了提摊子上另外一袋子土豆,发现自己压根就提不起来,而面前这个小哥儿轻松扛起一袋土豆不说,还扛了好几袋子差不多重的其他菜蔬。“柳师兄,你是天生神力吗?”
柳天骄笑道:“算不上,天生力气大些,又习过几年武?”
什么东西最能吸引少年人?除了金榜题名自然就是独步武林啊。孙醇完全抑制不住心底的激动,“你居然习过武,可以教我几招吗?”
柳天骄好脾气地笑了笑,“自然是没问题。”
午食,公孙螯看着面前的两大摞馒头,很是意外,“你去孙家打劫了啊?”
柳天骄一脸无辜,“怎么会,我可是再老实不过的好人。”
公孙螯:“别卖关子。”
柳天骄乖乖交代,“醇儿特地请他爷爷帮我蒸的,还说日后我想吃了说一声就成,馒头管够。”
公孙螯险些把手中的筷子掰断,“你给他下迷药了啊?”
柳天骄再也忍不住满脸的得瑟,“师父,这就是您不懂了,少年人的情怀比什么都诚啊。”
公孙螯:“……说人话。”
柳天骄:“我今日买菜时露了一手,他觉得我是武林高手,当场就拜师学艺了。”
公孙螯静默了一阵,然后道:“你争取把师徒名分落实,然后尽快到他家学一下做馒头的秘诀。”
柳天骄:“……”恕他直言,师父比他更无耻。
比起做菜忽悠小弟,读书简直就是要柳天骄的命了。
公孙螯只看了一眼,就把手中的宣纸扔成了一团,然后随手扔到垃圾筐里,“重写。”
柳天骄“啊”了一声,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生无可恋的气息,“师父,都已经第十遍了,我手都要废了。”
公孙螯薄唇微启,声音平淡,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扎心,“第十遍还缺胳膊少腿的,柳天骄,你眼睛是拿来当摆设,脑袋是拿来当挂件的吗?”
柳天骄抱着头,痛苦道:“师父,我也没法子啊,看到那些字我就头疼。到底是谁发明的啊,怎么笔画那么多,显出他记性好来是不是?”
公孙螯都要叫他气笑了,“自己不努力,理由还那么多,以为糊弄过去就算了?从今日开始,除了练字,你什么都不用做了。”
“怎么能什么都不干呢,家里那么多家务总要人操持,一日三餐也要人做。”
“不劳你操心,反正饿不死你。”公孙螯冷笑,“我意已决,对照着字帖,一笔一划给我看清楚再写,明日我检查,若有一处错漏……”
柳天骄试图挣扎,“那么多笔画,怎么可能一点错处都没有。师父,我知道您是好意,只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饭要一口一口慢慢吃,本事那也是一天天慢慢长进的。就像雕花一样,三天还弄不出一朵像样的呢……”
公孙螯只拿着他那双清冷漂亮的凤眼看他。
柳天骄将将还理直气壮的声音一下子萎了下去,“师父,我错了。”
公孙螯甩下一句“什么时候练好了什么时候出来吃饭”后,大步离去,生怕多停留一秒就会被自己这个徒弟气死。
柳天骄一屁股跌坐到凳子上,看着桌子上那一大张密密麻麻的鬼东西,只觉得浑身都在疼。到底是哪个弄出来这种鬼东西害人的,活该人家秀才公待遇好,能天天跟这玩意儿作伴的都不是一般人啊。
越是学不好的东西越难学得进去,公孙螯到底没克扣柳天骄的饭食,毕竟那个厚脸皮的为了一口吃的是真豁得出去,到了饭店就凑到公孙螯面前唉声叹气。但他也没能从知识的海洋中爬出来,每日沉溺在其中要死不活。
好在公孙螯作为江东州最富盛名的大厨之一,并没有那么闲,三日后便有人上门邀请公孙螯去府上主厨。柳天骄作为公孙螯唯一的徒弟,在端茶倒水后并没有被撵出去,而是把事情听了个完全。
第162章 第 162 章 刺史府
“尹管家既是诚心相邀, 想必也事先打听过我的厨艺为人,知晓我的规矩。”
尹管家话说得客气,“在下自然是知道公孙大厨的规矩的,只是我家小姐大婚, 来往的贵客不知凡几, 一旦出了差池, 谁都担待不起。我家夫人仁厚, 又是难得的大喜事,除了工钱外, 还会再奉上一个丰厚的红包。钱多事少,何乐而不为呢?”
公孙螯不为所动,“尹管家有所不知,每个厨子都有自己的行事风格,勉强凑一块,只会相互拖后腿。就像做菜,要么是甜口的, 要么是咸口的, 又甜又咸就入不了口了。”
“欸, 又不是同做一道菜, 诸位净可以发挥自己所长。”
“尹管家去过孙大厨家没有?”
“还没有, 头一个就来了您家。”
公孙螯也不计较他这话的真假, 只是笑道:“想必待会儿还是要去的吧?不瞒您说, 我们虽住在一条街, 但理念不合,见面非打即骂,别说同做一场宴席,就是我做菜时他在我面前站一站, 我都要怀疑他往我锅里投毒。您说,这样的情况我敢答应吗?”
尹管家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公孙大厨说得也太夸张了些。”
“夸张吗?”公孙螯转头问柳天骄。
柳天骄笑得很是尴尬,“其实也还好,孙大厨是个有数的,必不敢在刺史府动手。”
知道这人脾气臭,没想到竟是臭成了这样。尹管家在心里计较一番,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强求,待回去禀了夫人再说吧。”
公孙螯笑道:“多谢尹管家体恤,若有机会,也劳烦帮我向夫人告个罪。往日里怎么着都行,既是小姐的大喜事,可不敢昧着良心贪图银钱。”
尹管家跟着客气了两句,转身离去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是一下子就垮了。
柳天骄把人送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很是忐忑,“师父,该不会把人得罪了吧?”
公孙螯呷了一口茶,淡淡道:“是已经把人得罪了。”
“啊,那可是刺史府,日后若是来寻麻烦……”
“去了更麻烦。”
柳天骄也不是傻的,“他家有什么问题,尹夫人不是个好想与的?”
公孙螯道:“他没说谎,尹夫人确实是个仁厚的,但他家老夫人可不是一般人。”
柳天骄来了兴趣,“师父你继续说啊,他家老夫人怎么了?”
“他家老夫人出生显赫,是徽州王家现任家主的亲姐姐,一辈子就专注于所谓的世家体面,挑剔的功夫十成十。”
“贵人都挑剔,她出身世家,又极重体面,面子功夫应当还是过得去的塞?”
“面子功夫当然过得去,尤其现在夫家有落寞之势,他家老夫人为了帮着儿子重振家业,很是舍得下功夫,与世家权贵们来往密切。刺史家小姐和姓袁的那小子的亲事,就是这个老太太一力促成的。”
公孙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讥讽来,“可我们是什么,一个厨子罢了,在她那等尊贵人的眼中,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奴仆,自然就不需要以礼相待了。”
柳天骄听着就来气,“奴仆怎么不是人了,不过就是出身差了些,她这辈子运气好投胎到富贵人家,下辈子可能连个奴仆都混不上呢。”
公孙螯没想到自己这个徒弟能说出这番话来,“可若失了贵贱体统,天下也是要乱的。”
柳天骄总觉得这话不对,可要想不出怎么反驳来。就像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位陛下,生来就是九五之尊,天下都是他的,天底下的人也是他的,别说他瞧不上这些小老百姓,就是要了他们的命也没人敢说一句不对。可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呢?
凭他血脉高贵,祖宗积德吗?若是哪日天下大乱,换了主子,这血脉还高贵吗,祖宗还积德吗?柳天骄可是听说书的讲过,大乾朝立国后,前朝那些王室子弟个个下场凄惨,男的为奴,女的为娼,比一般的老百姓还下贱。
公孙螯见自己这个徒弟恍惚的样子,问道:“骄哥儿,你想什么呢?”
柳天骄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是在想贵贱与否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呢。”
公孙螯扑哧一声笑开,如寒冰中突然绽放的腊梅,漂亮得让人有些恍惚,“有意思,有意思,这话居然被一个没念过书的人问出来了。”
柳天骄一脸懵逼,他师父这么好看的吗?
如公孙螯所料,尹管家转头就去了孙大厨家,对方比公孙螯好打整得多,一听是刺史府相邀,二话不说就应了。
孙醇跟柳天骄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还有些高兴,刺史可是江东州的最高官吏,能到刺史府做宴席,也算是一个厨师的荣耀了。
人各有志,柳天骄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叫他们行事多加小心,贵人家规矩多。
孙醇应了,还说若是得了什么新奇东西,回来与他分。这也算是行规,厨子宴席办得好,主人家除了说好的东西外,大多会另外给些奖赏。反正大户人家不差这些东西,乐意搏一个宽厚的名声,顺带展示一下家中的富贵。
除了孙大厨家,柳天骄还听说巷子里还有几位大厨也接到了邀约,一时间热闹非凡。话说江东州州城刚建立的时候,好些人都是外地逃难过来的,为了生计,一些厨子便聚集在这一处,有人办红白喜事的时候也知道来什么地方寻。
后来天下太平,州城官员显贵多了起来,这些厨子的身价也水涨船高,家家户户都攒了些银子,照理说能换个更好的住处。但哪怕在别处置了家业,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提搬家的茬,为的就是来活便利。
既然请了这么多厨子,柳天骄以为刺史府的事儿就过去了,没想到那日他在书房中练字时,刺史府又来了人。
不同于上回的商量,这回尹管家的语气明显强硬了,说他家老夫人要求务必把人请回去。
柳天骄不解,“贵府请了那么多大厨,何苦要我师父这个不好想与的去添乱?”
尹管家还算给面子地解释道:“老夫人请了她的手帕交来,对方常年定居在京城,老夫人怕她吃不惯江东的口味。”
京城的口味,难道他师父在京城待过?怪不得他口味偏清淡。柳天骄道:“既是来了江东,不尝尝当地特色岂不可惜?”
“那位夫人年纪大了,若是吃不惯江东的饭菜,身体有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尹管家道:“早听说过公孙大厨犟厨子的名号,我家夫人本也不想强人所难,但如今情非得已,希望公孙大厨体谅一下,别叫我刺史府派侍卫来请。”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好讲的。公孙螯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柳天骄这个当徒弟的自然也要去。说来还有些别扭,婚礼的主人公之一还是老熟人,幸亏他们在厨下干活见不到人,不然柳天骄不知道自己到时能不能忍得住不偷偷上前套个麻袋。
刺史家的小姐和都事联姻,是州城近些年来最大的喜事了,州学的学子们也忍不住讨论。
“袁都事可是好福气呀,刺史家的小姐,长得漂亮又是个才女。”
“光嫁妆都不知道多少抬呢。正好那日旬假,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我等是读书人,又不是街头长舌妇。”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刺史府早就放出话来了。小姐醉心诗文,成亲那日将举办诗文大会,读书人尽可把自己的佳作送到刺史府,成亲那日统一张贴在宴会厅,由在场的各位大人品评,选出前十名,分别奉上五百两白银。”
“我也听到了这个消息,诸位可要一试?”
五百两银子,还能扬名,谁不心动?场面一时热闹非凡,纷纷夸赞小姐慧质兰心,刺史大人教化有方。
卫文康也听到了这个消息,眉头皱得能急死不知道多少个苍蝇了。书到用时方恨少,诗文到赚钱的时候才知道珍贵啊。整整五百两银子,都能在州城买座小宅子了,可惜他才开始学诗文,实在是拿不出手。
沈知行对这个诗文大会也很感兴趣,原因跟卫文康一样,缺钱。他家不过是普通农户,父母兄弟日子都还过得紧巴巴呢。
至于秦百宣,他看了看两位好友,最后下定决心,“你们写吧,届时我给你们投上一票。”
卫文康:“……你为何有投票资格?”
秦百宣:“袁家与我家是世交,我届时会陪祖父赴宴,祖父年纪大了,这种事情定然由我代笔。”
卫文康:“那能不能帮我多投几票,我诗文造诣差沈兄甚远。”
沈知行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卫文康,你不要太过分,现在就想作弊?”
卫文康理直气壮,“都是自己人,不要那么计较,大不了到时银子分你一些。”
沈知行无言以对,只得说起别的事情,“袁都事乃是京城人士,为何婚宴设在江东?”
第163章 第 163 章 各有心思
秦百宣道:“我也有此顾虑, 问过祖父,祖父说兴许是江东公务繁忙。”
沈知行道:“这可是婚姻大事,朝廷是给足了假期的,异地为官的, 假期最长可达三月, 怎会因公务繁忙就把婚宴设在江东?”
秦百宣何尝不知道祖父是在糊弄自己, 但这种事情外人还真不好随意揣测, 只能摇了摇头。
第二日,庞教习上完课, 一如既往地洒脱,背着手就往外走。
卫文康上前把人拦住,恭顺道:“教习,学生有事请教。”
庞教习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手上没带什么东西,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有什么事?”
卫文康从袖中掏出一小张折叠好的纸, “学生写了几首诗, 请先生指教。”
“原来是诗啊。”庞教习不以为意, 几首诗而已, 能有多少字, 指点起来应当也不费什么事。只是将将扫了那张纸一眼, 庞教习立马就合上了, “我今日还有事, 改日再说。”
卫文康低下了头,声音又轻又哑,“是我写得太差了吗?都怪我没有自知之明,叫教习费心了。”
等了一会儿, 见对方没有反应,卫文康声音更哑了,“打搅了,教习哪日有空,我再来请教。”
庞教习冷哼一声,“别装,这种玩意儿也敢往我这儿交 ,可怜的是我。”
卫文康抬起头来,面上不见任何异样,“情非得已,请教习见谅。”
“情非得已就可以来加害于我?给我一个看你这些玩意儿的理由,这可不是课业,也不在我的教授范围内。”
“这几首诗我预备送到刺史府参加诗文大会,届时在众人面前丢了人,也不好说是您的学生。”
庞教习忍不住了,“这些玩意儿你要弄去参加什么劳什子大会?”
卫文康脸不红心不跳,“只是初稿而已,改一改兴许能化腐朽为神奇呢?”
庞教习:“……这玩意儿怎么改?堆砌辞藻,意境全无,连一个用得好的词都挑不出来。”
卫文康拿出另外一张纸来,“这是我收集的贺新婚的诗词名篇,琢磨了半天也没找出差别来,还请教习与我指点。”
不怕学生差,就怕学生不知道自个儿差,庞教习那张毒舌再也忍不住,“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这差别还不大?你看这处……”
晚上卫文康问秦百宣,“你对庞教习可了解?”
秦百宣道:“你问他做什么?”
卫文康说:“我想拜他为师。”
沈知行有些惊讶,“确定是庞教习?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不同啊。”
卫文康笃定道:“他才学绝不在特聘的那几个大儒之下。”
沈知行还是相信卫文康的眼光的,“既有如此才学,在州学中却没有才名,你觉得另有隐情?”
秦百宣回想了一下,“姓庞的进士我听过几个,但出类拔萃的一个都没有,他很可能隐去了名讳,这就不好说了。”世家子弟习字起就要开始背世家谱系,直到滚瓜烂熟,这让他们极为擅长找寻各种关系网络,对朝中出挑的人物更是如数家珍。
卫文康换了个问法,“那是否有什么才学出众之人突然销声匿迹的?”
秦百宣道:“这就多了,容我回去整理一番。”
“多谢秦兄。”这年头拜师没有关系和机遇,唯有诚心一道。但卫文康学业繁忙,总不能使出每日蹲守庞教习的笨办法,只能对症下药了。
陈教习见庞教习哼着小曲进来,不由好奇,“怎么如此高兴,你那个学生又有新作?”
“嗯,写起诗来了,照例是狗屁不通。”
“与我看看。”
陈教习看了一阵,接着神情古怪起来,“你这是挖到宝了啊。”
庞教习笑道:“算什么宝,不过是稍有几分天资而已。”
“嘴硬。瞧你这样子,对他很满意啊。怎么,有意收徒了?”
“那倒没有,收个徒弟做什么,麻烦。”
陈教习捋了捋胡须,脸上也带了笑意,“哦,我原本还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你无心,那我就不客气了。”
庞教习见他不似作假的样子,不乐意了,“你都收了五个弟子了,顾得过来吗,别误人子弟。”
陈教习道:“孔子七十二弟子,我这才五个,还差得远呢。且前头三个如今都已经出仕了,眼下就剩两个,多一个也无妨。”
“反正我不同意。”
“需要你同意吗?”
庞教习一把将陈教习手上的诗夺了过来,气呼呼地离开了雅舍。
陈教习瞧着他的背影,哑然失笑。
对于卫文康拜师的事情,秦百宣还是很上心的,自己琢磨了几日拿不定主意,又特地给他祖父去信,言明各种缘由,望他祖父务必帮忙。
七日后,他祖父回信,只说庞教习此人性情洒脱,对名利皆不看重,只是好结交有才之人,若卫文康有心,还是得多展现自身才学,没有旁的捷径。至于庞教习的身份,他祖父让他不要深究。
秦百宣直接把信给了卫文康看,“我祖父不肯深言,可能帮助不大。”
卫文康看完信,道:“已经足够了,多谢。”
此后卫文康再没有提过拜师的事情,只一如既往地爱往庞教习那里交自己的“佳作”,对方也一如既往地总是把人批评得狗血淋头,只是扬言要收卫文康为徒的陈教习并没有什么动作。
十日后,刺史家的小姐和袁都事成亲前一天。天刚蒙蒙亮,刺史府就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正式的喜宴前都会请大厨来做一顿饭,民间是为了提前款待帮忙的人,大户人家说的是款待至亲,其实就是试菜。因而今日厨房就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众位大厨带着徒子徒孙,使出浑身解数,就想拔个头筹。只有卫文康,悠闲地坐在灶台前帮他师父烧火,火堆下面还埋了两个红薯。
“师父,咱们就做两道菜啊?”
公孙螯“嗯”了一声。
柳天骄担心,“刺史府会不会嫌咱们敷衍啊,我瞧他们都做了七八道菜,多的十来道呢。”
公孙螯淡淡道:“你数过没有,今日来了几位大厨?”
柳天骄早就瞧过了,“八位。”
“你觉得那么多菜,桌子上放得下吗?就是中途撤换,也要不了这么多,少不得要淘汰些。”
“那我们可以做得很差,直接背淘汰得一道都不剩,然后直接回家吗?”
公孙螯撇了他一眼,“你师父我的名声不要了?”
柳天骄笑道:“也是,我脑子没转过弯来。”
公孙螯继续道:“待他们试完其他人的菜,定然已经吃得腻味了,我们少呈上去一些,反倒是给他们省事,自然也不会有怪罪一说。”
柳天骄又担心起来,“最后一个呈上去,他们吃腻歪了,会不会觉得咱们的菜不行?”
“你师父我在江东州是浪得虚名吗?”
柳天骄忙道:“当然不是,师父最厉害了。”
如公孙螯所料,品尝到他们这儿时,刺史府的主子们都已经吃得腻味了,见到他们只呈上两道菜,脸上反倒是多了些笑意。
刺史夫人明氏恭敬地站在餐桌旁,给婆母布菜。“娘,您尝尝,这是特意请来做京城菜的厨子。”
尹老夫人打眼一瞧,“模样倒是做得漂亮,我就不尝了。”
明氏有些拿不准主意,“那这位厨子?”
尹老夫人蹙眉,几十年了,这个儿媳妇还是一样愚笨。“就这一个做京城菜的,撵出去你亲自下厨吗?”
明氏忙低头认错,“是儿媳失言了。”
尹老夫人也懒得与她计较,只拿那双厉眼剜了她一下,就在丫鬟的搀扶下离了场。
直到看不见人影,明氏才把腰直了起来,对下面的人摆摆手道:“菜单既已定下,就让他们散了吧。记得每位大厨都给些赏,叫他们明日做菜用心些,万不可有什么差错。”
管家带着众人退下了,明氏身边的大丫鬟忍不住道:“夫人就是太好性了些。”
明氏只是摇头,她在这个婆母手底下讨生活几十年了,早就习惯了,受些委屈没什么,只是女儿的婚事才叫她发愁。
“媛儿还是不吃不喝吗?”
丫鬟提起这个也是无奈,“小姐说所嫁非人,丢尽了脸面,吃不下去。”
“不就是一个外室吗?她也不想想,若袁麟一点毛病也没有,哪里就能轮到她嫁过去?不知道多少京城贵女等着呢。”
“再好的人,小姐不喜欢又有什么办法?”
喜欢,她当年倒是喜欢夫君得紧,可又有什么用?如今袁家长辈对媛儿心怀愧疚,正是笼络人的好时候,可惜媛儿看不透啊。希望她婚后心性能成熟一些,否则长此以往,总归要出乱子。
因着夫人有赏,忙活了一早上的厨房众人都喜气洋洋的,但有几个大厨却高兴不起来。
“我等费了老鼻子劲,倒叫他一个躲清闲的占了便宜。”
“有什么办法,人家是京城来的,比我们这种小地方高贵。”
“可惜京城来贵客也就这一回,以后可就捡不到这种便宜了。”
第164章 第 164 章 诗词大会
柳天骄耳力极好, 这样刺耳的声音想忽视也忽视不掉,“哎,师父,偷懒遭人恨啊。”
公孙螯端坐在凳子上, 目光平静, “不偷懒也会遭人恨的。”
“为何?”
“因为庸人自扰。”
柳天骄:“……意思是优秀的人总会遭人嫉恨?”
公孙螯:“可以这么解释。”
柳天骄:“……”您遭人恨的根源可是知道了
公孙螯想了想, 叮嘱自己徒弟:“明日咱们拢共就两道菜, 你自己机灵些,找些正经活儿干。”
“师父, 您放心,我一定手脚勤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给您丢人。”
“嗯,一人身上学不到一些拿手绝招,你就别回来见我。”
“学什么拿手绝招?”柳天骄被师父这话吓到,赶忙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师父, 您喊我偷师啊?”
“对啊, 你不是眼神好耳朵好吗?特别是孙大厨那里, 他明日要做菌菇小包子, 你机灵些, 晚上回去我可是要考校的。”
柳天骄拿出自己的良心, 竭力压住蠢蠢欲动的贪恋, “师父,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偷人绝技可是要被世人不耻的。”
公孙螯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窃书不算偷,学艺凭本事。既然答应这种交流切磋,免不得相互借鉴。放心, 学的只是手法和思路,关键的配方都会提早调配好带来。”
柳天骄放了心,没有关键的配方就好。他这人性子纯正,实在是干不了偷鸡摸狗的事情。
因着第二天就是宴席,一些大菜需要天不亮就开始准备,刺史府便给众人安排了住处。大厨一人一间,小徒弟们就是大通铺。
如今学厨在外抛头露面的都是男人,柳天骄这个小哥儿就颇为尴尬了,总不能叫他与男人们挤在一处,单独给他弄间房又过于抬举,最后把柳天骄安排到了一间下人房当中。
公孙螯不怎么高兴,想要去找管事的理论,被柳天骄拉住了。荒郊野地他都睡过,不就是下人房吗,反正只是一晚,将就将就得了,何必找这些麻烦。
只是柳天骄到底嘀咕了大户人家锦绣外表下的刻薄,主子们一人一个院子,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各有各的精致。下人们就蜷缩在一间间低矮的小房子里,得宠的丫鬟小厮还好些,柳天骄住的粗使下人房就很不怎么样了。八人一间,进门南北向的大通铺,中间一条将将能容人通过的小道,另一边就是一排的柜子,里面放着下人们的私人物品。
里面已经住了六个人,柳天骄自动去了了没人愿意睡的中间位置,待躺下去后才知道为何没人愿意睡了。实在是太挤了,翻个身都怕把边上的人碰到了。
边上的小哥儿看他难受的紧,抿唇笑道:“也是难为你了,这么大个个子来跟我们挤。
柳天骄长叹一口气,问小哥儿,“我瞧府里还空了许多地方,为何不把你们分散开去住?”
小哥儿示意柳天骄靠过去些,确保没人听得到,才压低声音道:“老夫人说了,住得太舒服,丫鬟小厮们就会成天缩在屋子里,伺候时连个人都找不到。”
这是什么破说法,柳天骄愤愤道:“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样待人,谁还愿意踏实干活?”
小哥儿冷笑,“正是因为我们这些粗使丫鬟小厮日子过得差,才越发拼了命往上爬。三等丫鬟是四人间,二等丫鬟是双人间,一等丫鬟人家住单间,还有粗使丫鬟伺候。如此天差地别的待遇,你说会不会拼了命往上爬?”
人老成精,这个老夫人还真是有两把刷子。柳天骄问:“那府里分别有多少一等、二等、三等丫鬟小厮?”
小哥儿道:“一个院子里丫鬟小厮加起来得有四五十个,一等就一个,二等两个,三等四个。”
“一个院子就四五十个下人?那刺史府加起来不得起码四五百号下人?也忒吓人了些。”
“谁说不是呢,反正咱们这些下贱人又不值钱,遇上荒年时给口饭吃就能把自个儿卖了。”
柳天骄还是想不通,“这么多人吃饭也要费些银子啊。”
“论吃什么啊,米饭肉菜自然要不少银子,红薯地瓜不也能糊弄?”小哥儿说着嘴馋起来,“明日小姐出嫁,总算是能吃些好的了。”
柳天骄瞧了瞧他细胳膊细腿的样子,心中憋屈得不行。师父果真没说错,这个老夫人真不是什么善茬。什么世家,什么体面,阔绰都是装给外人看的。
小哥儿将将抱怨得起劲,这会儿又后怕起来,“你听听就得了,可别往外说,不然叫人知道了,我可没什么好下场。”
柳天骄自是道:“你放心,我不是那般多嘴多舌的人。”
床铺太狭小,柳天骄这晚到底没睡舒服。好在他精力过人,第二日早晨用冷水洗了把脸,便又是生龙活虎的了。
今日最是要紧,刺史府的下人们来来往往,不敢有丝毫耽搁。大厨房里,众人也是干得热火朝天。
柳天骄听从师命,一会儿从东边拿个东西到西边,一会儿又从南边拿个东西到北边。仗着个头高,眼神好,远远把所有大厨的操作都看了个遍也没有人发现。尤其是孙大厨的菌香小包子,柳天骄从揉面到调馅料再到包包子上锅,看了个分明。也不知道那双胖乎乎的手怎么那般灵巧,包出来的每个皱褶都显得精巧无比。
这样的大席上菜时间都是反复斟酌的,宁可饭菜早些做好放在锅里加热也不能到了时辰还出不了菜。因而各位大厨都是早早把自己的菜式都做好,各种各样的香味儿窜得满鼻子都是。
柳天骄眼睁睁看着那些火候正好、颜色鲜艳的菜式在锅中过度加热后失去了最好的味道,有些可惜。怪道不说大厨们手艺这么好,最后上桌的菜味道却是平平呢。
公孙螯这边磨磨蹭蹭地也把两个菜搞定了,见柳天骄在那无所事事的,便道:“这会儿没什么活,你要不要出去看热闹?”
柳天骄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来干活的,溜出去玩不太好吧?”
公孙螯只道:“出去别冲撞人就成了。”
柳天骄到底是个贪玩的,又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见师父都这么说了,再不假惺惺的,帮着把东西收拾了一下就跑了。
孙大厨看柳天骄跑得比兔子还快,忍不住对公孙螯道:“你这收的是徒弟吗,也太宠了些。”
公孙螯回了一句:“我乐意。”
刺史府是真的大,要是换个方向感弱的,说不得就迷路了。柳天骄是出来看热闹的,自然顺着人流往最热闹的地方走。他穿得朴素,又低着头一脸老实的样子,众人以为他是刺史府的小厮,倒也没怎么惹人眼。
穿过一条长长的游廊,柳天骄看到一块好生开阔的场地,玉石铺就,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张桌椅,各种水果点心琳琅满目,宾客如云,皆是锦衣华服、气度非凡。场地四周还竖着木牌,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柳天骄正好奇那些木牌是什么,就听到边上的小厮兴致勃勃地讨论。
“诗词大会的佳作到底评出来没有?”
“正在评呢,估摸着结果快要出来了。”
“整整五百两银子呢,也不知道今日哪些才子有这大运道。”
“总归不是一般人就是了,咱们江东州向来人才济济,听说还有外地人闻声来投稿的,就十个名额,可不好争。”
柳天骄对什么最感兴趣,当然是银子了。一听他们说到五百两,就忍不住打探道:“什么五百两?”
两个小厮本就是寻了空子在这偷懒看热闹的,听到柳天骄的声音,被吓了一跳,有些不满道:“你这人,怎么悄不声地出来了?”
“就是,吓死个人了。”
柳天骄掏出一包点心,递给两个小厮,一边赔笑道:“出来看个热闹,没注意,两位大哥吃些点心压压惊。”
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个小厮接过点心,尝了尝,接着便问柳天骄:“这味儿不错啊,好货,你从哪儿弄来的?”
柳天骄压低声音道:“大厨房那边将将出锅的,给来赴宴的贵客吃的,可不是好货。”
两个小厮以为他也是刺史府的下人,闻言笑道:“你小子倒是个有本事的,能把这种好货都弄出来。”
柳天骄见他们喜欢,又一人递了块点心过去,“运道好,今日那边正好找我帮个忙,顺手给的。”
两个小厮见他又给了点心,越发欢喜,便耐心跟柳天骄解释道:“今个儿不是大小姐的好日子,小姐是个才女,就喜欢诗词歌赋这些,便趁着自个儿的大喜日子举办了一个诗词大会。广邀才子们投稿,张贴在那些木牌上,然后由今日来庆贺的宾客们评选出前十名。”
另一个小厮忍不住插话道:“前十名每个给五百两银子,整整五百两,可不是大运道。”
柳天骄想起自家那个读书人,忍不住叹道:“好大一笔银子,也不晓得我家那个能不能赚到。
“你家也有读书人?”小厮白了他一眼,“可别做梦了,今日来投稿的读书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那么容易中的。”
第165章 第 165 章 发财啦
“就是, 也不是我们给你泼冷水,听说这回还有州学的教习投稿,人家都是进士举人出身,你夫君可是差得远。”
倒不是小厮们小瞧人, 如果这个小哥儿的家人真那么有本事, 他也不至于给人当下人了。
柳天骄也觉得自个儿是在做梦, 他听卫文康说过, 诗词是科举将将加的考试内容,他以往都没有学过, 不可能一下子就突飞猛进,因而也没有把小厮们的嘲笑放在心上,只接着看热闹。
过了没多久,诗词大会的评选结果出来了。柳天骄听到一道年迈有力的声音念道:“前十名分别是秦城府兰台县董柯的《贺新婚》,润州府润洗县蒋明的《新人笑》……彭城府彭州县沈知行的《南歌子》……”听到这里,柳天骄面上一喜。
两个小厮忙问道:“你家里人真中了?”
柳天骄说:“不是,那人是我夫君的一位好友。”
两个小厮无语, 什么好友, 人只要发达了到处都是好友, 这个小哥儿未免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柳天骄也没管他们, 只是为沈知行高兴。他家家境不好, 这五百两银子足够他安安生生考举人了, 真是大喜事。
上面的人还在继续念, “临安府安泰县卫文康的《庭台宴》。”
柳天骄恍惚了一下, 接着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该不会是幻听吧,怎么可能,五百两银子的大好事怎么可能落在他们头上,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两个大哥,你们听到将将念的那个名字是谁了吗?”
“好像叫什么康。”
“卫文康。你也真是的,看热闹连个名字都记不住,难怪少爷嫌弃你。”
柳天骄欣喜若狂,禁不住再次确认,“真是卫文康?”
“是卫文康啊,千真万确。”
见柳天骄又变得奇奇怪怪的,不,比将才还要奇怪,两个小厮忍不住问道:“你又怎么了?”
“难不成这个卫文康也是你夫君的好友?”
“对对对,他也是我夫君的好友。”柳天骄觉得自己再在这儿待下去,就忍不住仰天长啸了,慌忙跑路。“两位大哥,你们慢慢看,我先走了。”
两个小厮看他慌里慌张的样子,一个劲儿摇头,什么人啊,奇奇怪怪的,该不会是有毛病吧。
公孙螯见自己徒弟一脸喜气地回来,问道:“怎么这么高兴,在路上捡到钱了?”
柳天骄最兴奋的那会儿已经过去了,现在理智回复了些。看到厨房里到处都是人,跑到公孙螯面前才压低声音道:“可不是捡到钱了!师父,我跟你讲,刺史府将将举办的诗词大会,我夫君的作品叫选中了,哈哈哈,一共就选十个,他被选中了。”
公孙螯一挑眉,脸上也露出些笑意来,“哟,不错呀,是个有出息的。”
“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前十名都有五百两银子的奖励,整整五百两啊。师父,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柳天骄说着说着目光都开始漂移了,这样的大喜事,想多少遍都是跟做梦一样美啊。
公孙鳌无奈,“你嘴上怎么这么没把门?这样的事情能到处往外说?”
“我又不傻,只跟师父您说了,您才不是外人呢。”柳天骄又不傻,就公孙鳌每日里包吃包住,那么多食材任他糟践的样子像是贪图钱财的人吗?
公孙鳌摇头,“你啊,人外面都画着一层皮,是人是鬼你看得清?”
“反正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今晚回去我给买些好酒好菜,咱们师徒俩好生喝一杯。”
天上掉下钱,还是一辈子赚不到的钱,柳天骄这个心啊,飘飘摇摇一直落不到实处,直到三个小厮过来,指着柳天骄,很是蛮横,“你,跟我们走。”
灶台前的公孙鳌站了起来,冷声道:“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这是我徒弟,来贵府做宴席的。”
带头的小厮一脸不耐烦,“怎么可能找错人,长成这样的哥儿,全江东州也见不到几个。带走!”
明明比柳天骄矮半个头,身姿也纤细许多,公孙鳌却是坚持挡在自己徒弟面前,分寸不让,“听不懂话是吧?我们是贵府请来的厨师,不是刺史府的下人,你们有何权力带走我徒弟?”
“不就是个厨子吗,以为自己多高贵了?我们家姑爷有请,我们家姑爷你知道是谁吧?江东州都事,请你一个厨子的徒弟去问个话,你还敢阻拦?”小厮讥笑着就要上前动手推人。
幸好柳天骄眼疾手快,把人往后一拉,接着就闪身上前,一巴掌把小厮的手拍掉。“胳膊不想要了是吧,我师父也是你们能动的?”
小厮没想到柳天骄一个哥儿居然敢在刺史府动手,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你,你居然敢打我?”
柳天骄比他气焰更盛,“打你就打你,怎么,刺史大人和袁都事还能为了一个仗势欺人的奴仆随意处置良民?”
反正之前都已经把袁都事最得脸的下人都得罪了,这会儿畏畏缩缩又有什么用?直接当众闹起来,他们反倒是不敢做什么。柳天骄还不信,今个儿袁都事的大喜日子,还敢弄个什么冤案血案出来叫人看笑话。
厨房众人这会儿本来就没什么事,一听这边闹了起来,一个个竖起耳朵,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贴上去看热闹。
“啧,这个小哥儿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敢跟刺史府硬刚。”
“年轻人啊,一看就是没有吃过亏的。别说,这性子还真是随了犟厨子,果真有什么师父就教出什么徒弟。”
“我就说啊,人不能太狂。看啊,这回踢到铁板了。每日里打扮得像个书生,就以为自己是什么高贵人了?还不是跟咱们一样,下九流的厨子。”
有人听不下去了,“厨子怎么了,凭本事吃饭,什么下九流,你不拿自己当人,我们还不想把自己当狗呢。”
“你心气高,了不起,上啊,帮着犟厨子跟人打啊。”
“你……”
领头的被人这样下面子,哪里肯罢休,把身后的两个小厮一蹬,斥道:“愣着干什么,姑爷喊咱们来请人,你俩就一点力不出?”
出什么力,对方明显不是善茬,这是要当众把人绑回去吗?姑爷只是喊他们来请人,又没说来当打手。
柳天骄看出两个小厮的踌躇,对带头的那个喝道:“袁都事喊你们来请人,没有喊你们来行凶。尽管动手,我倒是想瞧瞧,堂堂刺史府,有没有人敢当众动私刑,还没天理了?”
一个小厮见柳天骄人高马大,脾气又爆,实在不是好惹的,低声跟带头的那个讲:“龚哥,姑爷确实只是叫咱们来喊人,咱们只管把差事办了就成了。万一真弄出个什么好歹,坏了小姐的好事,老夫人怪罪下来,咱们可担待不起。”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老夫人有多看中今日这门亲事,真要弄出什么差错来,得直接扒了他们的皮。那个小厮原本也只是想着姑爷有权有势,主动接了这个差事想讨好姑爷,不想因着习惯性摆摆架子,倒是把人惹急了。
如今既怕把事情闹大,又觉着叫一个小哥儿拿住了丢人,正左右为难之际,却见门口一个高大清俊的男子,着鲜红的喜福,大踏步而来。
来人明明年纪尚轻,出口却是尽显威严,“叫你们找个人,怎么这般慢?”
带头的小厮脸色一白,赶忙赔着笑脸道:“姑爷,不是我们动作慢,实在是这人不肯配合,还……”
袁麟冷目一扫,“还怎么?”
“还把他们臭骂了一顿。”柳天骄主动站了出来,腰背挺直,目光清明,“袁都事只是让他们来请我过去,这个带头的小厮却是嫌弃我们这些下九流的,来就吆五喝六不说,我师父辩白了一句,就上手打人。这可是堂堂刺史府,您又是出了名的青天大老爷,怎么可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我便斗胆多言几句,为自己讨个公道。”
倒是个能说会道的,有几分骨气,不愧是他的朋友。袁麟冷冽的目光竟是稍稍柔和了些,“只是叫他传个话,没想到竟是惹出这么多事端。袁宝,把人带出去,跟刺史府的管事说一声,好生教导。”
被姑爷吩咐亲自教导,能落到什么好?带头的小厮身上一软,竟是差点瘫倒下去。另外两个小厮也一个劲儿地发抖,既是生了畏惧,又更为庆幸,自己将将没听话上手。
“多谢袁都事。”柳天骄恭恭敬敬给人行了礼,身上却是绷得更紧了。竟然是在灵山遇到的那个人,怎么就这般巧?不,不是巧合,是这人在袁都事那里地位不一般,看那站位,竟是随身服侍的亲近人。
袁都事并不是多在乎他人感受的人,应该说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注定他不需要在乎他人感受。因而并没有注意到柳天骄的惶恐,只是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第166章 第 166 章 仗势欺人
正主都亲自来了, 哪有不从的道理,还能仗着巧舌和手脚功夫硬刚吗?柳天骄是莽夫,不是傻。这会儿袁都事都发话了,只能乖乖跟着人出去。
公孙鳌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默默跟在了柳天骄身后, 对柳天骄快要眨坏的眼睛视若无睹。
柳天骄无奈又感动, 这师父认的, 咋这么窝心呢。
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偏僻处, 袁麟坐在亭子里,示意众人退远些,然后问柳天骄:“齐明泽在哪儿?”
这倒是搞笑了,大喜的日子,新郎官在人家女方家问自己外室的去处,柳天骄这么厚脸皮的人都觉得汗颜。“齐明泽是谁?袁都事问我这个做什么?”
袁麟目光一寒,“别跟我耍这种小心思, 没有查清楚情况的话我不会来找你。”
柳天骄立马认怂, 谁叫人家是官呢,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们虽然交好, 但一个在州城, 一个在安泰, 往来不便, 也是前些日子凑巧来了州城, 才知晓人不见了。”
袁麟声音里全是威严,“当真不知?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他不见了你不去寻找?”
“怎么没找,连牙行都去了, 怀疑他被卖了,想要为他讨个公道,可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一个乡下哥儿又能如何?”柳天骄似是再也忍不住,大着胆子道:“我倒是要问问袁都事,您堂堂一个都事,就没去找过吗,没想为他讨个公道吗?”
袁麟表情一滞,接着是雷霆般的怒火,“你懂什么?天下之大,鱼龙混杂,一个人的行踪岂是那么好找的?”
柳天骄逼问道:“总该找得到罪魁祸首吧,到底是谁把他卖了,您心中没数吗?把人抓紧来,严刑拷打,总能找出些线索来。”
袁麟爆喝一声:“你放肆!”
柳天骄盯着人看了许久,而后低叹一声,“今日是袁都事大喜,恭祝您和刺史家的小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连日来的焦灼、愤怒已经快要把这个天子骄子的理智摧毁,袁麟紧紧盯着柳天骄,目光锐利得似乎能把他刺个对穿,“别东拉西扯的,齐明泽到底在哪?”
柳天骄直视着对方,“我不知道的事情如何说,编个谎话骗您吗?”
袁麟怒道:“他与你最是交好,你怎会不知?”
柳天骄冷笑,“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若不是恰巧碰见,我连他当初被卖到了州城都不知。”
袁麟耐心已告罄,“不要逼我使些手段。”
柳天骄心底一阵冷寒,“什么手段,袁都事想要屈打成招吗?您若真的如此,我也只能认栽,毕竟一个小老百姓也对抗不了您这种大官,只能到了地底下多跟齐哥哥抱怨两句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哥儿,你夫君在州学读书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