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亲眼看到齐哥哥被卖就好,柳天骄也不再理会她,转身冷着脸离开,他得确认齐哥哥没事才行。
“大叔,你知道原先住在月泽苑的那个小哥儿去哪了吗?”
“月泽苑啊,顶顶漂亮的那个小哥儿?”
“对,就是他,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自打刺史家来闹过后,有一天突然就不见了。”
柳天骄又连着问了几个人,都只知道齐明泽不见了,具体去了哪里,有没有被人卖掉却是一无所知。正束手无策时,柳天骄突然想起来,有人应该知道。
来到江东州最有名的牙行,柳天骄使了一两银子,终于见到了人。“您知道袁都事那个外室吗?住在环中巷的那个。”
牙人立马回道:“怎么不知道呢,我偶然见过一回,长得那叫一个俊啊,我干了大半辈子的买卖,什么青楼花魁、大家小姐见的多了去了,就没一个样貌身段能赶上他的。”
“我听说他突然不见了,是不是被人卖了啊?”
既然柳天骄使了银子,牙人也没隐瞒,“是被卖了。刺史家来闹过不久,袁夫人就找了牙人把他卖了。可惜了,袁夫人是京城赶来的,不知道江东州的牙行的情况,随便找了个牙人就把人卖了,不然这桩好事就落不到别人头上了。”
他可惜什么,柳天骄自然知道,以齐明泽的美貌,被卖到哪里不是摇钱树。可怜齐哥哥这辈子,聪明能干,就因着一副好相貌,活生生落到了这般下场。柳天骄走出牙行的时候腿都是软的,满腹的悲愤竟找不到一个发泄口。
过了不知道多久,柳天骄恍惚中听到一声声呼唤,“柳老板,柳老板。”
第156章 第 156 章 学厨
那人叫了半天, 见柳天骄还是没什么反应,声音又大了些,“这里。”
柳天骄这才注意到,一个半大的孩子正在巷子里冲他招手。“你是?”
那孩子见周边没人, 把一个纸条塞进了柳天骄的手里, 然后低声道:“齐公子派我在月泽苑等你, 但将将人多, 我不好与你说话,跟了你一路, 这才找到机会与你说。齐公子叫我告诉你,他很安全,你不必担忧,待风声过去了,会回来找你。这纸条上是一位大厨家的地址,你尽快去找他。”
柳天骄满头大汗,声音都在发抖, “你说的齐公子是齐明泽吗?他现在在哪里?”
“是他, 至于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那孩子说完就跑了。
柳天骄追了几步后停了下来。罢了, 这孩子估计也就知道这么多, 追上了又怎么样, 只要齐哥哥安全就好。
如此一番折腾, 实在是耗人心力。饶是柳天骄都缓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打开那张纸条, 然后差点儿把那条纸条都盯出窟窿,柳天骄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只认识“五十八”几个数字。以前有卫文康随时跟在身边,他并没有意识到不识字有什么问题, 如今一个人才明白,怪道人都要念书呢。
实在是无法,柳天骄只能拿着纸条到处找识字的人。可这年头识字的人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又不像在临安,到处都能摆个写书信的摊子。
柳天骄只能先找家茶摊坐下歇一歇,还算他运气好,喝茶的时候看到茶摊老板的小儿子正在看书,忙上前请教,这才搞清楚纸条上写的是什么。祥云巷五十八号,公孙螯。
公孙螯,奇奇怪怪的,感觉咋不像个厨子的名字呢。柳天骄满肚子问号,决定先喝杯茶歇一歇,待身上恢复了些力气,才寻着茶摊伙计说的祥云巷的路线找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柳天骄终于找到了地方。与月泽苑所在的环中巷比起来,祥云巷明显没有那么阔气。巷子有些窄,沿路的房子也不是大户人家常见的四合院,而是一排一排的平房,半新不旧的。
这样的地方凭着房号找人是很难的,柳天骄干脆跟路边晒太阳的一个老爷子打听,“大爷,请问您知道公孙大厨家吗?”
大爷摇头道:“什么公孙大厨,没听过。”
难道是找错了?柳天骄问道:“这里是祥云巷吗?”
大爷回道:“是啊,这里就是祥云巷。”
既然没找错,为什么会没有这个人呢?总不能是齐哥哥的地址给错了。不可能,齐哥哥那么妥帖的人,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柳天骄想了想,换了个问法,“老爷子,这巷子里有没有哪个是当厨子的?”
“当厨子的?有啊。我们这巷子里当厨子的人多,州城的大户人家做红白喜事都来我们这条巷子找厨子呢。”
“哪位厨子最出名啊?”
“最出名的?有两个。一个是孙大厨,一个是犟厨子。”
“他们住在哪里?”
“孙大厨就住在前头,那棵大槐树下。犟厨子就住得远喽,在巷子最里头,而且他脾气不好,你没啥事儿少去招惹。”
柳天骄跟人道了谢,然后直直往巷子最里头走去。他有预感,这个犟厨子就是他要找的人。
虽然在巷子最里面,但这个房子却算是巷子里最体面的,沿街几间宽敞的大屋子,还有两间不大的东西厢房和院子。因着位置限制,院子并不大,但整整齐齐种着好些常用的香料。柳天骄深吸一口气,然后敲响了门,“叩叩叩。”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才传来响声,“谁啊?”
柳天骄忙回道:“公孙大厨好,我是齐明泽介绍来的。”
门被打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齐明泽介绍的,你是柳天骄?”
看来真的没有找错,柳天骄心神安定了些,忙给人行礼,“正是在下。”
那男子身着长衫,两鬓的白发让人清楚知道他年纪已经不小了,面部也有两道不浅的法令纹,但还是掩盖不住眉眼间的风华。身上的气度也完全不像个厨子,倒更像是个读书人。他不经意地打量了柳天骄一番,然后淡声道:“进来吧。”
柳天骄跟在男子身后,乖得跟个鹌鹑一样,只是路过菜地时,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好些香料他都只在外地来的行商那里见过,没想到这个公孙大厨居然能自己种,还长得这般好。
待进了屋,柳天骄更是频频咋舌,外头看着只是普通的民居,里面收拾得比齐老爷家的书房还雅致,也不知道这个公孙大厨以前是不是个读书人。
公孙螯好像并没有意识到柳天骄的惊异,只淡声道:“坐吧。”
柳天骄听话地坐下了。
公孙螯问道:“你与齐明泽是什么关系?”
柳天骄回道:“我们是朋友。”
“朋友?怎么齐明泽说你是他弟弟?”
“弟弟,齐哥哥说我是他弟弟啊?”柳天骄说着笑了起来,眼中全是窃喜,“对,他是我哥。”
公孙螯看他那傻乎乎的样子,感觉有些一言难尽,“你做什么的,可嫁人了?”
“嫁了。我夫君如今在州学念书,我在安泰开了个猪肉铺子,还卖些吃食。”
“你夫君是秀才?”
“对,今年将考上的。”
“还有意往上考?”
“是,我夫君很厉害的。”
公孙螯神情冷淡,“既是这样,你就不必学了。”
柳天骄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了,“为何?”
公孙螯道:“你见过哪个举人家眷在外抛头露面的?若是只为家里人做些吃食,你大可不必跟我学。”
柳天骄不服,“举人家眷为何就不能在外抛头露面了?又没有哪个规定读书人的夫郎不能在外做生意的。”
公孙螯声音依旧平和,“是没有规定,可你夫君能忍?我瞧你对他很是看重,就好好守着家过日子便是,太强势的女人哥儿是讨不到好的。”
自己竟是错看了眼前人吗?柳天骄有些失望,“我瞧您浑身气度也不像那些小家子气的,为何有如此偏见?我夫君虽是读书人,但他读书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我在外抛头露面也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有何不同?且我夫君读书的银钱都是我供给的,他只有感激的份儿。”
公孙螯冷哼一声,“现下是感激,待他功成名就时就只觉丢人了。”
“您为何咬定我夫君功成名就时会觉得丢人,您都没有见过他。难道是因为您自己就觉得干这行是丢人吗?”柳天骄看着公孙螯眉间的一道疤痕,其实已经很淡了,但柳天骄视力好,还是瞧了个分明。
“您也是个哥儿吧?我也是哥儿,还因着生来就一副男人相受尽了嘲笑。可我不觉得有什么,从小就跟着我爹杀猪养家。有人就跟我爹说,一个哥儿干屠户的行当,日后定然是嫁不出去的,您猜我爹怎么说?”
公孙螯呼吸一滞,忍不住问道:“你爹怎么说?”
“我爹说嫁不出去就找入赘的。他天生这副样子,是当父母的错,就算不干屠户,学了那些温柔贤惠的样子,就能嫁得好过得好?不如有门养活自己的手艺,我再给他攒些家底,以后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何苦什么都巴望别人?”
公孙螯声音里终于带了些情绪,“你运道可真好,有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不,我运道不好。我爹去后,因着家里有些薄产,爷奶叔伯们想尽办法抢夺,但凡我软弱些,早就被人当肥肉一样吞食干净了。”柳天骄声音铿锵有力,“如您所说,我无法保证我夫君功成名就后会不会变心。但我能肯定,若是到时我是一个除了哭泣什么都不会的小哥儿,我的后半辈子定然悲惨至极,因为受再多的委屈我都不敢离开他。”
公孙螯沉默了好一阵,才道:“既然你决意要学就学吧,只是这行很苦,你别后悔。”
柳天骄听他改变主意,终于松了口气,“您放心,我绝不会后悔。”
公孙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吧,先试试你的手艺。”
柳天骄立马跟了上去。
厨房是设在东厢房,与柳天骄原先预想的差别挺大,没有什么繁复的工具,灶台也很普通,只是风箱有些大。
公孙螯指了指案板边上的一个竹篓,里面装着几样菜蔬,又指了指房梁上挂着的几块肉,道:“你还没吃午食吧,我也还没吃,就交给你了,这些东西你随意取用。”
柳天骄也没含糊,从房梁上割下了一块肉,又从地上挑了几个土豆,一棵大白菜。只见他右手拿着一把菜刀,左手一颗土豆,没旋几下就把皮削了个干净。
公孙螯抬了抬眼皮,什么也没说。
柳天骄连着削了三个大土豆,冲洗干净后放在砧板上,眼睛都没看着刀,就几下切成了粗细看不出什么差别的细丝。把土豆丝泡在了水里,柳天骄又切起了肉,明明这块肉的形状并不规则,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最后切出来的竟是大小几乎完全一致的小方块。
公孙螯问道:“你以前学过刀工?”
第157章 第 157 章 拜师
柳天骄回道:“没学过, 但我从小跟我爹宰猪,又习武,手上的功夫便好些。”
公孙螯半信半疑,“你会武?能打过男人不?”
柳天骄轻咳一声, 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高调, “三五个大汉还是不成问题。”
公孙螯扫了扫柳天骄的胳膊, 又绕到后面看了看他的身板, 对打三五个大汉没问题的可信度明显存疑。“你真上过手?哥儿和男子虽说看着差不多,力道差别还是大。”
柳天骄看了看案板不远处的一个水缸, 里面只有小半缸水的样子,便道:“缸里快没水了,我帮您打吧,打水的地方在哪?”
公孙螯指了指院子里的一个角落,说:“水井在那里,打水的木桶也在边上放着,水井的辘轳有些不好使, 水轻易上不来, 使的时候……”
他话还没说完, 就见柳天骄把那还剩下小半缸水的水缸直接往边上倾斜了一下, 然后一手托了起来。
公孙螯嘴巴嗫嚅了一下, 想要说点啥, 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只是本能性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柳天骄托着水缸到了井边, 然后轻手轻脚地放下,又拿起了边上地木桶打水。公孙螯口中难用地辘轳在他手里丝滑地不行,别说一点卡顿,要不是怕水洒了, 摇动的频率能让人只看到残影。
眼见水缸都快满了,公孙螯才反应过来,惊道:“你怎么力气那般大?”
柳天骄嘿嘿一笑,“天生力气就不小,又跟着学过几年武,有些巧劲。”
劲再大也不该这样啊,公孙螯眼睁睁看着柳天骄把水打满后,又托着满满当当的水缸回了厨房。这水缸真有这么轻吗?他没记错的话,当时可是两个大汉抬进来的。
“怎么样,公孙大厨,我这样的力气打三五个大汉成问题不?”
公孙螯神情木然,显然还没从震惊种回过神来,“没问题。”
柳天骄知晓自己这关是过了,心里高兴,也没耽搁,接着便把灶台的火点起来了。他今日预备做一荤一素一汤。荤的是红烧肉,素的是酸辣土豆丝,汤就是简简单单的白菜汤,搭配起来好吃又不腻。
公孙螯就坐在厨房中,腰背挺直,面容清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哪个大户人家的宴会厅,一举一动比柳天骄见过的州学学子们还规矩优雅。
这人绝对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厨子,柳天骄确定,但又不好直接上前问人家,你是什么出身,只能把满肚子问号都憋在肚子里。
快手快脚把菜都做好,柳天骄这才想起来,“公孙大厨,没做饭。”
公孙螯拿出一串钱来,沉甸甸的,大概有一钱银子,递给柳天骄,“你去前面孙大厨家买几个馒头回来。”
柳天骄回想了一下路过时看到孙大厨家,也不像在做生意的样子啊。但既然公孙螯都这么说了,想必是真的有馒头卖。他也就没多问,拿着钱就出了门。
走到大槐树下,柳天骄仗着个头高透过矮墙往里面瞧,见院子里摆着各式各样的厨具蒸笼,一看就很专业的样子,估摸着自己没有走错地方,便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少年,有些微胖,皮肤白皙,瞧着挺喜庆的。“你哪家的呀,来请我爹办席?”
柳天骄忙道:“我是公孙大厨家的,他让我来孙大厨家买些馒头。”
少年瞧着柳天骄面生,问道:“犟厨子家的,怎么没见过你?”
柳天骄回道:“我今日才来的,将将在公孙大厨家做好了菜,却忘了蒸饭,特来买些馒头。”
少年撇撇嘴,“什么忘了蒸饭,他就是懒得蒸,成日里就惦记我家馒头。”
难怪自己一紧张忘了蒸饭,公孙螯也没提醒他,看来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天骄能说什么,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今日确实是忘了。”
“行吧,你等着。”说年说完就转身进了屋,没一会儿又拿着馒头出来了,用白布包着,瞧不清楚什么样子,但纯正热乎的麦香味儿却是不住往鼻子里钻。难怪公孙螯惦记他家馒头,看来是真的不错。
柳天骄接过馒头,把手中的一串铜钱递了过去,“多谢小哥,这是买馒头的钱。”虽然这里也就七八个馒头的样子,一个馒头再贵也要不了十几个钱。
那少年瞧了一眼柳天骄手中的铜钱,却是没接,“我们家又不是卖馒头的,他给钱做什么,回回做这些样子。真觉得不好意思,让他过两日送碟子糕点过来。”
看来公孙螯那丫没少占人家便宜,自个儿不来,怕也是被人说嘴。柳天骄无奈,只能道:“糕点的事我会回去传话的,小哥你先把钱收下。”
“说了不要就不要,你快回去吧,待会儿馒头凉了就不好吃了。”少年说完就跑回了屋里。
此时他家也正在吃饭,主桌上是一个老爷子,之所以说老,是因为他头发都是白的,但身材圆润,皮肤跟少年一样白,倒是让人对他的年纪又多了几分犹疑。见少年回来,调了下眼皮子问道:“馒头给了?”
少年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才回道:“给了。跑腿的那个小哥儿要给钱,我没要。”
老爷子把手里的馒头放下,浑圆的下巴颤了颤,“什么小哥儿,公孙螯那厮居然找了个小哥儿?这么多年了,终于春心萌动了?”
少年无奈,“爷爷,您说什么浑话呢,那小哥儿膀大腰圆的,比我都高一头,公孙大厨怎么会看上他?”
老爷子一双绿豆眼却是睁得大大的,“怎么就看不上,他单身这么多年,也四十好几了,遇到个年轻的小哥儿怎么会不动心?”
少年摇摇头,“反正我看着不像。”
“到底是不是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咱们下午去他家逛逛。”
“您下午还要去陈老爷家商量明日宴席的事情呢。”
老爷子摆摆手,满不在乎道:“不去了,就说我病了,这宴席咱们不接了。”
“怎么能说不接就不接,前些日子都订好了的。”少年实在是拿老爷子没办法,只能道:“下午您就去看热闹吧,商量宴席的事情让我爹去。”
老爷子不乐意,“你这个臭小子,就不能让我歇上几日吗?”
少年神情漠然,“怎么不能歇,您每日少买些贵得要死的食材就好了。”
老爷子据理力争,“不买食材能练好手艺?练不好手艺能养活这一大家子?”
少年冷笑,“您练的那些菜一年都没人点一次,不练也罢。”
“没人点不代表它不重要啊,江东州这么多大厨,说起来你爷爷都是数一数二的。为何?不就是别人都不会的大菜,你爷爷我都能办?”
可惜任老爷子说得天花乱坠,少年也只顾埋头吃饭,最后只能干瞪眼。
柳天骄这头刚进了屋子,公孙螯就迎了上来,接过他手中的馒头,特地拿了两个精美的粉桃磁盘来装。
把馒头装好,公孙螯又不动声色地闻了闻那股子纯粹的麦香,才问柳天骄:“今个儿这馒头是醇小子给你拿的?”
柳天骄问:“那个醇小子,是不是一个长得有点圆润的少年?”
“是他。”公孙螯脸上有些微笑意,“这小子心眼好,比他爷爷大气。上回我去他家买馒头,他爷爷小气得紧,明明手头有四五个馒头,还硬生生掰断了半个,只给了我一个半。”
一个半,老爷子是够小气的。只是柳天骄有个疑问,“您是去买馒头的?”
公孙螯回道:“是啊,只是我给了钱,他没要罢了。”
好吧,确定了。人家那馒头本来就是做来自家吃的,您非要强买强卖,人家能分您一个半就不错了。只是公孙螯看起来也不像是没脸没皮的人啊,怎么对孙大厨家的馒头这么执着?不过是一个馒头,也没看到里面掺了什么东西,能好吃到哪里去?
带着这样的疑问,柳天骄咬下了第一口馒头,开始有些平平无奇,不过是馒头味儿,比别的馒头软硬合适些,嚼第二口时才觉得不对,接着是第三口、第四口……没多久一个馒头就啃完了,菜都没用一口,柳天骄忍不住惊叹道:“这馒头怎么做的,越吃越香,让人跟有瘾一样。”
公孙螯不着痕迹地把盛馒头地碟子往自己那边拉了拉,“老爷子就是面食做的好。”
柳天骄以前觉得自己的手艺哪怕在州城也是能混一混的,毕竟秦百宣、梁大人这些见过世面的都赞不绝口,如今看来,还是自己想太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这手艺,真到了练家子面前还是入不了眼。当然,柳天骄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孙大厨手艺如此好,公孙大厨能跟他齐名,自然也不会差,齐哥哥也太靠谱了,给自己找的是什么神仙师父啊。就是不知道齐哥哥是怎么跟公孙大厨谈的,要是试出来自己的手艺不好,公孙大厨会不会不要他?
想到这里,柳天骄又紧张了起来,眼神悄悄往对面的公孙大厨身上瞟。
第158章 第 158 章 同行相坑
对方却是像一点没有察觉到柳天骄的目光, 慢条斯理地吃着菜,一句话都没有说。
最后柳天骄实在是忍不住了,问道:“您觉得我做的菜怎么样?”
公孙大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回了句, “食不言寝不语。”
柳天骄只得憋着。因着心里有事, 这顿饭吃得也就不那么香了, 只浅浅拿了三个馒头。是的, 只有三个。孙厨子这馒头好吃是好吃,但个头不算大, 也没有糙馒头顶饿,柳天骄要发挥出自身地实力,起码能吃五六个。
但公孙螯并不这么想,在柳天骄收拾饭桌的时候,他突然说了句:“晚食记得蒸米饭。”
柳天骄看了看剩下的三个馒头,肯定是不够晚上吃的,“好。”
说完又觉得不对, 晚上还能吃饭, 公孙大厨这是留下自己了?柳天骄放下碗碟, 刷一下就跪到了正准备离开的公孙螯面前, “师父在上, 请受徒儿一拜。”
公孙螯静默了一瞬, 然后说了句:“我就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 日后勤勉些, 别给我丢人。”
柳天骄自然是连连应是,接着又给公孙螯磕了个头,“今日匆忙,没来得及买拜师礼, 我待会儿就去准备。”
公孙螯说:“不必了,你的拜师礼齐明泽已经给过了。”
柳天骄好奇,“师父,齐哥哥怎么跟您说的,叫你这么爽快就收下了我?”
公孙螯挑眉,“我很爽快吗?”
“是啊,我之前那个师父,教我习武的那个,可是被我硬生生磨了大半年才答应呢。”
公孙螯:“……”突然觉得亏得慌是怎么回事?
他到底也没说跟齐明泽是怎么交涉的,只是道:“你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的赶紧去,明日就要开始干活了。”
柳天骄有些犯难,却还是答应了。说来这回来州城原本只是看看卫文康和江闵,跟小包体面说的是很快就能回去,如今还不知道要在州城耽搁多久。
但若是刚拜师就要回去,往返六七日的功夫,到时这个新认的师父改了主意不认账怎么办?虽然这个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但这年头学艺多难啊,柳天骄可不愿冒一点风险。
算了,还是托盛大哥的商队带个信回去。铺子倒还好,如今小包、金泉和周铁锹三人一同照看着,出不了大乱子。就是地里有些麻烦,马上就要到秋收了,李耕田和杨布定然是忙不过来,还得请人手才是,请谁也得细细琢磨一番。
待柳天骄把这些事想好,又去外面请人写书信,末了亲自送到商队的落脚点,再买着菜回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多了两个人。一个之前见过的孙大厨家的孙子,另外一个想必就是孙大厨了。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一张圆脸皱成了包子褶,“这就是你新收的徒弟?看着也不怎么样啊。”
少年忙拉了拉孙大厨,“爷爷,怎么说话呢?”
“什么怎么说话,我说的是实话。犟厨子,这么多年,哭着求着来拜师的不知道有多少,你怎么就偏偏瞧上了他?”
公孙螯喝了口茶,神情很是淡然,“看着还算顺眼。”
孙大厨又看了看柳天骄,不可置信道:“顺眼什么啊,五大三粗的,哪有我孙子喜庆。”
“爷爷!”少年再也忍不了了,直接捂住了老爷子的嘴,“再说这些讨人嫌的,咱们就回去了。”
孙大厨“呜呜”几声,想把孙子的手掰开,没成功,只能又“呜呜”几声后服了软。
柳天骄觉得这个小少年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公孙螯显然是见惯了爷孙俩这样的场面,没有丝毫的异样,只是对着还在吹胡子瞪眼的孙大厨来了句:“我这徒弟虽说天资非凡,但谦虚懂礼,日后见了您老也必然是恭恭敬敬的,你倒也不必太过忌惮。”
本来已经安分了的孙大厨被扎了屁股的猪一样,登时又叫了起来,“我忌惮他?犟厨子,你还没我年纪大呢,怎么就得了失心疯?”
公孙螯微微一笑,“我只是就事论事。”
少年再也受不了了,拉着他爷爷就往外走。就说不让来吧,还非来,来了就吵架,吵又吵不过人家,也不嫌丢人。
听着那爷孙俩一路走还一路打嘴上官司,柳天骄对自家师父一阵奉承,“厉害啊,师父,字字珠玑,满嘴妙言。”
满嘴妙言是什么鬼?公孙螯算是意识到没文化的危害了,闲闲地看了柳天骄一眼,“日后念书上多用心。”
柳天骄只以为师父对自己的奉承很受用,特地教导自己,精气神相当饱满地回了句:“遵命。”
公孙螯:“……”
虽说师父是大厨,但师父没发话说要亲自下厨,柳天骄很自觉地又承担起做晚食的活计。
公孙螯从书房里出来,见饭菜都已经差不多了,只是道:“把菜钱都记好,回头我给你报销。”
柳天骄忙道:“不用,没几个钱。”
公孙螯瞥了他一眼,“让你记就记,我还不至于占徒弟的便宜。”
“那账目可以直接念给您听吗?”柳天骄搓了搓手,有些尴尬地道:“师父,我不识字。”
公孙螯沉默了一瞬,觉得自己新收的这个徒弟总能让人出乎意料。“你夫君不是秀才吗,就没教过你识字?”
柳天骄回想了一下,他们俩好像确实没想过这茬。卫文康忙着念书考试,他忙着生计,几乎就没有空闲的时候,完全想不到这个。再说了,一个哥儿识字做什么,又考不了科举做不了工。
公孙螯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无奈道:“你不识字怎么看菜谱,你不识字怎么制定菜单让人准备配菜?大户人家的宴席都是几十道菜,上百桌人,什么都靠脑子记,怎可能没有差错?”
柳天骄虚心受教,“那待我夫君休沐的时候,我就跟着他学。”
公孙螯道:“我教你,你年纪不小了,又没有基础,只学些我们这行常用的字吧。”
还有这样的好事?柳天骄高兴得恨不得把自己这个师父供起来,“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因着感激,柳天骄晚饭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然后成功把自己师父吃出了满脸的汗。
没听说江东州的人不能吃辣啊,柳天骄有点心虚,赶忙给人倒了一杯水,“师父,您吃不得辣啊?我明日不做辣菜了。”
公孙螯连喝了小半杯水,若无其事道:“无妨,当厨师的怎可能吃不了辣菜,只是往日吃得比较清淡而已。”
柳天骄半信半疑,但才来还没摸清自家师父的性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多喝些汤吧,都是清爽解腻的。”
公孙螯听他的话,盛了些汤喝,然后缓了一会儿,筷子又往辣菜里面伸。
柳天骄只能当作没看见,这师父还挺犟的。
公孙螯这边房子够多,光正房就有五间,如今一间是正厅,一间是公孙螯的卧室,还有间书房,剩下的两间都空着,公孙螯让柳天骄自己随便选一间住。
柳天骄选了东边的那间,打开门一看,还有张旧床。公孙螯说是前房主留下的,十来年了,没人睡过。柳天骄试了试,虽旧了些,还挺结实的,打水仔细擦干净,又晾了晾,才铺上了被子。
一个人的日子过多了,临睡了公孙螯才想起来,他家多余的被子也没有。此时天色已晚,州城虽没有严格的宵禁,但大晚上是绝没有店铺开门的。柳天骄无法,又厚着脸皮去了孙大厨家。
用公孙螯的话来说,以老孙头那啥都爱买的性子,家里这种东西应该没少备。也不知道自家师父哪里的自信,下午都把人挤兑成那样了,对方还能给他们开门。
事实证明,孙大厨大度不大度不重要,他家孙子大度九城。
柳天骄说明来意后,孙醇非但没有直接把他撵走,反倒看起来有些高兴,立马转身回屋抱了被子出来,还贴心的带了枕头和被单。
柳天骄这回可不能厚脸皮不给钱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多少钱?”
少年说:“给个一百文吧。”
一百文,不跟公孙螯给的买馒头的钱一样吗,这能够?柳天骄忙道:“一百文哪里够?深夜来给你们添麻烦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可不再让你们银钱上也吃亏。”
少年道:“够了,反正只要不赔得太凶就成,堆在家里也是一分不值。”
柳天骄好说歹说,对方还是坚持只要一百文,把柳天骄感动得哦,决定日后两方骂战时,只要自家师父不吃亏,他就绝不上前帮忙。
这些被褥都是崭新的,铺好床,柳天骄没多久就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只是这晚上睡得并不安稳,后半夜柳天骄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出门被卫文康逮住了,质问他为何要撒谎说回了安泰,是不是心中有鬼。那气势汹汹的模样,直接把柳天骄吓醒了,往四周环顾半天,才反应过来只是一场梦。
第159章 第 159 章 他人笑我太疯癫
柳天骄起床喝了杯冷水, 拍着胸部好生缓了会神。俗话说做贼心虚,他这还没做贼呢,怎么就心虚了?
州学辰班内,难得不复以往的沉默内敛, 一大早学子们便喧哗不休。
“上次策论的文章贴出来了, 你们去看没?”说话的是一个姓李的学子, 他今年将将考进州学, 正是对一切都新鲜的时候,州学内有什么动向都了如指掌。
“怎么没看, 你们今年的新生势头不小啊。一共五篇优秀文章,新生就占了两篇。”这人姓王,已年过三十,到州学已有八年之久,从年少得志的意气风发到如今始终徘徊在下游麻木郁结,对每年一茬茬的新生总会多些关注。
“我看写的也不怎么样。”这人姓方,才学一般但傲气不小, 看人看物总带着审视的神情。
王秀才笑道:“欸, 方兄慎言, 教习们能把他们选出来, 必然是有道理的, 只是我等未能体会其深意。”
文人相轻, 能考进州学的谁还没点骄傲?李秀才有些惋惜, “早知道把我的文章也交上去看一看, 评不了优,得个良也是扬眉吐气了。”
王秀才闻言眼神往课室后排的一个位置瞟了瞟,低声道:“咱们都不敢交,有人倒是敢。”
州学里上上下下都是读书人, 讲究体面。教习们平日里布置的作业学子们都会做,但做完上交与否就不做强制要求了,毕竟谁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公开处刑太叫人难堪。
因而学子们也习惯了只有得意之作才往上交,教习们也乐得少看些狗屁不通的文章,只从上交的文章里挑拣些出彩的张贴出来,供学子们交流学习。
辰班在州学里算不上最下等的,但绝大部分人写出来的东西在州学是绝对排不上号的,很少有人上交文章自取其辱。听说这回真有人交,众人立马便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他真的交了啊,结果如何?”
“怎么没在榜上看到?”
“榜上只贴好文章,没看到自然是因为写得太差呗。”
他们这几个只悄悄讨论,有人却是忍不住直接上前问了。
“卫兄,听说上次写的策论你也交上去了,结果如何?”这话其实很冒昧,结果如何看榜单不就知晓了,何苦来问一句戳人伤疤。
卫文康却是表现得很淡然,“康兄果真好奇?”
有人扯了扯康秀才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太过分了。但康秀才却是不予理会,盯着卫文康道:“自然是好奇,我们辰班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往上递交文章了,卫兄勇气可嘉,我等想多多学习。”
就在围观的众人屏住呼吸,以为卫文康要动怒之时,对方却是从书本下抽出一张宣纸,小心递给康秀才,“康兄尽管看,只小心些别损坏了。”
什么好东西还别损坏了?众人心里犹疑,却见康秀才只看了一眼,脸上就变得古怪不已。
卫文康神色如常,“康兄可有何指教?”
康秀才慌忙把文章还给卫文康,跟上面沾了什么污秽一样难受。
卫文康收好文章,干脆大大方方地铺在课桌上研读。
之前个个都不敢上前看,待课间休息卫文康出了课室,众人立马上前把康秀才团团围住。“康兄,怎么样,是不是写得还不错?”
“教习给了什么评价?”
“瞧卫文康那么宝贝他那篇文章的样子,定然是好评。”
“好评怎么不忘榜上张贴?”
“你也不瞧瞧榜上张贴的都是哪些人的文章,最差的都是丙班的,咱们辰班要是有人能上去,岂不是惹人非议?”
“成兄说的有道理。康兄,你快说是不是这样?”
康秀才眉头皱成了“川”字,“这么想知道你们自己去看啊,人家卫秀才又没有藏着掖着的。”
“我们这么多人看,把人家卫秀才文章弄坏了怎么办?”
“就是,康兄你就别卖关子了。”
康秀才烦不胜烦,只好回道:“不是好评,教习说狗屁不通,让他到藏书阁多看看书。”
话音刚落,课室里就跟炸开了锅一样。
“可怜,教习说话也太狠了。”
“虽说有些不自量力,好歹勇气可嘉,教习应该多鼓励鼓励。”
“鼓励什么呀,都狗屁不通了,报上去也是浪费教习们的时间,可不是烦人。”
“算了,日后大家都老实些吧,别成天做那些白日梦了。”
卫文康出去上了趟茅厕,又在课室后面的小林子里面溜达了一圈,估摸着下堂课的教习要来了,才慢悠悠回了课室。到哪都少不了碎嘴子,既然不能把人嘴巴缝上,那就离远些别听就是。
如他所料,回到课室的时候,同窗们显然都已经聊完了,都老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有康秀才忍不住往自己这边看了看,卫文康礼貌地回了个微笑,对方显而易见地有些慌乱,一下子把头扭了回去。
卫文康拿出下堂课要用的资料,端正地坐好,似乎将将经历的那一场难堪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清儿,怎么今日心不在焉的,可是在州学发生了什么事?”
康秀才蹙眉回了句,“没什么,娘您就别操心了。”
“那为何回来就闷闷不乐的样子?”
“没有,我好得很。”康秀才说着放下了饭碗,“爹,娘,你们慢用,我要去复习功课了。”
康夫人忙道:“才吃了几口,好歹再用些啊。”
康秀才却是行了礼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康夫人埋怨地看向自家夫君,“你也不说句话,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州学课业又重,才用了小半碗饭,如何顶得住?”
康大人无奈,“你呀就是操心太过了,他都多大人了,饿了不会自己吃?”
“他倒是要吃啊,瞧瞧都瘦成什么样了,偏你不心疼。”康夫人说着竟是越来越委屈,“你膝下儿女一大堆,我可就这一根独苗苗,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要是有个闪失我就不活了。”
“怎么又说这个,全儿他们不也叫你母亲?”
“叫我母亲又怎么样,待他们再好也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也不是我这个当主母的刻薄,老太爷可都是亲口说过的,你那些庶子庶女都沾染了下贱人的性子,没有一个上得了台面的。”
康大人有些生气,那些庶子庶女再怎么样也是他亲生的,康夫人如此说话实在是太过分了。但这么多子女,出息的也确实只有清儿一个,哪怕为了康家百年基业,康大人都不能与他夫人撕破脸,只能小心哄着。“我还不知道能靠得住的只有清儿吗?你放心,待会儿我就去书房瞧瞧他。”
康夫人满意了,也说起了软话,“怨不得我心里有些小怨气,任凭我这个当娘的待他再好,在清儿心里,还是你这个没良心的爹更重要。”
可不是这个道理。儿子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再多,但那孺慕的眼神往自己身上一看,康大人心里也就软和了。罢了,这饭也别吃了,还是先去看儿子要紧。
丫鬟远远看着康大人进了少爷的书房,立马回来禀报,“夫人,老爷果真去了少爷书房。”
康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行了,把饭食都撤了吧。”
身旁的老麽麽心疼道:“夫人,您还没吃几口呢。”
康夫人轻叹一声,“清儿吃不下,我这个当娘的又怎么吃得下?州学课业那般紧张,也不知道这孩子顶不顶得住。都怪我这个当娘的没本事,管不住他爹,叫他平白多了这么些争夺家产的下贱人。”
老麽麽道:“这怎么能怪得了夫人您,哪个男人不偷腥?”
“偷腥也就罢了,谁家像他一样庶子庶女加起来二十多个?”康夫人说着都伤心,“要是我爹还在,他哪敢如此张狂?”
也不是没想过温柔小意把这个男人笼络住,可这个男人天生就没有心,待他再好,他再喜欢,遇到个稍微有些姿色的还是要犯贱。用他自个儿的话说,世上女人就跟那花儿一样,各有各的漂亮,岂能因为一朵就辜负了其他?
这是什么言论,康夫人年轻时还想不开,如今也只剩麻木了,只能过些日子就来番唱念做打,好叫那男人知晓谁才是这家的继承人。也亏得她儿子有本事,小小年纪就考上了秀才不说,还进了州学。就是这孩子的脾性,康夫人每每想起只能叹气。
康大人进了书房,见儿子支着手在那发呆,轻咳了一声。
“爹,你怎么来了?”康清赶忙放下手站起身来。
“来瞧瞧你,身子骨越发好了,饭都不用吃了。”说来父子俩的关系并不算差,因为除了好色,康大人还是有好些可取之处的。比如才学不凡,风趣可亲,跟儿子相处时比康夫人自然多了。
康清低着头回道:“就是吃饱了。”
“真的吃饱了?来叫爹摸摸看,肚子是不是鼓成了个球。”康大人说着真的把手伸了出去。
康清慌忙往后躲,“爹,我都多大人了,您还来这套?”
第160章 第 160 章 进步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脾气比谁都大,偏生逗一逗就红了脸。康大人笑道:“不想爹摸摸啊?那快说,究竟怎么了?”
康清其实也憋得慌,眼下他爹都这么问了, 再也忍不住托盘而出, “没怎么, 就是白日里欺负了班上的一名同窗, 我心里过意不去。”
康大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为何欺负人家?”
康清见他爹这样, 又感觉委屈,“我也不是故意欺负他。谁叫大家都不叫策论,就他自诩聪明,我就叫他拿出来看看,到底水平如何,他也没说不给我看啊。”
康大人神情严肃,“你咄咄逼人, 人家能怎么办?还能当众与你撕破脸不成?”
“我知道错了嘛。”
“他与你看你策论之后, 是否还发生了其他事情?”
“嗯, 同窗们非管我问文章上的评语, 我就说了, 结果同窗们议论纷纷, 话说得好生难听。”
康大人拧眉, “评语写的是什么?”
“狗屁不通, 叫他多读书。”
“确实辛辣,你这是揭人伤疤,你那同窗可有何反应?”
“他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并不知晓自己被人嘲笑了。”康清就是想不通这点, “他都不觉得难为情吗?”
康大人道:“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强装镇定,另外一个是他原本就不在乎旁人的评价。日后可再观察观察,你这同窗是否还坚持往上交文章,若是坚持往上交,且教习们的评价是有所长进,你与这个同窗结交将受益无穷。”
“什么结交,人家现在定是恨死我了。”
“成大事者才不会因着这些小事与人结怨。”康大人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脑袋,年后都十八了,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清儿,脸面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在乎脸面的往往是因为他本就没什么脸面。”
康清点了点头,“我明日与他道歉。”
卫文康被人嘲笑过这么多回,第一次收到对方正儿八经的道歉,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就为着昨日那事?”
康清满脸通红,“昨日是我太过鲁莽,望卫兄见谅。”
卫文康哑然失笑,“不是什么大事,你无须在意。”
“那卫兄日后还会上交文章吗?”
“为何不交?我每年花三十两银子的束脩,若是文章都不让教习帮着看一下,岂不是亏大发了?”
“啊?”康清满脸写着你逗我玩呢。
卫文康好笑道:“我说真的,有先生指点总归要好些。这不,起码知道我该看哪些书,往什么方向努力了。”
康清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书单,好长的一串,字迹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功夫颇深。“这是教习给你写的书单?”
卫文康点点头,“嗯,先生很有心。”
康清这才知晓自己以往错过了什么,对着卫文康作了一揖,“多谢卫兄指点,日后我也要上交文章。”
卫文康笑道:“这一礼我可收下了,这么好的学习秘籍,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呢。”
康清连连点头,“卫兄说的是。”
供教习们休息的雅舍里,见一个教习大中午的仍拿笔写着什么,另外一个教习凑上前去看了看,然后嫌弃道:“这样的文章也敢往上交?”
执笔的庞教习笑道:“你再仔细看看。”
陈教习果真又凑近瞧了瞧,眉头时而皱紧又时而松开,“破题倒是挺新颖的,说理也尚可,就是这笔力,真是拿不出手。”
庞教习捋了捋吧胡须,“哈哈哈,已经比之前强不少了。”
陈教习道:“竟还比之前强不少,那之前写得是有多烂,快拿出来我瞧瞧。”
庞教习抽出之前的文章递给他,“先说好,伤了眼可不怪我。”
陈教习半信半疑地拿过文章,然后没多久就发出一声哀叹,“这样的水平到底是怎么通过院试还入了州学的?你那评语可真是贴切。”
庞教习道:“我先前也怀疑他是如何通过院试的,仔细一琢磨却也明白了。扬长避短,他院试和州学考试在扬长,如今交给我的文章却是在故意揭短。”
陈教习正经的进士出身,水平焉能有差?又把两篇文章拿出来仔细对比着看了半天,然后不得不承认,“倒是个聪明的,脸皮也厚,拿这样的文章来折磨我们这些教习。”
“教书育人的乐趣可不就在于此?”庞教习笑道,接着又抽出了另外一篇文章给陈教习,“这也是辰班的一个学子,以往从未交给文章,想必是受了卫文康启发,这回也交了上来。”
陈教习看了看,道:“倒是比那个卫文康写得还强些,只是……”
“只是跟弹琴一样,听得出技艺强不少,却没有卫文康有灵性对吧?”
“是这个理儿。”
庞教习道:“只是比较而言,其实这个康清天资也算不错了。”
陈教习道:“这个厚脸皮的日后定然还会交文章,届时也给我看一看。”
庞教习不干了,“就不劳陈兄操心了,我们辰班的学子,自然有我这个教习操心,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的甲班吧。”
陈教习吹胡子瞪眼,“你一个甲榜进士,不想着为州学多出些力,成日混迹在辰班,还有理了不成?不行,我要去给院长进言,切不可浪费你这个人才。”
“陈兄,您就饶了我吧,弟弟打小身子骨就弱,可经不得操劳。”
“你平日里在饭堂吃得可是比我多,弱在哪里?”陈教习说着就要往外走。
庞教习连忙将他拉住,“陈兄,且慢,待那个卫文康交了文章,我看都不看一眼,头一个那给你。”
陈教习停下了脚步,“这还差不多。”
庞教习无奈,“你啊,甲班那么多好苗子,偏偏来跟我抢这一个。”
陈教习计谋得逞,笑得开怀,“这个有趣嘛,说来沈知行也有趣,改日我引荐给庞兄你瞧瞧?”至于秦百宣,陈教习预备自己留下了。倒不是他偏心眼,师生也讲究一个“合”字,不仅是脾性要合,理念更要合。
庞教习一个劲摇头,“可别,那么好的苗子别叫我耽误了。”
陈教习道:“耽误什么,你就是惫懒成性。”
庞教习也不否认,“我就是惫懒,有什么法子。”
陈教习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经了那些事,能正常生活也算是了不得。
康清没想到教习动作这么快,早上才交上去,下午就批改完发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文章,看到上面“下等,还算通顺”几个字,居然有些欣慰,好歹不是狗屁不通。又往后翻了翻,看到几乎每段都有批注,末了更是同样附上了一个长长的书单,康清更是高兴。
虽然康大人在家也时常指导自己儿子功课,但他毕竟已离开科考多年,在考试敏锐性方面还是差了些。能得到教习如此细心的指导,对康清来说也是难得。当然,他还是很想看看卫文康的评语,却只能努力压制自己的好奇心,再不敢问。
还好康清没问,问了也是尴尬。卫文康看着上面大大的几个字:七窍通了六窍,很理所当然地把他理解为字面意思,然后不慌不忙地看起了文章后面另附的小文章。是的,庞教习不仅在卫文康的文章上给了评语,还另外附了小作文对他进行全面的批判。
众人见卫文康一时蹙眉一时松开微笑,竟搞不懂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州学主张“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也就是说不用吃得太好太饱,一日只供两餐。但柳天骄对这个言论深恶痛绝,叮嘱江闵还是要搞一日三餐,因而早食或午食的时候江闵会做些好克化的东西,供几人饿时垫垫肚子。
今日做的是酸辣汤,热烘烘的一碗下去,把深秋的寒意一下子驱逐干净。沈知行不甚雅观地抹了抹嘴角,叹道:“日后待我娶了娘子,一定叫她与嫂子搞好关系,多学几手。”
卫文康道:“记得交学费。”
沈知行:“……你怎么这般小气?”
“因为你是个脸皮厚的,大气了我得吃亏。像是秦兄,我就从来没有这种顾忌。”
沈知行只能不满地哼哼。
江闵也不满,“沈哥哥,你喝的汤可是我煮的,不该也给我些报酬?”
沈知行把他小脑袋一揉,笑骂道:“反了天了,谁家学生这么对夫子说话的?”
江闵瘪瘪嘴,就知道拿这个欺负人。
卫文康跟江闵说道:“明日夜宵不必做我的了,下课后我要去藏书阁。”
江闵问:“要待到很晚吗?骄哥哥可是叮嘱过的,不许熬夜太狠。”
卫文康道:“是要晚些,我前些日子交了文章给教习,改了两遍了,他还是很不满意,说我写的狗屁不通。”
秦百宣跟沈知行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上回布置的那篇守城论?”
卫文康点点头,“就是那篇,我写了几遍都不得其法,怕再没有长进教习就该厌烦了。”
那篇文章是州学统一布置的课业,秦百宣和沈知行的文章还被当作佳作张贴,这会儿听到卫文康如此为难,秦百宣便道:“可需要与我和沈兄探讨一二?”
卫文康说:“不会太麻烦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