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我们对对账
相好……顾昀川微怔, 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过相好。
他看着沈柳明明委屈却偏偏装作无所谓的小脸,有些头疼,轻轻呼出口气:“什么相好?”
沈柳不多敢瞧人, 指头紧紧揪着被子, 将在粮食铺子前的事儿细细说了。
他心底有些慌, 生怕勾起男人的过去,让他追忆往昔,他咬了咬嘴唇:“可漂亮一姑娘, 但是人家已经成亲了……”
烛火光跳动,小哥儿垂着头, 半张脸在阴影里瞧不多真切。
顾昀川指尖轻轻摩挲了下骨节, 好半晌都没想起来沈柳说的姑娘是谁, 他缓声道:“怎么就认定她是我相好?”
一听这话,沈柳明显怔了下,他偏过头难忍地呼出一息, 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刀子割过舌尖一样让他痛苦:“宝妹说,你冒雨给她送过香囊。”
沉吟半晌, 顾昀川终于自久远的记忆里找寻到这一段,他看着小哥儿皱皱巴巴的小脸儿,两手包住他的肩膀,整个人向后仰, 将沈柳拥进了怀里。
披在身上的衣裳累赘,顾昀川干脆收到了一边, 又怕小哥儿冷到, 拉起被子将他包裹得严实。
沈柳伏在男人胸膛,听着他砰咚的心跳, 脸上有些热,淡淡的呼吸拂来,顾昀川开了口,他温声说:“你就没问问宝妹是什么样的香囊?”
男人的长发散在腰际,沈柳卷起一绺在指尖卷弄,他瓮声瓮气地道:“我不想知道。”
“是不想知道,还是不敢知道。”
指头顿了顿,沈柳哼哼一声,不说话了。
顾昀川的大手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继续道:“你说的那妇人该是孙家二姑娘孙嫣,人家大我三岁,前年就成亲了。”
该是几年前了,时值端午,眼见着天越来越热,人也跟着躁起来。
一到这时节,赵春梅就会插艾草、做香囊,图个流年顺遂,只那回多做了些,问过了才知道是给孙家的。
都在镇子上住着,彼此都相熟,赵春梅说,孙家二姑娘前几日走夜路,怕是瞧见了脏东西,回来就心悸难忍,孙家婶子知道她绣活好,请她帮忙多做几个,好给家里闺女戴着辟辟邪。
春末夏初,天气多变,晨时还有日头,到了晌午就下起了缠绵细雨。
瞧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顾昀川手头事情不多,就代阿娘送了一趟。
顾昀川低头瞧向沈柳,只能看见他乌黑的发顶和发红的耳朵,伸手给人搂紧了,缓声说:“在你之前,我没与任何人有过私情,就是苏青岚,也是祖辈定下的婚约,只幼时见过两面。”
沈柳脸上滚烫,埋在被子里咋也不肯出来,可大手却穿过腋下,将他往上抱了抱,待快要四目相接时,他忙又缩起了颈子。
沈柳知道自己想错了,臊得连指尖都红起来,他支支吾吾道:“那、那宝妹做啥这么生气啊?”
顾昀川轻抚着小哥儿的脊背:“这我倒是不多清楚,你得亲自问她了,不过想来,大抵与我的腿伤有关吧。”
那阵子,镇子上许多风言风语,都说顾家一门男丁多舛,怕不是祖上无德、无所庇护。
顾昀川病痛卧床,家里人又瞒着,他知晓的不多,可顾知禧挺活泼的性子,本来朋友甚多,自打这之后,再不肯出门,偶时红着眼睛回来,多又是同人吵架了。
见怀里小哥儿不说话了,顾昀川轻叹一息,伸手将他别开的小脸儿摆正,温声道:“眼下可都清楚了?不难受了?”
沈柳眼皮泛着粉,不多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嗯。”
顾昀川给人搂紧些,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在婆娑烛影里毛茸茸的:“若不是今夜我百般问了,你偏是不肯说的,一面开解自己又一面难受,反反复复把自己闹病,到时候一家人都心疼。”
沈柳鼓了鼓脸,贴着男人的颈子:“我再不会了。”
顾昀川应下一声,可他心里清楚,除去小哥儿本来就内敛的性子,其实他有许多顾虑,虽然不多言语,可他瞧得出来,沈柳像是寄人篱下,敏感、小心翼翼,生怕做的不好惹人生气。
顾昀川伸手揉了把小哥儿的脸,叹息道:“笨脑瓜胡思乱想,就是不直接来问我。”
沈柳眼神闪烁,紧咬了下唇,顺着男人的话轻声应:“下回就来问。”
“你不会问的。”
顾昀川沉默了好半晌,才难忍地道:“沈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能嫁给我是天大的造化?”
沈柳眼睫微颤,指头抠紧了被角,轻轻“嗯”了一声。
顾昀川唇线拉平,低头亲了亲小哥儿的发顶,叹息道:“可我又何尝不是呢?能娶到你,我也觉得是天大的造化啊。”
沈柳怔忪,一时竟不知道男人是不是在逗他,他缓缓抬起头,可四目相接时,他只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无端的认真和道不明的温柔缱绻,心都跟着怦动。
顾昀川伸手揉了把他的后颈子,近乎剖白地道:“我这样一个人,寡淡、无趣又身有残疾,从不敢奢望能有人真心待我。”
“柳儿,你很好,比你自己想的要好得多,我待你好,是因为你值得。”
“是我……离不得你。”
许久,沈柳都没有说话,他只觉得眼睛发酸,喉咙也跟着发起堵来:“才不是,我觉得你好,很好很好。”
他没念过书,说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话,一急起来,只会这几个词。
可这都是他的真心话,顾昀川就是很好,好得只要他一想起来,就觉得心口温热,像浸在日光里。
顾昀川伸手擦掉小哥儿眼角的泪,浅笑着道:“那我们都很好,是平等的,是无需隐瞒的。”
沈柳吸了吸鼻子,手臂圈到男人的颈间:“嗯。”
小哥儿不多重,身上热乎乎的,尤其在微寒的深秋,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顾昀川下颌抵着他的发顶,轻轻蹭了蹭:“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对对账了?”
“对账?”怀里人小声问起来。
顾昀川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边:“我的事儿都坦坦荡荡说清了,可夫郎的事儿……我还不多清楚。”
“我的啥事啊?”
“你以前在村子里,可有相好啊?”
“我、我自然没有。”沈柳皱紧眉头,嘟囔道,“那会儿家里穷,我常年同阿爹在外做工,本来长得就不多好看,风吹日晒的人家汉子才瞧不上我。”
“哪儿不好看?我觉得好看。”
沈柳垂眸笑起来,哼哼道:“就你说好看。”
顾昀川抿了抿唇,难耐地咽了口唾沫:“那没有相好,总该有心悦的人吧?”
闻声,沈柳脸色腾的红了上来,他不想在这事上说谎,可也羞臊的不想认下,只小声道:“明儿个还得早起赶集,好困了。”
顾昀川却搂着他不放,凑在他耳朵边问:“心悦谁啊?”
沈柳瞧他一眼,结结巴巴地道:“没、没谁。”
见小哥儿羞得浑身都红了,顾昀川终于不再闹他,笑着松开了手臂。
沈柳翻到床里头去,好半晌没躺人了,有些冷,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不多会儿,烛火被吹熄了,暗夜沉沉,顾昀川自身后抱了过来,将他搂紧了。
亲了亲小哥儿的耳朵,顾昀川温声道:“睡吧,明儿个还得早起。”
沈柳“嗯”了一声,枕着男人结实的手臂,贴着他的胸腹,手脚慢慢暖和了起来。
他不自觉地想着男人说的那些话,心里甜丝丝的,他想着今夜定能睡个安稳觉。
*
远天泛起鱼肚白,日头初升,青黛群山露出半片金边,后院儿的母鸡咕咕哒哒叫了起来。
一夜好眠,沈柳早早就醒了,不多意外正睡在顾昀川怀里,他看着边上人沉静的睡颜,抿了抿唇,做了以前想过很久却从没敢做的事,亲在了男人的脸上。
小哥儿心口砰咚直跳,他伸手揉了把发烫的脸,轻巧下了床。
还不到卯时,晨光稀薄,阿娘和宝妹还没起,沈柳洗漱好,先到后院儿把鸡窝的木板拉开,噗啦一声,母鸡拍着翅膀飞出来,很是热闹。
沈柳喂了一大碗苞谷碎并小半颗白菜,往鸡窝里瞧时,正见着干草窝上又多了几个蛋,他欢喜地拿出来,伸手擦擦干净,想着又能多卖上两个了。
今儿个要赶集,家里只留下顾昀川和郑虎,汉子不多会做饭,沈柳便到灶房,想着把早饭做上,吃好后再一道上市集。
天冷下来后,东西能放得住了,赵春梅昨儿个便先烙了几张饼,打算到了早上蒸一下,再煮上一锅热粥,凑合着吃一顿。
沈柳想着,吃粥并烙饼嘴里没啥滋味,他起来得早,干脆就做上一锅片汤,再往里头打上两个蛋。
蛋是才捡回来的,很是新鲜,用筷子打散进汤里,汤汁浓稠又热乎,胃里舒坦。
灶房门半开着,薄雾弥漫,疏散的日光倾落,泛着丝丝冷意。
沈柳洗干净手,用瓷碗盛了半碗面粉,又打开水缸舀了小瓢清水,缓缓兑进面粉里。
晨时天寒,缸水冰手,他就着瓷碗将面粉揉匀,又掏出来甩在案板上,用劲儿揉成光滑的圆团。
面得醒上一会儿,他瞧着天色不早了,阿娘和宝妹也快起了,便将灶火生了起来,烧上一锅热水,省得一会儿洗漱冻着脸。
沈柳自己作懒,方才洗脸是就着冷水来的,被冰得直皱眉。
他想着,这要是顾昀川在,非要伸着两根指头点他的脑瓜,再什么话也不说地去把水烧上。
一想到这些,沈柳脸上泛起红,心口子也暖和,他垂眸笑起来,又往灶膛里添上两把柴。
第32章就老想着他
面团醒发好, 沈柳拉成条状,擀成薄薄的一片,灶台铁锅里的水也烧好了, 正在噗噗作响, 他正打算用钩子扒拉下柴火, 燃得小一些,外头传来吱嘎一声开门声,不多会儿顾知禧进了门。
她瞧见沈柳, 伸手揉了把眼睛:“哥夫,你啥时候起的啊?”
沈柳自灶火前抬起头, 笑眯眯地道:“也刚起, 正好水烧开了, 快来洗把脸。”
“好。”顾知禧走到灶台边,瞧见案板上的面皮,“今儿个吃面吗?”
“嗯, 打算下个片汤。”
木盆里已经打了半盆冷水,顾知禧掀开铁锅锅盖,热气翻腾, 白雾氤氲,她想着哥夫好贴心,水都给烧好了,可她也心疼他起得这般早:“昨儿个阿娘不是说烫锅粥嘛, 你起这么早,得好累吧。”
“不多累, 我想着咱们几个出去一个日升, 得晌午才能回,他……”沈柳脸上泛起红晕, “吃粥和饼子嘴里没味。”
顾知禧听出来了,忍不住地偷笑:“给我阿哥做的啊……”
沈柳面皮薄,以往顾知禧逗他,他多是羞着不愿意承认,可昨儿个顾昀川同他说了那么多,他心里满满当当的踏实,咬了咬唇,小声说着情愫:“不在家,就老想着他,得安排妥当了才能安心。”
话音落地,顾知禧愣了好半晌,她脸都不着急洗了,凑到沈柳跟前:“哥夫你变了,以前可啥都不肯讲的。”
沈柳不瞧她,回到案板前继续做活,将擀薄的面片用刀切开,他还是臊得厉害,眼睫像小夜蛾轻轻振翅,小声说:“那我不讲了。”
“你讲嘛,我爱听。”顾知禧欢喜得很,又忍不住想问,“是不是我阿哥同你说啥了?昨儿个还没精打采的。”
沈柳垂眸笑起来,脸颊绯红:“他说……他说我很好。”
他那模样,像沉浸在爱里,整个人都红扑扑的。
顾知禧怔忪,她以前同沈柳好,多是因为他是她哥夫,因为她阿哥。
可相处这般久了,她不知不觉就变了心境,她跟着沈柳的欢喜而欢喜,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沈柳,她想看他幸福顺遂。
*
日头东悬,山野一片灿烂的金。
早饭吃了蛋花片汤并一张烙饼,蛋花汤又香又浓,临出锅撒上两把葱花,满屋子飘香,烙饼是蒸过的,虽不酥脆,却很是宣腾。
吃过早饭,快到辰时,收拾收拾就该出门了。
郑虎还没过来,顾昀川跟着沈柳一道回了卧房。
边桌上的小筐子里是小哥儿准备拿去卖的东西,里头用干草一层叠一层地铺得整整齐齐,算上今儿个早晨才捡回去的,拢共二十八颗蛋,全用布巾擦得干净。
鸡蛋上头放着个小布包,里头装着六条帕子,沈柳用干草遮掩起来,生怕旁人拿了。
顾昀川坐在椅子里,给沈柳叫到跟前,拉着他的手臂将褂子穿穿好,仰头看向他,嘱咐道:“东西都收拾好了?钱袋呢?”
钱袋子正收在怀里,沈柳掏出来拿给他瞧,顾昀川伸手捏了捏,微微蹙起眉:“怎么不多带些,也好买点东西。”
重阳节前后,他写了不少祭辞文稿,除去新买的宣纸、墨锭,还余有不到六百文。
顾昀川想着马上到冬了,得给沈柳做身棉衣,他生怕小哥儿知道了又不肯要,没同他知会,直接将铜板给了阿娘。
剩下的二百来文他一个铜板也没留,全数交到了沈柳手上,饶是这样,小哥儿还是过得扣扣搜搜的,不舍得花钱。
沈柳轻声道:“我想过了,到时候鸡蛋和帕子都卖了,手里有不少铜板,不消带了。”
顾昀川瞧着他顶认真的小脸儿,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子:“咱家虽不富裕,可你相公多少还赚钱,不要你这样省着花。”
沈柳知道顾昀川对他好,可心里盘算着攒下的银子,离买牛车还差不少,他轻轻点了点头:“知道,我不省。”
正说着,外头传来顾知禧的声音:“哥夫,吉婶过来了,咱走吧?”
“就来!”
沈柳应了一声,伸出手刚想将桌上的蛋筐背上肩,男人一手拎起筐子,另只手将沈柳的手握紧了:“走吧,送你出门。”
沈柳垂眸,瞧了眼握在一块儿的手,笑着点了点头。
*
市集在镇子东头,路程并不多远,一行人到时,已经来了许多人。
商贩云集,人头攒动,挑扁担的、推板车的,卖些小零碎的只抱着个筐子,混在杂客人群间,和着讨价还价声,很是热闹。
最初大家伙聚到这地界,是因这地方敞阔,四面通达,商贩方便过来。
那时候不多讲究,只留出一条行路给客人,卖东西的小贩沿着路,哪空坐哪。
后来人多了,形成规模,官府倒是管起来了。
卖吃食的在一面,卖蛋、牲畜的在另一面,私人商贩只背筐子的不用缴金,推车、拉架子的还要到入口的小亭子里缴上五十文保钱,待到收市时再退还。
沈柳上次和顾知禧过来,是买家,这些规矩多不清楚,而今听吉婶细细说清,才知道这里头这么多门道。
四人要卖的东西不相同,单就沈柳又背了鸡蛋和帕子,两样东西不在一处地界,他就将帕子交给了顾知禧。
小姑娘接过来收进篮子里,又将背着的小马扎给他一把:“哥夫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卖!”
沈柳知道自己这帕子绣工一般,尤其还和阿娘的放在一块儿比较,更是不能看,可他瞧着顾知禧一本正经的小脸,笑起来:“好,宝妹办事我放心。”
穿过层层人群,走到最末,蛋和牲畜是挨着卖的。
沈柳和吉婶东西都不算多,就找了个角落将筐子落了下来。
吉婶把小马扎拉开坐好,开始收拾手边的东西,为着不缴金,她也只带了一个筐子,可那筐子却是比沈柳的大上许多,里头满满当当的全是鸡蛋。
沈柳看看自己的小筐,还没人家筐底多,局促地抿了抿唇。
市集上卖东西,筐子往那一摆,一目了然。俩人没出声吆喝,只坐在一块儿时而擦擦鸡蛋,时而聊会儿天。
坐不多远,就是个卖家禽的,笼子里圈着好几只母鸡,许是不多舒坦,一直在咕咕唧唧。
吉婶虽然和赵春梅处得好,可和沈柳到底是不多熟,沈柳又是个内敛性子,想找话热热场子,支支吾吾都说不出个啥。
吉婶瞧着小哥儿紧张的小脸儿,倒是觉得亲切,她在市井间久了,见多了牛头马面,烦透了场面功夫。
她自筐子里掏出个布包,掀开来,里头是两根绿油油的黄瓜,她往常来赶集,只是为了赚铜板,多是不买吃食的。
坐时辰久了,胃里上火,就带根黄瓜吃上两口,既下火又管饱。已经是十月,天气转凉后,地里不产黄瓜了,这是最后一批,放在地窖里存着的。
“咔嚓”一声响,吉婶掰了一半递过去:“吃点儿。”
“谢谢婶子。”沈柳接过来,张嘴咬了一口,水脆水脆的黄瓜,嫩生生的。
吉婶看着小哥儿泛红的小脸儿,又瞄见他绣着小花儿的布鞋,轻声道:“哎哟,这小鞋可好看。”
沈柳动了动脚尖,笑眯眯地垂下头:“昀川给买的。”
吉婶也笑起来:“以前只知道川小子会读书,谁知道还这么会疼人呢。”
一提起顾昀川,沈柳话都多了不少:“他可好了,对我也好。”
“瞧出来了。”黄瓜在嘴里嚼得咔嚓响,吉婶弯起眉,“出门前还得送送你,离不得似的。”
正说着,有妇人过来买鸡蛋,吉婶朗声道:“大妹子来点鸡蛋?都是家里养的鸡下的,新鲜得紧。”
见人蹲下来,瞧着有戏,吉婶忙拍了拍沈柳,见小哥儿没动,干脆把他的小筐子往前挪了挪,伸手拿出来给人瞧:“自家孩子养的小鸡,鸡蛋擦得干干净净的,烦您照顾照顾生意。”
妇人看了一眼沈柳,接过吉婶手里的蛋,确实干净,她放在耳朵边摇了摇,也没听见散黄的声音,确实新鲜,她问道:“多少钱啊?”
“咱这蛋都是一个价,一文钱一个。”
“买多了给便宜吗?”
吉婶转头看去沈柳,询问他的意见。
沈柳头回来卖蛋,就遇上个大主顾,他咽了口唾沫:“给便宜的……您买得多些,这个筐子也送您。”
妇人瞧着他直接就笑出来了:“你这小哥儿实在,那我也爽快,筐子我这有就不要了,这一筐子你给我凑个整成不?”
沈柳微怔,这一筐子蛋,都要啊……他忙点头:“成。”
拢共二十八个蛋,沈柳收了二十五文钱,妇人把筐子递给他时,他一层草一层蛋的给人铺得整整齐齐。
妇人笑着掏出铜板,沈柳双手接过来:“多谢婶子。”
日光里,铜板亮闪闪的,这是他来顾家,头回赚到钱,沈柳低头瞧了好半晌,又欢喜地捧给吉婶看:“婶子,铜板!”
吉婶笑着看他:“快收起来吧。”
沈柳掏出钱袋,拉开抽绳,将铜板一个一个地放进去。
吉婶瞧见那钱袋:“呦,川子把钱袋都给你了?”
沈柳红起脸点了点头,又看向吉婶:“婶子,方才多谢你。”
吉婶拍了拍他:“这有啥好谢的,你这鸡蛋拾掇得干净,好卖。”
沈柳收拾了下筐子,和吉婶一块儿卖剩下的鸡蛋。
市集人来人往,采买一回不容易,一个多时辰,筐子里的鸡蛋也见了底。
沈柳抬眼瞧了瞧日头,快到晌午了,正想着,顾知禧找了过来:“婶子、哥夫,你俩卖的咋样了?”
她低头看了眼筐子,里头蛋剩的不多了:“都见底了,今儿个卖得挺好呀!”
沈柳仰头看向她:“你和阿娘卖的咋样?”
顾知禧笑嘻嘻地掏出一把铜板,递了过去:“你的帕子钱。”
第33章我就嫁牛车
“这么多……”沈柳微怔, 他接过铜板,有些惊喜,“真卖出去了啊?”
顾知禧点点头:“我都说了你绣得好, 你偏不信。”
六张帕子, 拢共卖了二十一文, 顾知禧道:“早晨那会儿是四文一个,眼瞅着快收市人少了,就卖三文了。”
沈柳垂眸看着这一把铜钱:“宝妹你可真厉害, 咋卖的呀?”
“你这帕子绣花虽少,可胜在精细。”顾知禧笑着蹲到他身边, “那些婆婆婶子要给小闺女、小哥儿擦脸, 偏不要那种绣得密密麻麻的, 刮脸,你这种刚刚好。”
沈柳听她这般说,心里可是欢喜, 他本以为得全数带回去,竟不想还真卖出去了,眼下细细算来, 这一趟他足足赚了四十六文,放在以前,要扛好几天大包了。
顾知禧笑眯眯的:“卖了这些,你得请我吃小饼!”
“请!自然请!”沈柳转头看去吉婶, “婶子,我想同宝妹逛一会儿。”
吉婶这边鸡蛋也快卖完了, 她摆摆手:“待会儿就该收市了, 快些去吧。”
沈柳应了声,同顾知禧一块儿往卖吃食的地界走。
这时辰, 快到晌午了,人群稀稀落落,好些卖饼子的商贩已经推着板车回去了,只剩下不远处的摊子,还烧着炉子。
卖烤饼的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儿,胡子已经花白,动作慢上许多,见俩人过来,自马扎上缓缓站起身:“来张烤饼子?”
这个小摊位的饼子本是做的肉馅兼并着红豆馅,这会子,盛着肉馅儿的大瓷碗已经见了底,就剩下不多的红豆沙。
沈柳瞧瞧顾知禧,缓声道:“豆沙的成吗?”
顾知禧佯作不豫,小眉毛皱得紧紧的:“本来想吃肉馅儿的……”
这赶一趟集不容易,像卖烤饼推着车的,还得交上五十文保金,多是卖不完不愿意走。
老头儿瞧着他俩,朗声道:“快收摊儿了,你们包圆算了,我这也便宜些给。”
顾知禧抿唇笑起来:“咋个便宜些呀?”
商量下来,总共买了四张饼子,馅料却是全给了。
勺子刮着碗底,呲呲嘎嘎的轻响,每个饼子里都放了足量的红豆沙,就连余下的不多肉馅儿也一并裹了进去。
炉膛里冒着白烟,卷着烤饼的焦香徐徐盘升,让饿了一个日升的肚子都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
不多会儿,饼子就烤好了,老头儿捏起张油纸,将饼子包好,递了过去。
这里头有一张是裹了肉碎的,沈柳拿给了顾知禧,小姑娘欢喜地接了过来:“多谢哥夫。”
沈柳付过铜板,张嘴咬了口饼子,薄而柔韧的面皮裹着焦香,里头馅料很是扎实,红豆沙绵软清甜,混合着酥脆外皮上的黑芝麻,一口下去,舌尖都跟着轻颤。
饼子得趁热才好吃,手上有两张是给阿娘和吉婶的,沈柳本打算送了饼子就和婶子一块儿把鸡蛋卖卖完,可小姑娘还打算再逛一会儿,俩人就说好了地方,各自送了饼子后再汇合。
快到晌午了,人越来越少,筐子里还余下二十来个鸡蛋卖不掉。
吉婶瞧了眼天色,这若是自己过来,待到午时末也不碍事,可这一路还有顾家人,她怕耽误了他们时辰,便想着实在卖不掉就收拾了筐子回去。
正想着,沈柳过来了,他叫了声人,又朝着筐子里瞧了一眼,这来回一趟时辰不短,鸡蛋竟是没见少。
吉婶道:“等急了吧?剩下不多了,实在没人买就算了。”
沈柳将手里的饼子递过去:“婶子不急,我和宝妹还想再逛一逛呢,您要是还想卖就再等等,要是不消卖了就同我们一块儿?”
吉婶瞧着沈柳,接下饼子,烤饼热乎乎的,把被风吹得冰凉的手心都暖得温热,她心里熨帖,多少也明白了赵春梅做啥如此欢喜这小哥儿,虽然不多爱说话,可是乖巧、贴心,瞧着就舒坦。
她弯起眉眼:“成,那婶子就再多卖一会儿。”
沈柳笑眯眯地点头应下:“好。”
日头当空,晒得山风温凉,身上暖洋洋的。
收市了,许多商贩正在收拾货物,想赶在正午前到门口亭子里把保金领回来,要么等到人都散了,想领保金就得到官府,要多走不少路。
也是这时候,归家的小商贩会沿路瞧瞧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买,都是做生意的,有时候以物易物,有时候就便宜些卖了。
沈柳和顾知禧到了一处首饰铺子,小姑娘想买些发绳。她今儿个也赚了些铜板,赵春梅不叫她交家用,赚的贴己钱都是自己花。
推车上架着木板子,各式发绳盛在木匣子里,琳琅满目。
卖发绳的是个老阿婆,瞧着天色不早,也收拾起来了,见有人过来,手下没停地问道:“小姑娘买头花儿呀?快收摊儿了便宜卖,这些全都两文一对儿。”
顾知禧平日里多梳双丫髻、丱发,头发中分绑作两个发团,瞧着乖巧又漂亮。
她伸手拿起一对儿发绳,在头间比划了一下给沈柳看:“哥夫,好看吗?”
朱红的发绳,尾端坠着彩石玛瑙,很是衬人,沈柳点头:“宝妹好看,戴啥都漂亮。”
顾知禧被夸得捧住脸,眉眼弯弯地道:“那我就要这对儿了。”
她正掏铜板,就看见沈柳也在看发绳,日光落在他眉宇间,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整个人清秀而温润。
沈柳少时做苦工,手不多好看,骨节有些粗,他摸着丝绦的湖色发带,想着顾昀川戴该是很好看,只是他长年竖冠,该是用不上的。
顾知禧顺着他的目光落在那条发带上,轻声说:“哥夫,你要买吗?这个你戴好看。”
沈柳笑笑:“我就不用了,簪子够用呢。”
他盘算过了,今儿个赶集拢共有四十二个铜板进账,加上后院儿的鸡也稳定下蛋了,除去平日里吃食,还能余下不少,他再多做些绣活儿,顾昀川每回从书铺回来,还能给他一些……用不了半年,应该就能攒出牛车的银子了。
顾知禧瞧着沈柳,他这回赶集,除了方才的烤饼,啥都没买,就是那饼子,他原本也只打算买三张自己不吃的,还扯谎说不饿……
顾知禧抿了下唇,轻声问他:“哥夫,你是不是有啥事儿啊?”
沈柳顿了顿,瞧着顾知禧水润的眼睛,忙偏开头:“没有。”
小姑娘不说话了,只鼓起个小脸儿委屈巴巴地看他,好半晌后才小声开了口:“哥夫……咱俩不是最好嘛。”
沈柳可瞧不得她这个样子,他咬了咬嘴唇:“那我同你讲了,你可不兴和旁的说。”
“肯定不说。”顾知禧信誓旦旦,“我嘴可严了。”
沈柳沉默了良久,将小姑娘拉到身边,小声说:“我攒钱是想买驾牛车。”
“牛车?”顾知禧皱紧眉,“咱家地小,种菜用不上牛车,买了做啥呢?”
沈柳伸手挠了挠脸:“是想买给昀川的。”
“我阿哥?”
沈柳点了点头,将在书铺的事同顾知禧细细说了。
他叹了一息:“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我没敢同昀川说,就想自己先攒着,万一……我是说万一他愿意去教书,那就得买牛车,手里有银子,心里才踏实。”
顾知禧唇线拉得平直,好半晌才开口道:“他大抵是有盘算的。”
她知晓她阿哥,虽然性子深沉,有话也不愿意多讲,可他既然没咬死了否认,该是有打算的。
顾知禧也觉得教书好,先不说赚钱多少,至少是份正经营生,可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不用担心埋没了她阿哥一身才学。
她看去沈柳,窸窸窣窣声里,伸手将怀里的物件掏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塞进小哥儿手里。
沈柳一怔,低头就看见是个钱袋子,小姑娘自己绣的,桃粉缎子面,上头是荷花塘小鲤鱼,他心口一紧,忙要还回去:“宝妹,我同你说这些,不是要你银子。”
“我知道。”顾知禧目光灼灼,“咱们这一家子向来不分你我,哥夫你做事周全,想得周到,买牛车的钱我同你一起攒。”
沈柳还是要还回去,小姑娘却板起脸,她气鼓鼓的:“那顾昀川是你相公,可也是我阿哥啊,你咋好不要我钱。”
实在说不过,沈柳将顾知禧的钱袋子拉开来,低头细看,里头装着好些铜板,都是她今儿个卖帕子赚的。
沈柳将铜板倒在手上,数出八个:“今儿个我卖鸡蛋和帕子拢共赚了四十六文,买饼子用去四文,就是四十二文,你给我八个,凑成五十文,这是咱俩一块儿攒的。”
“这咋能是一块儿攒的……才拿我八文。”
“就是一块儿攒的,买鸡苗、垒鸡窝、喂小鸡,哪样不是一块儿干的,那卖鸡蛋的铜板自然也是咱俩的啊。”沈柳把钱袋子还给顾知禧,“余下的宝妹收好了,哥夫心里有盘算,不消你操心。”
顾知禧咬了咬嘴唇,轻轻接过钱袋子。
可她又想起阿娘之前的话,想着真要买驾牛车少得七八两银子,这得攒到什么时候,她咽了口唾沫:“实在不成,我就和阿娘要我的嫁妆银子。”
“这可不行,那是你成亲的傍身钱。”沈柳忙摇头,“再说到时候阿娘定要问你拿银子做啥,你可咋说。”
“我就说自己要成亲了。”
沈柳掩着嘴乐:“嫁谁啊,嫁牛车啊。”
顾知禧也跟着乐,笑声咯咯咯的:“嗯,就嫁牛车。”
……
到晌午了,日头悬在天正中,日光铺下一地的金。
市集散场,人群稀稀落落。
第34章清汤素面
几人一道往家返, 脸上满是喜悦,来时筐子沉甸甸的,归家时已经见空了, 这一趟下来, 都赚了不少铜板, 钱袋子鼓鼓囊囊。
今儿个天好,日光灿烂,山风温凉, 说说笑笑竟也不觉得烦闷,到家时, 已经快未时了。
吉婶一早就和郑松石说过要去赶集, 因此晌午这顿饭郑家叔叔就没回来吃, 又因着郑虎在书房习字,吉婶便跟着一块儿进了院子。
轻轻推开大门,意外的, 正看见郑虎坐在小板凳上洗菜,水声哗啦啦地响,小短手搓一搓菜根, 洗得很是认真。
郑虎听见脚步声,忙抬起了头,欢喜地叫人:“阿娘,你们回来了。”
他自板凳上起身, 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叫过人后帮忙卸下筐子, 伸着颈子朝灶房里喊:“川哥, 阿娘和婶子回来了。”
里头应了一声,顾昀川侧过身, 自不多宽敞的门扉向外看去,他点了点头,温声叫人:“阿娘、婶子。”
这时辰,日光正盛,将烟尘照得烟雾般缭绕,沈柳顺着半缕日光缓缓看过去,就见男人着长衫、卷着袖口,不怎么熟练地在扯面。
他腿脚不好,靠着一条腿站不多稳当,实在站不住了还得用手撑住灶台。
沈柳立在门口,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顾昀川……这是在做饭?
寻常人家,汉子多是不进灶房的。就算是逢年过节做排场,也顶多搭把手烧上一两个菜,况且顾昀川腿脚不便,咋会做饭呢。
沈柳快走了两步进灶房,许是知道小哥儿过来了,顾昀川抬头看向他,温声道:“回来了,累不累?坐凳子上歇会儿。”
只是一个寻常的晌午,日光温热、山风卷云,男人一句平常的“回来了”,让沈柳喉口发堵、眼眶生热,心口满满胀胀的。
他看着他,便觉得树有根、鸟有巢,而他……有家。
沈柳轻轻应了一声,快走了几步到顾昀川身边。
也顾不上身后许多双眼睛还看着,他贴得近些,小心翼翼地蹭了蹭男人的后背:“咋做上饭了?早晨不是给你留了。”
晨时吃的蛋花片汤和蒸饼子,赵春梅怕回来得晚,特地留出来一小碗稠汤并一张饼子,给他垫肚子,说若是不饿,就等着他们回来再吃。
“婶子家没留饭,晌午和虎子一块儿对付的,这小子没吃饱。”顾昀川偏过头,下颌磨蹭了下沈柳的发顶,“我看时辰不早,你们也快回来了,就想着把面做上。”
沈柳瞧着案板上抻好的面片,轻声道:“我都不知道你会做面……”
“只会做面。”顾昀川淡淡笑起来,“还是婶子教的。”
小那会儿,赵春梅一个人养两个孩子,时常照顾不过来,尤其到了春种秋收,菜地、家里两头跑,劳心费力。
顾昀川心疼阿娘辛苦,便负担起了做饭的活计。
他一面读书一面看顾着年幼的顾知禧,小姑娘年纪小,吃些汤汤水水的才好消化,旁的饭食烦琐他学不明白,就单会了面条。
只是后来功课繁忙,顾知禧也长大了,已经很少再用他做饭,这本就不多精湛的手艺就又生疏了。
沈柳抿了抿唇:“站了这么久腿累不累?后面我来做吧。”
面片已经扯好,只用烧火煮水,下进锅里就行了。
顾昀川便没推拒,他点了点头,却是没走,让沈柳把靠在墙边的小马扎拿了过来,扶着灶台坐下:“陪陪你。”
沈柳听得耳根生热,垂眸笑起来:“好。”
一行人放好筐子进门时,沈柳已经洗过手,在案板前忙活了,见人过来,他笑着喊人:“阿娘,昀川做了面,一会儿咱吃面。”
赵春梅跟着到案板前看了看,见都准备得差不离了:“这下可好,等着吃现成的了,那娘就不跟着忙活了。”
沈柳点点头:“阿娘,外头风大,您和婶子、宝妹进屋里等吧。”
他用竹刷子把铁锅过了遍水,开了水缸盖,拿葫芦瓢往锅里舀水时,眼见着水缸快要见底,想着待会儿做完饭,得到井里打几桶水补满。
正说着,郑虎跑了进来,小木盆轻轻落到灶台上:“小柳哥,你看看行不?”
沈柳抬起头,盆里的青菜叶上挂着水珠,晶晶亮:“洗得可真干净。”
顾知禧打开柜子,将要用的碗筷拿出来,笑眯眯地道:“不要我帮忙,我可就到堂屋等了。”
沈柳点头:“快去吧。”
已是未时,日头偏西。
灶膛里火苗正旺,烧得柴火噼噼啪啪作响,炊烟袅袅,盘旋着飘进云里。
灶房里就剩下顾昀川和沈柳,锅里水沸,面条已经下锅了,偶尔用木勺子搅和两下防止粘锅。
小哥儿也拉了张板凳,和顾昀川并排坐在一起。他抿了抿唇,偏过头慢慢靠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顾昀川眉间带笑,动了动身子,和沈柳挨得更近了些。衣摆轻晃,大手蹭着腿边往上,轻轻将沈柳的手握住了,他温声道:“累了?”
“不多累。”小哥儿眼睫微颤,小声说,“只是想靠着你。”
水声咕嘟嘟的响,两人都没说话,在热浪扑面的灶火前,被烤得红了脸。
沈柳想起什么来,从怀里掏出个物件,将男人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拉到眼前,摊平了,把钱袋子轻轻落在他掌心。
钱袋子鼓鼓囊囊,顾昀川掂了掂:“这么多?”
“嗯。”沈柳抿唇笑起来,“里头有宝妹的八文,余下的都是今儿个卖鸡蛋和帕子赚的,一共四十二文。”
“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没买些东西?”
“家里不短我,没啥缺的,想都攒起来。”
这小钱眼子……
顾昀川忍俊不禁,将钱袋子放回了沈柳手里。
他本还想嘱咐他多给自己买些东西,可想着小哥儿该是苦日子过久了,手里有银子才能安心。
他欢喜就好,再说往后缺了什么,他会给补上,便由着他去了。
过了会儿,见时辰差不多了,沈柳起身将洗净的青菜放了进去。
叶菜熟得快,筷子扒拉两下就烫得微卷,再煮上一会儿,就能出锅了。
顾昀川自柜子里拿了个大瓷盆,勺子刮了层猪油打底,又打开酱料坛子,舀了几勺酱油、陈醋,再拌上盐巴、砂糖、自家酿的黄豆酱。
舀起半勺热汤,滚烫的面汤里一股子小麦的清甜,轻轻泼进酱色汤底里,面汤裹起酱香,混着腾腾蒸汽溢了满屋。
面条下得多,足盛了两大瓷盆。浸在赤色酱汤里,很是鲜香。
沈柳想着只吃面有些寡,还配着做了盘葱炒鸡蛋,黄澄澄的鸡蛋花上撒着把青葱,让人瞧着就有食欲。
不多时,饭菜上了桌。
汤盆有点烫手,沈柳忙捏了把耳垂,笑着说:“做得着急不多丰盛,凑合着吃。”
吉婶站起身,帮着一桌子盛面,不好意思地道:“我本想着今儿个能早回的,就没给虎子留饭,谁知道这小子这么能吃。麻烦川子和小柳了。”
“不麻烦。”顾昀川接过面碗,“到了饭时,本也是要做饭的。”
“那晚上到婶子家吃,婶子给做煎蛋,一人一个。”
筷子卷起面条,翻起一阵香,顾昀川笑着点头:“好。”
*
快到冬了,天色黑得快,屋里早早点上了烛灯,昏黄一盏,轻轻晃动。
沈柳将热水端进屋,顾昀川才挪到床边上坐好,小哥儿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帮他把裤脚挽上。
顾昀川看着他乌黑的发顶:“我自己来就成。”
“又不多麻烦。”沈柳伸手试了试水温,才将他的脚放进水里,又把布巾放到他手边,“那我先去洗洗。”
本来挺平常的一句话,可在幽微烛光里,却生出些难忍的情愫,顾昀川瞧着小哥儿泛红的眼角,喉咙微滚,他缓缓应了一声:“今儿个……快些。”
沈柳微怔,脸上有些红,眼睫颤了颤:“嗯。”
门嘎吱一声打开,冷风扑面而来,沈柳搓了搓胳膊,反身正要关门,就见门边一团黑影,好像站着个人,他蹙眉定睛一看:“宝妹?你脸咋冻得这红,等多久了?”
顾知禧伸出根指头,忙在嘴边比划了下:“嘘嘘嘘!”
沈柳紧着点头,赶快将门关严实了。
小姑娘屏息听了一会儿,见屋里没什么动静,想着顾昀川该是没听见。
她轻轻呼出口气,握住沈柳的手,给人拉到一边:“我早想找你说了,可阿娘和婶子都在,就耽搁住了。”
今儿个晌午吃过饭,顾昀川叫上郑虎到书房习字,沈柳包揽了洗碗的活计,又打了几桶井水将水缸填满。
他在灶房忙了挺久,等收拾好了去赵春梅房里寻人,就见吉婶也在。
前些日子,拿到崔家的嫁妆活计给了答复,崔家婶子很是满意,补了一半的尾金,催着剩下的几床被面能快些好,赵春梅和顾知禧就忙了起来。
吉婶想着左右没旁的事儿干,拿上绣活儿到顾家跟着一块儿做做。
屋门紧闭,将天风关在外头,几人坐在一块儿,边做活儿边唠家常,倒也舒心。
只是顾知禧就没机会同沈柳说些小话。
院子的角落里,黑漆漆的,只有树影被长风吹得摇晃,唰啦啦作响,沈柳皱紧眉头,轻声问她:“宝妹,是有啥事吗?”
小姑娘连连点头,她自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到沈柳怀里:“哥夫,这些你拿好了。”
“这是啥啊?”
“买牛车的钱,八文哪够啊!”顾知禧生怕他不要,话音还没落地就几步跑远了,“我没同阿娘讲,这些都是我自己攒的铜板,你收着。”
第35章冬瓜丸子汤
嘎吱一声, 门紧紧关了起来,里头黑漆漆的,连烛灯也没点。
沈柳屈指敲了敲:“宝妹, 开开门。”
小姑娘倚靠着门, 声音顺着门板传出来:“前儿个崔家婶子付了绣活儿的尾金, 阿娘给了我一些,我左右就是买些头花儿,不如全拿给你。”
布包沉甸甸的, 小姑娘攒了挺久,沈柳轻声说:“宝妹, 哥夫有银子的, 你攒钱不容易, 我不能要你的。”
“那你就没把咱俩当最好。”顾知禧气鼓鼓的,“你拿我当外人!”
沈柳本来就不多会讲话,听见顾知禧抱怨, 他急起来:“咋会呢!我、我嫁过来人生地不熟的,只同你好。”
“那你便收着。”
沈柳低头瞧着布包,唇抿得紧紧的, 他心里感动:“全当是我借的,等后头宽裕了就还你。”
门里没说话,好半晌,顾知禧轻声开了口:“也成。”
“多谢宝妹了。”
嘎吱一声响, 门被轻轻打开,浅淡月色映着小姑娘笑眯眯的脸:“咱俩这关系, 不说谢不谢的。”
“好。”
沈柳洗漱完, 天色已经很深了,长风入夜, 山野寂寂。
顾知禧的卧房里亮着烛灯,小姑娘该是在做绣活儿,沈柳垂眸笑起来,将手里的小布包攥得更紧了些。
推开门,寒风灌进来,沈柳赶忙关起门,正想往里走,手上的东西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瞧了眼里头,顾昀川已经上床了,豆大的烛火昏黄一点,映得地上的半盆水波光粼粼。
见小哥儿好半晌都没过来,顾昀川蹙了下眉,轻声喊他:“怎么不过来?”
沈柳忙应了一声,却是脚下踟蹰。家里地方不大,顾昀川给的银子他多是放在柜子里,男人从来不看,就是要用钱了,也是直接同他要。
沈柳轻轻打开柜子,将个靛蓝布包拿了出来,这里头,是俩人的全部身家。
他想了好一会儿,深深吸了口气,往床那边走了过去。
不意外的,顾昀川正坐在靠里的位置,帮着小哥儿暖被子。
沈柳咬了下唇,脱下鞋子爬上了床,窸窸窣窣声里,他把两个布包拿过来,轻轻落在了男人的腿上。
顾昀川垂下眸子,这靛蓝布包他认得,沈柳可是宝贝,他每次拿钱回来,小哥儿都要翻箱倒柜地找出来,明明记得里面有多少银子,还偏要从头再数上一遍。
他还笑过他,多数几遍也不能变多,可眼下,竟是拿到了自己面前。
顾昀川看过去:“这是……”
沈柳有点儿不敢瞧人,买牛车这事儿顾昀川从没提过,是他一厢情愿的,他怕男人嫌他多事,咽了口唾沫才轻轻开了口:“昀川,我有些事儿想说。”
可沉默了良久,那话就和烫嘴似的,咋也说不出来,沈柳张口又闭口,本就不多利索的嘴现下更是笨拙。
男人却也没催,只伸手过来,将他的手握紧了:“你慢慢想,我不急。”
小哥儿点了点头,深吸了一气:“上回咱俩上书铺……你同我说那个周二爷想请你做先生。”
闻声,顾昀川皱了下眉,他瞧着腿面上鼓鼓囊囊的布包,直觉这事儿与他相干,心口不由地颤了一下。
沈柳见人没说话,抿了抿唇:“那会儿你说路上远、有心无力,我便想着,你平日里出远门都是坐牛车的。”
“我问过阿娘,她说单买头牛就得六七两银子,找认识的木匠打套车板,还要几吊钱……我就都攒起来了。”
小哥儿心里没底,头垂得很低很低,顾昀川只能看见他乌黑的发顶和那只他送的银钗,在幽微烛火里暗暗生光。
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感觉喉咙发堵,心口酸胀。
他一直以为这小哥儿是个小钱眼子,有点儿银子就母鸡护蛋似的护得紧紧的,却不想,这些银子都是攒给他的。
指尖轻轻摩挲了下骨节,那种难忍的酸涩情愫自心口一路往上升腾,到喉间、鼻口、眼底,快要让他无法自持。
他忙偏过头,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呼出,就听一阵碎响,小哥儿将布包打开来,他轻声道:“这里头,有阿娘给的五两、你平日里写稿的润笔钱,今儿个买鸡蛋和帕子赚的铜板……我本来想着还得攒上半年,后来宝妹知道了,非要把她攒的银子给我,我同她说好了,只当是借的。”
见人久久不言语,沈柳心里忐忑:“我是不是做错事了啊……”
顾昀川瞧了他许久,深深目光细致地描摹,小哥儿清隽的侧脸,颤抖的眼睫……
他指尖起燥,将腿上的布包收好,放到了床边的矮桌上,哑声道:“平日里不舍得花银子,都是给相公攒起来了。”
沈柳抠了下被角:“我吃穿都在家里,没不舍得……”
话音还没落地,顾昀川的大手蓦地伸了过来,按在小哥儿纤细的后颈上,紧接着男人的唇贴了过来,落在他的眉宇、耳侧。
沈柳怔了怔,小声唤他:“昀川。”
顾昀川温声应下,身子往前倾,将沈柳贴压得密实。
骨节分明的大手包住小哥儿的后脑勺,知道他害羞,实在来不及吹灯,便将被子蒙了上来,掀起一阵热风。
沈柳低低地呜咽:“话儿还没说完呢,你是咋想的呀?”
“明儿个再说。”
“我说的是正经事,你咋老想干别的。”
“我干的也是正经事。”
顾昀川沉沉呼出一息,他想他得做些什么,才能让心口翻涌的热浪平息,让羞于言说的情愫找到出口。
*
翌日天阴,远空一片灰茫茫,再过几天便要立冬了。
昨儿个又折腾到后半宿,眼见着天都快亮堂了,沈柳气得直哭,又千叮咛万嘱咐顾昀川,到了晨时可得叫他起,要么天天做懒,像什么样子。
可真等沈柳爬起床,早饭都已经做好了,顾昀川知道小哥儿要生气,打发了顾知禧过去喊人。
沈柳睡得安稳,自被里睁开眼,就瞧见外头天光大亮,脸色霎时红了个透。
好在里衣穿得好好的,他忙爬起来,披上褂子到灶房洗漱,正看见灶炉上已经给他温好了水,直接用就成了。
他一面气哼哼地跺脚,一面又心口熨帖。
早饭吃的白面馒头并冬瓜丸子汤,天冷下来后,炒菜盛出来就凉,还得是汤汤水水热得久,放上一会儿也好吃。
清透的汤底漂着细密的油花,还冒着腾腾热气,白花花的手搓猪肉丸子浮在汤面上,冬瓜切成均匀的薄片,像是沉在水底的玉璧,临出锅前撒了一把葱花碎,清香拂来,让人食欲大动。
沈柳进屋时,就见椅子上的小软垫已经放好了,赵春梅见小哥儿进门,伸手将他位置上的小碗拿了过来,木勺搅一搅,一股子浓郁的鲜香,盛了好几个肉丸子,才放回了沈柳桌前。
沈柳抠着指头:“阿娘对不住,我起晚了……”
“这有啥的。”赵春梅把馒头往他那边推了推,“要不是今儿个吃白馒头、肉丸子,本不想叫你的,馒头刚出锅才宣腾,热过就不香了。”
沈柳脸上泛起红,伸手接下赵春梅递过来的馒头,他都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吃过白面了,轻轻咬上一口,是细腻的甜香,他抿了抿唇:“阿娘,今儿个咋吃这好啊?”
赵春梅笑着说:“眼见着秋末了,地里的玉米还没收,吃好点儿好有力气干活。”
这几日赵春梅和顾知禧一直忙着做绣活儿,本想着等到月末了再收玉米,可眼见着一日比一日冷,实在不能再耽搁了。
沈柳忙点头:“我劲儿大,我来背筐子。”
“你在家歇歇,我去就成。”顾昀川怕他光喝汤腻着,夹了筷子萝卜丝放到他的白馒头上。
顾昀川腿脚不好,家里人都想让他歇着,可他没应,同吉婶知会后给郑虎放了假,虎小子欢喜地直蹦高,拎上小竹筐就要和满子哥一道上山里耍。
小哥儿一听便不乐意了,他皱起脸,嘟嘟囔囔:“那咋成,我也得去。”
顾昀川蹙起眉头,大手自后伸过去揉了把沈柳的腰,温声说:“不难受?”
沈柳指尖抠着筷子边,想起昨儿个夜里,羞得都不敢瞧人,他只顾昀川一个男人,也没人细细教过他什么,那些事儿还不是由着男人说啥是啥,他花样百出的,回回都弄的他腰疼得厉害。
沈柳咬了咬唇,眼睫轻抖:“可是我想去。”
赵春梅瞧着两人,笑着摇了摇头:“那就都去,一块儿干反倒快,用不了一天就能好。”
小哥儿欢喜起来:“好!”
吃过早饭,几人装好镰刀、麻绳,头上戴着斗笠,背着筐子出了门。
早半月,家里就已经在准备过冬的粮食了,镇子上住着虽然不缺水米,可地窖里食物齐全,心里才踏实。
许是挨着山,十月天后,地里霜得厉害,尤其日头不大的晨时,土面上都结着冰。
这时节,但凡家里有地的,多得种上三五亩的玉米过冬。
玉米好储存,才收下来的玉米正湿润,指头掐上一把能出水,得在院子里搭个棒架,把玉米晒干晒透了,不然得长霉。
晒透的玉米棒子对着擦,玉米粒子搓落下来,拌着菜叶子就能喂鸡喂猪。
或者到磨坊里去皮打成碎,打小一点能熬成糊汤,打大一点就是碴子粥,还能用碾子磨成玉米粉,平日里贴个饼子也是喷香。
顾家的菜地不多大,拢共不过三五亩,玉米就占了小一半。
今年雨水丰沛,长势好,玉米杆子比人还高,窄而长的叶片已经泛黄卷边,风一起,唰啦啦地响。
地本就不大,玉米也只有小片田,几个人一块儿干,一个日升就能做一多半的活儿。
割好的玉米杆子横七竖八的歪在地上,得把玉米一个一个掰下来扔进筐里,剩下的杆子也有用处,拿麻绳子捆扎好了背回家,能烧火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