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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大人缘何不高兴?

沈江云虽然在人情世故上还有些不够精通,但是脑子却是不笨的,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自己这是喧宾夺主了,抢了杜大人的威风了。

也是,自己才一个六品主事,杜大人堂堂阁老,正二品高官,这次出逃的样子,实在是不体面。

沈江云倒不是一个苛责之人,今日这种局势,若不是有钟扶黎在一旁保护,弄到最后实在稳不住了,沈江云也要跟着逃——不逃怎么办?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那里吗?

只不过杜大人比他更加惜命一点罢了。

沈江云内心柔软,很能将心比心去想一件事,也不会总把人往坏处想。

陶云亭看不下去了,毕竟是沈江霖的大哥,不能见死不救,只能站出来打圆场:“杜大人,您看这……”

杜凝章看了一眼陶云亭,陶云亭也是跟着一起逃窜的官员之一,当时跑路的时候,简直比他还迅速,一时之间都跑到了他前面去,可一点都没有当初在朝堂上视死如归、血溅金柱的架势。

但是到底,陶云亭还是监察御史,他要给他这个面子。

杜凝章冷哼了一声,让沈江云直起身子来回话。

沈江云站直了身体,开始小心措辞着讲了一下杜凝章等人离开后的事情,等听到官兵死了六人,运粮车空了四车后,杜凝章立马脸色一变,斥责道:“沈江云啊沈江云,既然留下来的控制局势,为何还会死了六人?还有运粮车居然也空了四两,这让本官如何向朝廷交代?放粮的命令是谁下的?”

沈江云被杜凝章一顿指责,每一句话就如同一把尖刀一般刺向他的内心,杜大人只想着兵丁死了六人,可是百姓在混乱之中死了二十五人!

一共三十一人死亡,七十八人受伤,这些数字看似轻飘飘的,却是压在沈江云胸口的一座大山。

杜凝章不指责还好,一指责,沈江云有些受不住了。

沈江云本性纯良,并未直面过如此慌乱无助的场景,他之前一直在埋头做事,就是为了逃避那些死亡的事实。

死掉的人里面,甚至有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小兵,路上的时候还请教给沈江云几个字,只是为了写家书报平安。

听说他今年刚刚娶了妻子,妻子肚子里已经有了小娃娃。

这个小兵的名字沈江云记得叫李二狗,沈江云还说“狗”字不雅,那李二狗便解释说贱命好养活,但是若蒙沈大人不弃,可否赐名?

沈江云说他好好斟酌一下过两日再回他。

只是名字还没想好,这个小兵却已经死了。

沈江云甚至不知道,李二狗到底住在哪里,是何方人氏?

他是谁的丈夫,又是谁的儿子?

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间,若不是沈江云心里还牢牢记着他的使命,或许此刻早就已经崩溃了。

然而,被杜凝章这样一顿斥责之后,内疚羞愧自责之意再次涌了上来,他完全忘记了杜凝章对于粮车的追责,脑海中只回荡着为何死了这些人?

拼命想要回避的事情,被杜凝章一下子挑开,还未愈合的伤口直接被撕裂,沈江云的头颅慢慢低了下去。

一路上的被迫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杜凝章见沈江云低下了头颅,心中憋着的那股怒气稍稍散了一点。

杜凝章作为阁老之一,自然不是那等没有胸襟气量的人,今日这件事,谁办成这样都要被夸办的好,唯有沈江云不行。

临行前,杜凝章被杨阁老请过去喝了一杯清茶,茶是清茶,说的话却不是好话。

在官场利益面前,并非一定是你死我活的敌手,像杜凝章和杨阁老这样的人,只要利益有分歧,争个天昏地暗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只要两者利益一致,那么就成了坚不可摧的盟友。

官场上的老油条,心性之坚难以用常人的思维判断,更多的是以“大局为重”。

显然沈江云,就碍了杨阁老的“大局”了。

所以从一开始,杜凝章就已经想过了,要在事情的最开始,就要把沈江云的问题定性,绝对不能是以表功的奏折将沈江云的名字呈到皇帝面前。

所有情绪外放都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的表象,一旦杜凝章脱离了之前攸关性命的危险之中,他的思维和手段就又一次回归了原本的水平。

打压沈江霖,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可是渐渐地,杜凝章发觉了不对劲。

沈江云的头颅一直低着不要紧,此间破庙虽然四处透风,地上也有杂乱的茅草之物,前面供奉的神像半个身子都已经倒塌了,供桌上神龛都破碎了,只是这地上的青石地砖还在,所以杜凝章清晰地听到了水滴溅到地砖上的声音。

怎么回事?外头又下雨了?

杜凝章脑子里一下子想到的就是这个。

彰德府大雨连绵不绝,今日白天没下,此刻下起来也是正常。

可是,当杜凝章看到了沈江云耸动的双肩时,他才顿时反应了过来——原来不是外面下雨了,竟是沈江云哭了?

堂堂一个八尺男儿,比他还高出半个头,居然哭了?

这是什么新花招?

沈江云先是无声抽泣,后面是掩面痛哭,一边哭一边愧疚万分道:“杜大人,是下官的错,下官没有做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死在了下官面前,下官真是,真是……”

沈江云面若好女,肤色如玉,身穿普通青色官袍,哪怕此刻卸下了官帽,发丝有些凌乱,却依旧挺拔如松、容颜无双,这般一哭,再加上直白懊悔的言语,旁人看了都不由得心有戚戚然,钟扶黎这个护夫狂魔更是头一个看不下去了,瞬时间站到了沈江云的旁边,双臂抱剑,一言不发地死盯着杜凝章,恐怕杜凝章再说下去,钟扶黎都要拔剑了。

那女杀神的样子实在太过有威慑力,杜凝章早前就已经从探消息的人口中知道了钟扶黎一箭射杀乱贼时候的杀伐果决,迎上钟扶黎的目光时,心底都抖了一抖。

沈江云随队伍出发的时候,就将妻子作为随行人员报备上来了,当时杜凝章根本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现成的把柄送上门来,谁出公差还要带家眷的?简直是徒增笑柄。

而现在,杜凝章实在是后悔请了这个女杀神来,尤其是杜凝章知道了钟扶黎是钟总兵之女后,更是后悔不迭。

钟总兵虽然远离京城,但是手中掌一地之兵,就是杜凝章也不敢轻易得罪了。

杜凝章想过沈江云会狡辩、会愤慨、会争论,可压根没想过,沈江云直接就将罪责全部认了下来,还哭的如此伤心!

这一回,竟是杜凝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这出戏根本没按照常规剧情往下走啊。

杜凝章面色几经变换,最后顶着钟扶黎杀人似的目光,语气缓和了一二:“当然了,这事情是谁都不想的,也确实是难为你了,只是到时候这个责任还是要……”你来承担。

杜凝章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沈江云的肩膀以示安慰,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江云通红着眼睛打断道:“谢杜大人劝慰,只是下官想给他们安葬一番再走,不想让他们曝尸荒野,再将他们的名姓家世记录下来,上奏给朝廷,为他们请功给他们家人发放抚恤银,还请杜大人成全。”

沈江云一揖到底。

破庙里头,除了他们这一众文官,还有一个千户三个百户,他们听了沈江云的话眼眶同样也是红红的。

武将直来直去的多,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肠子,沈江云说的话做的事,他们都看在了眼里,他是真的将他们兄弟的命当命看的!

这几个兵丁,若是杜凝章不上奏,那么最多按律例一户拿十两抚恤银,就买断了这一条命,旁的什么都落不到,这么热的天,不安葬,曝尸荒野或是一把火烧了,家人连尸骨都看不到,更是常有之事。

只有有人替他们说话了,让他们名字被看见了,将他们定性为有功勋的人了,他们的亲属才能得到朝廷的照顾和长期的抚恤,他们的死才不算白死。

否则,甚至像今日的情况,还很有可能不仅没功,甚至有罪,就更说不清楚了。

沈江云哭的时候,他们这些武将还觉得沈江云太过娘唧唧的,但是他说的话做的事,却比那些站在一旁无动于衷的其他文官都要爷们!

杜凝章自己反倒被将了一军!

若是为这些人请功,那么主持大局的沈江云还会是有罪之人吗?

可若是不请功,杜凝章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些武将脸上的表情——自己在接下来的赈灾路途中,还能得到他们全心全意的保护吗?

好一招声东击西啊!倒是他小看了这个沈江云!!

杜凝章此刻只能打落的牙齿和血吞,咬牙答应了下来,还“好心”地拿出了一张帕子给沈江云擦眼泪,换得了沈江云红着双眼真心诚意地道谢。

杜凝章都不想去看沈江云那张好看的过分的脸,这兄弟两个,一样的好相貌,一样的坏心思!

杜凝章哪里知道,沈江云一片赤诚之心,根本做不得假,他是真心实意哭那些死去的人,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原本自己或许可以救下更多的人的。

他将自己誊写好的灾民册子直接原原本本上交给了杜凝章,把贼子煽动灾民哄抢赈灾粮的事情也一五一十说了。

杜凝章听完之后,当即决定,先去审问那些贼子,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前行。

毕竟此间事中透露着蹊跷,对方像是知道了朝廷的动向一般,怎么就这么巧,他们一入彰德府,就遇到了大规模的流民,甚至他们还就混在里流民堆里,策划了哄抢一事。

杜凝章带的只是先头部队,后方运粮车还有数十辆、上千名的官兵护卫,他们尚且还没入得彰德府地界,在杜凝章安全之后,他立马就派人快马回传消息,让他们原地待命、加强戒备,怕的就是整批运粮车队都会被劫。

若是全部被劫,算成银两那可是要几十万两的代价,这些银两还是从那些宗亲头皮上拨下来的,饶是杜凝章,也担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关键时刻,杜凝章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下达的命令一丝犹豫都没有,否则现在又是一个什么情形,还十分难说。

而审讯完这些贼寇之后,杜凝章的面色是真正阴沉了下来,绝非表象了。

原来更前方,还有一个悍匪窝,他们早就得到了线报,说朝廷要派人来赈灾,将有大批物资从双头山经过,他们准备要将这批赈灾物资一网打尽。

而今日抓到的十五人,只是他们派出来探查情况、扰乱秩序的马前卒而已。

更加糟糕的是,这些马前卒并不知道双头山埋伏了多少人数的悍匪,他们也只是最外围的成员,知道的信息十分有限,唯一给到的有价值的信息是,这些悍匪还豢养了一大批的依附他们的流民,准备冲击官府的押运队伍!

第137章

杜凝章很快从随行队伍里叫来了两个从彰德府本地的官兵过来, 杜凝章虽然知道此行的官道必定要经过双头山,但是这双头山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却是不知道的, 毕竟杜凝章自己也从来没有到过此地。

很快,众人将破庙内唯一的一张贡桌给清理了干净, 铺上纸张,准备以他们的描述,现将双头山的地界画出来, 然后再进行仔细分析。

说到画画, 沈江云立马毛遂自荐,杜凝章不觉得画个图有什么好说道的, 在场的文官基本上都能提笔画两下,只是等到沈江云仅仅根据描述, 就将双头山附近的情况描画的栩栩如生, 关键是他的笔法勾勒十分不同,寥寥几笔,便能勾出外型,倒是又让杜凝章高看了沈江云一眼。

双头山的地界, 便如同它的名字一般, 一条官道在两座山之间穿过, 说是山倒也不是什么高山, 高度据说不过是在十五丈左右, 但是因为这个特殊的地理位置,自然就成了一个天然的劫道之地, 一旦他们的运粮车队经过此地,马上就会被他们直接从上方包围,属于易守难攻之地。

然而, 若是从此地之间绕过,这是方圆百里内唯一一条官道,若是绕道,他们在路上耽误的时间至少增加一个月,到了那个时候再抵达既定的目的地,不一切都晚了吗?

救灾如救火,晚上一日,就或许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去。

所以,哪怕在朝堂上争斗这么多年,心硬如杜凝章,也没办法直接下令绕路。

毕竟前方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况,尚且还没定数,他们配备的可是朝廷正式官兵,若只是一群几十上百个的悍匪,就把他们吓成了这样,这实在是有失朝廷的颜面。

可若是硬冲过去,前方的危险,却是不可测的。

若是再次陷入了今日的这种危机之中,难道还要拿他这个堂堂二品大员、内阁阁老之尊的躯体去和几个悍匪搏命吗?

这个时候,杜凝章实际上是有些暗暗后悔了。

这次赈灾,他其实可以派底下的侍郎或是指给其他人做的,但是因为在永嘉帝在位的时候,很少让他有与地方深入接触的机会,杜凝章认为此次出京就会是一个机会,却没想到如今变成了火中取栗。

众人一瞬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谁都知道这是一个棘手的情况下,杜凝章不发话,大家都不敢发声。

“夏千户,依你来看,这双头山该如何过?”

杜凝章终于出言,他没有直接发号施令,而是询问夏千户。

夏千户是这群武官中官职最高的武将,杜凝章本着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人来做,先寻求夏千户的意见总归不会错。

夏千户暗暗叫苦。

别看这个夏千户长的虎背熊腰、眼若铜铃,一个可以打十个的样子,仿佛张飞再世似的,可是实际上,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关系户,他爹是朝中的明威将军,别看官职是正四品,其实也是个虚职,而他自己以前更是个只知道斗鸡走狗的官二代,他爹帮他钻营了一番,弄到了京城守备大营里混混关系人脉,而这夏统比他爹还懂人情世故,在京城守备大营上下都打成了一片,慢慢从普通小兵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夏统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让他护卫护卫队伍,整顿戒备调度没问题,但是现在这是干什么?是剿匪!是领兵打仗!

他夏统要是有这个本事,何必还在京城守备大营里混着,早就琢磨着外放边疆去建功立业了。

再说了,就算有这个本事,还得有这个胆气,夏统觉得要靠他,这个队伍可能药丸。

这也算是夏统的优点之一了,十分看得清自己。

最怕的,是自己既没有本事,还觉得全是自己本事的人,很容易将所有人都带沟里去。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能直接说自己不行,夏统面上一派武将的镇定之色,稍稍想了想后,抱拳回道:“回禀杜大人,前方究竟如何下官不得而知,如今可以集结的可战之力只有二百六十人,这人数上不占优势啊。”

夏统的意思,是撤,是避其锋芒。

翁四德听不下去了,直接站出来反驳道:“若是绕路,我们要绕多远的路夏千户知道吗?救灾的日程刻不容缓!”

翁四德是谁?翁四德是此行的百户长,屈居夏统之下,但是人家说话一点都不带怕得罪夏统的。

盖因翁四德说起来,也是一个官二代,而且他父亲的官职正好在夏千户之上,夏统可不敢得罪了他。

翁四德年纪和沈江云差不多,他还在国子监的时候就成了沈江霖《求仙记》的最忠实的读者,这些年读下来后,很有一番正义心思、侠义心肠,今日若不是被夏千户拉着避险,他怎么说都会留下来“行侠仗义”。

只是他心虽好,但是入军营时间尚短,思虑不足,想当然道:“若是担心人数太少,不如从后端的队伍中再抽掉五百人过来,如此想来是能万无一失了。”

翁四德想的是以人数战胜对方。

双头山上窝藏的不过是一群悍匪,就算是多又能多多少人?在翁四德的认知中,正式训练过的官兵还打不过一群悍匪?实在是无稽之谈。

瞿忠和另外一个百户对视了一眼,他们人微言轻也没更好的主意,更加说不上话来。

杜凝章眉头紧锁,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杜凝章已经意识到了,这帮子人没一个有勇有谋的,想要靠他们出主意,根本没可能。

钟扶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抱着佩剑直接站了出来,恨铁不成钢地冷嘲道:“你将人调来了,若是对方一直在监视我们的动向,知道我们将大批量的官兵掉过来,或许就是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然后他们来一个直捣黄龙,又当如何?你们可别忘了,这些悍匪的目标,从来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那一车队的赈灾物资!”

钟扶黎直指事情的核心,虽然她是个女子发言,但是在此刻倒是没有人出言阻止,毕竟钟扶黎说的十分在理。

杜凝章见这个钟扶黎不仅仅武艺高超,就连兵法似乎也很熟知,此刻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若是往日,杜凝章哪里会理睬一个小妇人,这个时候他却沉声道:“那你又有何高见?”

钟扶黎没有因为杜凝章官位高而对他有什么害怕的情绪,她父亲就是正二品的总兵,在地方上像个土皇帝般的存在,那些封疆大吏哪个不是对她父亲恭恭敬敬的,故而此刻哪怕是杜凝章相询,钟扶黎依旧是不卑不亢地回话。

这便是家学渊源。

“若以我看,后边的粮车队伍的护卫不能动,杜大人让他们原地待命是十分正确的决定,此刻他们还没入彰德府地界,恐怕那些悍匪并不敢轻举妄动。”

杜凝章的行事是老辣的,若是当时让后面队伍汇合前行,恐怕此刻对方已经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了。

杜凝章被钟扶黎随口表扬了一下,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钟扶黎和沈江云——这小夫妻两个,真本事有点,性格脾气也真是各有千秋的让人憋闷。

沈江云绘的地图已干,钟扶黎手指在双头山的位置点了点,然后又往右指去,右面不曾有内容,只是空白的一片,但是钟扶黎却笃定道:“在这里,是彰德府的卫所。”

夏统闻言欣喜道:“那感情好啊,我们马上派人乔装打扮成流民,穿过双头山去卫所求援,这些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还得多亏钟姑娘想的周到啊!”

夏统此言一出,引来了杜凝章、沈江云和陶云亭等人的一致侧目。

这人不该叫夏统,应该叫饭桶才是!

人家钟扶黎都把答案喂到嘴边了,他居然还活在梦里呢!

“钟姑娘意思是,再往前五十里就是卫所了,但是这帮人胆敢在此处设伏,而卫所那边却没有太大的动静传来,恐怕是有问题的。”

陶云亭赶紧指出可疑的地方,杜大人的脸色已经越来越冰寒了,仿佛是要在爆发的边缘。

沈江云神情同样凝重:“要么是卫所那边拿对方无可奈何,要么是卫所那边可能是和对方有瓜葛。”

若是无可奈何,那么对方定是兵力强劲,若是和官方勾结,他们一行人到了别人的地界上来,恐怕此行更是凶险万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他们手头的这两百多人,都远不够看的。

钟扶黎眉头轻皱了一下,脑海中将目前的局势都想了一遍,然后才道:“为今之计,若还想赈灾,实在是棘手至极。”

事情处理速度要快,剿匪不是重点,重点是快速通过此地,平息这场因为天灾而导致的人祸。

杜凝章此刻已经满脑子的阴谋论了,彰德府目前究竟是什么情形?为什么他们刚一进入彰德府的地界,对方就好像已经对他们的动向了如指掌,彰德府的知府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他们此行已经陷入了重重迷雾之中,杜凝章顷刻之间的想法就是收拢人马,快速原路返回,请求朝廷派正规兵马过来解决此事。

退意已生,杜凝章已不想恋战,但是钟扶黎在这个时候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杜大人,若不然,我们集结起今日的灾民三千多人,他们应该就散落在附近,然后一起往双头山的方向进发,我夫君今日登记的这些人中,绝大部份都是彰德府本地人士,带着他们一道回彰德府府城安阳,再派人将他们收拢后重建家园,不也是大家此行的目的之一吗?”

沈江云的双眸在听完之后越发明亮起来,若是如此,他们的行进人数可以大大增多,对对方是一个极大的威慑力,况且,

“他们不是说过对方在双头山附近还有许多灾民受他们所制,我们可以马上宣布让他们沿途跟着我们,进行赈灾,同时有同行灾民佐证,策反他们不过易如反掌之事,没了这些人作为马前卒,这些悍匪又能掀起多少大浪来?我们带领如此多灾民进入彰德府腹地,就算那些卫所兵与悍匪有勾连,又有何惧?大人,这是一个绝佳的主意,还望大人能够采纳!”

杜凝章心中惊疑不定,刚刚已经心生了退意,此刻又有了新的主意要继续前行,只是这并非一个万无一失的主意,中间若稍有不慎,恐怕就是万劫不复之地。

翁四德赞同道:“这双头山只有闯过了,才知道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其他几人沉默不语,钟扶黎见杜凝章下不了决心,便抱拳道:“届时我可带一队人马悄悄先行上山剿匪,擒贼先擒王,只要将贼头子抓了,这种悍匪剩下的不过是一盘散沙。”

沈江云没想到钟扶黎有这样的想法,忍不住出声制止:“黎娘——”

钟扶黎做了一个手势,沈江云瞬间闭上了嘴巴。

这个手势是钟扶黎不想让他开口的时候经常做的一个手势,沈江云心中虽然不甘愿,但是不再说话了。

“杜大人给我十名好手,人不要多,但一定要身手不错、心性沉稳,然后再驱使一个熟悉双头山的人带路,我可在百步之外一箭射中目标,兵分两路行事,总比把希望放在一处要强。”

钟扶黎说的合情合理,杜凝章再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便是他自己答应下来,也都是陪着他们夫妻两个深陷险境,钟扶黎要冒头做这些又如何了?管她是钟涛的女儿还是个小妇人?只要此刻能用上的,都可以不拘小节去用。

沈江云心头万分着急,但是他知道钟扶黎决定的事情,一般都是难以改变的,甚至他在钟扶黎的目光中看到了两团跳跃的小火苗,是如此的跃跃欲试。

黎娘她,是想建功立业吗?

沈江云的心中慢慢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来。

但是再回过头来想一想,钟扶黎一向喜欢行侠仗义,两人夫妻夜话的时候,只要说到她小时候在军营里的事情,那就有说不完的话题,虽然钟扶黎从来没有说过她的志向,但是沈江云从她的追忆中,感受到的是她的向往。

她向往自由,向往正义,向往锄强扶弱。

更深的,或许她向往成为她父亲一般的人。

如此危险的剿匪之事,旁人躲都来不及,但是钟扶黎却是自动请缨。

沈江云很想和她说自己跟着一起去,但是他若是去了,钟扶黎还要分心保护自己,只是拖累而已,况且他今日与这些流民都打过交道,明日他去说动这些人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他与钟扶黎只能兵分两路。

夏千户下去挑人,杜凝章等人先行休息,明日一早他们一行人便要动身前行,沈江云将钟扶黎拉到破庙后面的无人处,忧心忡忡道:“黎娘,你明日一定要分外小心,若是,若是实在无法,”

沈江云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在偷听,突然凑近钟扶黎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你就抛下所有人,什么都别管了,独自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以钟扶黎的本事,沈江云知道,若是只她一人,全身而退不会是问题。

沈江云说这些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卑鄙小人,极其难以启齿,但是他不得不说,他一定要说。

钟扶黎是他的妻子,是他两个孩子的母亲,是他要携手一生的人,他与她早就灵肉一体,难舍难分,不仅仅是钟扶黎托付了终身与他,他亦是托付了终身与钟扶黎,他再无法忍受,这个世界上没有钟扶黎这个人的存在,光是想一想,心口都要疼到窒息。

或许,说到底他只是一个自私的凡夫俗子。他永远做不到圣人的标准,他只有在确保自己家人的安危后,才会去考虑其他人。

沈江云羞愧难当,甚至不敢直视钟扶黎的双眼。

钟扶黎星眸中微闪泪光,但是很快就被她眨掉了,她的夫君是怎样一个人,她再清楚不过。

他是一个好心肠到愿意为生民请命,愿意付出自己一切的人,但是此刻,他将她放在了生民之上,这如何不让她动容?

但是她习惯了不将气氛弄的那么难受,直接白了一眼沈江云,伸手替他理了理头发,无奈却又自信道:“你是觉得我会失手?在我钟扶黎手下,还没人能过三招!我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第138章

夜幕笼罩之下的破庙, 夏日的热气在此刻散尽,只剩下了沁人的凉意,露水在枝叶上来回滚动, 当雀鸟振翅从枝桠上飞起的时候,钟扶黎带的十人小队已经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悄然进发了。

沈江云千般不舍, 万般叮咛,此刻也只化作一声叹息,目送着她头也不回的远去身影。

明明如此纤细的身影, 却似乎有无穷的力量, 在夜风中摆动的发丝很快就卷入浓墨之中,再也消失不见。

来不及伤感, 等到太阳微微露出了一点头,沈江云等人便也要整队出发了。

顺着原路返回之后, 那些流民果然还没有走远, 他们得到了米粮后,纷纷在原地安营扎寨、饱食一顿,再去打算后续该怎么走,毕竟他们当时很多人都饿的奄奄一息了, 根本走不动道。

有沈江云出面, 又听这些官员说要带他们回安阳后再派官兵送他们回乡里, 重建家园, 这些人瞬间眼中都燃起了希望。

原本他们是打算继续向京城走的。

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只有往京城走,或许才有一线生机, 但是现在,既然有了办法重回家园,谁都不想背井离乡的。

而且, 那位好心的沈大人还承诺他们,抵达安阳前,会再次给他们分发一次赈灾粮,也就是说,他们的命,暂且保住了,不会因为缺少粮食而活活饿死。

所有人都愿意跟着赈灾队伍一起走。

夏千户带着官兵在前开道,杜凝章等官员在后,灾民们则是依序排好队伍,走在最后面,谁都不想掉队,扶老携幼、尽量跟上前面的队伍。

好在昨天吃了点粮食,暂且还能走的动。

等快到双头山的时候,夏统带着队伍慢慢放缓了行进速度,跟在最后的灾民正好已经走的很累了,没人觉得这个时候放缓步伐有什么问题,但是前面的队伍已经是草木皆兵,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眼观八面,就怕哪里冒出来一群悍匪。

悍匪没冲出来,前面依旧是一群流民,只是这些流民大部分都是男子,此刻正东倒西歪地躺在官道两旁,看人数,大概有好几百人。

等赈灾队伍靠近之后,这些人马上对视了一眼,纷纷站了起来,开始拦截赈灾队伍,请求放粮。

跟着赈灾队伍一道的流民早就得了命令,高喊道:“京城赈灾队伍在此,所有流民跟上队伍,每人可领半斗米粮!”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一片哗然,许多人连忙走上前去,与队伍后面的灾民搭话,见有些人还炫耀似的拿出了昨天没有吃完的粮食后,许多人已经蠢蠢欲动了,他们走到了队伍后面,急切地询问什么时候会放粮。

当听到过了双头山就会放粮之后,有些人犹豫不决,有些人则是悄悄退了出去,朝着后面涌上来的人摇了摇头。

瞬间,好些人脸上都闪过了挣扎之色。

他们可以跟着赈灾队伍走,可是他们的妻儿老母都在那些贼子手里,他们走了,谁又会来救她们?

如果说只是区区两三百人的赈灾队伍,这些人不会犹豫,直接就听从那些悍匪的号令了,但是现在,整个赈灾队伍有几千人这么多,这如何能够打得过?

恐怕这些悍匪看到了如此之长的队伍,也只能放行了,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

老百姓虽然见识少,但是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是有的,他们在权衡利弊,考验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到底是留下来还是跟着赈灾队伍走。

已经伏击在双头山上的悍匪看到了这样一副情景,顿时气的直接骂娘:“干他娘的!难怪昨天那几个人没有回来,原来是折进去了!”

“大当家的,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了?”

一个小喽啰询问他们大当家的陈福。

陈福别看名字取得四平八稳,但却是一个狠人,早几年也是村中遭了灾,没有了去处后,就落草为寇,渐渐自己组建了一个山头,原本他们不在双头山附近盘亘,毕竟这边就是官道附近,实在太过打眼。

但是自从彰德府遭受了洪灾以来,大批量的农民失去了自己的土地,成为了流民,陈福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发大财的机会来了。

陈福在彰德府内经营多年,□□白道都吃得开,便是彰德府的几个大人也要给他几分薄面,更别说彰德府的卫所中两个千户长都与他关系极好,他在双头山这个天然的打劫之地乘乱做了几笔买卖后,这心思也大了起来。

原本对于陈福这种专门劫掠来往商户车队的悍匪来说,他是不敢和官府的人对上的,毕竟万一惹怒了朝廷,派遣了正规军来剿匪,那他这么多年的经营、他的这条命恐怕都会交代掉。

但是和他有过命交情的吴千户告诉他,这次是上头有人作保的,他们卫所这边绝对不会出手,只要他们成事了后,留下一半东西,那么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唯有一个要求,从此以后,他金盆洗手,再不得出现。

这可是几十万两的物资,哪怕只拿一半,他和兄弟们分好之后,也足以几辈子衣食无忧了。

陈福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与其常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还不如干完这一票大的就撤。

陈福原本的计划是,先派人扰乱赈灾队伍,削弱他们的战斗力,然后等到他们经过双头山的时候,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是昨天派出去的人,一夜尚且未归,陈福已经觉得有些不妙了,但是他依旧没有放弃原定的计划,毕竟这十几个人不是关键。

但是为了保证行动的万无一失,昨夜陈福将这些流民全部拢了过来,将他们的家人挨个绑了起来,对他们下了军令状,若是他们敢临阵脱逃,那就用他们家人的血祭旗。

只要不是完全冷血无情的人,都没办法不受陈福等人驱使。

结果谁知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帮子官员居然如此狡猾,将那些流民收拢了起来,扩充了他们的队伍,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了,哪怕下面的人大多都是老弱病残之流,但是光是看着人数也是乌压压的一片。

足以对他们的人产生震慑之意。

这便是杜凝章等人的计划,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这些悍匪看到他们就怕了,就不敢来了,让他们顺利通过便好。

陈福看了一眼下方的情况,狠狠吐了一口浓痰,面上闪过一丝狠色:“都是一群不中用的流民而已,有什么可畏的?听我号令,发射信号弹,让底下人先进行一轮冲锋!”

陈福虽然没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但是这么多年经历过大大小小不少搏命时刻,也和一些大的商人队伍交过手,算是作战经验丰富。

在陈福的预判里,只要冲了他们的队伍,让他们在惊慌之下落荒而逃,就很容易将物资劫掠下来。

陈福贪婪的目光在那一车车的赈灾物资上扫了过去,他不知道的是,这是沈江云想出来的诱敌之计,真正的大部队物资并没有押送过来,那些押送的粮车上,里面装的可不是粮食。

他们这群马匪一共有三百多人,个个都是刀尖上舔过血的人物,有时候并非人多就有用,要的还是胆色。

曾有一次,他们一百多人劫掠了一个大商队上千人的队伍,杀了几个管事和押送的送镖人后,剩下的人都吓破了胆,直接撂下东西就四散而去。

毕竟在正常人眼里,命比钱重要。

“砰——”一声,一支信号弹冲天而起,底下的那些拦路灾民还在犹豫之间,有人仓皇抬头,就看到他们的家人已经被绑在了木杆上!

这是昨日已经受过的威胁,此刻成了现实,就在他们还在犹豫的一瞬间,一个人头瞬间被砍了下来,空中扬起一道血线,转瞬即逝。

这是无声的残忍,底下看到的人再次胆寒起来,原本还有些心猿意马的人,顿时心神一凛,眼中俱是惧意。

眼一闭、心一横,顿时就有人喊着发起了围攻,但是因为心中有了惧意和其他的想法,虽然是要围攻杜凝章的队伍,但是动作却没有这么快、下手也做不到狠。

夏统看准机会,立马坐在马上大喝道:“我们是朝廷派来的赈灾队伍,若有人对我们动手,立即打入匪徒行列,杀无赦!”

“杀无赦!杀无赦!杀无赦!”

许多官兵一起高喊起来,而跟在后面的灾民们看到眼前的局势瞬间变了,顿时也有些惊慌失措起来,立马高喊劝诫:“不要动手!不要动手!大人他们是好人!”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陈福对着手下的人打了一声呼哨,马匹扬起双蹄,开始向着下方冲锋起来,同时又有一排人被人残忍地砍掉了脑袋!

“嗡——”众人脑海中的那根弦顿时崩断了,向前、必须向前,否则或许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的家人!

里应外合之下,局势紧绷到了极点,大战一触即发。

而一直静静埋伏在山林中的钟扶黎,死死盯着刚刚冒过一下头,下达命令的陈福,知道这个人就是这些悍匪头子。

钟扶黎在天还未黑的时候就已经摸进了双头山中,凭借着此处地理位置的预判,钟扶黎事先选定了地方进行埋伏,当然,为了万无一失,钟扶黎将十人小队分别埋伏在不同的地点,这些人都是弓箭好手,只要这位陈福一冒头,就会第一时间将他为目标进行放箭,无论成与不成,其他人在放箭之后都会奔过来进行支援。

钟扶黎没想到运气这么好,那陈福就在自己前方一百五十步左右的距离。

钟扶黎从寅时三刻就选好了伏击的位置,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时辰了,她一动不动、滴水未进,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也幸亏这个双头山是这帮悍匪的临时聚集地,尚且没有将各处巡逻护卫到位,否则钟扶黎他们根本无法如此轻易地摸上来。

一百五十步这个距离,有点超出钟扶黎十分自信的步数范围,能将人射伤,但是是否一定射到关键要害部位,就有些难以把握住了。

但是这个时候,任何的轻举妄动都可能会被对方发现,她不能再挪动半步。

就着这个姿势,钟扶黎慢慢地张弓拉箭,弓弦慢慢绷紧,最后到张无可张,拉成了一个半圆,然后在对方即将走开之际,钟扶黎猛的放箭,箭矢如流星,飞快地朝着陈福的脖颈之处射去!

箭矢传出的破空之声,顿时让陈福整个后背寒毛倒竖,虽然他背后未曾长眼睛,但是多年来的刀尖舔血生涯、多次生死存亡之刻的直觉让他一瞬间行动起来,他甚至来不及做出其他的动作,只能就地一滚,虽然险险避过了要害之处,但依旧被箭矢射中了肩膀。

箭簇的倒钩深深嵌入骨肉之中,让陈福疼痛难忍,这一箭,重若千钧,若是刚刚一旦被射中要害之处,恐怕他现在已经一命呜呼了。

只是还不得到陈福下令反击,一箭射出的钟扶黎,将弓箭就地一扔,整个人如同一只鹰隼,飞快地腾跃而来,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仿佛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到了陈福面前,陈福身边的几员猛将甚至刚刚摆好架势,陈福的脑袋瞬间就已经离开了他的肩头!

“你们的大当家已死!”钟扶黎举着陈福的脑袋,周围还有三十多人并未下去冲锋,此刻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只觉得对方就像鬼魅一样,三下五除二居然就将功夫不错的大当家的头颅给砍了下来,更关键的是,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陈福一死,军心立散,就算有人想要上前和钟扶黎一决高下,可是随着三两招便被钟扶黎砍于脚下的人越来越多,并且周围还有更多的人奔袭了而来在钟扶黎背后集结,顿时整个陈家寨的悍匪都愣住了——原来对方早就摸到了他们的老巢,杀了他们的大当家的,他们居然还妄想着和这些官兵们一决高下!

山底下的局势已经无人在意了,此时所有人都被钟扶黎吓破了胆,这个女人实在太过可怕,战力高到惊人,并且四周还有埋伏,是不是一切早就在对方的掌握之中了?

除了这些人外,是不是还有其他高手?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什么时候摸上山的?

越是猜测越是心惊胆战。

群龙无首之下,大家已经无心恋战,当时陈福做下这个冒险的决定时,就有许多兄弟上前劝阻,但是到底财帛动人心,被陈福洗脑了之后,才会甘愿跟着陈福出生入死。

如今陈福突然之间暴毙,众人哪里还有什么继续迎战的心思,此刻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字:跑!

于是,山脚下的人刚刚短兵相接,山上又冲下来一波人,杜凝章哪怕经过了昨天的惊吓后,已经可以慢慢镇定下来,可是听到那些匪徒的呼喝之声,依旧止不住的腿脚发软,人类本能的求生欲让他几乎再一次想要发布自己先撤的命令。

但是很快,杜凝章就听清楚了对方在喊什么。

“陈家寨人听令,陈福已经伏诛,放下武器者不杀!”

“陈家寨人听令,陈福已经伏诛,放下武器者不杀!”

……

不断的高呼之声从远及近,然后众人纷纷朝声源方向看去,便看到一个雌雄莫辨的玉面年轻人,□□骑黑色烈马,身穿一身墨色软甲,正撵着一群陈家寨的匪徒下山,他们下山的速度太快,马蹄之下泛

起滚滚尘烟,等到尘土散去之后,有眼尖者,一眼就看到这个年轻人手中正高高提着陈福的人头!

战局,在这一刻,一触即溃,那些拦路的灾民早就吓得往后退去,而剩下的这些匪徒,再没有战斗下去的勇气,要么直接丢下武器臣服,要么在外围的立即打马往密林里奔逃出去,虽然翁四德和瞿忠已经尽力派人去追了,但是依旧被逃掉了几十个人。

等到沈江霖收到他大哥寄过来的家书后,读到这一段时,简直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虽然知道能收到这封家书就说明了大哥大嫂无碍,但是一想到当时惊心动魄的场面,依旧难以平静。

沈江霖生在和平年代,哪里见识过冷兵器的残忍,即便是当时围剿元朗,也是兵不血刃的,他无法想象大嫂是如何能够于匪徒之中取敌人之首级的,这份胆识这份谋略,实在让人震撼不已。

而当沈江霖读到沈江云最后一段文字的时候,他的双眉一凝,胸中气血翻涌,一向对什么事情都能做到淡然处之的沈江霖,此刻手抖到几乎拿不住薄薄的一页纸。

第139章

沈江霖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差点害死了沈江云和钟扶黎!

虽然在信中沈江云并没有直接下结论,但是沈江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联系到一起之后,不得不怀疑是有人从中做梗。

一个两个的巧合还能说是偶然, 但是那么多的巧合撞在一起,就绝对是人为。

一伙草莽悍匪, 怎么就知道这么多的动向,当时周承翊凑齐银钱之后,才派人前去赈灾, 这里面的行动绝对不是这种远在彰德府的一群匪徒能够得到的消息, 若是朝中无人会透露信息,让他们提早伏击部署, 沈江霖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得亏于钟扶黎的惊人战绩,如今她在一众官兵之中, 威信比那个夏千户还重, 等到底下人将那些抓到的匪徒严刑拷打之后,钟扶黎得到了一个隐晦的消息——他们的大当家陈福早年间与京中的一个王爷有瓜葛。

虽然具体是哪个王爷不清楚,但是一切都说的通了。

无非要么是四位王爷中的一位,要么是几个人联合起来, 因为对上次的结果不甚满意, 所以给出去的银子还要通过别的方式要回来。

而他们要做的, 只是卖出一则靠谱的信息而已。

因为沈江霖的献策, 导致那四位王爷狠狠大出血了一回, 虽然这些人表面上是臣服了,可是背地里, 却是想出了如此阴毒之策,不顾灾民的死活,更不顾朝廷官员的死活, 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利益!

这样的人,简直是该死!

沈江霖极为震怒又懊恼,他自以为自己之前做的十分高明,却没想到,许多人在利益面前是可以变身恶魔、丧心病狂的!

什么钱都要贪、什么钱都要拿,明明已经富得流油,却依旧舍不得那一块肉的损失,怎么着都要撕咬回来,沈江霖是实在低估了这些人的贪婪!

沈江霖将信仔仔细细地折起收好,面上的表情再次恢复了平静。

大哥信中除了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有对到了安阳后,发现灾情扩散面之大,受灾人口之广,对他们这次运送过去的赈灾物资数量表达了担忧,既然如此,那些人就该被再次狠狠刮一层皮下来,好让大哥这次的赈灾不捉襟见肘。

沈江霖深刻的明白,一个人最看重什么,最舍不得什么,那就要将他们最看重、最舍不得的东西夺了去,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痛。

沈江霖不管这里面暗中搞鬼的,是毅王、肃王还是什么王,竟然敢下这般死手,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以他大哥大嫂的脾气性格,若非怀疑到了这些王爷,绝不会在信中提这么一句,而对沈江霖而言,他不需要更多的证据,因为这些人并不无辜,他们都觉得沈江云是只软柿子,谁都可以捏一捏。

第二日一早,沈江霖进宫后,先是帮皇帝整理了奏本。

今日整理奏本的时候,沈江霖不似平时的慢条斯理,而是带着某种目的性,只是因为沈江霖如今已经在御前站稳了脚跟,每当沈江霖在整理奏本的时候,无人敢上前打扰,所以沈江霖今日的一些不同,也无人发现。

沈江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那两本奏折。

一封奏折来自杜凝章。

看完杜凝章的奏本之后,沈江霖心里冷笑了三声,果然是杜阁老,谨慎圆滑的很。

在杜凝章的奏折中,他们此行一路虽然遇到了山匪,但在他的指挥之下,已经大获全胜,擒获了山匪一百九十八人,交战过程中,亡对方二十五人,又将自己这边的战损说的非常轻,同时又说了他们是如何一路赈灾而去,到了安阳后迅速控制住了局面,安抚了百姓,下达了哪些政令云云。

而他大哥和大嫂的名字,却根本没有出现在奏折上过。

好一个杜凝章!

如此轻描淡写地将事情说了一通,到头来,竟然全成了他的功劳了。

若是没有牵扯到沈江云夫妇,实际上以沈江霖的政治智慧,他当然是明白为什么杜凝章要这般写的。

毕竟现在虽然逼供出来了一些信息,但是根本没有办法进一步证实,万一得罪了几位亲王,在京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最后他这次赈灾不成、反受其害,实在是得不偿失。

还不如先将事情简单化,压一压,只当普通山匪对待,等到解决了赈灾事宜后,再好好搞清楚悍匪事件的始末,甚至,杜凝章都不一定会将这件事捅出去,而是将此事作为政治筹码来和那些王爷们谈判,以后或许更有说不尽的好处。

人人都在里面计较得失,只有他大哥大嫂想的是黎民苍生。

偏偏想着黎民苍生的人,却连出现在这本邀功奏折里的资格都没有。

如何的可悲可叹!

但是现在不是悲叹的时候,沈江霖迅速地将这份奏折合拢,然后放到了重要但不紧急的底下的第三本。

有时候奏折摆放的顺序,会决定这封奏折被周承翊看完之后的走向。

根据沈江霖对周承翊工作效率和作息习惯的了解,今日重要且紧急的奏折一共有四十六本,周承翊大概需要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处理完毕,等到最重要最紧急的事务处理完毕之后,周承翊就会进行一段时间的休息,期间或喝一杯清茶,或到御花园中转两圈,但是在此之前,他会先翻看一下最上面的几本重要但不紧急的奏折,为的就是做到心中有数,有时候休息的时候,心里也会琢磨一二,等到休息完毕之后,再去处理,那就速度上快了许多。

习惯的养成只需要二十八天,而沈江霖伴驾何止二十八天,这便是沈江霖为周承翊打造的看奏折的习惯,在他需要的时候,就可以利用起来。

果然,周承翊处理完今日最要紧的奏折之后,便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翻了翻第二堆奏折上的前几本,见没什么大碍之后,就放了下来。

杜凝章的奏折并没有引起周承翊多么大的注意力,赈灾路途上虽然出了一点小波折,但是既然已经拨乱反正了,也没损失多少赈灾物资,周承翊便觉得一切向好,没有什么大问题。

这就是作为帝王的无奈之处,只是通过几本奏折去了解天下事,文字往往又可以充满欺骗性,同样一件事,不同的叙述方式,都可以得到两种完全不同的效果,帝王又如何能够将天下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呢?

周承翊根据撂下了这本奏折,反而是最开始的第一本奏折,原本周承翊已经看过放下了,却又再次拿了起来,笑着对沈江霖道:“说来二皇子的周岁礼朕原不想大动,只是架不住礼部的人一次又一次的上奏,只是这样一来,又要花费不少。”

周承翊虽然口中说着“花费不少”,但是脸上的表情无疑是愉悦的,毕竟这是周承翊的嫡子,又是在他登基后不久,死掉了唯一的大皇子后,后宫好不容易又传出了喜讯,有了这个正宫嫡出的皇子!

周承翊的子嗣不算多,在他登基的时候,他的后宫之中只有一个刚一岁半岁的皇长子,还有两个小公主,但是登基之后不久,大皇子就因为染上风寒夭折了,这对周承翊实在是一个极大的打击,毕竟这是周承翊第一个儿子,对他倾注了许多的心血和关注,看着那条小小的生命离开,周承翊自己都是痛不欲生。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大皇子夭折之后,民间和朝堂上不知道怎么的,就流言四起,说着说着,竟然变成了皇长子是代父受过,定是当今有什么不德之事,才会在刚刚登基后不久,大皇子就夭折了。

这要的流言蜚语传入周承翊耳中的时候,更是令他大发雷霆,恨不能将这些嚼舌根的人全部杀了!

但是那时候的周承翊刚刚登基不久,一面伤心缅怀自己的大皇子,一面还要和朝臣继续争斗周旋,就算心中有万般痛苦,也只能咬牙忍了下来。

后来便有了二皇子的出生。

二皇子的出生,冲刷掉了大皇子夭折的悲伤,也让周承翊后继无人的传言不攻自破,更重要的是,二皇子出自正宫皇后,天生就有占着正统地位,带给了周承翊许多正向的政治利益。

周承翊登基之后,除了隆重的登基大典外,可以说其他一应后宫开支,都是能省则省,唯独在二皇子的周岁宴上,被礼部几次上折子奏请后,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说到底,皇帝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偏向,二皇子如今圣眷正隆,许多明眼人瞧着,都觉得周承翊是拿二皇子看作当年的自己在培养了,二皇子只要不长歪了,或许马上就是下一个太子。

若是未来太子,理应办宴。

刚刚那第一封奏折,便是礼部呈上的周岁宴的规划方案,周承翊看完之后,虽然心里觉得满意,但是依旧认为奢靡了一些,此刻正好御膳房的人送来的几道小点心,周承翊看了觉着今日的点心样子做的格外精致,赏了沈江霖一盘,让他坐在下首一起同用。

一杯清茶,一小盘糕点,作为上午的工作加餐,绝对再合适不过。

沈江霖谢恩之后,就坐在下首的小案后面,陪着周承翊一道用了起来。

周承翊今日心情不错,和沈江霖边吃边聊,知道沈江霖尚未有子嗣后,忍不住在沈江霖面前带着几分炫耀的意思,说起了二皇子小时候的那点趣事。

当然,现在的二皇子也还只有八个月大,再有趣也不过是一些吃喝拉撒之事,好在沈江霖是同样有几分育儿经验在身的,和周承翊说起来一点障碍都没有。

等到话题转到了周岁宴上,周承翊感叹周岁宴的规制要精简一点,却看到了沈江霖面上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下一动,问道:“沈爱卿难道对周岁宴也有高见?若不然,说来听听?”

第140章

沈江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说, 但帝王催促,只好坦诚以告:“禀陛下,其实前几天, 微臣刚刚去观礼了肃王家的曾孙周岁礼,规制排场弄得挺大的, 二皇子是陛下如今的嫡长子,实在不应该太过简薄了去。”

肃王家的曾孙是肃王府的第四代,是嫡长孙的头一个孩子, 四世同堂, 身份又高贵,自然是要大操大办一番的。

沈江霖“有幸”去观礼, 是被毅王拉过去的,毅王自从和沈江霖吃过一顿酒后, 便将沈江霖看作了自己人, 哪怕毅王被肃王教训过他太容易亲信旁人,毅王依旧觉得那是肃王没有接触过沈江霖,不知道沈江霖的好处来。

沈江霖原本是拗不过毅王的歪缠,不得以去恭贺了一次, 却没想到今日却正好派上了用处。

等听完沈江霖描述的肃王曾孙的周岁宴后, 周承翊沉默了。

席开八十八桌, 每一桌都是山珍海味, 如山似海的贺礼涌入, 高朋满座、红绸遍地,光唱戏的名角就请了好几个, 根本是一点都不心疼银子的样子。

周承翊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忍不住就轻笑了出声。

从他们几个亲王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地交银子,到肃王府大摆周岁宴, 这里面也不过是小半个月的功夫,他一个皇帝穷到正宫皇后所出的嫡长子的周岁礼都要扣扣索索,而肃王府上却能如此豪奢富贵,想来那些拿出来的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周承翊的笑声冷淡而凉薄,“养心殿”内刚刚还算融洽的气氛,随着周承翊的态度而瞬间变得凝固起来,沈江霖当然也感觉了出来,连忙请罪:“微臣妄议了,还望陛下责罚。”

周承翊叫沈江霖起来,摇了摇头:“沈爱卿,你没做错什么,错的是旁人。”

这个旁人指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沈江霖虽然不知道周承翊此刻心里具体想些什么,但是无外乎是内心极度的不平衡,恨不能抄了肃王府的家才好。

皇帝是整个大周朝最尊贵的人物,理应享受这个世间最好的一切,而现实情况是,底下的人吃的满脑肥肠,皇帝却要忍受糠咽菜的滋味,这让他如何能忍?

周承翊突然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对着沈江霖道:“沈爱卿,陪朕到御花园走走。”

沈江霖作为起居郎,自然是皇帝走到哪里他就去哪里,所以周承翊说的那句“陪朕到御花园走走”,就大有含义了。

陈德忠是再有眼见不过的人,明显看出来皇帝有话要对起居郎说,便带着底下的宫人远远坠在后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此时日渐正午,好在今日阴天,算不得太热,御花园内又绿树成荫,煞是清凉。

等走到四面开阔处,周承翊突然低声问沈江霖:“沈爱卿,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既能夺了那些亲王府的家底,又不让人觉得朕刻薄寡恩呢?”

周承翊在帝王中是难得的好相貌,二十六七的年纪,英姿勃发、玉树临风,长久以来的礼仪教养是刻进骨子里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帝王威严与风度。

可是和他的身份相貌极为不匹配的,是周承翊刚刚的那句问话。

如此的赤裸裸,甚至是如此的狠辣,他要的不是一星半点,是所有家底;他针对的不仅仅是肃王,更是所有亲王。

既然打过一次没打疼他们,那就继续重重地打,打到他们疼为止!

沈江霖满意了。

不愧是帝王,不够心黑手毒,还成不了明主!

就是要一个既要又要还要,才够好!

而君臣之间,同样培养出了一些默契和信任在,若是周承翊不够信任沈江霖,他压根不会在沈江霖面前问出这个问题。

沈江霖可是起居郎,他完全可以将此刻周承翊的问话如实记录在起居注上,可正是因为周承翊相信沈江霖,才会在他面前如此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沈江霖状似为难地思考了起来,周承翊则是低下头,将手虚握成拳,掩饰性地低咳了一声,显然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是过分的。

“陛下,不若,分而化之?”沈江霖同样小声道。

周承翊来了兴趣,挑了挑眉,示意沈江霖说下去。

“亲王们互相报团,又与朝臣勾连,侵吞土地、贪赃枉法,实在是愧对陛下的仁德,既然他们在受到陛下的警告之后,依旧不曾收敛,那不如就肃清封地,整顿吏治,让他们以后再无空子可钻。”

周承翊听了频频点头,他又何尝不想这样!

只是若这道政令敢今日颁布,明日这些人就敢造反,听着是解气,但是实操却不能够啊!

然后周承翊便听沈江霖继续道:“陛下可以颁布一道政令,将对所有四品官以上的官员进行一次廉政核查,尤其是对官员名下的土地进行清丈,若有发现瞒报者,降职一级,追缴罚银,若是有人能检举出他人一亩土地,那么自己可保留下相应亩数的土地,论为检举有功,陛下您觉得如何?”

周承翊送了沈江霖四个字:“官官相护。”

沈江霖笑:“确实如此,不过若是加以引导,让亲王们暗中检举以保其土地,再将他们检举的信息透露出去,那些官员们又会如何做?”

周承翊听到前半部分的时候眉头还紧锁,可是越往后听,越是双目放光——怎么就有沈江霖这样的人才!

明明看着风光霁月、温和有礼,可是说出来的主意一个比一个损!

但是官场之上,只会墨守成规做个翩翩君子办事,那是注定要吃亏的,只有像沈江霖一样做事不羁、但是想法缜密、计策一环扣一环的人,才能屹立不倒。

周承翊畅快地大笑了两声,拍了拍沈江霖的肩膀,对沈江霖越发器重了。

能想他之所想,急他之所急,为他完美解决问题的臣子,才是好臣子!

浓荫下君臣看似随意的对谈,却在三天后在朝堂乃至整个京城形成了一场飓风。

刚开始的时候,当周承翊对杨允功提出了整肃吏治、廉洁为官的要求时,大家虽然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是之后便见皇帝没有什么新的命令,杨允功对此事也是明显消极怠工的样子,联合都察院对百官进行松散的稽查,大家还松了一口气。

前阵子不少人刚刚出了一回血,正是肉疼的时候,若是再大肆稽查,大家真的是要掀桌子了,但是随着吏部和都察院的人都不积极,大家便明白了,这又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常规整顿。

毕竟当年永嘉帝在世的时候是最喜欢搞这一套的,尤其是在最开始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整顿吏治整顿的天昏地暗,一直到永嘉帝后期的时候,双方都疲乏了,便渐渐地开始走形式了,每次找出几个站错队的倒霉蛋顶包也就是了。

周承翊是永嘉帝一手培养起来的,如今很多的政治手段和处理方式都和永嘉帝如出一辙,可以说到现在为止,周承翊一直在模仿着他父亲,尚未超越前人。

现在皇帝发出了这样的号令,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只是这次稽查的重点在大家名下的土地,这又如何能查的到?狡兔三窟的道理他们如何不知?自然早就通过各种方式将自己的土地隐匿起来,能够让人查到的,都是问题不大的田产。

只是谁知道,渐渐地,大家发现了这个事情不对劲起来。

不知道是谁放出的风声,说是几个王爷正在纷纷将他们名下的土地供出来了。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不相信,可是等到卓清都被下狱的时候,所有人都惊了!

卓清可是吏部右侍郎,是杨允功的左膀右臂,而且和杨允功一样是三朝老臣了,再过两年就可以退下来了,这个时候被下狱,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之后是大理寺的人审理了此案,最后发现是毅王为了保全自身,将卓清给检举了出来。

而卓清的土地藏匿在谁的名下?正是肃王!

这个毅王是疯了吗?他难道就真为了这点田产,要和他们一众文官反目?

事情当然不是这样的。

毅王当时从沈江霖口中得到的消息是,陛下要对各个官员名下的田产进行稽查,已经查到了他名下替许多官员隐匿了土地,若是还想保住这个亲王爵位的话,就在必须在陛下面前再表一表忠心,他也好帮着他在陛下面前说和说和。

同时沈江霖告诉他了另外一则秘闻,那就是肃王和成王已经将他名下隐匿的一些田产告知了陛下,或许将会对他十分不利!

毅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就是肝胆俱裂!

他就说,前两日好端端的,为什么肃王和成王分别入宫,后来他去派人打听又什么都没打听出来,原来早就在背后阴了他一把,就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将他给卖了!

自认为被背后捅了一刀的毅王哪里忍得住,立马就写了一份检举的名单秘密呈给了周承翊,有了毅王的开的“好头”,再往下则是顺风顺水了。

毅王哪里知道,他新认识的“好兄弟”,不仅仅收了他的银子、拿了他的重礼,给他透露了不少御前可靠的消息,可偏偏这些消息九分真、一分假,最后将毅王弄了个昏头转向。

皇帝招肃王和成王入宫,告知了他们,他准备收拾毅王,若是他们谁敢透露半丝风声,那么就当同罪。

有了皇帝的事先警告,除非是彻底想和皇帝翻脸,谁敢在风头上作案?

结果,毅王就将沈江霖给到的情报分析来分析去,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些人要害他!

那还得了!

原本的同盟一朝被打破,毅王开始疯狂地检举另外三位亲王,另外三位亲王得到消息后,更是震怒不已,为求自保,只能互相检举,到了最后,几乎将所有人身上的遮羞布都扯了下来。

正所谓,狗咬狗,一嘴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