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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沈江霖轻笑:“师父, 我自是知道这些人可以不见,只是师父的贵客,您还是要见的, 否则岂不是说我们不识礼数?”

唐公望面上一僵,一直挂在脸上的和善笑意也收了起来, 气哼哼道:“也就是你师娘了,妇道人家心肠软,收留了他们, 要我说, 歙县那么多客栈,哪里就要跟着我们回村里?这里又是缺医少药的不方便, 摆明了想要讹咱们么!”

是的,这场聚会完了之后, 唐公望回村时还带回来两条“尾巴”, 陆昌言说是定要上门拜会唐公望,唐公望初时没多想,礼尚往来,陆昌言今天宴请了, 上门再拜会一番, 他做个东道, 也没失了礼数, 可谁知道这人越老越可恶, 居然在婉娘面前卖起了惨来。

说他一路舟车劳顿,偏生腿脚又不利索, 幸亏有孙子在照料他,如今看到唐公望在乡间居住的如此自在,心中好不羡慕。

唐公望初时还有些自得, 想当年年轻的时候没有争过陆昌言,哪怕自己是状元又如何?等入了官场,他只是个一穷二白的寒门出身,什么都不懂,愣头青一个,可是再看陆昌言,却是游刃有余,哪怕傲气一些又如何?自有人捧他、让他。

唐公望是吃了很多的苦头,才慢慢变成了同僚口中的“笑面虎”模样,其中艰辛,不足为道也。

如今大家都从官场上退了下来,过去最最要紧的事情已经成了过眼云烟,大家比的是身体,拼的后辈,就这点来说,唐公望觉得自己是完胜了,如何能心情不好?

只是谁知道陆昌言说着说着就不对劲了,钟氏竟然就邀请他若不然就不要急着赶路,在村里住上几天,身子养好一点,正好也给唐公望作个伴。

唐公望使眼色,使的眼皮子都抽筋了,钟氏也没看他一眼。

唐公望:……你看我是需要他作伴的人吗?

唐公望只能扭头寄希望于陆昌言的拒绝,毕竟唐公望觉着自己了解此人,那么好面子又高傲的人,如何会借宿在他们家?

没想到,陆昌言一口应下!

唐公望直接傻眼了。

钟氏一听客人应下,心里也欢喜,直接张罗起来,把一间后头的客房收拾了出来,正好让陆昌言祖孙两人居住。

唐公望黑脸了,耷拉着脸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两天都没怎么出来和陆昌言打招呼,很是别扭。

陆昌言腿脚不便,平日里要么在屋中看书,要么被陆庭风抱出来,在庭院里晒太阳,此刻正在外边喝茶看书。

沈江霖的意思,是让唐公望出去和人家聊两句,毕竟是客人,这样多难看啊。

唐公望拒绝不了爱徒,气哼哼地把手背在身后,迈着四方步走了出去。

沈江霖也松了一口气——幸不辱师母之命。

其实沈江霖看的出来,唐公望对于陆昌言的感官很是复杂,并不只是简单的政敌与对手的情感,埋藏在更深处的是惺惺相惜、是彼此共同经历了风风雨雨的认同,师母的意思也很简单,那陆昌言都是这幅模样了,想必也活不长的,何必还争什么一时之气呢?

唐公望坐到了陆昌言的对面,陆昌言头也不抬,缓缓翻过一页书,只是倒茶的时候,又翻出一个茶杯,给唐公望满上。

唐公望有些恍惚。

好似三十多年前,他们在翰林院的时候,有一回他遇上了事情要找陆昌言商量,他也是这般不紧不慢,同时好似忽略了自己一般,低头看书的时候给他倒了一杯茶。

唐公望原本到嘴边的讥讽咽了回去,端起那盏茶喝了起来。

“你是不是奇怪,我这回为什么死乞白赖要在你家里住一阵子?”陆昌言合上了书,同唐公望一同喝茶。

唐公望看着陆昌言,沉默不语。

都是聪明人,他能猜到几分,只是看破不说破。

陆昌言捶了捶自己的腿,却是感受甚微:“我的身体已经是行将就木了,一来是想同旧友同僚好好告个别,二来也是想带我这个孙子出来看看,见见市面,别走了我的老路。”

唐公望这回真心实意地笑了:“原来你也知道,你这个孙子和你当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同样鼻孔朝天,我一看到他就想到当年的你来。”

这话若是以前的陆昌言听了,必是十分不愉的,只是现在陆昌言却是能接受下来,自从他的腿脚一日不如一日,直到不良于行,寻医问药,看了多少大夫也不见好后,陆昌言也明白了,自己这就是人老了寿数到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生老病死,谁都阻挡不了。

也自从那个时候开始,陆昌言开始审视自己的人生。

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从一个完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自己这么多年走过来的路,总结出这一生的得失利弊,承认自己在很多事情上是有错误的,很多的观点是不对的。

所以此刻听到唐公望的这句话,陆昌言并未发怒,而是笑着接话:“是啊,就是因为看到他像我当年一样,所以就想带他出来见识见识,譬如现在,他就认识到了原来是真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成天自命不凡,但是这世上就是有赛过他的人,早一点能认清这点,以后对他的官途之上会有很多帮助的。”

当年陆昌言为什么处处看唐公望不顺眼,不就是因为唐公望在殿试上胜他一筹,明明会试的时候他是第一名,但是最后先帝却钦点了唐公望为状元,这让陆昌言耿耿于怀了很久。

唐公望盯着陆昌言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陆正行,我发现你真的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看如今的陆庭风就知道了,当年的陆昌言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可是如今他却如此平静,仿佛什么都激怒不了他了。

“难道你以为我就是永远那个吴下阿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们别了可不止三日。”

唐公望面上不显,其实心中震颤很大,是因为人到了生命的尽头吗?所以一切以往追求的、挣扎的,都可以放开了、看淡了?

“好了,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既然说要留下来陪我几日,那就先切磋一盘吧,好多年没有和你下棋了,不知道你的手生了没?”

唐公望自顾自地到书房里去找棋盘,等进了书房才擦了擦眼睛,自语道:这人老了,眼睛也有问题了,总是无故掉眼泪。

找到了棋盘之后才拿出来放在矮几上,和陆昌言厮杀起来。

两个老头在一起,一开始还好,常常谈天说地,但是说着说着,又会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吵了起来,吵也就罢了,还要叫来沈江霖和陆庭风评理,弄得他们两个小的也是哭笑不得。

陆庭风是个好胜心极强之人,自从他在唐家住下以后,发现沈江霖每日早上都要起来打拳,从此之后,沈江霖只要一起来,就看到陆庭风也早就穿戴好和他一起在旁边打拳了;沈江霖习字的时候,陆庭风又会过来看,看过之后就问沈江霖,他不能不能借一份字帖去临摹,沈江霖手头高斗南的字帖许多,不介意借他两本;沈江霖若是读书温习功课,陆庭风学的比他更晚,自律发奋到有些可怕。

只是陆庭风这个人又是极聪明的,凡事一点就通,作学问举一反三更不必说,并且他有时候见沈江霖会花很多时间去弄花伺草,便会在他身边吟诵: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胫骨,饿其体肤……

弄得沈江霖也是有些烦不胜烦,但是奈何对方是个直性子,有什么事情就当面说了,甚至沈江霖作的文章里有任何瑕疵,他都能马上给他挑出来,并且给出好几种更好的解答思路,彰显“卷王”本质。

沈江霖或许不能理解陆庭风和赵安宁的爱情故事,但是他现在真的能理解陆庭风为什么能得状元了,同时也能理解师父当年为什么讨厌陆昌言的挑刺本事了——原本闲散下来的沈江霖,也被陆庭风逼的,不得不加快进度地读书。

男人至死是少年,就算是沈江霖,也不想在自己拿手的读书上还真的被一个十九岁的少年给比下去了,否则教他情何以堪?

看到这种情况,两个老者倒是乐见其成。

这是一种棋逢对手的畅快感,换一个人,都没有这种效果。

他们深有体会。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后,陆昌言和陆庭风要再次启程了,陆昌言之前一直强忍着不说,可是身体的痛苦越发严重,陆昌言只能说出了自己要归故里的话。

陆庭风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强忍着泪说自己去收拾行李,出了门眼泪水就从夺眶而出,唐公望却比年轻人看得开了许多,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唐公望早就将以往的恩怨放下了,如今躺在床上的,只是他的老友陆昌言。

“老伙计,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我那儿子是个蠢的,拿家里的庶子当个宝,真是视鱼目如珍珠的糊涂蛋,我什么都舍得,唯一挂念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孙子,往后若你还能看到,他有事求到了你们唐家人面前,还万万帮他一次,别让他孤零零地,一个人也靠不上。”

陆昌言干瘦的手紧紧握着唐公望的,如同在交代后事一般,如是对唐公望说着。

唐公望知道这次陆昌言拖着病体还要四处走动,必然就是要让他孙子认识认识以前的同僚,认认脸,结识人脉,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只要懂的人都懂,陆昌言是要将自己所有的政治资源和人脉都交托给这个孙子。

之前两个人闲谈的时候,唐公望也听了一耳朵陆家的事情。

陆家虽是豪门世家,但是里头的事情也多,陆昌言那一支,之前全靠陆昌言撑着,他儿子学识上倒是好,早早考中了进士,但是在做官上却是一般,做人更是糊涂,如今外放到外地做通判,家中正妻不带过去上任,却是带着小妾和小妾的一儿一女,他们几个关起门来过日子,对这个嫡子这么多年是不大关心的,便是写信回来,也只是一味地催促儿子读书上进,或者就是说他性子孤傲,要好好反思云云……

从小陆庭风就是他一手教导起来的,如今要走了,陆庭风却还没有完全立起来,眼看着靠老子是靠不到了,只能拖着病体帮孙子奔走,也算是了了最后一桩心事了。

唐公望轻轻地点了点头。

陆昌言的手再也没有了力气,顿时就是一松,脸上老泪纵横。

他十分了解唐公望的脾气,哪怕那个点头的幅度再小,唐公望答应了就是答应了。

再不有假的。

陆昌言爷孙两个走的时候,沈江霖和唐公望前去相送,陆庭风不是一个善言辞的人,他对着唐公望深深一揖:“唐大人,多谢您多日的款待教导,庭风不胜感激!”

然后陆庭风又抿着唇走到了沈江霖面前,男主的样貌自不必说,陆庭风本身不是那种温文尔雅那一挂的,反而是如同出鞘宝剑、锐不可当。

“沈江霖,我们届时京城再会,一较高下!”

沈江霖同他拱手,眉眼带笑,却寸步不让:“必当奉陪到底!”

陆庭风从行囊里抽出一个小包裹,里头装的是他的精心写的笔记注释,直接丢到了沈江霖怀里:“回去好好学,不要松懈懒散,到时候被我比下去了,可别哭鼻子。”

说完之后,陆庭风翻身上马,氅衣翻飞,宛如一个少年侠客,纵马前去。

陆庭风带着他祖父走了一个月后,唐公望就收到了从苏州寄过来的书信,陆昌言去了。

回到苏州的第三天,陆昌言就走了。

虽然临别前,唐公望已经悄悄让陆庭风带去了一份丧仪过去了,大家都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是得知陆昌言死讯的时候,唐公望依旧对天长叹了几声,久久缓不过来。

过去的人,又少了一个。

好在时间会冲淡一切,到年底的时候,又是过年赶集,又是沈江霖的大哥那边要成亲,唐公望帮着一起选新婚贺礼,同时又一起写了许多祝福的红联,到时候可以贴到荣安侯府的各处地方,虽然沈江霖人不在京城,但是也足以让沈江云感受到了弟弟的心意。

沈江霖原本是想在黄宁村待到后年十月的,后年年底要将二姐沈初夏送出门,大后年便是又一年的大比之年,届时沈江霖自然是要回到京城参与春闱的。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刚刚安安稳稳在黄宁村过了第三个新年,刚一开春,沈江霖接到了沈江云的来信,读罢信件后,沈江霖怒不可遏,将信件呈给了唐公望,唐公望看罢后,知道出了这种事,爱徒定然是没办法再继续在乡间安稳读书了,倒不如先回京城,抓紧处理了此事,别影响了明年春闱。

沈江霖收拾了行囊包袱,离开了黄宁村。

来的时候无人知晓,走的时候悄无声息。

当倪六姐再次不经意地经过那扇小轩窗时,发现再也见不到那个熟悉的俊逸身影时,才知道那个如同烂漫山花一般惊艳了她的少年,已经离开了,村头路尾,再也见不到他搀扶着唐老相公的身影,篱笆围成的院落里,也再见不到他笑眯眯地将花盆抱出来的样子。

随着年纪的长大,倪六姐其实早就认清了现实,像沈解元这样的人,是天上云,如何也不是她能触及到的,如今春闺一梦,总算是要醒来的。

只愿他,从此之后鹏程万里、一展所能,黄宁村小小一番天地,如何能困住潜龙在渊?

“这些年学了许多字,如今竟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了。”倪六姐自言自语地自嘲了一番,落寞地家去了。

沈江霖这次没有在路上多耽误时间,不过二十来天的功夫就到了京城渡口,一路护送沈江霖北上的齐石头见到了沈江霖的家人果然在渡口等候来接,将沈江霖的行囊包袱给了沈家下人后,匆匆和沈江霖一别,就跳上马上要开船的船只走了,离家二十多天,回去又要耗费那么久时间,他已是归心似箭。

来接沈江霖的是沈江霖的小厮知节和沈江云的小厮秋白,如今两人也是个大小伙子的模样了,知节帮沈江霖的包袱行囊放上了马车去驾车,秋白则是到车厢内,将沈江霖要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二少爷,着实周家做事太过可恨,周家便是直接退亲也是可以的,偏偏弄个平妻出来膈应人,原本还以为周家少爷只是不醉心于科举,就爱捣鼓一些有的没的,但是没想到在婚姻大事上也如此糊涂,怎么能如此施为呢!”

秋白这两年也娶妻了,小夫妻两个很是和睦,平日里虽有吵闹,但是大部分时候还是好的,如今两人心往一处使、劲往一处用,小家越来越红火,从来没有想过跟有些人似的,得了两钱就外头鬼混,而且他家少爷如今也是一心一意守着少夫人一个人的,所以秋白实在看不懂周家的操作。

这事说来其实很简单,周端和他大姐婚期就定在年尾,婚期已经临近了,结果到了这档口出了个大变故,周家已经偷偷摸摸娶了一个表妹为妻,然后再准备迎沈初夏过门,到时候周端两房妻子,不分大小。

周家自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毕竟做这样的事情,是要承受沈家的怒火的。

可是周端的父亲周衡给他们好父亲沈锐塞了一万两的银票,原本沈锐是要大发雷霆的,最后居然还帮着周家给掩了下来。

若不是沈江霖交代过沈江云,父亲的一举一动都要好好看着,以防父亲行差踏错连累了家人。

当时沈江霖的借口是,他的师父曾言朝堂之上有不利于父亲的言论,所以要让大哥务必看好父亲。

正是因为沈江云派人秘密监视,才在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个惊天大秘!

若不然,恐怕要等到沈初夏嫁到周家之时,才会发现自己早就被家人给卖了!

沈江云又惊又怒,甚至是不可置信。

他怎么也想不通,父亲就因为区区一万两银子将二妹妹给卖了?

他们荣安侯府,就差这一万两银子?

沈江云是知道两个妹妹在二弟心中的位置的,此事又关系到沈初夏的清誉,又有父亲在里面的手笔,沈江云不敢擅专,立马写了书信给沈江霖知会此事。

没想到沈江霖直接从徽州千里迢迢赶回来了。

事情出的匆忙,路上也算不准时间,沈江云只能让自己的贴身小厮秋白日日等在渡口,接沈江霖回家。

等到沈江云走到荣安侯府街角的时候,便看到他大哥一身青色官袍,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

沈江云算着时间,若是沈江霖是今天的船的话,那就应该这个点到,故而这两天他下职回来就在此地等一会儿碰碰运气,没想到今儿个真的碰上了。

如今沈江云任工科右给事中一职,从七品的官职,官位虽小,但是不仅仅是京官,还是掌握一定实权的京官,六科都给事中是专门稽查六部的官员,往上可以入都察院或是进六部任郎中的位置,都是易如反掌之事,想来谋来这个官位,家中也是费了心了。

对渣爹的怒火稍微消散了一点,但也就仅此一点。

沈江云一见沈江霖就愣了一下,沈江霖已经彻底从一个小孩长成了一个少年人,身量如今只比他矮上小半个头,五官更加出挑,轮廓也更清晰了,尤其是周身的气质,与两年多前完全不同了,更加内敛温和,却不容人小觑。

沈江云见弟弟身上有了诸多变化,沈江霖见到他又何尝不是?

虽然沈江云面容身量变化不大,但许是成亲且做了官的缘故,比沈江霖印象中的形象成熟了不知道多少。

兄弟二人分别多时,虽然没少书信往来,但是薄薄几页纸,哪里能说尽平日的事情,只是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兄弟两人也不多言,先登上了马车,沈江云显然早有准备,在马车里拿出备好的常服换上,然后让知节将马车驶出去。

第72章

兄弟两个悄摸进了一间茶馆, 要了个雅室,随意点了一壶茶要了两盘点心,便坐着说起了事情来。

来不及寒暄, 沈江云心里清楚,二弟千里迢迢提前赶回来, 心里挂念的是二妹妹的事情。

“原本这事瞒的极紧,周家一点都没有透出风声来,还是我派的人经常跟着父亲, 才发现他几次登上了周家的门, 每次都是怒气冲冲,我心中疑惑, 就又买通了周家的奴仆相询,这才得知了真相。”

“那周端有一远房表妹, 是三年前上京投靠周家的, 因着是他外家的表妹,本就是有上京结亲的意思,可能是当时周端定亲的消息并没有传过去,这也没什么, 大不了那表姑娘上京再给她寻一门亲事就是了, 可谁知道周家竟然有了让周端娶平妻的意思, 想到成亲那一天, 将那女子和二妹妹一同迎进门, 真是岂有此理!”

周端与那表妹尚未完婚,但是沈江云听周家仆人的意思, 周家上下已经默认了她的身份,周家下人有讨好表忠心的,私下里称呼其为“少夫人”了, 差的只是一场婚礼了。

沈江云又说到自己调查中了解到他们的父亲居然收了周家一万两银子,准备将这个事情就此揭过,哪怕现在说这事的对象是自己的亲弟弟,他也觉得十分难以启齿。

沈江霖冷笑了两声:“这周家是欺负我们沈家男丁全都死绝了么!”

沈江霖这话一出,沈江云亦是又羞又怒,他实在不知道,父亲竟然是这样的人,这算什么?卖女求财?

这几年他和二弟已经赚下来数不清的钱财,莫说一万两银子,就是十万两,沈江云也不会为了钱财而出卖家人!

钱财便是人的胆气,沈江云如今见惯了几千几万两银子的进出,是真的没有再将这点银子放在眼里。

沈江霖走的这两年,沈江云逐渐在画坛上小有名气,从他中了进士开始,他就开始堂而皇之的走访名家,学习画技,每日下衙之后,研究最多的就是如何作画,并且帮沈江霖的《求仙记》还出了一套绘图版本,沈江云自己亲自画了二十套让沈季友放在市面上卖,卖出去的时候一百两银子一套,而现在私底下已经炒作到了二三百两一套。

普通印刷版的绘图本,二两银子一本,依旧有的是人买。

更不必说他出的这套绘图本,更是将那本《求仙记》推广向了许多不识字或者认字不全但是有钱的商人群体,绘图本的成功又反向导致原本《求仙记》几册的售卖又热卖了一波。

就沈江云和沈江霖的吸金能力,真的没将一万两银子放在眼里。

兄弟二人不知道的是,他们不将一万两银子放在眼里,可是沈锐却是十分心动的。

这些年来,魏氏管家越来越得心应手,但是随着沈江云结婚成家、自己开始当家作主,她有什么拿不定的主意都拿来同儿子说,这些年来,魏氏嘴上不说,心里却已经回过味来了——儿子要比老子靠谱。

以前沈锐就是她的天,沈锐说一,她不敢说二,而如今,儿子才是魏氏心中顶顶重要的。

与其大把大把的银子被沈锐败了,倒不如积攒起来,留给儿子。

这是魏氏心里头最真实的想法,哪怕知道儿子如今手里头有钱,可那是儿子自己小家的钱,魏氏的心态已经变了,她如今干的这么起劲,不是在帮沈锐打理内宅,而是尽可能地帮儿子多留一点。

因着这个,魏氏给沈锐的账上预留总是不多的,荣安侯府明面上只能说是开支平衡,没有太多结余。

沈锐一直以为家中砍了一条财路,还要咬紧牙关继续补贴那些人家,确实没钱,如今周家豪掷一万两,想要沈锐不要计较此事,沈锐思来想去,觉着他家二姑娘只是个庶女,而且周家也答应了,虽然是平妻,但还是让沈初夏作大房。

沈锐便想着,这般一来,面子里子都有了,不过就是多一个平妻之位,谁家后院里还没个三妻四妾了?就算没有平妻,以后周端就不再纳妾了?

如今离成亲还有大半年时间,周家还没放出风声来,却被沈江云捷足先登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沈江霖同样沉着脸,思忖了半晌,才道:“大哥,这事咱们先不要与二姐姐说起,许多事只是侧面打听出来的,尚且有疑问处,”

沈江霖顿了一下,才道:“先将那个周端叫出来,明日我就去会一会他!”

沈江云亦是点头,确实如今二弟都到了,必得当面说清楚了,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才能走下一步的路。

兄弟两个一起回了荣安侯府,沈江霖突然结束了游学回来,府中的人是又惊又喜,只有沈江云知道内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府中多了一人,沈江霖却没见到,等到用过饭后,沈江霖才道:“大哥,怎不见大嫂?”

沈江云低咳了一声:“你大嫂怀了身孕,这几天身子不大舒服,闻不得油腥味,如今单独给她弄了吃,估摸着这个点且歇着呢。”

沈江霖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但是转念一想,他们成亲也要两年了,如今他大哥都二十一了,这个时候有孩子,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那先恭喜大哥了,今日天色也晚了,本来还想给大嫂见礼的,那便明日再见。”沈江霖真心诚意道。

沈江云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低声嘱咐沈江霖:“二弟,你大嫂如今月份还浅,她又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听不得这种事情,如今她与两位妹妹交好,若是知道了,恐不得了。”

沈江霖点了点头:“理当如此,事情解决前,不能让大嫂跟着操这个心。”

钟扶黎如今是个孕妇,在沈江霖心里,孕妇就应该当国宝一样照顾起来,一切以孕妇的心情和身体为重。

第二日一早,沈江云要上职,沈江霖摆摆手说没事,让他大哥先去忙,昨日他已经下了帖子给周端,将他约到了东大街上的一座茶楼里。

周端不傻,两年前他就知道沈江霖外出游学了,会试要在明年,沈江霖突然回来,回来之后马上又下了帖子给他,必然是为了他姐姐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要娶平妻的事情,这位未来的小舅子恐怕已经知道了。

周端一时有些踌躇,但是他也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将来总归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况且当年他与沈江霖相谈甚欢,这才促使他当初想要求娶沈初夏,而且自从与沈家定亲之后,沈江霖没有少给他出点子,甚至还想到了让他售卖那种便于携带的小铜炉与酒精块,因为有了这门生意,周家没少在里面挣钱。

周端是真心喜欢和沈江霖相交,拿着帖子犹豫再三,他最后谁也没说,咬了咬牙自己出来见沈江霖。

周端一露面,沈江霖已经在茶室内端坐了,茶室内茶香袅袅,沈江霖正在倒茶,见到了周端,他既不起身相迎,也无任何寒暄的意思,掀起眼皮看了周端一眼后,放下茶杯直接开门见山道:“听说周兄准备一次娶两个妻子,娥皇女英都要?”

周端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爹说沈大人已经是应了下来,为什么听沈江霖的语气,竟然不是如此?

周端脸上的少年气已经渐渐散去,只是尴尬笑起来的时候,两个酒窝已经若隐若现,以前沈江霖见他还觉得他是那种理工男的纯粹,如今心态发生了变化,只觉得周端面目也变得可憎了起来。

周端犹豫再三,还是剖心说了实话:“江霖贤弟,其实我表妹十分秀外慧中、知书达理,绝不是那等蛮不讲理的女子,她家世虽比不上荣安侯府,奈何对我痴心一片,我已说了绝不负她,故而……”

沈江霖直接抬起手,打断了周端的话,面覆寒冰:“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是与不是,其他无需多言。”

周端被逼的没办法了,只能点头,然后又找补道:“只是令尊已经应下了这门婚事,而且我以后也一定会对初夏好的,我……”

“住口!”

沈江霖长眉皱起,豁然起身,几步逼近了周端,如今十六岁的沈江霖,已经比周端还要高了,立起身来站在周端面前的时候十分有压迫感,沈江霖俯视着周端,一字一句将曾经他说过的话悉数奉还:“江霖贤弟,往后我必定一心一意对待令姐,绝不让她伤心难过,若是待她不好,我悉听尊便。这话,是你在永嘉十五年十一月十五说的,你可还认?”

周端瞠目结舌,那时候他不过才十六,如今五年过去了,许多想法和见识都不比从前了,当时他少年心性,十分爱跟沈江霖玩到一处,说到激动的时候,就许下了这样一番诺言,可是大丈夫在世,怎么就必须得守着一个女子过了?

难道他堂堂一个大男子,还要为一个小女子守贞不成?这不是成了笑话了?

“我是说过这个话,只是初夏是个温柔性子,定不会如此霸道的。”周端心中思忖着今日还是将话说开,否则这个小舅子以后要记恨他了。

沈江霖退后了一步,抱臂冷嘲:“就因为家姐温柔,所以你就准备欺她、辱她?准备背信弃义,做个无耻之徒?”

沈江霖声音不高,但是字字诛心,周端被沈江霖说的满脸通红,怒不可遏,恼羞成怒道:“沈江霖,你这般说就过了!都是男人,何必说如此伤人之言?况且这事就算你再如何生气,令尊已经是应下了,两家姻亲已定,断不能改的!”

虽然周端喜欢沈江霖的聪颖,与他谈天说地时觉着他对万事万物都很有一番自己的解答,是周端认可的朋友,可是今日沈江霖如此咄咄逼人,周端平日里是个不发脾气的人,但是一旦生了气,那也是很倔的性子,半点不服人的。

沈江霖听到周端如此说,却是不怒反笑,他深深地看了周端一眼,转身就走,干脆利落。

周端被沈江霖看的毛毛的,但是转念一想,沈江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虽然是解元,但也只是会读书罢了,身上又无官职,再说了,连他父亲都同意了这门婚事,他一个做弟弟的,是否管的过宽了?

周端走下楼的时候,小二迎面走了过来,对着周端笑道:“这位公子,刚刚那位少爷的茶费是二两银子,您看?”

周端脸一黑,从荷包中找出二两碎银递了过去,心里暗骂:茶没喝上一口,倒是茶资要他付,还挨一顿教训,今日早知道如此,他就不来了!

周端气呼呼地回了家,正好和周母何氏撞上,何氏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一向是个好脾气的,今日是怎么了?

周端心中憋着一股火,见到了母亲正好有了撒火的地方:“还说怎么了?沈江霖回京今日就把我叫了过去一顿臭骂,若不是您非要我娶了汐芷表妹,哪里有今天这事?!”

何氏一听这话不对,连忙屏退了左右,将儿子拉到内室,问清了前因后果,这才松了一口气,搂着儿子劝道:“那沈解元是个心疼姐姐的,只是他不了解我们家的为人,他姐姐嫁了我们家,那是掉进了福窝里,哪里就有他说的那般不堪了?”

周端听了母亲的话,心里头的火气稍缓:“我也是这般意思,只是那沈江霖只是不听。”

何氏笑了笑道:“他还是个小孩子心性,不懂这些,等他姐姐入了门,回门的时候你们琴瑟和鸣,他姐姐又夸上你几句,他还能有什么怨气?好儿子,如今沈家门庭眼看着是要起来了,你可别真和沈解元生了嫌隙。”

周端知道母亲的意思,他也不想和沈江霖置气,毕竟在周端心里,沈江霖是他第一个真正认可的朋友,只是:“母亲,若是我不娶汐芷表妹,也就没那么多事情了,何苦来哉?”

何氏扬眉:“难道你不喜她?”

周端脸上飘过两朵红云,有些不好意思道:“喜欢是喜欢,但其实沈家姑娘也是极好的。”

周端分辩。

汐芷表妹如弱柳扶风,柔弱纤细,声音娇婉,少年人朝夕相处之下,说不喜欢这个表妹是骗人的,但是也没有到非君不可的地步;况且,因着和沈家早早定了亲,沈初夏周端也接触过几次,再是温婉贤良不过的性子,长得还端庄貌美,想来只要是见过沈初夏的男子,都很难拒绝沈初夏这样的贤惠的女子。

沈初夏是这天下所有男子成亲前的梦中妻子的模样,貌美、温柔、贤良、勤快、德才兼备,再是挑不出错来的人儿。

何氏摇了摇头,叹息道:“儿子你不理俗务,我本不愿意拿这个事情来同你说道,只是你如今问起,我便和你说一说。你汐芷表姐是你外家人不错,但是其实也是隔了房的,算不得什么,只是如今你所有发明的那些东西,小铜炉也好,酒精块也罢,还有那会走路的时钟,都是汐芷他爹在帮我们打理,有了他的帮忙,才将生意做的那么大,每年得那么多的利,否则光靠你爹那点俸禄,也就保我们娘几个吃喝不愁,别的是攒不下来的。”

“你两个哥哥好歹都在衙门里混了个一官半职,我的儿,就你自小最令我心忧,当年汐芷他们家将她送进京城打的就是与你做妾,攀附上我们家的意思,只如今生意做的大了,利也多了,难免他们家心中没有别的想法,让汐芷做平妻,是我提出来的,虽然说在沈家面前她只能叫沈初夏姐姐,但是我也给足了汐芷面子,她先入的府,和仆人管事都熟悉,如今我也给出去了一部分管家权给她,如此她在身份上受的委屈,我也给她补回来了。”

何氏慈爱地给周端正了正发冠:“世人皆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么多年娘也劝过你了,你只不将心思放在读书科举上,如今给你聘下两家好亲事,前有荣安侯府保你不受人欺,后有汐芷家供你钱财利益,往后哪怕是等我和你爹去了,你只要守好这个家,必是不用再发愁的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深远。

周端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意思,他眼中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周端母子算计的是方方面面,处处妥帖,只是奈何沈江霖并不准备按照他们的剧本走。

回到府里之后,沈江霖到了徐姨娘的院子里,徐姨娘原本还想着儿子一走两年多,果然是想她了,先到她院里来看她,结果沈江霖又让下人将两位姐姐请过来。

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等到沈初夏和沈明冬姐妹两个到了,沈江霖让周围的下人出去,关上了房门,这才道:“有个事情,我必须现在就和二姐说清楚。”

徐姨娘和沈明冬心中一凛,还以为是姐弟两个吵了架,气氛如此紧张?

“可小弟不是昨天才回的家吗?什么时候和二姐吵过了?二姐这样性子的人,还能吵架?”沈明冬十分不解地看向沈江霖。

沈江霖没有停顿,接着道:“都是至亲的骨肉,我也不饶圈子了,我刚刚见过了周端,他承认周家准备一娶两房,除了要娶二姐,还要娶一个他们家的远房表妹,视为平妻。”

沈江霖是平铺直叙的语调,沈初夏手里原本揪着一张丝帕,闻言手一松,丝帕就晃晃悠悠地掉到了地上去。

沈明冬犹自以为自己听错了,拔高了声音惊呼道:“什么?!”

徐姨娘也是被惊住了,只是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行!”

她这一辈子,吃够了做妾的苦,她已经认了命,年轻的时候是她自己爱慕虚荣,不想做那苦力活,借着年轻貌美,果然被侯爷看中,买进了后院。

只是因为是妾,她这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来,叫儿子不能叫儿子,要叫少爷,唤女儿不能唤女儿,要唤姑娘,儿子女儿要对着别的女人喊“娘”,这是徐姨娘一辈子心里的难受处。

可是她女儿是谁?

哪怕是庶出的,那也是荣安侯府的女儿,堂堂二小姐,如何能只做一个平妻?

徐姨娘没想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十分的现实,便是以后沈初夏的丈夫有了新欢,那沈初夏的尊荣也是头一份的,她才是正头娘子,田地、铺子、孩子,都是她的!

平妻是什么?那是可以分掉沈初夏一切的人,这如何可以接受?

沈明冬是个暴脾气,惊呼过后拍案而起:“这婚事我们绝不同意,姐姐,我们退亲!”

徐姨娘面上也全是愤怒之色,只是到底她在沈家后院那么多年,别的事情或许她说不上话,但是妻妾之道、后宅生活,她是一清二楚的。

周家定是故意的,之前死死瞒着,如今距离成婚还只有半年多时间了,这才被霖哥儿知道了,若是霖哥儿不去问,或许就要等到婚期快要到的时候,她们才会知晓这个事情。

沈初夏已经二十了,若是把这门亲事退了,一时半会儿的,哪里有好男儿给她挑拣?

况且又是因为这样的事情退亲,难免不被人说一句“善妒”。

顶着这样的名头,又如何去找好人家?

徐姨娘左右为难,心里又很奇怪着急,不敢随意吱声恐说错了话,只能看向沈初夏,不知道初夏心里如何想。

沈初夏弯腰将掉到地上的丝帕捡了起来,揉在手心里,低垂着头思忖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已经定下了婚约,就不能言而无信了,那就这样吧。”

沈初夏低着头,旁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从她声音的颤抖中便可知道,她此时此刻的心情根本没有她的语气来得那般云淡风轻。

“姐姐!”沈明冬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沈江霖就坐在沈初夏的对面,他的语调依旧很平静,仿佛已经预料到她的回答:“二姐,我刚刚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里都是骨肉至亲,我有话就直说了。我当二姐你是骨肉至亲,二姐可当我如是?”

沈初夏霍然抬头,眸中泪水已经一滴接着一滴掉了下来,如同珍珠坠落,快速而干脆。

“我自是当弟弟为手足的。”

“即是手足,你心中如何想便如何说,你只告诉我一句话,你听到了这件事,还愿不愿意嫁?”

沈江霖的目光紧紧看着沈初夏,不错过她脸上的每一分表情。

第73章

“即是手足, 又如何能叫弟弟你为我操心至此?你千里迢迢从徽州赶回来,想必就是为了这个事情?自古婚姻嫁娶,都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既然父母尚在, 又何须弟弟你如此劳心劳力?”

沈初夏终是平静了下来,说出了这样一段话,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声音只如往日一般温和, 仿佛是在安慰弟弟,又是在劝服自己。

或许徐姨娘和沈明冬一时没有听明白沈初夏话中的深意, 但是沈江霖却是已经心领神会了。

沈初夏的意思是,周家敢这么做, 她到现在也没接收到任何通知, 那就意味着父亲母亲是同意了的,既然父母同意,她还能如何?

难道还要让弟弟去违抗父母之命,为了自己和家里人闹翻不成?

大周朝重孝道, 便是永嘉帝自身也是侍母极孝的, 太后娘娘有了身体不适, 永嘉帝自己都要去亲自侍奉汤药, 最高封建君主都已经表率了, 作为下面的人,如何敢不孝?

贱民不孝可告官, 官员不孝毁仕途。

沈初夏如何都不愿意叫亲弟弟背上这样一重罪名。

她宁愿自己闭着眼嫁了,反正嫁谁不是嫁?日子总是能过的。

沈江霖一向知道沈初夏是内秀之人,哪怕自己没有说出个前因后果, 她自己心里稍微思量思量,就已经抓到了关键处。

沈明冬没怎么理解姐姐到底要表达什么,心里只有火在烧,打小这个姐姐就是个怂包的性格,什么事情都是不争不抢的,笑一笑就过去了。

可是如今,这事事关她后半辈子的幸福,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妥协了?

明明弟弟都已经站出来要给她说话了!

沈明冬看向她姐姐的眼神,颇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意。

反而是徐姨娘,在其他事情上愚钝,但是这事上却肚里思量了一番后,想明白了关窍处,颤抖着声音问儿子:“可是侯爷已经允了?”

沈江霖没有回答徐姨娘的话,而是对沈初夏道:“二姐,你抬起头来看着我,你别想别人,不考虑任何情况,你只需要给我一个准话,这样的情况,你还愿不愿嫁,是否对那周端还有留恋?想嫁,那就只做正头娘子,断不可能做什么平妻;不想嫁,就再择新婿,我沈江霖的姐姐不愁嫁!”

“姐姐,我只要听你的真心话,然后我才能帮你,若不自救,无人可渡。”

沈初夏刚刚说完那两句话后便又垂下了头,如今被沈江霖的话语,强迫着抬起了头,泪眼婆娑间,看向了弟弟已经慢慢变得坚毅的面容,那句“若不自救,无人可渡”,深深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沈初夏终于明白了为何沈江霖要反复问她真实想法的意思,弟弟这是怕她对那周端有了情谊,不舍得这段姻缘,所以才会告诉她,不管她是如何想的,哪怕就是嫁,他也有法子给她保驾护航。

她与周端不过见过几面,出于礼节收过周家几回生辰礼,哪怕之前对他确实有过一两丝的好感,可是在听到他欲意娶平妻的时候,那点子情谊也就灰飞烟灭了。

她沈初夏难道是什么很低贱的人,竟是要与另外一个女子共享一个夫君?

在这个时代,娶一个平妻,可是比纳十个妾室都要打脸正室的事情。

小妾是财产、是半主半仆,实在气不过了可以打骂,甚至遇上家中出了变故,是可以发卖出去或是当仆人使用的;妾生的庶子庶女,虽然也会被分割走一部分的财产,但是那只是小头,大头永远在正妻和嫡子嫡女那边。

以沈初夏的教养,她是可以接受一个男人纳妾的,但是真的无法接受平妻,况且还是以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意图到最后再告知她。

这又是将她当作了什么?

沈初夏只觉得喉咙口似乎有一块巨石堵着一般,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两手交握之时,手心全是汗,最终,她终于说道:“我是不愿嫁的。”

沈江霖如释重负。

还好,自己的姐姐不是什么恋爱脑。

若是沈初夏真的看中了周端,知道了这种情况了,依旧想要嫁入周家,那沈江霖也只能尊重个人命运,然后想方设法将属于沈初夏的东西帮她拿回来。

而如今,沈初夏自己都不愿意嫁,那还擎等着什么?

“如此一来就好办了,二姐,我私心以为周家做出了如此背信弃义的行为,实在不是良人,你也无需再为他们家伤心,剩下的事情自有我和大哥去办。”

“姨娘,三姐,此事暂时不能为外人道也,你们好好多和二姐说说话,最近几日陪着她点。”

沈江霖犹恐沈初夏钻了牛角尖,对徐姨娘和沈明冬道,见她两个连连点头,沈初夏哭的不能自已,沈江霖没有外多说什么,打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沈江霖等到沈江云下职之后,先是和沈江云通了气,兄弟两个商议之后,等到吃晚饭的时候,一起去了正院给沈锐和魏氏请安。

魏氏忙问两个儿子用过晚膳没有,听到说还没有吃,连忙叫人再叫厨房添两个菜过来,又让春桃重新布了两双碗筷。

兄弟两个也不客气,直接就快速吃了起来,姿态虽然优雅,但是下筷子的速度一点不慢,如今两人想法越发相似——等会儿有的好说一会儿,不吃饱怎么行?

魏氏心疼儿子,以为是衙门里公务繁忙、这几日又要陪钟扶黎累着了,连连夹了几筷子菜放到沈江云碗里。

沈江云来者不拒,统统吃完,然后和沈江霖同时放下筷子,喝了一盏茶,清了清嗓子后,率先对他爹道:“父亲,孩儿听说周家意欲娶二妹妹为平妻?”

沈锐正一边饮酒一边吃菜,闻言夹菜的手一顿,面露狐疑道:“你哪里听来的?”

沈江霖接着他们的话头道:“今日茶馆里遇到了周端,他说与我听的。”

沈锐心里“嘶”了一声,这还真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周端这小子,怎么嘴巴就没个把门呢?他都还帮着他们周家守口如瓶呢,自己倒是说秃噜嘴了。

魏氏听了也是一惊,连连追问:“可真有此事?周家竟如此大胆?”

沈江霖见魏氏神情并无作假,想来是确实不知道这件事,于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渣爹一眼。

沈锐被沈江霖的眼神看的不自在,这几年他虽对沈江霖尤为宽和,但那是建立在父子二人并无矛盾,且这个儿子是为他长面子、获荣耀的基础上的,如今他这是什么眼神?

“周端还和我说,父亲也是应允的,父亲,儿子只想问,这是为何?”沈江霖明知故问,又加了一把火。

看着妻子和两个儿子都将眼神看向了自己,沈锐知道今天不给个说法是说不过去了,只能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道:“这事周家求了我许久,本来我是不答应的,奈何你们也知道周成祥原是我的老部下了,他们娶的那个平妻是周端的表妹,人家本就是上京来投靠的,而且周家也答应了还是让初夏做大房,我想着初夏都已经二十了,若是为了此事退亲,想来后面难找,只能忍着怒气应了。”

这话只有魏氏有些信了,沈江云和沈江霖都是知道内情的,沈锐只一味避重就轻,沈江霖心中冷笑,刚要开口,就听沈江云冷不丁道:“父亲难道是忘了您收了周家一万两银子的事情了?说了这么多,就这个最关键的给漏了?”

劲爆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直接将魏氏给炸蒙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沈锐。

一万两银子?!

自己竟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魏氏真是不知道自己该难过枕边人对自己的隐瞒到底,还是该气怒于自己的后知后觉,好似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自己一个人被埋在鼓里。

沈锐变了脸色,他是真没想到,那周端居然连这个都说了!

顿时他也恼怒了起来,也不再详装了,只作冷酷道:“这事是他们周家理亏,我收下一万两银子也是想到时候给初夏添上几分嫁妆,将来日子好过点,你们一个个责问于我,是在质疑你们父亲的为人?”

沈江霖给了他大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对渣爹道:“父亲,我们并没有质疑您的为人,若是您准备给二姐姐添妆,那到时候是不是有一万两的嫁妆单子?”

沈锐张口结舌,那一万两,他已经花掉了两千两了,哪里还拿得出来这么多,这死小子是什么意思?

沈锐徒然恼羞成怒,将手中的酒杯一下子掷到地上,“哐当”一声,斗彩竹纹杯瞬间四分五裂,他想要用这种大家长的威严震慑住两个儿子,但是大儿子却直接豁然起身,皱着眉头强自隐忍道:“父亲这是何意?收了这一万两,是准备卖女求财,被我们点破了就生气了?”

“啪!”

一个耳光甩在了沈江云的脸上,沈江云白皙的俊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五个红指印迹!

魏氏“啊——”地一声惊呼出声,就连沈江霖也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沈锐的涵养如此低,也没想到沈江云会这么直接,直接把沈锐的遮羞布给撕了下来!

只是还没等魏氏上前去查看儿子的脸,就看到儿媳妇钟扶黎三步并作两步地快走了过来,她笑嘻嘻地对着沈锐和魏氏行礼请安,仿佛没看到刚刚那场面似的,连个眼神都没给沈江云。

沈锐怒气本来已经到达了顶点,可是对着这个新进门的儿媳妇,他还要脸,板着脸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钟扶黎请安过后也没走,而是站到了沈江云身边,宽大的衣袖与沈江云的交叠,暗中捏了捏他的手,然后才道:“刚刚大家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沈锐和魏氏脸上俱是有些挂不住了,毕竟是在新媳妇面前,而且很有可能这件事会被传到钟家,那实在是有些丢人现眼了。

只是还没说什么,又听钟扶黎出口惊人道:“我明白大家的难处,公爹想要钱,夫君不想妹妹嫁到这种人家,其实这个容易的很,本身就是周家做错了事情,这银子就该是我们得的,到时候大家五五分账,公爹和婆母费了心神拿一半,初夏妹妹伤了心拿一半,这不就行了?”

这下,不仅仅是沈锐和魏氏了,就连沈江霖都睁大了眼睛,看向这位大嫂。

这“土匪”思维,高!是在是高啊!

沈江霖一开始和沈江云商量的就是劝服沈锐去退亲,大家各归各位,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大家谁也别来沾边。

可是钟扶黎却是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人,我们不嫁;钱,我们也不还!

沈江霖他们是文人思维,文人要脸,再加上沈江霖他们不缺银子,根本不会想到要这样施为,只是钟扶黎一说,沈江霖就回过味来了——是啊,就这么愚弄了他们沈家,耽误了他二姐姐这么多年的青春,骗她难受掉泪,难道还不能拿一些经济补偿了?

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情!

沈锐更是直接了,他冷静下来想想,这样竟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这样一来,到底有失风度,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一些。

沈锐犹豫,他是既想要银子,又想要面子的人。

沈江霖上前一步,恭声道:“父亲,若不然此事就交给孩儿去办,到时候定然让周家自己主动答应了此事,不损容安侯府的颜面……”

沈锐自觉找回了父亲的威严,背起手冷哼了一声:“如此最好。”

然后便摔开帘子走了出去。

或许沈锐也是觉得自己呆不下去了。

沈锐一走,魏氏连忙上前想看儿子脸上到底怎么样了,只是沈江云此刻并不想面对魏氏的嘘寒问暖,他草草行礼之后,就快步离开了主院。

沈江霖见着钟扶黎追了上去,放下心来,魏氏已经没有心思多说话了,挥挥手让沈江霖回去歇着,命人撤了桌子,自己歪在暖榻上缓一缓。

这一天到晚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都是侯爷,为了一万两银子就要去卖女儿,他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如今想要与荣安侯府结亲的人有多少?沈江霖自己挣的银子都能把周家砸死,眼皮子咋这么浅呢!

魏氏心中嘟囔,如今她手头宽裕、知道两个儿子能挣钱,竟是对沈锐的做法质疑起来。

沈江云如今已经及冠成年,却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沈锐打了一巴掌,若确实是父亲教导儿子,打了也就打了,可是沈江云还分的清楚什么是泄愤、什么是教导,他第一次对父亲生出了极度失望之心。

他刚刚没有继续作声,不是屈从于沈锐做父亲的权威,还是沈江云尊敬他的父亲,仰望他的父亲。

在沈江云心中,父亲总是高山仰止,是他的引路人、教导者,哪怕他如今已经成家,沈锐在他心中的形象一直是高大的。

可是今日,沈江云忽然发现,原来父亲,也不过如此。

一样的世俗,一样的做事顾头不顾尾,甚至还贪婪、对子女根本没有真正的慈爱之心!

一个从小养到二十岁的女儿,说嫁给周家做平妻就去做平妻了,只要一万两银子,他就能欣然接受了?

面对儿子的质疑,他恼羞成怒,说打就打,他何曾顾及过他这个做儿子的脸面?

他沈江云已经不是那个稚龄小儿了,如此行为,如何能让他接受?

这么多年,父亲的诸多作为,沈江云看在眼里,并不是没有过疑惑,只是因为对父亲的崇拜和尊敬,沈江云都压了下来,可是在今日,这一切都爆发了。

沈锐在沈江云心中高大的形象顷刻瓦解,沈江云终于站在了一个新的角度去审视他的父亲,他并没有太多的愤恨,而是霎然间明白,父亲也非如此伟岸之人。

承认父亲或许是个有道德瑕疵的人,甚至比承认自己有诸多不足更加让沈江霖难以接受,但是今日,他不得不去承认。

钟扶黎速度很快地追上了沈江云,沈江云刚刚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没有注意到钟扶黎就跟在后面,如今注意到了,立马停了下来折身去扶钟扶黎:“娘子小心一些,早上不还有难受吗?”

钟扶黎看着沈江云脸上明晃晃的五根手指印,但是对着自己却是依旧带着笑意,眉眼温柔,连语气都是极轻的,仿佛就怕刚刚的事情吓坏了她似的。

其实刚刚那点阵仗哪里能吓的到她,她当初在她爹大营里的时候,不知道看到过多少次将士被打军棍受罚的,只是他们那些人都是因为违反了军纪而受罚,哪怕打的再狠,最后也是心服口服的;而沈江云所遭遇的,虽然一个巴掌他受得住,但是更难过的,恐怕是在心里的。

钟扶黎牵住沈江云的手,在他有些惊愕的目光中,与他十指紧扣,难得展现了独属于钟扶黎的温柔:“我没事,今天这孩子还算安稳,可能它知道它爹今天受委屈了,所以乖乖地一点都没折腾我,让我赶紧过来救场呢!”

沈江云被逗笑了:“它三个月都不到,就能知道疼爹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沈江云忽然收了笑,反手握紧钟扶黎的手,钟扶黎的手掌纤薄,手指修长,但是掌心却有着一层薄茧,这是她常年刻苦习武的印记,与普通的京中贵女不同,充满了力量感,在沈江云此刻混乱虚弱的时候,给予他更多的力量支撑着他。

他抬头看向夜幕,今夜繁星满天,仿佛一颗颗闪烁的宝石镶嵌在一块黑绸之中,如此神秘又美丽,沈江云看向看不见的远方,缓缓道:“扶黎,我以后一定会学着做一个好父亲的!”

钟扶黎侧过头去看他,展颜二笑:“嗯,我相信你。”

过了两日,沈江霖拿到了沈锐写的退婚书,派人送到了周府,周家人看到了这封退婚书后,简直就是大惊失色,沈锐在退婚书中强烈谴责了周府的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之行为,坑害了沈初夏数年青春年华,如今两姓之好已经无法结成,勒令他们交回定亲信物,且将给沈锐的一万两银子作为对沈初夏的赔偿。

何氏吓到了,拿着这封退婚书去找周成祥,周成祥一目十行地看完,也是十分震惊,没想到沈锐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原本周成祥想着这里面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一开始沈锐是答应的,而且银子都拿了,说不嫁就不嫁了?总不能这么办事吧?

结果,人家还真准备就是要让他们人财两空!

“就算不结亲,送上一份上千两的赔礼也已经算是客气了,这荣安侯府是没见过银子吗?居然要眛下我们一万两银子,荣安侯府是想钱想疯了吗?”何氏慌了神,她无法理解荣安侯府竟然这般小人行径,但是想到真的要放弃这门亲事,她是极不愿意的。

再联想到前几日那沈解元将儿子约出去痛骂了儿子一顿,何氏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知道,此间定然是那沈解元的手笔。

周成祥深吸了一口气,无奈道:“看来沈大人还是准备听这个儿子的,毕竟是解元,明年就是春闱,一个进士名额是稳的,便是尊贵如侯爷,也得考虑考虑儿子的心情。”

周成祥将心比心,若他的庶子如此出息,自己定然也是要维护一二的,一万两虽多,和儿子离了心却不值当。

只是,“想要平白无故吞下我们家一万两银子,沈大人未免胃口太大了一点,若是他们真敢这样做,那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们家了,我便让他们家女儿身败名裂!”

周成祥眯起眼,眼眸中闪过凶光,他们家家世虽不如荣安侯府,但是也不能被人这样欺负了去,自古以来,流言蜚语对于一个女子的杀伤力都是极大的,周成祥觉着,以此作为威胁,就不怕荣安侯府不妥协,到时候自己再作大度舍去几千两银子,也好了结了这桩事情。

只是还没等周成祥正式实施这件事,周端就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语无伦次道:“沈家是否要求退亲,还要求赔偿他们一万两银子?”

见父母点头,周端立即惊慌道:“父亲,答应他们,一定要答应他们!”

第74章

周成祥与何氏一惊, 连忙询问周端到底是何原因,周端道:“今日沈江霖给我写了一封书信,里面将我这些年来做的那些东西的原理工艺都写了出来, 你们看。”

周成祥和何氏看完之后就沉默了,都不傻子, 沈江霖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今天可以把这些方子写给他们看,也就可以写给其他人去看,之所以周家这么多年安安稳稳赚了这么多钱, 不就是全靠这些技艺吗?

技艺这些东西, 一向是不能外传的,一旦泄露出去, 以后他们还靠什么挣钱?

何氏尚且还在犹豫,周成祥却寒着脸道:“答应他!”

何氏面色有些扭曲道:“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周成祥漠然地看了一眼发妻, 冷声问道:“这些东西, 卖给别人,可还值一万两银子?”

何氏不说话了。

这些年来都是她与娘家人在打理这笔生意,其中所得之利,何氏最是清楚不过, 这些东西, 何止只值一万两银子?

何氏一下子倒坐在了椅子上, 颤着手支撑着自己的额头, 心里是一阵阵的惊涛骇浪, 原本以为荣安侯府是好说话的,谁知道竟然是到临头突然反悔, 还摆了他们家一道。

周成祥心里又何尝是滋味?

他当年是沈锐的下官,后来因着儿子捣鼓出来的东西拿出去卖,一下子所得颇丰, 拿到这些银子上下打点,再加上周成祥本身也是个爱钻营的人,这些年来爬到了正四品詹事府少詹事的位置上,辅佐东宫。

如今东宫太子渐渐长成,已经及冠,文韬武略样样不俗,将来登顶、继承大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周成祥想着自己早早下好了注,占好了位置,将来一个从龙之功定是少不了的,如今虽然官位上和沈锐平起平坐,但是他之未来没有上限,他今年也不过才四十八,身体硬朗健壮,再干二十年,都不是问题。

而到那个时候,荣安侯府,又算得了什么呢?

周成祥的膨胀,让他不满足于沈锐只是将一个庶女嫁给自己,沈家虽然出了一个进士一个解元,可是大的还在六科熬资历,小的前途还不确定在哪里,自己的老上官沈大人么,仕途早就已经定死了,十来年了原地打转,被陛下扔到角落里发霉。

故而,当何氏试探着提出娶平妻这个主意的时候,周成祥同样是心中一动,既然嫁过来的庶女注定带不了太多嫁妆进来,为何不将小何氏同样娶进家门,沈大人那边的人脉关系不用断,小何氏父亲必当更加尽心尽力为他们办事。

如意算盘打的很好,况且周成祥与沈锐共事多年,自认为十分了解沈锐的脾气,一个庶女而已,沈锐不见得会多放在心上。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更没想到的是,那个沈江霖居然还有这么一手,周成祥难免心中狐疑:“你与那沈江霖之前交好,是不是在那个时候,你泄露了口风?”

周成祥知道自己小儿子是个呆头呆脑的,除了在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有些天份,人情世故、仕途经济方面,他是一问三不知,周成祥想着既然被沈江霖抓到了把柄,定然是自己这个蠢儿子什么都往外说的缘故。

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沈江霖本就是个奇才,听了之后记在心里,到这个时候拿出来发难,也是说得通的。

周成祥心里疼的滴血,一万两白银啊,哪怕这几年自己打点掉的银子,也就这个数额了,如今不仅人财两空,还与荣安侯府交恶了,若不是自己这个蠢儿子,何至于就到了这个地步?

周成祥骂人的话都已经到嘴边了,却听周端摇头道:“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当年沈江霖帮我想的主意,许多想法都是他给出和完善的,我才做得出来这些,他本就知道的。”

周成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两眼一黑,就连声音都因为扬起来变得尖利起来:“所以这些年来,你做的那些东西,都是沈江霖的帮忙?”

周端虽不想承认,但是也只能无奈点头。

他是比普通人懂的多一点,但是在天纵奇才的沈江霖面前,他是自愧不如的。

沈江霖不仅仅能提出想法,还能帮助他落实和运用到实际里面,而他更多时候只是兴趣使然,根本想不到这么深。

若是之前知道人财两空、受沈江霖威胁,周成祥还只是愤怒的话,如今他看周端的眼神就像看傻子一样。

他一直以为自己儿子醉心于这些奇技淫巧之物,虽然这次因为不谨慎被人偷了方子技艺,从而威胁到了周家,可是只要有周端在,再整出一些东西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当周成祥明白过来,他们周家最赚钱的生意,居然全部都是仰赖沈江霖出的主意的时候,他连掐死周端的心都有了!

所以,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既然是靠着沈江霖挣的银子,他们母子怎么敢想,怎么能想出这样的主意,还要娶平妻???

周成祥气的差点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

他直接一扬手,狠狠打了周端一个巴掌,一个巴掌还不解气,反手在另外一边脸上又打了一个巴掌!周成祥虽是文臣,但是常年锻炼、手劲极大,两巴掌打下去,把周端打得耳朵嗡嗡直响,因着周成祥手上有戴扳指,直接将周端的脸打破了皮,脸上留下了一道血迹。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何氏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忙去搂已经被打懵了的周端。

周成祥看着他们母子,气到胸口疼:“蠢材!废物!”

周成祥再也不想看他们母子一眼,直接摔门而去,气怒到了极致。

周端讷讷不敢言,一直等到周成祥走了,都不敢挪动一下、发出半句声音,显然是被他爹吓坏了,何氏抱着周端放声痛哭。

何汐芷从下人口中听到了沈家已经和周家退婚的消息,心中先是一喜,然后又是担忧——好似周端表哥已经好几日没有来看过她了,难道表哥中意的还是那沈家小姐?

何汐芷本就是个爱多思多虑的,天还凉着就开着窗,迎风洒泪哭了一场,她本就身子弱,情志不顺之下,自然而然就受了风寒倒下了。

周家下人心中暗道:就这样的身子骨,哪里能做正妻?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到底是娶她来照顾三少爷的,还是要三少爷照顾她?

周端不知道旁人是何想法,原本他还十分可惜自己竟然与沈初夏断了缘分,可是被他爹连打了两巴掌,他是彻底对沈家恨上了,不仅仅是对沈江霖,就是沈初夏他也觉得这个女人心机深沉,不想嫁可以,何必如此行事?

对比起沈家的绝情决议,何汐芷就显得可爱可亲了一些,周端听闻她病了,忙不迭去照顾安慰,何汐芷同样抚慰了周端被他爹打碎的心,倒是两人感情比之前更好了一些。

周、沈两家退亲一事,到底还是传了出去,一来两家要各自嫁娶、须得放出风声来,二来当事人如今都是大龄未婚了,事到临头才退婚,其中自然有蹊跷,世人都爱听八卦,很快就有诸多传言传了出来。

只是两家俱都讳莫如深,没有人站出来解释过一句。

沈初夏居于内宅之中,不知道外头的纷纷扰扰,只知道自己的这桩亲事退了。

刚刚知道亲事黄了的时候,沈初夏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的是对未来的忧思和彷徨。

她已经二十岁了,原本嫁妆全部备好,只等着发嫁,如今退了亲事,匆匆忙忙之下,哪里能找到什么好的?

只是若再留在家里,又成什么样子了呢?便是哥哥嫂嫂、弟弟妹妹不说什么,父亲母亲可能忍受外头的闲言碎语?

甚至沈初夏都想,若不然跟着祖母吃斋念佛去,干脆就断了嫁人的念想算了。

沈初夏心中有事,但是却从不主动与旁人说,就算是面对自己的亲妹妹,她也会敛下愁绪,只以笑颜相对。

妹妹已经许好了人家,是大哥的同门殷少野,大哥从小交好之人,人品信得过、家世好、长得也好,过两年两人就要成婚了,又何必拿自己的烦心事让妹妹对未来产生忧愁?

殷家是在沈江云和沈江霖同时考中举人,且沈江霖又是解元之后,由殷父主动拍板带着儿子上门求娶的。

殷少野本就与沈江云、沈江霖兄弟玩的好,再加上他是个喜爱长相漂亮的人,沈家兄弟如此相貌,他们的姐妹又哪里能有差的?尤其是沈江霖的亲姐姐,殷少野求之不得。

等到两人见过一面后,殷少野是十分中意沈明冬的,沈明冬样貌明艳不可方物、性格爽利泼辣,殷少野觉得她鲜活有趣,一点都没有那种别家女孩儿唯唯诺诺的样子,殷少野又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最怕娶一个沉闷女子为妻,沈明冬十分符合他的心意。

两人婚事就此定下,双方俱都满意。

沈初夏便想着,自己不如意也便罢了,可不要影响了妹妹待嫁的心情。

沈初夏便是这样一个性子的人,润物无声、细致周到,但凡是被她装在心里的人,她永远会用一种最温柔坚定的方式默默守护,哪怕是至亲,也永远不会想要去让对方麻烦难受。

所以,当沈江霖拿着一叠厚厚的银票,问她准备是就放着还是愿意去置办点田地铺子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两家退亲了,周家还要赔偿她五千两银子?

这可是整整五千两!

就是沈初夏再不知道外头的事情,但是她是见过自己的嫁妆单子的,家中为她准备的所有嫁妆加起来,也不过是三千两银子,这里面还包括了各种家具、她一年四季的多套衣服、嫁妆头面首饰、各式摆件以及一千两的现银。

便是这些,沈初夏已经很满足了,因为周家不算门第很高的人家,荣安侯府将她嫁到周家是低嫁。

人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京中很多官宦人家嫁庶女,都是为了结交人脉而去的,根本不会考虑到她们未来的日子到底好不好过。

而她的婚事,有兄弟帮她筛选,有嫡母为她操持,没有人为难她,甚至沈初夏心里清楚,就是真的是平妻嫁过去,虽然她是受了很多委屈,但是比起一些更恶劣的人家,那周端到底心思还算单纯的,不是那种动则打骂女子、赌博吃酒、眠花宿柳之徒。

她的三千两陪嫁,相比于和她差不多家世的庶女,已经是很不错的一份嫁妆了,靠着这份嫁妆,对她未来都是一个保障。

然而现在,她弟弟竟然直接拿了五千两银票给她,这实在是把沈初夏有些吓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现银,便是放在匣子里,也是厚厚一层,她连碰都不敢碰。

“二姐,你不要感谢周家,这里面的事情我认为你是应该知道的,你听我细细道来。”

沈江霖从不小觑这个姐姐的智商和头脑,她是当事人,她有权利知道一切的前因后果,而不是由他自作主张,在里头隐瞒什么。

听到父亲原来本想用一万两银子把她就这样“卖”给周家,沈初夏脸上的表情既惊又伤,只是那样的情绪不过一闪而过,其实在她心里,沈锐远没有弟弟来的可信,便是大哥沈江云,在沈初夏心中的地位也远在沈锐之上。

她没有如同沈江云一样,有什么父亲形象在她心中破灭的感觉,因为在沈初夏心里,父亲只是果不其然做了他“该做”的选择而已,是大哥和弟弟,帮她挽回了这一切。

“小弟,这银子我便不收了,你和大哥分了去便是,我一个在后院生活的女子,给我不过积灰,能使出什么银子去?”沈初夏哪怕心动,可是她并不觉得自己该拿这些钱。

大哥和小弟是男子,大哥刚刚成婚,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小弟马上也要步入官场,人情往来哪能少了银子?

沈江霖叹了一声,有时候太过的善解人意也让人头疼。

他问沈初夏:“二姐,你是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花这笔银子?”

沈初夏摇头。

沈江霖低笑了两声,将匣子合上塞入袖袋中去:“既然如此,那弟弟就帮你花了吧,到时候你别怨我就行。”

沈江霖说完这个话没过两天,沈初夏收到了一个小木匣子,还是上次沈江霖放银票的那个,是大嫂拿过来的,笑吟吟地叫她打开。

沈初夏狐疑地打开,便看到里面有一叠纸,拿起来一张张看过去,竟是一堆的契约,田契、地契、京中的三处铺子并城西一座两进小宅院。

“前两日休沐,他们兄弟两个在外头跑了一整天,田契地契都是托了关系买的,正好有个官员坏了事,被摘印了,你大哥就帮你抢了两块京郊良田过来,一共是四百亩,这里就花了两千两,那些佃农都是现成的,你大哥的意思是之前是收他们五成的租子,既然咱们家低价收回来了,就收他们三成租子如何?这样他们干的精心也少生事情。”

“剩下三千两,那个两进宅院是比了好几处霖哥儿作主买下的,得一千两银子,虽然比市价贵一些,但是地段好、闹中取静,且前任主人是个爱侍弄宅院的,小弟说你见了必定喜欢;另还有两千两,就买了三处铺子,虽不大,但是市口好,还是那犯官家的,价格虽然没便宜什么,但是三处铺子拿下来后,便是租出去每年也能有二百两银子的利,你看看可还有不妥当的?”

钟扶黎为人豪爽,说话做事都是很爽快的,将这几处花销,为何买如何买都给沈初夏说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京郊良田价贵,一般要十两银子一亩地,两千两银子卖下四百亩相连的地已经是占了大便宜了,沈初夏和沈江云一样心善,农人生活艰难,让出两成的租子沈初夏是极为愿意的;而其他的宅子铺子,她非常信任大哥和弟弟,他们都帮着奔走过看过,哪里有错的?

看着这一张张契约上都写了她的名字,且有官府的盖章印鉴,沈初夏甚至是有些不敢置信的——这些,便都是她的了?

往后,她也是一个有铺子、有田地、有宅子的人了?

沈初夏甚至萌生出一种大胆的想法,便是此时让她立个女户出去过了,她也能将日子给过好了!

之前的犹豫忐忑、心头烦扰,似乎在这一瞬间都烟消云散了一样,沈初夏甚至觉得自己之前是否一直在庸人自扰?有这样全力帮忙的家人,她竟然还会自怨自艾、感觉前途未卜?

什么前途未卜,她身后那么多的靠山,她应该有足够的底气去迎接未来的生活才对!

钟扶黎好似看出了两分沈初夏的想法似的,将沈初夏拉起来坐到暖塌上,搂着她的肩膀亲密道:“初夏妹妹,你知道为什么我当时敢四处选夫,不怕名声坏掉吗?”

钟扶黎自曝当年短处,沈初夏敬重她这个嫂嫂,不敢说话。

钟扶黎灿然一笑,推心置腹道:“因为我知道,我的依靠从来不是什么未来的夫君,而是我父亲、我兄弟,还有我自己。”

“我早就想过了,我一身的武艺,便是真的碰上什么爱动手的男人,我就把他打的满地找牙;若有不敬我的、心中有想法三妻四妾的,我就叫我爹出来谈和离,到时候孩子嫁妆全都带走,我就不信我爹出面了,谁还敢在那边说三道四,只要我爹做一天总兵,他们就得服他一天!”

沈初夏睁大眼睛看着钟扶黎,联想到自家大哥的处境,慌忙想给大哥说两句好话,钟扶黎豪气挥手:“别怕别怕,你大哥是个好的,他才不是那等凡夫俗子,你看我们成亲这一年多,我们何曾红过脸?便是我现在有了身孕,你大哥也还是日日守在我身边的,他曾和我许诺过,这辈子绝不纳妾。”

说到沈江云的时候,钟扶黎忍不住散发了一丝温柔之色,沈初夏竟是不知道他大哥竟然有过这样的诺言,但是即便不知道内中细节,只看着他大哥平日里的一言一行,后院果是干干净净的,确实很多男子在正妻怀孕后会留宿在妾室房内,可是沈江云却还是如同往日一般,便是嫡母魏氏也没说什么。

这一来自然是她大哥人品好心性好,这二来,何尝不是钟家给钟扶黎的底气?否则依照她嫡母的脾性,说不得是要插手大哥的房内事的。

钟扶黎拉起沈初夏的手,看向她的双眼,郑重道:“既然我都可以,你为什么就不可以?你的大哥、弟弟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他们一心一意待你,男人在外头拼搏,不就是想让自己爱护的女人过得开心吗?便是他们帮不上的地方,你还有我这个嫂嫂,你还有未来妹夫家,我们不是一个人在生活,我们背后有的是底气,你可明白?”

“这一次,咱们擦亮了眼睛好好挑一挑,你把你想要的夫婿的条件摆出来,别总想着年纪身份,但凡咱们看不上眼的,无论别人吹上天去,也不嫁,好不好?”

沈初夏眼泪水在眼眶里打滚,她知道大嫂拖着怀孕的身子,是特意来宽慰她的,是告诉她,哪怕前面看不到路,也没有任何可怕的地方,她的身后有那么多爱她支持她的家人,她不应该把自己看的那么低。

她是值得的。

这颠覆了沈初夏一直以来的想法,她总是一个牺牲者的心态,去成全别人,却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去考虑过。

可是她的家人却告诉她,她的幸福、快乐,才是他们真正在意的,其他的一切都不过是浮云。

沈初夏哭倒在了钟扶黎怀里,眼泪水都浸湿了钟扶黎的衣襟,钟扶黎也只任她哭,一下一下拍着沈初夏的后背,让她去宣泄这一段时间憋闷在内心中的彷徨焦灼。

站在窗口下原本想进去的沈明冬听了全场,她忍不住眼中也落下泪来,用手帕擦去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能有这样的家人,真好。

第75章

时间一晃入了夏, 人们总是很轻易地忽略掉时光的匆匆,但是看到钟扶黎日益隆起的肚子,便发觉时光流逝。

荣安侯府久不有孩子诞生, 再加上这是沈江云的第一个孩子,就连卫老夫人都几次叫钟扶黎到她那边去, 陪着她一起抄经念佛了几日,给她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钟扶黎原本不信这些神鬼之事,更不信教, 但是如今肚子里有了孩子, 止不住就会胡思乱想一些,便耐下性子来, 和卫老夫人一同念了几日佛经。

其实钟扶黎嫁入荣安侯府后,一开始也过得并不顺遂。

钟扶黎从小长在边塞之地, 那边民风彪悍、女子出来干活的比比皆是, 没有人觉得女子出来抛头露面有什么不对。

而到了京城,她娘便拘着她,有时候她只有入了夜才偷偷翻墙出去玩耍一番,后来与沈江云定了亲事, 更是被她娘抓紧时间学各种规矩礼仪, 好赖在成亲前学了个七七八八, 不至于在外人面前露出了马脚。

后来钟扶黎和沈江云成亲之后, 虽然沈江云待她是一心一意的, 性情又温和,只要有了空闲时间便陪着她, 但是男子自有自己的天地,沈江云当时中了进士后,得了几个月的假期, 之后入职六科,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更多的时候,钟扶黎是要在荣安侯府后院里对着婆母魏氏的。

一开始的时候,魏氏哪怕知道钟扶黎可能是将门之女,规矩礼仪方面不如京中闺秀,但也没有想到,日常相处之中,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虽然魏氏没想过给钟扶黎立规矩,但是婆婆和儿媳之间,也总该有些来往吧?毕竟都是一家人了,也不该如此生疏。

结果钟扶黎过来请安的时候,魏氏为表示亲近,让钟扶黎过来给她梳头,钟扶黎倒是说过自己只会几个简单的发髻,魏氏想着不过是在家中也不出门,就表示无碍,梳她拿手的便是。

结果,魏氏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快被拉扯掉了,头发不知道被梳掉了多少根,最后感觉整个天灵盖都要被掀起来似的,被钟扶黎梳了一个紧到极致的发髻。

新媳妇刚刚进门,还是高门娶的儿媳妇,魏氏也不敢摆脸色,原本是想梳完了头发再和钟扶黎两人在花园子里逛一逛的,如今只能推说一会儿还要回管事的事情,先打发了钟扶黎出去,然后连忙自己拆了发髻,重新梳过,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等到钟扶黎晚上再来请安的时候,便看到婆母魏氏重新梳了一个发髻,就马上明白过来自己早上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钟扶黎知道京中贵妇喜欢把头发梳得紧紧的,不能有一丝头发丝落下来,仿佛落下来了就显得不端庄了似的,所以钟扶黎梳的时候也是花费了心思的,再加上她自来力气就大,确实是把头发给梳服帖了,可她哪里晓得,人家梳头发都用头油,她自来不喜欢头油,就没有这种习惯,是完全硬梳上去的。

再有新媳妇入门,是有要给长辈烧一桌菜的习俗的,哪怕是荣安侯府这样的高门,也免不了这样的习俗,虽然荣安侯府有厨子,但是这是新媳妇贤惠的展示,所以当钟扶黎忙活了一下午,烧了十道菜端上桌的时候,魏氏简直是眼皮直跳,拿着筷子都不知道该下箸哪一道了。

不是菜叶烧黄了,便是肉烧的半焦,一道简单的素汤,上面漂了一层荤油,更有点心桂花酥,竟是散在盘子里的。

沈锐是只喝酒不吃菜一言不发,自己儿子是面不改色地吃,吃完还说“好”,沈江云每吃一口,魏氏心里就会“咯噔”一下,等这顿饭吃完,魏氏从此以后再不敢叫这个儿媳妇下厨房了,生怕把沈江云吃傻了。

这些也就算了,反正荣安侯府不缺下人伺候,可是钟扶黎每日天不亮就跟沈江云一同起来,起来后两人一起到府中的小校场,沈江云如同往日一般扎马步打拳,魏氏原本以为就算钟扶黎是将门虎女,最多也不过会些花拳绣腿,谁知道她听校场里的武师傅大肆夸奖钟扶黎的武艺高深,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样精通。

把魏氏听的额角青筋直跳。

魏氏原本还想敲打敲打钟扶黎,成了荣安侯府的儿媳妇,务必是要贞静为佳,结果,当她在校场上看到钟扶黎一拳劈开三块砖的时候,魏氏眼睛都差从眼眶里脱出来了,从此再不敢当面多说这个儿媳妇一句。

魏氏有心想和沈江云说一说,让他还是管教一番钟扶黎,让她不要作什么出格之事,但是沈江云口上称是,实际上钟扶黎照旧如此。

魏氏心里好不舒服,心里头想到:这便是人家说的娶了媳妇忘了娘罢!

为着这些事,魏氏心中存了气,对钟扶黎便是面上淡淡的,钟扶黎也是颇有傲气的女子,婆母对她冷淡,她更不会主动贴上去,两人之间处下来就只有一份面子情在。

好在后头钟扶黎有了身子,魏氏这才转忧为喜,最近时常过来关心钟扶黎的身体情况,并且和她讲了不少育儿经,这些都是钟扶黎完全空白的领域,她倒是能耐下性子来听魏氏去说,且觉得说的有道理的地方,还拿出纸笔去记。

魏氏总算在育儿方面和钟扶黎有了话题聊,且钟扶黎还态度如此恭敬,算是让婆媳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下来,不再如同以往那般仿佛只要井水不犯河水就好。

沈江云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尽量两面维持平衡,到现在也是松了一口气——他心里清楚,要让他母亲彻底接受钟扶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在这之前,他只能尽力安抚、调节,有时候甚至还要两头瞒。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好在如今祖母有时候也会插手一番家中事务,有了祖母的关照,他母亲便不敢太过刁难钟扶黎。

沈江云心中是很爱重钟扶黎的,在遇见她的时候沈江云就知道钟扶黎是怎么样一个奇女子了,当初自己准备要娶钟扶黎的时候,二弟就告诫过自己,既然欣赏了对方的与众不同,就要呵护好这一份与众不同,不要让她在后宅生活中消磨了一切的棱角,最后互相怨憎。

沈江云从不敢忘记这句话,且深以为然。

沈江霖帮沈初夏处理了周家退亲的事情后,总算消停了两天,开始有空去处理一些其他的事情。

一走就是两年多,沈江霖先是考察了一番如今沈氏族学的情况。

当年和沈江云一同参与进士科考的沈氏子弟都没有上榜,都是止步于举人。

确实举人到进士,看似只是更进一步,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沈江霖对他们都非常熟悉,针对每个人都给出了一些未来的建议,如今有些人考中举人之后就开始往外寻找入仕途的契机,如在县学做教谕,如县丞或是主簿,如国子监博士等等,并非举人就不可以做官,其实举人就已经具备了做官的资格,只是起点比较低,官职一般是正九品或是从八品,有门路或是举人名次高的也可以从正八品起步。

当然比起进士来,举人做官继续往上爬就要艰辛许多,但是对于沈氏族人来说,能有一层官身在身上,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

这些年来,沈万吉和沈青禾考取了举人之后,就听从了沈江霖的指点,直接放弃了会试,如今外放到地方一人做主簿一人做县丞,官都做了几年了,哪怕是在官场的底层,两人也是混的如鱼得水,小家经营的红红火火。

另有这几年考上来的三个举人,沈贵生、沈贵明兄弟以及沈越都是在读书上很有天份的,虽然上届会试没有得中,但是这三年来一刻都没有停歇过,一直在认真努力地读书。

就是不想努力也不行啊,霖二叔哪怕外出游学了都没有忘记过他们,不仅常常派人过一段时间就送他的读书笔记回来,还让江云叔经常过来关照他们,有什么疑难之处帮他们答疑解惑,甚至还帮他们引荐了大儒秦先生,让他们得以时常拿自己的文章前去请教。

族学中的“图书室”中已经有了上千册书之多,但凡市面书肆中有的书这里能看到,没有的书,例如各类名家珍本注集,霖二叔都会帮他们托关系找过来,他们尽管抄,尽管读,就没有霖二叔弄不来的书籍。

沈贵生曾经自己偷偷算过一笔账,光是沈江霖这些年花在“图书室”上的银两至少三千两以上,更不用说,他们这些考中了秀才的考生,还能时常得到霖二叔的补贴资助,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若是这般还不好好用心读书,不能考出个名堂来,那他们也太愧对霖二叔的用心了。

在这些人心中,沈江霖给予他们的一切,甚至高于了荣安侯府,沈江霖是他们族中的长辈,更是他们的“半师”,很多人都是依靠着沈江霖的笔记才能在学业上一步步取得成功的。

他们早就私下里商量过了,等到和霖二叔一同入了官场,必当以霖二叔马首是瞻!

除了他们这些举人,这几年陆陆续续沈氏族学里又出了十来个秀才,张文山因为年纪和身体的原因退了下来,如今在沈氏宗族中任教的是张文山的大儿子张润,张润是沈江霖同一届的举人,如今一边在沈氏族学里任教,一边也在备考明年的春闱。

因着沈氏族学人才的大爆发,渐渐打出了名气,京城中许多有适龄子弟又找不到门路的人家都愿意将孩子送到沈氏族学中来学习,并且都是捧上丰厚束脩的。

一开始沈锐并不同意,颇有些敝帚自珍的自得之感,觉得族学里这些年来取得了这些成就,自然是要将学习的方式方法藏好,不要被外人随意窥伺了去。

当时沈江霖刚刚离开京城,沈江云心中有些犹豫不决,还是去信问了沈江霖拿主意,沈江霖直接回信,让沈江云帮忙选拔人才,哪怕自己出钱出力,也不能将真正的人才往外推。

在这个年代,人情来往之中有很重要的一处便是同科、同年、同榜,只要带上这个“同”字,读书人之间就能有说不完的话题。

如今既然有现成的学生送到他们沈氏族学面前,而他们需要的只是从中选拔出佼佼者,就连学费等一应开支都可以他们自己承担,盈利是小,人才为大。

短视与封闭只会让人停滞不前,只有开放与交流,才能共同创造出一个更加辉煌的成果。

最后沈江云花了不小的力气说服了沈锐,再开一个班接收外面来的学生,如今沈氏族学中的秀才人数已经达到了二十几人,初见人才蓄水池的成效。

沈氏族学目前一共招收的学生有一百五十余人,一百人中有本宗族的人,还有与沈家连了宗的沈万财那边的适龄读书孩童,剩下的五十人则是对外招的学生的人数,并且重新将这些人分了三个班级,第一个班级是启蒙班,专门教授七到十二岁的孩童开蒙,然后是初级班,主要以考生员为目标,剩下的一个班级则是高级班,主要是由已经有了功名的学生组成,这个班级的学生并不要求每日上课,以一旬两次的互相交流知识为主。

并且沈江霖会每年要求族学里对这些学生进行一次考核,考核分为日常表现、品行性格、勤奋状态以及每月的考试成绩进行综合评定,对于一些并不适合走科举之路的学生,也会另外安排老帐房和掌柜管事进行实务的培训,等于就是另外有了出路。

这般一来,沈氏族学中几乎每个学生都能各得其所,不愁没有前程在。

因为考核的严格,以及前一批和沈江霖一届的师兄们,都是拼命读书学习的榜样,如今这些人不管是做官还是去做其他的行业,都取得了一定的成就,这更加刺激了后来者发奋读书,整个沈氏族学的学习风气恐怕在整个京城都难找到第二家,就连族学的门口都重新换了两张匾额,分别为“厚积薄发”以及“天道酬勤”。

沈江霖走了两年多,其实对族学是有些放心不下的,毕竟他在其中花费了不少的心力,如今见一切运行良好,便知道他走的这两年里,沈江云没有少在里面花力气。

当他在黄宁村过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时,沈江云正在帮着他在京中负重前行。

他大哥,终于也从一个软弱天真的少年,成长为如今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了。

沈江霖心中莫名有了一种“好似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终于有了一番成就”的欣慰感。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沈江霖出门去族学的时候还艳阳高照,在族学待了大半天,刚准备出门回府,天上就开始风云突变,一场大雨瞬间倾盆而下,沈江霖立在屋檐下,看着从檐角不停掉落下来的雨滴,无奈只能立住了脚步,在族学的“图书室”里看了近一个时辰的书,等到云收雨歇才打道回府。

大雨虽然停了,但是因着刚刚那一场大雨,青石板路上积了不少的水坑,再加上有些路依旧是黄土路,更是泥泞不堪,沈江霖的袍角下摆难免不粘上泥水,刚走过大门,门房里赵二就钻了出来将他叫住了:“二少爷,且慢,小的这儿有一封书信给您!”

沈江霖连忙折身而返,赵二已经是守着门房的老人了,眼睛多厉害,收到的是帖子是书信,有没有一些轻重缓急,他都门清,一看沈江霖从外头回来明显是急着要换衣服还把他叫住,显然是有要紧的信件。

果然,只听赵二道:“是从徽州府来的信件。”

这是沈江霖特意交代过的,他一人北上,留下师父师母在黄宁村,哪怕有云嬷嬷一家照顾,也有邻里帮衬,沈江霖终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两个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尤其需要当心。

沈江霖接过信件,直接就拆开一目十行看了起来,看完之后一算日子,竟然就在这一两日之间。

原来这封信件并非是唐公望寄过来的,而是孟昭先寄到黄宁村,唐公望收到后给孟昭转寄到荣安侯府的。

沈江霖和孟昭这几年一直通着信件,在徽州府的时候两人也没断了联系,沈江霖将他在徽州府的住下给了孟昭后,孟昭一直是往黄宁村发信的。

结果这次沈江霖走的匆忙,回京之后事情又是颇多,一时忘了给孟昭去信说自己回了京城,这才导致孟昭的信寄错了地方。

说来孟昭这几年也是不顺。

当年他中了进士授了官后,就去扬州府兴化县做了父母官,扬州本就是富庶之地,再加上孟昭心有抱负,正想大展拳脚,结果刚刚在地方上做了两年官,取得了一点成绩,眼看着做满三年,若能评个“上等”,或许能往上升一级,结果他接到了他父亲去世的消息。

父母去世,按照律例,儿子要守孝三年,孟昭倒是不留恋官位,立马奉上官印,直接回庐州奔丧去了。

他一路悲痛欲绝,结果更加让他伤心的是,回到家之后,父亲的丧事还没开始操持,他母亲因为打击太大,连日里在他父亲灵前哭丧,最后身体垮了下来,竟然跟着他父亲一起去了。

孟昭最后,不仅仅是要守父孝还要守母孝。

短短一月之间,双亲尽散,孟昭在书信中和沈江霖诉说道:以往经常在外求学,哪怕离家再远,心中也是安定的,毕竟我有双亲在家中等候;而如今父母尽离我而去,我的人生没有来处,只剩归途了。

沈江霖潸然泪下。

他比孟昭更早懂得失去双亲意味着什么,只是幸好孟昭是在成年后再承受这些。

孟昭本就是父母的老来子,他们这一辈子只孟昭一个孩子,安葬了父母双亲之后,孟昭便在父母的坟头边搭了个茅草屋,每日里就是读书练字,给父母的墓碑擦拭洒扫,上香祭奠、顿顿茹素。

十里八乡的人听到孟昭的孝顺之举,没有人不称善的。

也是因为如此,在父母坟边野居的孟昭和在乡间读书的沈江霖正好有了大把的空余时间,经常书信往来,叙述心中之事。

分别五年来,两人山长路远,虽未见面,却情感更甚从前。

而孟昭这次来信,是告诉沈江霖,他三年守孝已满,如今被重新起复,要到吏部等候调令。

现在掐指一算,可不就在近日?

沈江霖连忙安排下人去码头处驾车等候,看到了人就通知他去接。

孟昭在京中并无房产,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是赁的宅院,第二次上京赶考是住的会馆,而现在再次过来,一堆的行李,又没有事先安排,沈江霖定然是要接他入府住上一段时日的。

幸好这封信来得及时,果不其然,第二日,沈江霖就将人给接到了。

两人分别五年,中间各自经历了许多事情,再次见面,哪怕情感上并不觉得疏远,互相看到彼此的第一眼,还是都整愣了一番。

沈江霖看孟昭,是觉得这人如今怎么清瘦至此?比五年前整整瘦了一大圈!

想到孟昭为父母茹素守孝了三年,沈江霖便知道自己这个孟大哥可能是一点折扣都没打的。

虽然说要为父母守孝三年,三年期间不可食荤、不可穿绫罗绸缎、不可用金银玉器,可是又有多少人能真的遵守?

没钱的穷苦人家,自己都疲于奔命,吃了上顿没下顿,本就吃不上肉、穿不上绸缎自不必说;而有钱人享受惯穿金戴银的日子,哪里能真的做到这一切?大部分人不过是守三个月的热孝,等热孝一过,也便只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在家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又没有人天天在家里监视你。

孟昭如此形象,足以可见其确实是纯孝之人,且心性坚毅,不为外界所惑。

而孟昭看沈江霖,更是感叹,以前觉得二人相差九岁似乎像是差了一辈人一样,而现在他却是长得和他一般高了,模样自不必说,是越发出彩,乃孟昭生平之仅见;周身的气度更是内敛光华,宛如脂玉,见之便觉欣喜。

沈江霖见孟昭付完了船资之后,让船上的挑夫将他的行李都挑了下来,沈江霖等了一会儿,见孟昭东西都齐了,却仍只是孤身一人站在原地和他说话,不仅有些奇怪道:“孟大哥,怎不见嫂夫人与你一道上京?”

第76章

孟昭原本还在笑眯眯地和沈江霖说着话, 因着这话,他脸上的笑意敛了下去,低低叹息了一声, 指了指马车道:“我们上去说话吧。”

沈江霖心中纳闷,他是知道孟昭有一门婚事的, 当年是他中举人的时候定下的,照理也没听闻什么消息,难道不曾跟着一起上京?

沈江霖猜测着难道是夫妻感情不和?

只是就算不和, 如今孟昭父母双亲都已经走了, 上无公婆需要侍奉,这种情况下还要和孟昭分隔两地?

两人上了马车后, 孟昭才长叹了一声,对沈江霖吐露了心声:“我那门亲事, 女方家中不愿意等三年, 后来便退了亲,这事有些难堪,我便没在信中和你提起过。”

其实说起来这桩亲事,孟昭很是有些抵触的。

以前他只以读书为要, 想着要先立业后成家, 他父母虽不识字, 但是大道理还是懂的, 觉得儿子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不敢随意给孟昭婚配,只让儿子自己做主。

后来孟昭中了举人, 被庐州府的乡绅榜下捉婿,孟昭想着自己确实年龄也算到了,这户乡绅在他们庐州府很有乐善好施的美名, 想来他们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也不会差,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原本两人已经准备在扬州那边完婚了,女方的嫁妆都装船了,结果孟昭这边父母就去世了,父孝一重、母孝一重,守孝三年内不得成婚是小事,对方更看重的是孟昭刚刚要在仕途上起步,却又要折戟沉沙了,三年后官场上还有没有孟昭的位置,这又谁说的准?

新科进士这么多,又何必非要在孟昭身上浪费时间?

于是他们家就写了退婚书过来,孟昭当时刚刚拿到退婚书的时候也蒙了一下,还想着确实是自己耽误了人家姑娘,爽快签了退婚书不说,还送了一份丰厚的表礼以作赔罪。

对方默不作声地收下了礼,一个月不到,就又和另外一家人家定了亲,对方是和沈江云同科的进士,孟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来是还没和他退亲的时候,就已经找好了下家。

孟昭说到最后,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女子大好年华,确实不该陪着我等三年,我也是苛责了。”

孟昭笑了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虽然没有说对方什么不是,但是这里面的操作,懂的都懂。

如今孟昭这般一耽搁,已经是二十又五了。

人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但是在这个年代,男子二十五初婚其实也很尴尬,好人家的女儿基本上都已经订亲或是嫁出去了,若是年纪更小的,都想尽量在家中留几年,十五六岁就推出去嫁人的,人家也会想两人差了十岁,到底不匹配。

而孟昭缺的却是一个可以快一点成婚,并且比较靠谱的成婚对象。

孟昭已经跻身了官员阶级,他的妻子不仅仅要承担生儿育女、传承子嗣的责任,还是孟昭以后在官场上交际的一体两面,有些事情他不能去说、不方便去做的,是需要他的夫人通过内宅手段去化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