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apter 51 等待戈多
秋风渐凉, 人群已经散去,只剩下孤零零几个人影。
江凛发现自己身躯透明,轻轻飘在空中。
陆辞言出现了, 没穿那身全黑的作战服,也没有穿校服外套, 白衬衫外披了件羊驼毛针织外套, 清瘦身姿丝毫不臃肿,整个人却很低落。
江凛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飘向陆辞言, 几乎是贴在陆辞言身侧。
秋风起。
“啊qiu!”
躲在校门口背风处的女孩打了个极大的喷嚏, 她迅速扯出纸巾擦擦鼻子,抬起头心虚地飞快扫一眼四周。
对上陆辞言时,咧开嘴笑得灿烂,低声说了句抱歉。
江凛看着陆辞言薄薄的外套, 也不知道对方冷不冷。
他看一眼时间。
18:30。
冬日昼短夜长,才不过半小时, 天色迷迷茫茫泛黑,女孩似乎是冷了, 蹲在原地手揣在口袋里。
她在等谁?
江凛想戳戳陆辞言。
淡近乎透明的手指穿透陆辞言身体,陆辞言并没有察觉。
校门口已经没了人影,保安问了女孩句什么,女孩摇摇头,咔哒咔哒几声, 校门彻底关闭。
田素素站起身, 焦急地走来走去。
她掏出手机, 放在耳边。
“爸,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路上了吗?”
“嗯嗯,我在校门口等你。”
江凛知道了, 田素素在等她父亲接她回家。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她等的人还没来。
田素素又拨通电话……
这次缺没人接听,女孩又拨打几次,依旧没人接听。
田素素苦笑着,把手机放进口袋,背上书包。
她见到路口处的陆辞言时,愣了愣,似乎方才的对视拉近些许两人距离,她小心翼翼地问,“陆辞言,还不回家吗?”
陆辞言摇摇头,“我要等的人没等到,我也要走了。”
田素素哦了声,摆摆手先行离开。
陆辞言跟在身后,隔着让人安全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19:30。
天色已黑。
走在前方的田素素不安地回头瞥一眼自己身后。
她记得这周放假时老师叮嘱过大家不要在外逗留。
五区初中部的女老师,被一群社会人员拖进工地凌辱致死,那群丧心病狂的人啊,听说人死前瞳孔里会留下死前看到的最后场景。
毫无人性地挖了这老师的眼睛。
后来被科普人死前眼睛并不会留下什么景象,但这场景还是让她忍不住后背发寒。
她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
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她回头瞥了一眼,没有人,她松口气,继续往前走。
20:33
江凛发现陆辞言还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就飘在他身侧,他的情绪一直不高,整个人似乎被包裹在无形的蛹中,冰冷地不愿意让人靠近。
他飘到陆辞言身前,戳戳他的脸,手指穿过脸颊,那张冷白又沉静的脸,此刻肃丽,又萎靡,白到令人心悸。
手底下的身体僵硬一瞬,又恢复正常。
田素素越走越偏,已经走到城郊。
再往前拐,新开发的城区漆黑一片。
陆辞言已经捕捉到他好几次警惕的目光。
他停下脚步:“喂!”
田素素肉眼可见地浑身抖了抖。
她颤颤巍巍回过身,声音都在颤抖:“陆辞言?怎么了?”
她诧异:“你一直跟着我?”
陆辞言开口,“你自己一个人走吗?”
“那个……我爸爸在前面等我。”
江凛吐槽,毫无可信度的借口。
“你路上小心,还有多远到家。”
察觉到陆辞言毫无恶意,她笑了笑。
“走过路口的拐角,再往前走2公里,之后会有一条大路,一直沿着路走,就到家了。”
陆辞言若有所思,看着漆黑中的女孩,“没有灯不害怕吗?”
“哈哈……”她干笑两声,被戳穿心思,眼中失落,过了一会儿她又说,“经过一个村子的时候,那里有灯。”
陆辞言没再问,微微颔首,“路上小心。”
田素素回了个笑,转身走进黑暗中。
21:49
江凛静静飘在田素素身后。
跟着田素素走过一个山村又一个山村,走过一段无人的山路。
咯咯—
吱吱—
各种稀奇古怪的声响在黑暗中被放大。
田素素捏紧书包带走得很快,沉默着一言不发。
刷刷刷——
这是风过竹林的轻响,她被吓得停顿片刻,之后走得更快。
终于……
面前山村泛起亮光,江凛看到田素素瞬间放松。
到家了?
他正疑惑着,却见田素素拐过一个路口,再一次踏入黑暗。
这夜来得越发深沉幽静,一片空寂的漆黑中,田素素低着头,像头倔驴,又像鸵鸟。
掩耳盗铃一般,似乎自己看不到,黑暗就不存在。
面前是个大转弯的弧形路弯。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有规律的啪啪声响起,黑暗中不知有什么,如此规律,规律得让人无法相信这是动物的声响。
田素素停止了。
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江凛绕上前,凭借自己过人的夜视能力。
他清楚地看到她眼中深深的恐惧,以及夺眶而出的泪水。
22:10
田素素终于看见自己村落的光。
她擦干泪水,脸上再次浮现那抹笑容。
她脚步轻快。
夜幕下,从一栋栋小房子的窗户内投出的光亮将她影子拉的细长。
终于她脚步停下。
推开一扇属于她的家的门。
“妈——”
话还没说完。
“死哪儿去了?”
田素素被这劈头盖脸的骂僵在原地。
“我……”
“我问你,放学不回家你死哪儿去了?”
田素素声音哽咽,“我没有钱,爸爸说来接我,他没来,我走回来的。”
妇女白了她一眼。
“还不滚去做饭。”
田素素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又被堵回去,她低下头,眼中泪水滚落。
江凛听到她低低回了句好。
23:00
眼前景象飞快移动,残影几乎卷成圈,难以分割的色块从眼前撕扯着向前。
砰!
江凛砸在某个柔软温热的地方。
他还没从方才的景象中脱离,猝不及防间挣扎着起身。
手掌触碰到柔软细腻的皮肤。
他扭过头。
方才还想触碰的人穿着睡衣,侧躺在床上,蜷缩在被子里。
对自己这个不速之客,陆辞言眉头皱得紧巴巴,半睁的眼中水光闪烁,在控诉被扰了好觉。
陆辞言察觉到他的视线,坐起身拢了拢被子。
刚睡醒的声音还沙哑着:“你走。”
江凛盘腿坐在床上,看着陆辞言的脸色微微泛红:“还在生气吗?”
温热呼吸喷洒,陆辞言不自在地扭过头,耳廓已经通红:“我要睡觉了。”
10月24日13:00
“阿姨,我看到了,只有田素素一个人自己出入的宿舍!”
几个女生站在操场中央。
两个三个四个一群,女孩孤零零地一个。
她像走向其中一群,被毫不犹豫地推开。
被称为阿姨的人走到女孩面前。
“你有在宿舍看到可疑的人吗?”
田素素摇头,“没有。”
“你到宿舍的时候有谁在?”
田素素点了点其中一群。
“不是!”“我们没见过你。”“怎么可能!我们还不在!”
田素素收回她的手,瘪嘴沉默。
“你知道她的手机放在哪里吗?”
田素素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在周围人无数双眼睛的打量下,没有证据,她们却已经把她当罪人对待。
阿姨悄悄凑近她,压低声音开口,自以为好心地说道:“你拿出来,还给同学,我就当事情没有发生。”
田素素退后几步,泪水夺眶而出,她崩溃大喊,“我说了我没有偷,我没有偷,我没有偷!”
她们面目狰狞,冷着脸注视着中央的女孩,宛若审判者,她是等待受到刑罚的罪犯。
12月25日圣诞
田素素哈着气,搓搓手心。
陆辞言为她送上一份礼物。
一颗苹果。
田素素笑得很开心,“谢谢你。”
1月18日18:59
田素素站在校门口,似乎又在等人。
陆辞言走上前,“今天不早点回去吗?”
田素素笑得不好意思,显然知道是在说上次回去得很晚的事。
“今天爸爸说来接我。”
“好。”
“你今天也等人吗?”
田素素挪到他身旁。
“嗯。”
两人沉默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逐渐地,又只剩下两个人。
田素素忍不住先开口,“你等的人还没来吗?”
陆辞言不回答,“你爸爸来了吗?”
田素素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点。
她笑得苦涩,显然对这种失约应对自如,虽然无数次被欺骗,却仍旧选择相信她的父亲。
她想,如果爸爸来了,找不到自己会着急的,所以自己在这里等等他。
期待啊,真是残酷又美好。
小心翼翼捧着颗真心,等着别人来踩。
他会来的。
他会来吗?
他会来的吧……
田素素忍住眼泪,摇头,“没来。”
陆辞言语气一如往常,“我等的人来了。”
他抬起下颚,微微指着某个方向。
田素素顺着看过去。
周遭萧瑟,穿着黑色大衣的男子身形修长,肩膀宽阔,长腿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黑发黑眸,眉眼锐利而深邃,对视间,毫不掩饰的冷漠。
整个人锐利肃杀得如同秋日凛冽寒风,处处透露出与这破败小巷格格不入的气息。
触及到陆辞言时,眸中寒霜融化。
来人把手臂上的风衣搭在陆辞言肩头,莞尔轻笑。
田素素连忙问,“陆辞言,你要走了吗?”
陆辞言沉默一瞬,“再陪你等一会儿。”
暮色四合,一片昏黑。
田素素抬起头,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接受某种命运的安排,“他不会来了。”
第52章 Chapter 52 今天也好,明天……
“你在等我的时候, 是什么感受?”
陆辞言垂头沉默不语,宿舍内安静到可以听见水滴落下的声音。
又下雨了。
他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江凛, 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要做这些让人误会的举动。”
两人都心知肚明, 让人误会的举动是什么, 是小心翼翼把在草地上哭到睡着的人抱回温暖的巢穴,是莫名其妙却又割舍不下的期待, 如果江凛拒绝的态度再决绝一些, 或许他能做到不再去想为什么,但是偏偏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
江凛哑然失笑,组织一会儿语言,意味不明地开口:“上次这话, 还是我对你说的,当时你神志不清到没法回答我。”
“陆辞言, 你有这么喜欢我吗?为什么喜欢我?”
陆辞言:“……”
陆辞言紧闭的眼,鸦羽般浓密的长睫随着主人的情绪轻颤, 眼皮微微泛红。
他答不上来,他只是觉得,江凛生来就是要喜欢他的,不喜欢他才没有道理,不喜欢他才奇怪。
是啊。
可是为什么呢?
寒月为物内陇上一层寒霜, 白色的床单和地面在月色中, 凉的令人生寒。
江凛坐在床头边上的桌子前, 看着窗外的月色发呆,一张单人小床上,陆辞言蜷缩在被子中, 只露出半张脸,即使在热气的烘烤下,他的脸依旧白到令人心悸,是一种脆弱到令人心碎的白。
指针走过了几圈,窗台上,一根毛茸茸的长条忽然伸出来,打着卷,灵活到鬼魅的程度,在他凝视的虚空中。
刷地一下,甚至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白色身影迅速坠落,快到眼睛只来得及捕捉模糊的残影。
接着——
嘭地闷响。
夜并没有就此沉寂,窗台的猫瞄了声,嗓音甜腻到像是黏糊的液体糊满喉咙,悉悉索索的几声响动从窗户下传来。
尖锐物体刮过红砖墙面,欻欻欻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猫叫,凄厉如幼童啼哭乍然响起,那猫全身毛发炸开,裂开嘴冲着楼下,发出恐惧而疯狂的嚎叫。
他定睛看去,心不由的猛地一跳,浑身寒毛倒立!
深不见底的夜色中。
血淋淋的手扒在窗台,指甲满是血迹。
以及……
一张微笑着的,鲜血淋漓却又残破不堪的脸。
黑洞洞的眼睛只剩下眼白,直勾勾地盯着他,缓慢地勾出一抹笑,血肉翻飞的脸在这抹笑中,四分五裂。
在那瞬间,江凛感觉到自己胸腔的心脏跳到快要冲破胸膛。
它笑着,惨白的眼中流下两行血泪,只可惜在血迹布满的脸上看不出,只觉得这张脸皮就要从破瓜一般的脑袋上剥离,只剩下一点点挂在骨头上。
它双手撑着窗台,费力地爬上窗台。
那是怎样的一副身体,浑身的骨头已经断裂,手骨勉强拖着她在墙面上爬行。
猫尖锐的叫声停止了,变为警告示威一般地低吼,那双碧绿的眼瞳紧缩成一条细缝,几乎是和它截然相反的全黑。
它爬上窗台,浑身血液,染血的手掌费力地拍着窗户,血液顺着玻璃窗流下长长的痕迹。
砰砰砰地响声,混合着玻璃窗框撞击的声音,即使它沉默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依然无比的杂乱。
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烈,似乎下一秒,这玻璃就要被它拍碎。
雨水刷刷刷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落得飞快,几乎是在雷声翻滚的一瞬间,便劈里啪啦地砸下。
猫被雨水浇得湿透,哀嚎一声后跳下窗。
雨水将它浑身的血迹冲刷的成股往下流淌,露出青白的皮肤与皮肉翻飞的伤口,它的脑袋被砸碎了,雨水流进破碎的头骨,红白混合的液体顺着惨白的脸流到玻璃上。
它整个人趴在玻璃上,双手还在不停地砸着玻璃,白生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地盯着江凛。
在这响声中,睡梦中的陆辞言不安地挪了挪身体,看这模样很块就要苏醒,在他睁眼之前,江凛迅速拉过被子将他盖得严严实实。
叩叩叩——
身后,敲门声响起!
砰砰砰的声音和敲门声此起彼伏,好似要把人压倒,小小一间屋子挤满了看不清的东西。
无数的低语声在耳畔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它张开嘴巴,黑色血液顺着嘴角大口大口地涌出,破碎脏器的碎肉也一起吐出。
它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只发出单调的一个音节。
“啊……”
于此同时,身后的拍门声停下了。
“老师,可以开开门吗?”
“可不可以帮帮我?”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帮帮我吧,老师……”
接着,小声的啜泣声隔着并不厚重的木门,清晰地传到江凛的耳朵里,耳边一声轻笑,近到耳畔掀起小阵冰凉的冷风。
江凛后背发寒,心却强自镇定,手心已经起了层薄汗。
咔嚓几声轻响起。
他猛地回头,再定睛看去时,空荡荡的窗台已经没有了那道身影。
还没来得及沉思,电光火石间。
门前。
它咯咯咯怪笑,脑袋扭过身后,露出沾满鲜血的白牙。
它站在那儿不动了,浑身的血液混合雨水,滴答滴答往下滴落,因为碎裂的骨头无法支撑身体,她僵直地贴在门上。
失去视觉冲击的惊悚后,江凛已经平静下来。
玻璃窗户裂痕遍布,透过碎裂的玻璃,窥见窗外夜色中扭曲着扯动的闪电与惊雷。
它只是站在那,似乎并不打算过来。
江凛与它对视了许久的时间,终于开口:“你就打算站在那儿吗?”
皮肉翻飞的脸上竟然看得出一丝疑惑和诧异,惨白瞳孔转了转,它蹲在了,蹲在门口,抱着膝盖,像个受伤的孩子,竟然安静下来,只发出含糊不清的啜泣。
江凛:“……”
“他在睡觉,你别吵醒他。”
它愣了一秒,真的停下,默默地蹲在墙角,血水顺着她浑身的伤口流满地面,细细血线向江凛的脚边蜿蜒。
叩叩叩……
敲门声再次响起,浑身黑羽的鸟飞到窗台,黑黝黝的眼睛盯着江凛,那么无辜又好奇。
墙角处的它抬起头,脸上竟然有些可怜,惨白瞳孔痴痴地盯着床上的陆辞言。
它动了。
双手挪动间,碎裂的骨骼咔嚓咔嚓作响,它费力地爬到江凛脚边,抓着洁白一尘不染的床单,冲着裹在被子里的陆辞言,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江凛一把抓住它的手。
“你做什么?”
它扭过头,惨白眼中流出泪水的痕迹,从这双眼睛中,江凛竟然看出些许艳羡的神色。
他收回手,心中翻滚过不知名的情绪,松了口:“他累了,还在睡觉,醒来看到你这样会害怕,你等他醒了。”
闻言,她的泪水流得更快了,破碎的喉管中血液咕噜咕噜上涌。
奋力挤出几个字:“好,羡,慕……”
羡慕什么?
江凛轻笑一声,后知后觉地想到某些不知名的梦境,他的笑容凝固了,望着一脸艳羡的它沉默着,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被子盖得太严实,陆辞言哼哼唧唧地钻出被子,露出捂的通红的脸,眼皮薄到几近透明,雨还在下,闪动的亮光时不时扫过他眉眼,鼻尖,留下似是而非的阴影。
它拽着床腿,几乎将整个身躯缠绕在床头,定定地和江凛一起,望着熟睡中的陆辞言,泪水混合着血水一滴一滴,滴落到纯白枕头。
它说:“好幸福。”
又说:“好羡慕。”
江凛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更遑论安慰……一具尸体?
他推开它的头,至少别把头顶在陆辞言头上:“别哭。”
回忆起自己安慰陆辞言时候的动作,又把手放在它头顶,摸了摸:“别哭。”
它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惨白瞳孔中血色蔓延,浓到发黑,凝结成全黑一片的眸子,黑黝黝,亮晶晶,像飞过窗台的那只鸟的瞳孔。
它哭出声音,忽然松开攀附着床头的手,往陆辞言身上跌落。
江凛:!!!
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仅仅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面前的景象荡然无存。
自己似乎躺在一张狭窄的小床上,正对着扇玻璃窗户,窗外的灯透过床单随意做成的窗帘,微微发光。
心脏好似被一把大手攥紧,呼吸都不顺畅,江凛尝试着呼吸,胸腔中浊气吐不出,要强行纾解,滚烫的泪水先一步汹涌而出。
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情绪。
隔着破败的土墙。
女人的一声骂传到耳边。
“你怎么不去死,死了算了。”
灵魂飘到半空,他飘在漆黑一片狭小屋内,垂眸,床上的女孩哭到抽噎,又咬住手背,竭力不让自己发出控制不住的哭嚎。
她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说着,好痛苦啊好痛苦啊好痛苦啊好痛苦啊好痛苦啊……
为什么我不能马上死掉?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剧烈的砸门声大到要把这木门砸碎,男人怒吼着:“赶紧起来!”
江凛看着她坐起身,身体抽搐着,强自咽下喉头的哽咽,擦干泪水,又拍拍脸,摆出一副什么都每发生过的模样。
脚步虚浮地走到门口拉开门。
男人劈头盖脸地骂:“我还以为你睡死了,连老子的话也不听了。”
她低着头,掩盖再次夺眶而出的泪水。
客厅内,昏黄的灯光照的室内昏暗极了,好似梦中,即使努力想要看清,看到的依旧是一团迷雾。
女人做在桌子前,眉目倒竖,脸色黑得堪比锅灰。
男人抬脚一踹椅子,嘭地砸到地面,又被他捡起来,抡到墙面。
不堪承受重负的椅子碎裂成木片。
女人抖了抖,眼泪中水光闪动,但她抿紧唇,没落泪。
女孩站在桌旁,像个鸵鸟,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土里,拘谨而又畏惧。
男人发完脾气,恶声恶气地开口:“我和你妈要离婚,你来写离婚协议。”
女孩抬起头,嗫喏着唇:“我,我不会……”
男人暴怒,腾地站起身狠狠甩了她一巴掌,“读书读到那里去了?花老子这么多钱,读到狗肚子里了?”
她没说话,被扇到摔倒在地面,纷乱的发丝挡住她的眉眼,从红肿的脸颊上,流过一滴泪水。
再一次,江凛听到她内心痛苦的哀嚎。
今天也好,明天也好,让我死去吧。
第53章 Chapter 53 “光是这样你就……
“生活一直如此痛苦吗?还是只有童年如此?”
“一直。”注
“我长大之后, 会不会好一些?”
田素素保持着跌倒的姿势,目光无神地凝望着虚空,墙角处, 蜘蛛爬过布满灰尘的网,尾巴坠着细细晶莹透亮的丝线, 一圈一圈地将猎物裹紧。
江凛知道这是在问自己, 时间停滞了,男人暴怒而起的丑恶嘴脸凝固在面上, 江凛再次想起那个盘踞在自己门后角落里, 冲着床上的陆辞言伸出手的怪物,那么小心翼翼,颤抖着的外表下隐藏着如此波涛汹涌的痛苦。
过了许久,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会。”
话音落下, 嘭地巨大声响,风把门吹来了, 重重砸在墙上,抖落下一层成年老垢。
她望着空荡荡的门外, 兀自哈哈哈笑出声。
灵魂随着她的笑声飘到很远很高,飞过重重雨幕,飞过高高的山坡越过一道道弯曲的河流,沿着蜿蜒的山路,飞到遥远而辽阔的平原。
一望无际的平原接着辽阔的河原, 河水滚滚不停, 流下湿润而潮湿的痕迹, 脚底很软,软到风一吹,就会随着风的力量在空中翻腾。
在平原的中央, 小小的身影盘踞成一团,来自河岸的风吹啊吹,吹得草地如同海上浪花,不停潮起潮落。
江凛飘在上空,雨水还在下,他冲着平原中央的陆辞言喊:“陆辞言!”
霎时间,天晴了,雨停了,黑沉的夜色顷刻间消退,微冷的晨光洒满茫茫原野,在河岸边,有人在嬉戏,溅起的水花一浪高过一浪,笑声此起彼伏,从未停歇。
扬起的水珠折射着初生太阳的日光。
躺在草地中的人坐起身,身形不再是如十几岁少年一般的清瘦与稚嫩,恰恰相反,沉白面容肃丽,眉目沉黑深邃,脸颊的软肉几乎没有,下颚线清晰而又流畅,他摇摇头,晃晃脑袋,将目光虚虚地落在对面的河岸上,最后,又仰起头,眯着眼睛。
澄澈的眸子在清冷的晨光下,璀璨到不可思议。
他看到了江凛,对方高高地飘在空中,俯视着渺小的自己。
而后,那点飘渺的灵魂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在熹微晨光中,他眨眨眼。
霎那间!
“醒了?”
耳畔冰冷而又熟悉的声音乍然响起,浑身的冰凉让陆辞言打了个寒颤。
陆辞言睁开眼,眼前一片茫茫的黑。
昏沉的脑袋反应了许久,才明白过来,那股子刺骨的寒冷并不是因为周遭的温度降低,而是自己正以一种被完全包裹的姿势,被这人圈在怀中,那股刺骨的寒冷来自于他。
十分不讲理,且十分蛮横的姿势,不给人任何挣扎的可能。
他仰起头看,只看得到坚硬的下颌线与冷白的皮肤。
这怀抱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心安,如同鸟儿亲自筑造的巢穴。
陆辞言觉得自己似乎睡了许久,久到连骨头缝里都泛着懒意,叫嚣着就此沉睡吧,睡在他的怀中。
细密的吻落在他的眉眼间,顺着微微鼓起的脸颊,落到唇角。
他下意识想要逃,却被捏住下巴,寒夜中,他对上一双黝黑的眸子。
这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况且——
为什么要亲他?
而且又是这熟练而又亲昵的姿态,他拧动自己的手脚,却发现对方表面上随意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实际禁锢得如同钢筋水泥浇筑的牢笼,连挣扎也不过是在非常小的限度内。
陆辞言冷冷开口:”“你松开我!”
他笑:“我又不是傻子,一松你就跑了。”
陆辞言:“……”
“你是谁?”
他沉默思索一会,长长的睫毛垂下,看起来竟然有些落寞,过了几秒,他终于开口:“我是江凛,我可以继续了吗?”
说着,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陆辞言,眸光有意无意地在他唇边徘徊。
“继续什么?”
陆辞言下意识接了一句。
对上那双眸子中赤裸裸的意味,他撇过脸,在昏暗的环境中,看不清这人的脸,不过面部轮廓和江凛确实有些相像。
但江凛怎么可能对他做出这种动作?
这副小心翼翼又珍视的模样,表面上看起来是陆辞言被禁锢,实际上从这个姿势来看,无论如何,陆辞言都比对方更加舒服。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陆辞言试探着开口:“你是不是被污染了?”
他噗嗤笑出声,将额头抵在陆辞言额头,刺骨的寒意顺着相贴的肌肤猛地传来,他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正常人的体温怎么会这么冰冷呢?
他摸索将手攀上江凛的脸庞,手心之下,是远比隔着一层衣物还要更加刺骨的寒冷。
在温热与坚冰中,温热的粘稠液体濡湿手心,血液好似有生命一般,顺着他的手心往江凛的脸、脖子蔓延,黑色符文片刻间爬满他的肌肤,冷白的肌肤在红到发黑的符文衬托下,到达一种雕塑般的质地。
陆辞言口中念念有词,这是一种古老的催动方法,几乎已经脱离人类认知的范畴,至今没有人能破解语言的秘密,在这一段难以被理解的低语中,究竟藏着什么能让人从污染中苏醒的魔力。
仅仅只看得到轮廓的黑暗中,陆辞言掌心微微发红,浅淡的红光从他掌心蔓延,顺着鲜血流过的痕迹刻出形状奇怪的符文。
他对上那双总是冰冷而淡漠的眸子,此刻那双眸子中泛起点点红光,望着自己,好似望着久违的爱人,依恋而又无声地述说着委屈,陆辞言沉默了一瞬,嗓子有些许阻塞。
他把这理解为江凛被污染的恐惧。
“很快就好了,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
他抿紧唇,脸庞在光下微微发红,随后,他感受到手底下的脸向自己靠近,再靠近,直到鼻尖相触,冰凉的温度一如掌心之下。
他极其轻地叹了口气,说:“我很想你,言言。”
昏迷的时间对于陆辞言而言不过是眨眼间,偶尔的清醒让他意识到,此刻也许距离上一次清醒过了许久,久到他也不知道在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江凛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正想开口,江凛压下来,唇与唇触碰,冰凉而又柔软的触感,诡异到让他忘记了去追究为什么江凛会对他做出这种举动。
这一瞬间的茫然被精准捕捉,于是乎,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同样冰冷的物体趁机探进他的口腔,在自己温热的体内,坚冰也融化,带上属于陆辞言的温度。
血色的符文停止流走,陆辞言深蓝眸子轻颤,几乎是用尽全力去推开江凛,然而自己这点力气堪比蜉蝣撼树,不仅没有让江凛松开自己,还被抱得更紧,紧到胸腔被压缩到难以呼吸。
啪——
江凛停下了,并不计较自己脸上这一巴掌,眸光幽深,“生气了?”
陆辞言胸口上下起伏,垂在一侧的手在微微颤抖。
江凛没有安抚他,更为恶劣地笑:“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江凛俯下身,舌尖轻触碰陆辞言红肿的唇角,“光是这样你就生气了,要是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那得气成什么样?”
陆辞言:“……”
他抬手,拇指摩挲过唇角,在红肿的唇边流下点点晶莹的水光,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自暴自弃。
……这莫名其妙的人。
“谁?”
江凛轻笑,“你醒了就知道了?”
空气中氤氲着玫瑰的香气,带着潮湿的绿意,青涩,并不勾人。
这样熟悉的香气让他陷入某种回忆之中,在残存的记忆片段里,闪过自己抱着一束玫瑰,窝在狭窄的小床上,静静地等待着谁,在梦境中,门开了,江凛走进来,将自己紧紧抱在怀中,面沉如水。
之后便是长久的模糊与刺痛,陆辞言试探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死了吧?”
江凛嗤笑,说的话意味不明:“这个世界上谁都会死,唯有你不会。”
陆辞言眉头微蹙,江凛的手握住他的手,将手心放在自己胸口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冰冷并不刺骨,手心之下,胸膛的起伏接近于无。
他吻着陆辞言的手,“你不会死,你活在这里,即使我死了,你也会活着。”
陆辞言抿紧唇沉思半晌,心底的烦躁几乎将他淹没。
“……”
“你如果不会好好说话,干脆别说了。”
江凛脸上闪过些许委屈的神色,他贴着陆辞言的脸,叹息道:“言言以前从来不会对我说这种话,太伤心了。”
“我们现在在哪?”
他摇摇头,“不知道。”
陆辞言无奈,“江凛,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江凛嘴角勾起抹笑,反问他,“你以前认识的我,就是真正的我吗?”
陆辞言寒声道:“至少以前的你可以沟通。”
江凛不置可否。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愿意做出退让的姿态。
屋外窗台飞过一只鸟的痕迹,用它那双黝黑的眸子,无辜地盯着屋内。
接着扑腾扑腾翅膀,飞往不知名的地方。
天光将亮未亮,晨光透过纱质窗帘,稀稀疏疏的光斑在室内摇晃。
天要亮了。
时间在此刻诡异地平静下来,陆辞言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股倦怠与心安,抚慰他的全身,让他情不自禁开始恍惚。
在意识迷失的前一秒。
咔嚓!
一声巨响。
风从破碎的窗户灌进屋内,窗帘被吹得乱舞,在熹微晨光中,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蹲在窗台。
利落地跳进屋内。
来人的声音熟悉,带着记忆中的淡漠,此刻却有些洋洋得意的意味。
“找到了。”
第54章 Chapter 54 终于,陆辞言深……
熟悉的身影让陆辞言愣了几秒, 他望一眼面前的江凛,再探头看将自己抱在怀中的人。
天光将亮微亮,在浅淡的天色中, 陆辞言看到他注视自己的眼睛,他雕塑般立体的脸一半淹没在黑暗中, 一半徜徉在迷迷蒙蒙的天光里, 红到发黑的符文还留在他苍白肌肤之上,没有灼烧和吞噬的痕迹。
他笑了笑, 眼睛眯起, 黝黑眸子里笑意并不明显。
站在面前的人动了,他走上前,并没有计较两人这样亲密的姿势,而是先一步摸摸陆辞言的发丝, 在额角,看到那两枚熟悉的小幽灵发卡时, 他才极其轻地笑了声。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陆辞言再一次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 好似在某个落雨的午后,香根草的气味在温热体温蒸腾下,酿出醇厚勾人而又带着雨的冷意。
他熟悉这股味道,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并不存在的记忆。
先是冰凉的雨水,接着是身体在空中下坠, 在这之后, 他想起了从紧贴的胸膛之上, 传递而来的另一个人的体温,不算太多,刚刚好将自己发冷的身体温暖, 不似现在,冷到他手脚冰凉。
陆辞言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似乎是察觉到陆辞言的愣神,抱着他的人低下头,亲吻他的眉心,沉黑的眉眼蕴含着点点笑。
江凛拇指摩挲过陆辞言眉心,似乎是要擦去他亲吻的痕迹。
他问:“真奇怪,你竟然不生气?”
江凛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好似在看什么死物,他冰冷的眸光扫过那张与自己有三分相像的脸,抬起手,指腹擦过他的眼睛与唇角,顺着唇角滑到耳垂。
他说话的声音极其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生气。”
接着,手指顺着陆辞言的符文滑到他的胸口,又捏了捏陆辞言的脸:“我从来不和死人生气。”
陆辞言预示到什么,“等等——”
瞬息之间,噗嗤一声血肉破开的闷响,江凛看似漫不经心的手轻轻松松划破他的胸膛。
陆辞言迅速闭上眼,想象中冰冷的血液并没有喷洒,他深蓝的眸子颤动,盯着江凛伸入这人胸膛的手。
奇异的是,他没有挣扎,只是望着江凛,眼中有促狭的笑意。
手底的触感并不似任何活物应有的柔软温热,而是僵硬而又刺骨的冰。
掰断肋骨,指尖划破薄膜,他找到了那颗沉寂的死亡的心脏。
拽出来时还带着未能割断的血管,这心脏已经是死白,带着凝固的黑色血液,并不腥臭。
【任务2:寻回乐园失窃已久的核心 完成进度:50%】
冰冷的机械音刚落下,不等江凛将这冰冷的肉块甩开,手中的心脏迅速消失不见。
他沉默地望着陆辞言。
陆辞言抿紧唇,眸光意味不明。
直到这时,手掌大小的血洞中才流出几丝黑红的鲜血。
他表情云淡风轻到什么都没有发生,随意瞟一眼江凛,又把眸光转到陆辞言脸上。
天光已经大亮,他终于得以看清这张魂牵梦绕多年的脸,以及那双幽深而又神秘的蓝色眸子,指背划过陆辞言的眉眼。
他语焉不详:“害怕吗?还是在为我伤心?”
陆辞言心中塞满复杂的情绪,这不是他可以控制的情绪,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会有这样的情绪,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这种情绪压在心头,他动了动唇:“你……究竟是什么?”
红到发黑的符文在他皮肤之上消退,逐渐减淡,淡到只剩下浅浅的血色轮廓,然而他并没有像陆辞言预想的一般,被吞噬,或者被净化。
他身影逐渐变淡,束缚的力量在消失。
“这要你自己来发现,我等着你,言言,下次见。”
亲昵的语气旁若无人,江凛嗤笑一声:“没有下次了。”
他微微弯下身,将陆辞言抱在怀中,怀抱中的人身量明显已经是成年男性,只是削瘦的身体并不宽厚,抱在怀中和十几岁的陆辞言并没有区别。
陆辞言下意识搂住他的肩膀,被截然不同的体温包裹,温热到回暖的身体此刻才褪去僵硬。
然而这种温暖并没有包裹他多久。
江凛把他放到了床上。
“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冰冷的语气不带着什么起伏,江凛抬手取下那两枚小幽灵发卡。
这两个可爱的发卡在十六岁的陆辞言头发上别着格外的可爱,但放在眼前的陆辞言头发上,怎么都透着一股子令他不满的违和。
江凛眸光扫过陆辞言红肿的唇,眸光暗了几分。
拇指摩挲过红肿的唇瓣与唇角,几乎是亵玩的姿态,他端起陆辞言的脸。
“他亲你了?”
陆辞言抿唇,躲过他的手指,微微垂下头,没了发卡束缚的发丝垂落,遮住他面上的情绪。
见陆辞言不答话,江凛坐下,两指捏起他的下巴,强迫对方抬起头。
陆辞言凝眉,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
江凛俯下身,两人贴得极近,近到鼻尖只隔着一个指尖的距离,陆辞言再一次闻到那股香根草的味道。
呼吸交缠。
江凛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深蓝色瞳孔,十分平静地说:“没关系。”
唇上落下温热的柔软,但动作并不轻柔,几乎是撕咬着他的唇瓣,将本就红肿的唇瓣撕咬到几乎流出鲜血。
江凛泄愤地咬了一口,尖锐的牙齿刺入唇中,鲜血顷刻涌出,交缠的唇舌间弥漫淡淡铁锈味。
陆辞言吃痛地哼了一声。
原本只是流连在外的吻找到了宣泄的口子,温热物体撬开贝齿,在口腔中肆虐。
然而这还不够。
江凛抓住他挣扎拍打的手,一手压在床头,一手绕过后背,把陆辞言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
交叠的身躯密不可分,陆辞言唇角流下丝丝缕缕晶莹的水迹,他闷哼着,在江凛身下不停扭动着要逃开这陌生的束缚。
抵上某个坚硬的物体,忽然间,他挣扎的动作停下了。
在被吻到难以呼吸的间隙中,狠狠咬了江凛一口。
江凛直起身,顺着唇角流下鲜红的血迹。
陆辞言面色潮红,唇瓣红肿到毫不怀疑再碰一下就会轻轻破开,胸口剧烈起伏,连呼吸都不是很顺畅。
江凛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冷冷地望着陆辞言。
两人都没有动作。
终于,陆辞言深呼吸一口气,冷冷开口:“你还要压着我多久?”
“江凛,从我身上滚下去。”
江凛闻言愣了一秒,笑了:“我不呢?”
陆辞言深蓝眸子中闪过瞬间的诧异,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怒火。
他猛地挣脱开江凛手的钳制,长腿踢起,迅速而利落的翻身,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位置对调,紧实的大腿夹在江凛腰侧,狠狠地压着对方不给反抗的可能。
然而江凛脸上并没有出现他预想中的神色,相反他漫不经心地捏着陆辞言的腰,手掌有意无意地抚弄。
“怎么?他能亲我就不能?觉得我恶心?”
在他手掌的抚弄下,陆辞言从尾椎升起一股巨大的痒意,浑身猛地颤抖,他一巴掌拍开江凛的手,深蓝眸子幽深地望着江凛,几次欲言又止,却说不出一句话。
要他怎么说?
说你个无耻的混蛋,在我不清醒的时候都做出那种事?
还是说什么,“江凛,你真恶心。”
之后再让江凛顺着自己的话往后说。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都被你看硬了。”
“怕了吗?讨厌我?恶心我?”
“你先招惹的我,就算是在梦里。”
“照样C翻你。”
“……”
光是记忆里,都要羞愤到恨不得一头撞死,真要现在说出来……
心头的怒火被一盆凉水浇得熄灭,一点火星也起不来,只剩下无奈与烦闷。
他要怎么解释十几岁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是两个人,所以自己从来没有招惹过江凛。
陆辞言兀自沉静下来。
“算了。”
他松开手中的力道,从江凛身上离开,退后几步,面色复杂:“江凛……你不能这么算,我没招惹过你。”
江凛坐起身,不咸不淡地开口:“哦?是吗?”
他一步一步向陆辞言逼近,直到把人抵在墙上,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是谁抱着我不撒手?是谁离了papa就焦虑到掉眼泪,不给抱就独自生闷气?”
陆辞言瞳孔震颤,神志不清时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丢脸又羞耻的事被这样毫无遮掩地说出来,羞愤得他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一把捂住江凛的唇,急忙开口:“别说了!”
江凛笑了:“言言,招不招惹,不是你说了算的。”
陆辞言垂下眼睫,长睫垂落,掩盖眸中泛滥的水光,他吞吞吐吐,声音不稳,带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那你要我怎样?”
江凛闻言笑意凝滞,似乎是没想到陆辞言会这么迅速的服软,嘴角的笑意越发浓了,望着陆辞言乖顺的模样。
他抬手抚上陆辞言侧颊,成年人的脸并不像未发育完成的少年,带着软软的脸颊肉,不过他脸上也有,只是很少,浅浅一点贴合面部线条,流畅的轮廓优美到不可思议。
深蓝眸子中水光荡漾,流转的湿润只在微红的眼眶中打转,眼中薄怒,而又有着微妙的委屈,薄唇红肿,宛若遭受了某种凌辱,可怜,却又让人难以抑制地升起凌虐的欲望,想让这张脸上出现更糟糕的表情。
他说:“吻我。”
陆辞言躲开他的手,侧过头陷入久久的沉默,终于,他极其轻微地从唇中挤出个字:“好。”
垂落的长睫颤动到心悸,陆辞言不看他,在江凛得逞的目光中,缓缓靠近。
室内安静极了,静到可以听到胸腔中心脏跳动的闷响,以及窗外不知名鸟儿的嘀咕,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脚底也虚浮,整个人都在小幅度的颤抖。
终于,只剩下一根指头的距离。
鼻尖再次涌入那股香根草的气息,呼吸交缠,他偷偷瞟一眼江凛的神色。
江凛脸色如常,并没有多余的表情,淡漠而又沉寂的眸子中点点光亮,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他将江凛虹膜的纹路看得极为清晰,陆辞言从这双黝黑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眼前猛地昏黑,意识抽离,掉入深不见底的漩涡。
再次睁眼。
玻璃窗外,阳光正好,几从玫瑰在日光下发出炫目的红色光晕。
面前摆放着一张纸条。
【您说的任何话都是正确的。
不用在意门口的东西,不可以相信任何人。
请不要暴露自己。
您只是一个医生。】
第55章 Chapter 55 它又说:“老师……
“……”
面前的男人沉默着, 看着一言不发的江凛,对方周遭极其低的气压几乎让人窒息。
秦招扯出抹礼貌的笑:“主任今天找我是因为什么?”
江凛:“……”
他又说:“如果是有关以前学生的事情,我无可奉告。”
江凛:“……”
他脸上笑意僵硬, 终于连那抹客套的公式化的笑意也支撑不住:“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江凛:“……”
【宿主!你不能自暴自弃啊!!!】
系统冒出个头,在江凛脑海里摇旗呐喊, 生怕江凛就此摆烂。
江凛兀自扯出抹笑, 合着故意玩他是吧?
秦招被这抹笑弄得脊背发寒,他再次开口:“如果主任找我没有别的事, 我先走了。”
江凛摆摆手, 脸色又恢复无波无澜的模样:“我只找你一件事,记住你已经死亡的事实。”
秦招脸色惨白,枯败的面上诧异得明显,他也并没有做任何掩饰。
他又想开口。
叩叩叩——叩叩!
敲门声响了, 在敲门声响起的瞬间,面前的景象不断被拉扯揉乱, 宛若时空扭曲产生的失真将小小一方空间席卷。
秦招消失了,空荡荡的教师休息室内透着淡淡的死寂, 死寂之下,躁动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惊慌。
桌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那份印刷质量不高的报纸也放在桌面,隔着遥远的时间长河,灰黄的报纸已经潮湿发皱, 手挽着手的女孩已经彻底看不清脸的模样, 糊成一团墨迹。
面前的空工位上坐着个影子, 那影子已经逐渐清晰了,从最开始时不仔细看便会忽略的模糊轮廓,变得坚实, 已经看得清作为人的形象。
江凛站起身,它也站起身。
跟在江凛身后,冲着门口,拉开门,惊慌失措的方堂站在门外,手中拿着一支红玫瑰。
见是江凛,方堂松了口气,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不过下一刻,目光扫过江凛身后时,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险些要冲出嗓子眼。
他瞪大眼,强做镇定地移开目光,企图将自己的注意力强行移开,做出没有看到那东西的模样。
他低下头,几乎是眨眼的瞬间。
眼前出现一张巨大的脸,死一般的苍白与冰冷,僵直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鼻尖之间的距离,近到一根手指也卡不进。
那双眼睛中的瞳仁只剩下针尖那么大的一点,惨白的脸裂开笑,露出黑洞洞的唇舌。
“你看到我了,对吗?”
方堂身后激起冷汗,浑身汗毛倒竖。
他僵硬地抬头,那张脸又到江凛身后,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嘴角咧到耳垂,黑洞洞的血口吐出几个字。
看口型,是:我知道你看到我了。
方堂也盯着江凛:“江哥,我回教室时发现门牌变成了5班,我根据学生手册回到楼下等,直到第三次,依旧没有变化,所以我来找你了。”
“我绝对没有往教室里看!”
江凛见过许多套规则,这些规则一环套一环,而又有的规则是完全相悖,很难去判断哪一套规则是最正确的选择,不过对于方堂而言,坚守作为学生的他的规则,牢记自己的身份,不被环境同化,活着出去也未尝不可能。
令江凛意外的是,这个梦境太真实,真实到连他都难以分辨面前的人是现实中的方堂也沉入梦境,还是梦境中捏造的方堂。
但无论是哪一个方堂,对于对方的求助,江凛没有拒绝的权力和理由。
方堂的视线无处安放,他把玫瑰举到江凛面前,目光也随着玫瑰移动。
视线中出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他手中的玫瑰:“走吧,我带你去医务室,你看起来不太好。”
方堂头如捣蒜,忙不迭地转身走在前面。
走到医务室时,令人意外的人站在医务室门口,举着一把小铁锹,正在花坛下挖土。
挖的土堆已经在堆了一堆,快要把玫瑰花从的根部挖出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陆辞言停下挖土的手,扭头看去。
时间诡异地停滞,不过瞬息之间的一个对视,他却觉得这一刻被拉得漫长的像过了整个春秋。
握着铁锹的手不自觉收紧。
没等他开口说什么,虽然他也无话可说。
江凛平静的眸子一如往常,似乎那些暧昧不清的话和亲吻从来没有发生过,然而在几刻钟之前,与这里不过相隔一墙的医务室内,江凛是如何平静地一步一步击退的他防线,在陆辞言濒临崩溃时,又将他拉回来。
但现在……江凛给他的感觉好像那不过只是一个不存在的梦,如此冰冷又疏离。
这样的认知让陆辞言有些不悦,不过也仅仅只是微妙到难以估计的一丁点而已,如果他能再迟钝一下,他甚至难以捕捉到自己这微妙的情绪。
现在的他只庆幸……
幸好自己没真吻上去,至于为什么,他也不太清楚。
江凛拍拍方堂的背:“去吧,我先走了。”
方堂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打转,沉默一会,试探性开口:“那我留在言哥这里?言哥和我待一块儿?”
江凛反问:“不然呢?”
他不说话了,迅速走到陆辞言身边接过陆辞言手中的铁锹,吭哧吭哧地挖土,辛勤工作的态度真是应了一句老话。
这孩子眼里有活儿!
江凛没做多少停留,甚至连眼神交流也不过是初见时冷淡的一瞥。
按照教导主任守则的要求,他回到教师休息室,在桌面上拿起红玫瑰,去往突然出现的5班,这里一切如常,没有突然跳下楼的女孩,也没有被困在雨中潮湿到难以从那场雨水中逃脱的众人。
平静到诡异的场景,并没有带来多少来自秩序感被遵守的心安,相反,这场表面的平静后,隐藏着吃人不眨眼的深渊。
那道影子走在他身后。
“你知道吗?刚刚那个孩子看到我了,真胆小,被我吓到眼睛都差点不敢睁开。”
它桀桀怪笑,快活极了,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江凛把玫瑰放在窗台,深红玫瑰丝绒般的花瓣浓到发黑。
余光瞟见室内,是足以吞没一切光亮的乌黑。
他收回目光,准备离去。
从幽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凭空出现一只血淋淋的手,手轻轻摸索窗台,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江凛开始思考自己需不需要把玫瑰递到它的手中,还未有行动,另一只手比他快了一步。
他拿起玫瑰,递到血淋淋的手中。
江凛听到一句谢谢,像是在耳边同自己说话,乍然响起。
那是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胸前佩戴着深蓝色校牌,带着礼貌又客套的笑,朝他伸出手。
“您好,我是二年文科1-4班的教导主任,你是理科班新上任的教导主任吗?”
江凛点头,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这是一张丢人群里能立马找不到的脸,但那股病态的苍白和金丝边眼睛给他增添了些许类似于严谨、禁欲的气质,更何况,还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怎么看都不会是泯然众人的类型,然而他靠近的瞬间,江凛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
无声无息地到来。
他想看一眼那个影子,但他忍住了。
不过那影子却好似有了读心术,蹭地一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你是在找我吗?”
江凛掠过它,伸出手同男人握手,将视线落在男人脸上:“是。”
男人抿唇笑得克制,将江凛上下打量一番,吐出来几个字:“真是……青年才俊啊。”
江凛回以他同样的笑。
他又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也许,我可以算一个前辈?”
他的态度娴熟而自然,即使面对突然出现血淋淋的手臂,以及江凛身后那道影子,也表现的淡定坦然,那抹笑完全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其实也是个怪物,此刻特地出现就是为了拉低江凛的戒备心,好将其一击毙命。
二是他真的只是一个被困在这里的npc,已经被规则驯化,所以对时不时出现的诡异事件习以为常。
无论是哪种可能,江凛都不需要他的帮助。
他笑着回他:“不用了。”
江凛扫过他的校牌:“赵主任,应该也有其他的事需要处理,接下来就交给我自己吧。”
赵名成没再说什么,颔首微微笑,还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模样:“那有需要记得找我。”
窗台上,那只手拿着玫瑰后并没有伸回去,相反,两只手手肘支在窗台,窗户上出现模糊的挤压痕迹,像是有谁扒在窗台听两人说话。
江凛要走时,它的手冲着江凛挥了挥,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谢老师!”
江凛没有回头。
它又说:“老师的手好暖和啊,下次可以继续摸摸我的头吗?”
它半个身体伸出窗台,冲着江凛的背影大喊。
“老师,那个孩子是谁啊!丢掉他!看看我好不好!”
接着,咚地闷响声从身后传来。
好似□□砸在坚硬地面的闷响。
咔嚓咔嚓几声骨头碎裂的声响清脆而又瘆人,让人不自觉怀疑自己的骨头是不是也随着这脆响断裂。
指甲刮过水泥地面的声音响彻耳边,尖锐得几乎刺破耳膜。
它还在说着。
“老师,你回头看看我呀。”
“你不是也可怜过我吗?为什么不能继续可怜可怜我。”
刮擦声音急速,江凛几乎想起了它在地面爬行的模样,一如某个梦境中,攀着红砖墙爬上他的窗台。
惨白的脸,惨白的眼,血洞的唇舌。
扯出抹癫狂痛苦又畅快的笑,险些将整个破碎的头颅从口腔撕裂。
鬼气森然。
霎那间!冰凉的手抓住他的脚腕。
江凛脚步停下了。
第56章 Chapter 56 在我成形之前,……
规则第十一条。
11.如果学生向您反馈出现一年九班, 或者二年/三年文/理五班,请安抚学生,将学生带到医务室休息, 回到休息室,您的工位上将出现一只红色玫瑰, 将该玫瑰放在一年九班, 或者二年/三年文/理五班窗台,之后回到您的休息室, 请注意不要向内张望, 请不要回头,无论您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请务必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请不要回头。
江凛无视它抓着自己的手, 轻易就可以将成年男子抱起,大气都不带踹的江凛, 这点重量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他甚至脚步没有停顿。
走到教师休息室时,那股拖拽的力量消失了。
三十分钟后, 江凛去往教室,五班的牌子仍然挂在门上,没有丝毫变化,隔着不近的距离。
赵名成靠在自己休息室的门旁,端着杯茶冲他招手。
江凛回眸。
对上一双黑洞洞的眸子。
窗台上, 女孩两手支在窗台, 捧着脸, 冲他善意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