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要求其他人马上处理，只是想及时记下自己的想法，等到上班的时候可以讨论。

但许小辉总会立刻回复他的消息。

看到回复，他便自然而然地和对方聊起了工作，全然忘记了旁的事。

许小辉似乎也很兴奋，他大概是和樊洛晨一样的人，随时随地都在工作。

聊到兴头上，他们会突然杀到公司加班讨论。

那个时候，樊洛晨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在事业上和自己产生共鸣的人。

他对许小辉的赏识和提拔，也都是出于这种考虑。

但后来他知道，许小辉并不是真的理解。

他对他的态度，更多是一种职场上的恭维、和上司拉近距离的手段。

可要是仅仅如此，他也只会失望，不会像后来那样不知所措。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劲的。

似乎是有一次部门出去聚餐喝酒，他一时兴起聊得多了。

回家的时候，许小辉非要扶着他。

他一点都没醉。

在扶着他的时候，许小辉的脸靠得离他太近了，嘴唇几乎要蹭到他的耳朵上。

那时候，他只当许小辉作为直男缺乏一些边界感，毕竟对方有老婆、有孩子。

关于樊洛晨的取向，他没宣扬过，却也没隐藏过。

不知道许小辉是从哪里知道的他喜欢男人，在三番五次越来越过界的试探中，樊洛晨终于忍不住了-

“狂客。”他对许小辉说道。

“虽然我喜欢男人，但也不是什么男人都喜欢。你好好工作就行，不用费这种心思。”

因为樊洛晨的外表和性格，从小到大他的桃花都不少，无论男女。

那些人未必出于真情，而是各怀目的，他早就习惯了。

他以为许小辉是为了升职加薪，又或者是想从他这里学到更多，才想要“投其所好”。

他想告诉许小辉没必要做这种事。该是他的就会是他的。

他没想到，许小辉是真的对他本人感兴趣-

“樊总监。”

许小辉一把抱住了他。

“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喜欢男人，一直都是！”

“结婚是家里逼的，他们要我必须留下后代……我对我老婆没有感情，只是承担养家糊口的责任而已！”

樊洛晨难以形容当时的震惊-

“你说的是真的？……这是骗婚你知道吗！”

他一把推开了他，脸上难掩生理性的不适。

“我对你没兴趣，从始至终都只把你当成下属。”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许小辉一脸难以置信-

“不可能。你要是只把我当下属，怎么会对我那么好？”

“你平时多关心我啊，生病了给我买药，带我出去吃饭……你敢说你没有别的心思？”-

“你误会了。”

樊洛晨厌恶地说道。

“我对你从来没有别的意思。要是这些同事之间的关心举动让你误会，那我不会再做了。”

“还有，我希望你能对你的妻子坦白你的取向，然后你们好好商量吧。”

事情到了这里，樊洛晨只当是一个让他不适的插曲。

许小辉虽然并不是从内心深处理解他的想法，但是复制出成功的作品绰绰有余。

要是让他断了这些心思，也还能在一起工作。

转折是许小辉的妻子闹到SL大楼里开始的。

樊洛晨不知道他妻子是怎么察觉到不对劲的。

从她的表现来看，许小辉并没有和她坦白，也没有打算和她离婚。

似乎是许小辉在家翻看他过去送给他的东西时，被妻子发现的-

“乱客是哪个？总监是吧？勾引我老公？”

“呵，大家都看看吧，这个总监喜欢男人，居然勾引有妇之夫——许小辉都有孩子了，你怎么敢的啊！SL的领导都是这种货色是吧？！”

许小辉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一出，赶紧去拉她，这个举动彻底把对方激怒了-

“你别拦我！他送你的东西我可都留着，我还拍了你们的聊天记录！不处理这个总监，我就全发到网上！”

樊洛晨拧紧了眉头，没有理会这些话。

她被许小辉和保安一起拉走了，不知道安抚得怎么样。

流言却迅速在公司里传开了。

当天下午，樊洛晨被管理层叫去询问。

他没有说许小辉的取向问题，只说他们之间只是正常上下属的沟通和关心，是他妻子想多了。

第二天，他和许小辉一起被叫去询问。

管理层播放了一段监控录像，就是他们那次加班的时候，许小辉抱住樊洛晨的画面。

画面很清楚，是许小辉自己抱上去的，樊洛晨一下就推开了他，冷冷地走掉了。

看到画面的时候，许小辉整个人都在抖，险些站不稳-

“实情是怎么样，我们也不关心。只是这段视频，应该足够堵住家属的嘴吧。”

总经理说道。

“许小辉，你的家属给公司和樊总监造成了那么大影响，你也不适合留在公司了。”

“希望你主动离职，我们尽快走程序。”

许小辉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对不起，我会管好我老婆的，不会让她乱说……我也会对总监公开道歉，公司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们家全靠我的收入顶着，孩子很快要上小学了，我不能失去工作……我会努力工作的！我会把我的一切都奉献给公司！”

“……樊总监，樊总监！这一切都是误会，求求你，放过我……”

樊洛晨的心很乱。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会议室的，也没注意许小辉在里面是怎样的苦苦哀求。

他只是浑浑噩噩地下了楼，一直走到了街心公园，栽倒在长椅上。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他坐的地方在树荫里，照不到阳光。

那一瞬间，他只想到一个寂静无人的地方，远离那些吵闹和纷杂。

就在这时候……-

“小哥哥你好，刚下班吗？要不要来一杯‘超级特调’？”

听起来是做推销的，樊洛晨不悦地抬起了头。

然后他看到了——一只兔子。

对方看上去很年轻，满脸都是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朝气蓬勃。

他套在厚重的兔子玩偶服里，落日的余晖照亮了他的面孔，变成了金黄色-

“……兔子？”

他长得也像只兔子，一脸纯良，眼睛很好看-

“……是呀，因为兔子是吃草的！”

“要尝一下吗，兔子严选！”

鬼使神差地，樊洛晨接过了那杯绿绿的东西。

很清凉的口感，加上苹果汁的味道，喝起来甜甜的，倒是让身体舒服了不少。

这杯古怪的青草汁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忍不住和对方交谈了几句。

对方礼貌地听着，但看起来，自己大概是惹人厌烦了-

“我自己坐一会就好，谢谢你。”

他最后说道。

兔子离开了。

天也暗了下来。

樊洛晨闭上了眼睛，想要忘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没想到，那只兔子又回来了。

兔子自掏腰包给了他两瓶青草汁，说是想要安慰他。

然后，又拿出手机，让他拿出藏在手机壳后面的枫叶-

“这片枫叶我一直带着，是跑了整座山找出来的最完美的枫叶！”

“我送给你，它一定会给你带来好运的！坏事就到今天为止！”

是把自己的幸运符送给他了吗？樊洛晨心想。

他看着手中的枫叶，突然间就释怀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纠葛、千篇一律的套路和对数据的追逐他早就厌倦了，还不如像当初一样离开这个职场，天南海北走一走。

他也好久没有真正休假了-

“谢谢。”

他对兔子说道。

“我相信。”

接着他便上了楼。

会议室里的领导已经离开了，许小辉还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

他看了许小辉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径直去自己的工位发出了邮件。

邮件是他的辞呈。他声明事情并不属实，但自己也不想再这样纠缠下去，不想被流言困扰。

许小辉跟随他多年，能力和其他员工相比，完全能接任他的总监职务。

而只要他和许小辉没有一起在公司工作，对方也不会再闹了。

发完邮件之后，樊洛晨就收拾完自己的东西离开了SL大楼，再也没回来。

后面还有什么流言他不关心，因为他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到云滇去了。

他就这样在云滇待了许久，认识了一帮像司南这样奇奇怪怪的人，当了半年的店员和前台。

之后因为又遇到了一些事，他决定离开云滇，重新回到城市里。

他去兔仙庙还了愿，养了一只兔子。

兔子非常依赖他，在养它的过程中，他积攒的心病似乎也被治愈了。

他再一次回到职场，这一次是在一家传统广告公司的新部门，位置就在SL对面。

到新公司的那天，他去办公室报道，发现自己的新策划下属——

就是当年送给他枫叶的兔子。

第96章 他非常失望 白月光变成了饭粘子

“怎么会找不到呢？”

樊洛晨自言自语道。

他去过兔仙庙两次, 虽然没有指示牌，却没有那么难找。

那条人为踩出来的小路不难被发现，应该经常有人上山祭拜。

难道最近香火不旺, 小路被杂草掩盖了？

他茫然地转了几圈, 突然发现前方的林间有个影子动了动。

是小动物，看姿态像是兔子。

樊洛晨追了过去。

兔子并不急着逃跑，只是在他接近之后, 才又往前蹦一段，就像是在等他一样。

樊洛晨想起灵符上说的话，让他“多留意兔子元素”。

莫非这兔子是带他去找兔仙的？

“小兔子，你是要带路吗？”

樊洛晨问道。

兔子看了他一眼, 又往树林深处蹦去。

樊洛晨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跟上了。

林间的路山重水复, 跟着跟着, 他的思绪又飘走了。

***

到AS上班以后，樊洛晨已经完全吸取了过去在SL的教训。

一方面, 他在云滇待了大半年, 发觉那些所谓的内卷根本没有意义，大部分工作也没有意义。

另一方面，则是许小辉那件事的影响。

他开始变成了和过去完全不同的人：按时上下班，离开办公室绝不谈论工作、不回复信息。

同时, 也和自己的同事保持距离，除了工作相关绝不多说半句。

他明白在工作中找“意义”是可笑的, 学会了把工作只当作工作。

多年的从业经验让他能准确地判断甲方的意图，也能轻易交出一份市场和客户都认可的结果。

至于这个结果他本人是什么看法，没有人在意。他也学着不去在意。

只是有个人似乎不那么想。

简枫——那只兔子的名字。

这时候樊洛晨才知道，为什么他会把一片枫叶当初幸运符带了多年。

他的网名就是一个枫叶的表情符, 和当初送樊洛晨的那片一样。

只是在送出之后，他的手机壳里好像就不装枫叶了。

见到简枫的第一眼，樊洛晨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简枫似乎没认出他，或许他也只把那当成一件随手的小事，做完就忘了。

大概是个善良、温暖的人。

樊洛晨心想。

可随后的接触中，樊洛晨只剩下失望。

简枫和他当初的印象相比，似乎只有长相是相同的。

他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社畜一样，按部就班地工作、加班，说的、做的都平平无奇。

对客户、对他提出的一些问题，也只会回答“好的”，然后回去闷头修改。

如果不通过，就重复这样的步骤，然后不断加班。

看来是经历过毒打了，变成了一个千篇一律的普通成年人。

樊洛晨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看到白月光变成了饭粘子。

AS是传统广告公司，他们所在的创媒部则是新开辟出来试图开拓新媒体渠道的部门。

但在公司内部，似乎没有谁看得上这个部门，高层虽然重金把他聘进来，更多也是一种观望的态度。

大概就是“因为业内都在开辟这个渠道所以我花了大价钱表明态度，能起来最好，起不来我本来也没指望”——这种感觉吧。

托他们的福，创媒部干了一年多都没干出什么名堂来。虽然挂了个“AS”的头衔，实际上做的工作连新成立的两人网络科技公司都不如。

而他的上一任总监，听说根本就不是内容出身，除了会压价内卷自己，别的没听说有什么作为。

在他的带领下，创媒部的工作习惯可以说差到了极点。

尽管从上班的第一天起，他就对这群加班加到像是行尸走肉的员工说：今天按时回去，休息好再工作。

可竟然没一个人听他的。

他们就像是npc一样，什么都回答“好的”，然后行动没有任何变化。

听说那些两小时就能搞定的工作，他们要弄到凌晨两三点，简直是令人发指。

这样工作了半个月后，樊洛晨放弃了振兴这个部门的想法。

反正总部没指望，创媒部的员工自己也没指望，工资照发，他又何必自讨没趣。

这些年，他学会的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尊重他人命运”。

转折的发生是某次他从休息室回去，经过简枫的工位时，无意间听到了他在和王决意聊天。

创媒部的员工上下班都很晚，不知道过的是哪个星球的时区，每天傍晚他都要下班了，他们还是浑浑噩噩的。

这天，简枫却很兴奋-

“……这想法太牛了，我从来没想过情感内核可以用这样的镜头语言表示！”

简枫说道。

“什么，你没看出来这个镜头是在表达这个意思吗？我分析给你听……”-

“……才不是过度解读，拍摄者肯定有这个目的！”

“怪了，那么多讨论也没人提……怎么会没人发现呢？”

樊洛晨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他的屏幕，脚步不由自主地一顿。

那是他多年前在SL制作的宣传视频。彼时他还没有成为总监，比起“市场化的思考”，更多还只会自我表达。

那个视频并没有多受市场肯定，和他后来主导的爆款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简枫似乎注意到了他的驻足，赶紧坐直身体，不再说了。

樊洛晨收回目光，假装无意经过，就这样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之后的时间里，他发现自己一直在留意简枫的动静，想听听他有没有别的想法。

他们离得有些距离，简枫又刻意压低了声音，他一点都没听到。

只是简枫一个下午都沉浸在兴奋之中，和平时那种npc的状态完全不同。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樊洛晨心想。

也不能确定简枫一个下午都在看自己的作品，说不定是在兴奋别的。

那天，他就这样回去了。

第二天再来公司的时候，办公室一如既往地空无一人。

他看到简枫桌上散落着几张草稿纸，上面全是笔记和思考。

——是关于他的作品的。

而且全是早期的作品。

看着那些笔记，樊洛晨的心动了动，思绪一下飞到了过去。

他还记得当初制作这些作品的时候，内心的投入和兴奋。

那是一种纯粹的享受和热爱，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他成了一个成功的内容制作者，跟着SL一起飞升，做到了总监。

他手下出产的全是爆款，但他既不喜悦，也不享受，更谈不上多爱那些作品。

新媒体上作品的生命周期很短，传播几天就没了。因此也只要考虑在最开始引起关注就好了，后续的口碑和长尾效应并不重要。

想做到这一点，只要依照那些被验证的“爆款公式”就行了。

——原来他才是那个被社会驯化的无聊成年人。

那个上午，樊洛晨在自己的电脑和公司档案库里检索简枫的作品。

简枫的简历就是这样被他发现的。

简历里的作品是发布在社媒的视频，点进去就可以看到简枫的账号。

虽然作品只有几条，账号应该也是为了作品集特意开通的，但里面的内容还是让樊洛晨很兴奋。

和简枫一样，他也从这些作品里感受到了生命力和情感共鸣。

是个好苗子。樊洛晨心想。

只是没有遇到好的栽培。

他开始留意简枫，留意他在寻找创意时的看法和状态，留意他思考时无意识说的话。

他看到在疲惫的工作之余，简枫偶尔的真情流露。他会突然笑起来，还和当时一样，像只单纯的小兔子。

原来只是在假装大人。

樊洛晨想道。

他没有表现出端倪，又或者说，就算他不小心暴露了什么，简枫也丝毫没有察觉。

不知不觉地，他的目光在简枫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多。

等他自己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有点太多了。

“咪咪。”

那天晚上他对兔子说道。

“我好像喜欢上谁了。”

第二天，他的兔子突然性情大变。

*

那个周末发生了许多事情。

兔子突然不和他亲近，不仅咬了他几口，还不吃不喝，他不得已把兔子送进了医院。

第二天，兔子偷吃他的东西，弄得消化不良，又进了医院。

而也是在那个周末，他得知了许小辉猝死的消息。

看到消息，樊洛晨的心情有些复杂。

在他离开SL之后，许小辉真的把一切都投入了工作。

看起来他没有再做对不起家庭的事，而是在经济方面尽可能地弥补。

以至于竟然年纪轻轻就猝死了。

过了那么久，樊洛晨也说不清对他有没有什么厌恶和怨，又或许一开始也没有多少。

他是个普通人，在社会的规训下做出了不完美的选择，也无力走出去——如此而已。

时过境迁，只剩下一声唏嘘。

事后看来，许小辉的突然死亡改变了很多事情。

第二天，樊洛晨照常去了公司，不曾想，简枫今天竟然早早出现了。

看着那张小兔一样的面孔，樊洛晨的心绪也放松了许多。

又是鬼使神差地，他和简枫搭上了话-

“早饭吃了吗？”

司南要推出新的早餐套餐，说是用了萨萨姐做的面包。他还没来得及试试。

萨萨姐的手艺他知道，大概简枫会喜欢。

简枫吃了，坐在休息室里，嘴角沾着面包屑，看起来和吃草粉的咪咪一模一样。

中午，SL的总经理发消息找他。

对方知道他已经在AS就职了，两家公司离得也近，就邀他谈一谈。

他去了，原来是因为许小辉在关键节点去世，SL一时找不到能全部消化这些项目的部门，对外招人也来不及，这才想找樊洛晨帮忙接手。

“我可以接，但是有一个条件。”

他最后说道。

“接什么项目，由我挑选。”

第97章 他很在乎自己的评价？ 如果可以，他想……

在樊洛晨选择了宝馥之后, SL的领导似乎有些不甘，但又松了口气。

虽然这个案子做好，SL的影响力一定会进一步扩大, 甚至达到破圈。

但眼下许小辉死了, 内部恐怕确实没人能在短时间内接手。

时间太紧了，好饼也成了烫手山芋。

做得好一朝起飞，做不好满盘皆输。

而且许小辉是SL的招牌总监, 樊洛晨则是一手指导、提拔起他的人，和宝馥那边商量起来，对方也不至于翻脸追责。

于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宝馥被移交给了樊洛晨。

对此, SL和宝馥都对他的救急感恩戴德。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接下宝馥的项目, 对樊洛晨而言也是一场豪赌。

赌这个新部门能不能翻盘, 赌那几个员工能不能改变。

创媒部的人不多，他都考察过, 知道他们至少专业基本功是过硬的。

只是这几颗被错误栽培的种子, 能不能在长歪之后被扭转回来，他也不确定。

总之，试试吧。

这个赌局的成功与否，其实关键就在简枫身上。

许小辉已经完成了这个案子的策划工作, 如果AS在这个基础上接手，难度不大, 结果也非常可控。

只是在樊洛晨看来，这种策划实在没有什么放出去的价值。

要是他还在SL也就罢了，但是现下，他再也不想做那种无聊的东西了。

于是他在接受当天就做好了安排, 包括在总部找外援。

总部对创媒部接下这个案子表示非常满意，要知道就算在传统广告方向，宝馥也是个大客户。

创媒部完成这个项目，在业界的地位会立刻飙升，甚至一举成为头部。

因此，总部答应了他随意挑人的条件，在这两周内全力支持。

做完这一切后，他在会议室宣布了这项工作。

从那几个部员的眼中看来，他们对自己也没多少信心。

但樊洛晨并不在意，因为其余的部分很容易解决。

他只在意，简枫能不能接下这一局。

简枫的反应看不出什么端倪，既不知道他的想法，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握。

但他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一如既往地闷头去做了。

樊洛晨给了他两天的时间。

为了以防万一，他自己还是做了一份备用计划。虽然无聊，但至少比许小辉给出的方案好。

然后他像拆盲盒一样，打开了简枫发的方案。

樊洛晨感到五雷轰顶。

他对简枫的预期并没有太高，但这份方案可以说突破了他的底线，简直差到了极点。

难道他完完全全看错了？

就像他看错许小辉一样，简枫也不过是一个资质平平、只会拾人牙慧加以包装的人？

樊洛晨克制住了怒气，但没有藏住刻薄。

简枫的脸色变得很差，但还是没有说什么，连辩白都没有。

他依然什么都不问，只说会继续去修改，也不知道想修改什么-

“不需要改。”他对简枫说道，“没有修改的价值。”

简枫的嘴唇变得煞白，手里拿着泼空了的水杯，目光低垂着。

不是难过，而是愤怒、不服，但是一言不发。

就像不会开口、只会生闷气的兔子。

看着这副神情，樊洛晨稍稍冷静了点。

他意识到，其中可能有别的问题。

的确，即便是应对创媒部过去接的小案子，简枫也没拿出过这么烂的方案。

樊洛晨稍一转念，就明白问题可能出在哪里。

简枫太年轻了，再加上之前从没有懂行的前辈引导，没法对自己的能力做出正确的评价。

在传统部门这种论资排辈的地方，那几个他特意找来的“辅助”，大概是反客为主了。

他把话问了出来，从简枫的反应看，他猜对了。

当他说想看简枫的plan B时，对方的表情明显生动了起来。

像是拨开阴霾露出的太阳，亮堂堂的。

在看到简枫最后交出的方案后，樊洛晨终于松了口气。

赌对了，甚至这个结果比他预想得还好得多。

他知道，自己的那份备案永远不需要出场了。

的确是个好苗子。虽然被耽误了，所幸还没有耽误太久。

樊洛晨心想。

也就是那时候，他下了决心：要把过去阻碍这株苗子生长的泥土石块都移开，让他沐浴阳光，枝繁叶茂。

他要让简枫成为远远超过许小辉、也超过他自己的创意总监。

*

或许是自己太心急了。

樊洛晨想道。

在简枫完成策划案之后，他迫不及待地给简枫布置了学习任务，想让他补上过去缺的那些课。

但到了周一，简枫却是一副浑然不知的状态。

樊洛晨的心一沉。

他虽然没说什么重话，但是冷淡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简枫的脸又变得煞白，成了生闷气的兔子-

“我是不是对他太严格了？”

明明是自己规定的周末不加班，又是在项目这么紧的时间节点，简枫周末休息一番无可厚非。

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许久之后，樊洛晨意识到，他对简枫的态度源于过去那些遭遇的后遗症。

他是喜欢简枫的。

正是因为喜欢，才害怕自己看走了眼，发现他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他不想面对这种期待落空的感觉，也不想白白动了感情。

可是简枫又做错了什么呢？

樊洛晨有些懊恼，却发现简枫早就离开了办公室，始终没回来。

是不是去哪里伤心了？

他比自己小七岁，只是个刚毕业不久还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哪里受得了成天被上司甩脸色。

樊洛晨心烦意乱，但宝馥的案子还在进行，他至少要去拍摄现场看看。

等他到的时候，视觉已经基本过完了流程。

简枫站在窗边，似乎来了很久了。

难道他那时候离开办公室，是和王决意一起去做拍摄准备？

樊洛晨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朝简枫走了过去。

他想向简枫道歉，准备了许久，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最后还是简枫先喊了他一声：“总监。”

他应了一声，还想着怎么把打了半天的腹稿尽可能自然地表达出来。

不曾想，简枫直接把平板递给了他，问他关于流程的问题。

印象里，这是简枫第一次对他提问。

樊洛晨松了口气。

工作是他的舒适区，在讲工作内容的时候，他好像就不会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讲着讲着，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也变了。

简枫终于开始打开心扉，告诉他自己的想法和困惑。

那双眼睛映着阳光，和塞进了星星一样亮。

就像当年公园里那只充满热爱和激情的小兔子。

*

宝馥成功了，简枫却不怎么开心。

难道是因为上周自己害怕他走偏，对他说的那些话吗？

樊洛晨拿着咖啡走进了休息室。

明明在过去，他很擅长处理这些人情世故，只要他愿意，可以让所有人都满意。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让简枫失落。

……真会搞砸事情。

樊洛晨想解释自己之前说的话并不是否定他的意思，但简枫始终闷闷不乐。

直到他夸了简枫一句，简枫的脸这才亮起来。

——不是因为得到了夸奖，更像是因为得到了他的肯定。

难道简枫很在意自己的评价吗？樊洛晨想道。

如果可以，他想让简枫知道，他是这世上最肯定他能力的人。

可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或许现阶段，让简枫一步一步来才是最好的。

离开休息室前，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做了一个他至今都没想明白的决定-

“默问。沉默的默。”

*-

“……简枫说年会要扮成兔子！”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樊洛晨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起来。

他赶紧移开目光，看向一旁。

那是AS公司的年会，今年的主题是化妆舞会。

他还在猜简枫会扮成什么……居然是兔子。

他们说是过去活动用过的，就放在仓库里。

那大概……就是那只兔子吧。

到了年会那天，大家都很兴奋。

肖夏和黎晓先后离开，王决意也跟着走了。

最后只剩下他和简枫两个人，一直挨到了下班。

没想到他在去干洗店取那套花里胡哨的礼服时，碰到了抱着一大团玩偶服的简枫。

玩偶服很大，抱着一定很不方便。

他想了想，开了口-

“到会场有点距离，你拿着不方便，我开车载你吧。”

那是简枫第一次坐他的车。

以往他的副驾驶，只有自己养的猫猫兔会坐。

他让简枫先上去了。

停车的时候，他一直在想他穿上玩偶服的样子。

……真可爱。

甚至比当年看起来还可爱。

白绒绒的兔子正在更衣室外对着镜子整理仪表，脸藏在兔子的嘴里，看起来小小的一团，还没有兔爪大。

幸好自己带着假面。嘴角还能压一压，弯成一条线的眼睛可难压。

兔子的耳朵出了问题，半立半躺。兔子手足无措。

樊洛晨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走过去，用手帮兔子把耳朵整理好。

兔耳里面有一个机关卡住了，没法竖起来，立耳兔变成了垂耳兔-

“现在应该好了，再操作看看。”

兔子捏捏爪心，耳朵抖了抖，“啪”地竖了起来。

背后的尾巴也跟着抖了抖。

樊洛晨看着那截摇晃的尾巴，咽了咽口水-

“简枫——！我来帮你了——！”

一个小丑突然冲进他们中间，是王决意。

樊洛晨转头退了出去。

会场人多，想来那身衣服活动不太方便，吃东西就更不用说。

樊洛晨一直留意着简枫那里，以防他需要什么帮助。

简枫和肖夏说了几句话，接着就一只兔杵在角落，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只认识创媒部员工的缘故，这个场面对他来说还是复杂了些。

这样想着，樊洛晨向服务生要了吸管，拿了杯荔枝汁朝他走去。

灯光却突然熄了。

樊洛晨看到王决意已经去了简枫身边，便没再做多余的事。

他只是把荔枝汁放在简枫附近的桌面上，然后……

偷偷rua了一下他的兔尾巴。

兔子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回过头想要找出这只邪恶的手出自何人。

但是玩偶服太笨重了，扭头十分费劲，再加上灯光还暗着，他什么都没看到。

樊洛晨躲在不远处，嘴角是压抑不住的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恶作剧很好玩。

简枫生气的表情也和平时那种闷气不同，特别有趣。

下次有机会，他还想试试。

灯光重新亮起之后，简枫身边就一直有人了。

樊洛晨放下心来。

他本来也不喜欢这种场合，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就离开了。

直到他到家停完车，发现手机上多了条陌生信息。

上面是穿着兔子服的简枫倒在酒吧，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发消息的人说，简枫在公区。

第98章 两片嘴唇摄人心魄 樊洛晨感觉喉头有些……

……该拿你怎么办呢。

樊洛晨看着在自己床上熟睡的简枫想道。

这个晚上发生了很多事。

他不知道发消息的人是什么目的, 也不知道简枫是怎么会出现在公区那种地方还点了大满贯的，大概是被人设计了。

是因为他做了宝馥这个项目，招人嫉恨了么？

对方是谁, 那些出局的策划？

一想到乱七八糟的公司内斗, 樊洛晨心里就一团火。

AS作为成立二十年的老牌公司，自然少不了内部管理臃肿、派系林立的毛病。

本以为创媒部能避开这些纷争，没想到还会被卷进来, 害简枫成了牺牲品。

或许是因为上次会议说的，年后要考虑实行末位淘汰的事。

这一年，广告业都不好过。

简枫嘟囔了一下，眼睛还是紧闭着。

他的皮肤因为酒精变得发烫, 从鼻尖到耳垂、从脸颊到脖颈深处都是勾人的粉色。

他穿着樊洛晨的睡衣，隐约可以看到衣领开口下的阴影。

樊洛晨咽了咽口水,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赶紧别过头去。

酒精好像扩散到了他的身上，他的皮肤也变得同样发烫, 烧成了红色。

樊洛晨深吸了几口气, 勉强平复了心绪，打算起身离开。

不曾想，简枫突然伸手拉住了他。

“嗯～一起……睡……”

樊洛晨瞳孔一震。

他不知道简枫现在有没有意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又睡过去, 于是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僵持着。

简枫见他没有反应，有些生气起来, 用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把樊洛晨拉了过去。

樊洛晨一下失去了平衡，躺倒在床上。

“嗯～这样才对～”

简枫看着他，露出了满意的笑。

然后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脑袋贴了过去。

“晚安～”

樊洛晨的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他的一只手被简枫压在身下, 只要稍稍抬起，就能抚摸到简枫的背脊。

丝绸制的睡衣又薄又滑，凑近一点，便会感受到那副躯体隐隐散发出的体温。

樊洛晨的手指悬在空中，指尖变得滚烫。

“……简枫？”

简枫没有反应。

樊洛晨侧过头去。

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只要他再一偏头，双唇就可以碰到对方的额头。

要是再往下低一点，就会碰到鼻尖。

简枫安稳地睡着，脸上带着笑意，像只无忧无虑的小兔子。

他长得很漂亮，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尾翘起的弧度简直勾人。

平常他们之间总保持着距离，面对的也是工作场景，彼此多少都带着面具。

现在他们都卸下了防备，紧贴着靠在一起，简枫的鼻息就扑在他颈间，嫩得有些透明的皮肤在灯光下隐隐闪着光。

更要命的是那两片嘴唇，像是云滇的重瓣玫瑰，摄人心魄。

樊洛晨感觉喉头有些发干。

他强迫自己扭过头去，关了灯。

“等到明天酒醒再说，要是他……”

要是他明天酒醒后还是这样，自己就靠近过去，把心里话都告诉他。

樊洛晨想道。

这天晚上，他失眠了。

他躺在黑暗里，听了一夜自己的心跳。

第二天-

“总监……我真的是直男啊！”

***

樊洛晨没想到，简枫被骗去公区只是个开始。

对方的目的不是简枫，而是他。

——他们想要刚刚有点起色的创媒部跌回谷底，像过去那样，混得比传统部门还不如。

而他们利用的，是他在SL和许小辉的传闻。

许小辉啊……

当初自己只是考虑到许小辉的家庭负担全指望着他，又看他似乎真的下定决心悔改，才做了那样的决定。

那些流言也没对谁造成太大的影响，他自己也不在乎这点无关痛痒的八卦新闻。

谁曾想，它竟然有一天会这样扎在自己身上，成了一把利刃。

樊洛晨握紧了拳头。

如果只是影响他自己，那他毫不在意，可这件事给简枫带去了很大的困扰和伤害。

简枫本来不会遭受这些的……不是因为他拿出了一个不错的策划案，仅仅是因为他也是策划，也是自己的下属，才会被编排出相似的谣言。

而樊洛晨本来可以强硬地处理掉这些事，公开在内部会议上澄清，并且立刻对那几个造谣的人采取措施。

可他只是沉默地等待着，让这些谣言自行消散，等待公司的调查和处理。

因为这一次，他无从辩驳。

他真的喜欢上了自己的下属。

直到简枫离开的那天，他才幡然醒悟。

简枫在一个月前就提交了辞呈，但是他还在期待，期待着一个月内流言会消散，一切会尘埃落定。

他想让简枫学会接受这些议论，只要不影响实际工作，当作不存在就好。

但是他错了。

简枫还是要走，态度很坚决。

他有些绝望，但很快又燃起了一点希望。

他告诉简枫，只要熬过他和AS的合约期，未来创媒部总监的位置就是他的。

简枫一定会高兴的吧，毕竟他那么喜欢这份工作，那么期待能在这一行大展身手。

……他几乎是在哀求简枫留下来。

他大错特错-

“……那我和壹剑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把樊洛晨击垮了。

那一瞬间，他明白，简枫是一定要离开他的。

所有的事情，都没有立刻离开他来得重要。

“……抱歉。”

除了抱歉，他说不出别的话。

抱歉因为我，让你遭受这些。

抱歉我喜欢上你，抱歉我没保护好你。

抱歉。

简枫离开后，樊洛晨终于做了他早该做的事。

参与传播谣言和设计的人都被处理了，传统部门也被大刀阔斧地裁员，公司全面发布澄清，从此不会有人再议论这些事。

可是简枫已经不会回来了。

唯一让樊洛晨有些安慰的，是简枫和司南还有联系。

在过去的一个月，简枫周末都在May当学徒-

“你雇了他吧，把兼职时薪算高点。”

他对司南说道-

“一天五百，你有没有搞错啊？什么咖啡店兼职这么金贵？”

司南翻了个白眼。

“我可雇不起！”-

“他的工资都由我来出。”

司南盯着他看了一会，像要把他脸上看出个洞来-

“你最好真的只是因为亏欠才这么做。”-

“……当然是。”

他移开了目光。

“但是，你这辈子都别让他知道这件事。”

可他也没机会这样帮忙。

年后，简枫就去新公司上班了。

听说是家小网络公司，前上司介绍的。

去了那里之后，简枫就和司南说工作太忙，不去May了。

整整三个月，简枫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

包括司南，还有创媒部的那些同事。

樊洛晨不知道那段时间自己是怎么过的。

创媒部进来了很多员工，都是传统业务那里原部门解散后分过来的。

策划和文案好几个，只是做出来的东西……“毫无修改的价值”。

樊洛晨甚至没有心情和他们多说一句，更没有心情做什么指导。

他干脆自己接下了策划的工作，所有案子从他手中出，再丢给策划部润色。

没有哪个人能和简枫相比，一个都没有。

樊洛晨这么做，其实还有别的考虑。

他想沉浸在这些繁杂的工作中，把时间和精力都消耗掉，让自己没有工夫去想其他事。

离开公司后，他就丢开手机，整天陪着兔子玩耍，偶尔弹弹琴-

“南哥。”

他很少这么叫司南。

“你当初开养殖场被合伙人骗，对方卷款跑走的时候，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司南比他大八岁，人生经历了无数次大起大落，在这方面算是他的“前辈”-

“我告诉你一剂良药，什么病都能治好。”

司南说道。

“时间。时间长了，就没有放不下的事。”

“等你这边工作解决了，就去一个距离很远、风土人情完全不同的地方生活。看不到熟悉的人和事，就不会睹物生情了。”

也是。樊洛晨心想。

他也该推进一下工作以外的安排了。

写字楼开始萧条，May的收入也开始减少，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入不敷出。

司南和他商量，打算迁出写字楼，走独立精品咖啡馆路线。

司南的烘焙技术已经日益成熟，这天他们约好去看新店面，司南非要让他去May尝尝他新烘的手艺。

他们去了May，吧台后面却没有人。今天应该是小铁值班-

“……真是的，这怎么干的，我说说她！”

司南冲进吧台，猛地掀开休息室的帘子。

几秒钟后，司南转身退了出来，特意提高了音量-

“算了，还是我来冲给你喝吧。”

说完这句，他又压低了声音-

“简枫在里面。”

樊洛晨一愣。

他抬眼望过去，半遮挡的帘子看不到面孔，只能看到一只紧紧攥住衣角的手。

简枫回来了，但是不想见到他。

樊洛晨盯着那只手看了许久。

简枫的出现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唤醒了他有些麻木的情绪，心脏开始钝钝地痛起来。

他想，他再也不会在周末出现在May了。

后来听司南说，简枫似乎遇上了一些事情，让他能帮忙的就帮一帮。

他当然会帮，只要简枫愿意接受。

可现下看来，简枫连和他打照面都不愿意，如果自己凑过去，大概会让他反感吧。

他也只能通过别的渠道，在暗中做些事罢了-

“咪咪。”

他翻出了兔仙庙的幸运灵符，对兔子说道。

“如果兔仙的保佑有效，可不可以把里面的幸运送给他？”

“或许他也会在谷底遇到一个能照亮他的人。”

兔仙听到了吗？樊洛晨不知道。

但是兔仙把简枫送过来了。

像是做梦一样，简枫醉醺醺地敲开了他的家门。

然后一脸开心地抱住了他。

第99章 冬天到了 “我想你了。”

重新见到简枫, 比起喜悦，樊洛晨更多的是小心翼翼。

像是生怕一不小心，这个梦就结束了。

他把简枫横抱起来, 走上楼去。

兔子在脚边围着他转圈, 一步步紧跟着。

简枫还像上一次喝醉时一样，圈着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颈窝里。

然后, 喊他“爸爸”。

“……”

樊洛晨不知道简枫喝醉了都在想什么，听起来都和他没关系。

大概是遇到了问题，想家了吧。

“我回家啦~”

简枫嘟囔了一句。

“是熟悉的味道～”

樊洛晨含糊地应了一声。

没过多久，简枫又自言自语起来。

“明天早上……可以喂我吃草莓吗？”

“……开心一点, 打滚……嘿，你笑了……”

樊洛晨把他放在床上, 拿了块湿毛巾, 轻轻给他擦脸。

他的脸还是红彤彤的，和过去没有太大差别, 只是眼睛紧闭, 眉宇总是微微皱着。

似乎是多了很多心事。

这段时间大概很辛苦吧。

樊洛晨想道。

感觉到身旁没人，简枫又拧紧了眉头，伸手摸索了一番。

在摸到樊洛晨的手之后，他一下子眉头舒展, 紧紧拉住了。

“我是……笨蛋……但是我……在努力了……”

“我会……让你看到……”

看着简枫这副模样，樊洛晨心疼起来。

“谁这么说你了？”

樊洛晨说道。

“你才不是笨蛋, 你是小星星。”

简枫笑了。

“嘿……你夸我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

“……你最好了。”

又过了一会。

“你说你会照顾我一辈子，我答应了……”

“你可不要……食言哦。”

这是又想到了什么。

樊洛晨无奈地摇摇头。

“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但你愿意吗。”

简枫没再回答。

他已经睡熟了。

樊洛晨盯着他看了许久, 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把他的手掰开了。

简枫的手被乖乖地放进被窝里，被子一直掖到了下巴。

“……快睡吧。”

樊洛晨抱起蹲在一旁的兔子，下了楼。

第二天，简枫先醒了。

果不其然，又是和喝醉时完全不同的状态。

但好像……没有那么抗拒他。

“对不起，总监，我也不知道怎么……”

“……我收拾一下马上走！”

樊洛晨张了张嘴。

他本应该同意的。

但是简枫的态度，让他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线期望。

他想让他留下来，哪怕一起吃个早饭。

他开了口。

简枫答应了。

*

接下来的一切都像是梦一样。

或许是因为两人已经不是同一家公司的上下级，又或许当年简枫并没有怪他，总之在那一天之后，他们慢慢建立了联系。

甚至比过往更密切。

以至于樊洛晨心里产生了越来越多的期待，他想要更多。

……或许他也能得到更多。

更好的消息是，简枫似乎很喜欢他的兔子。

兔子也很喜欢简枫。

因为兔子的缘故，樊洛晨有了很多借口。

他一步步地接近简枫，简枫也就这么一步步被接近了。

只是……-

“总监，我……”

“我已经不是你的总监了。”

“好的，总监。”-

“总监，你看看这里有没有问题。”-

“总监。”-

“总监……”

这一声声称呼就像玫瑰的小刺，总让樊洛晨在欢喜之余，觉得不是滋味。

不管他怎么让简枫改口，简枫还是这样叫他。

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前辈、上司吗？

他心想道。

直到那天——-

“……我一直都想成为总监这样的人！”

说到底，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樊洛晨难以掩饰内心的失落。

但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打算就像一个普通的朋友、前辈那样和简枫相处。

毕竟对方也没有义务对他产生同样的情感。

在这种情形下，他和简枫之间有了越来越多的进展。

从频繁的合作沟通，到后来，简枫住进了他的家。

樊洛晨把对自己最重要的兔子交给了简枫，简枫也尽心尽力地带着，仿佛它的另一个主人。

一切好像隐约超过了“朋友”的界限，却又不知道能否抵达下一个阶段。

樊洛晨又产生了期望，甚至渴望。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很容易见到对方不曾示人的一面。

比如刚刚从浴室离开，身上带着水汽、皮肤和眼尾都变粉的样子。

那双躲闪的兔子一样的目光，勾得他移不开眼。

“我找不到……吹风机。”

樊洛晨把兔子放在一边，起身走过去。

“我拿给你。”

伸手的时候，简枫被围在他和架子中间，距离很近。

樊洛晨忍不住多停了两秒，又佯装够不到，让自己凑得更近了些。

简枫的鼻息几乎扑在了他的锁骨上。

等樊洛晨拿下吹风机的时候，看到简枫低着头，盖在头上的毛巾遮住了大部分面孔，只能看到几乎变得通红的眼皮和鼻尖。

他咽了咽口水。

简枫离开了，樊洛晨还站在那里，感觉喉咙发干，身体发热。

他扯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状况并没有变得更好，热气反而一点点烧了下去。

他坐回到床上，轻轻推了兔子一下。

“咪咪……今天你回窝睡好不好？”

“爸爸……有些不舒服。”

*

投入情感是很危险的。

这些年的无数经历，让樊洛晨明白了这一点。

不管是对动物、对人，投入何种情感，都很危险。

尤其是在注定不能一同走下去的时候。

过去的日子里，他可以对简枫保持克制，他所提供的帮助，都可以停留在普通朋友和前辈的位置。

他也告诉自己，需要保持这样的克制。

否则未来不管是对谁，都会无法收场。

这一切随着简枫住进来被打破了。

他忍不住做出越来越多试探的举动，一点点逾矩，想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他们会一起出去散步，一起吃饭，一起逛超市……就像亲密的家人。

你可别陷进去了，樊洛晨。

他对自己说道。

……他已经陷进去了。

所以在简枫突然提出自己要搬出去的时候，他会措手不及。

难道他之前想的都是错的？

……也是。

他们所有的亲近，只要简枫说一句“我可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就足以全部击碎。

事到如今，他本可以选择体面地离开，只是好像太难了。

他陷得太深了，以至于在离开之前，他还想用尽全力试一试。

哪怕失败的结果是这辈子不相往来，是他永远会被已经成真的“谣言”缠住，被嫌弃、厌恶……他也想再试一试。

他以为自己就要成功了。

当他拉着简枫的手，教简枫拉花的时候，就是他们最接近拥抱的一次。

原来抱着他是这样的感觉……似乎比喝醉的时候、想象的时候都更甜美一些。

可仅仅在那之后不久，他就跌倒了谷底-

“有些事强求不得。”司南说道，“你别逼他。”

司南说得没错，他是该离开了。

否则他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越来越过界的举动，直到无可挽回才能彻底死心。

——他已经很难抑制那些暗中滋长的欲望了。

樊洛晨原本打算带着兔子走的，就像过去无数次离开一样，把大部分东西都舍弃掉，重新开始。

但是简枫的那句话，让他改变了决定。

他把兔子留下来了，简枫很开心。

只要兔子在，简枫就不会走。

而到了云滇之后，也因为兔子的缘故，他和简枫每天都会很自然地视频通话。

除开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定义的关系外，一切都很美好。

或许太美好了，美好到樊洛晨一点都不想打破。

只要他留在原地，不往前走、也不往后退，这种关系就能一直持续下去。

就这样，他在云滇待了三个月。

天凉下来了，咖啡园已经进入采摘季，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生豆处理过程。

最基础的检测已经完成，他可以离开云滇，等待结果了。

他要回去吗？他会见到怎样的简枫呢？

他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樊洛晨离开了咖啡园，去那座山里寻找答案。

***

“嗯？不见了？”

樊洛晨站在树林间，有些茫然。

他追着那只野兔走了许久，忽然之间，兔子的身影一闪，消失在了树木深处。

他四下环顾了一圈，发现周围都是相似的树，没有小路，也没有方向。

他大概是迷路了。

樊洛晨的意识终于从回忆中脱离出来，回到了现实。

在这种人烟稀少的未开发山林，一旦远离村镇，就会非常危险。

当务之急，是先走出这片林子。

樊洛晨打开手机，发现完全没有信号，甚至不能定位到自己走了多远、农田又在哪个方向。

正在他慌张之际，背后的树林里又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响声。

他回过头，发现是一个背着箩筐的当地老人。

“老奶奶，您知道怎么走出去吗？”

他问道。

老人掀起斗笠，看了他一样。

“跟我走吧。”

樊洛晨欣喜地应了一声，赶紧跟了上去。

老人走得很快，身手是和满头白发不相称的矫健，樊洛晨险些跟不上。

看起来应该是经常进山采药的老人。

“快到了，在那边，你看到了吗？”

老人停下了脚步，指了指一个方向。

层层叠叠的树影后面，隐约看到了农田和房屋。

樊洛晨谢过老人，对方点点头，转身又要往山里走。

“奶奶……稍等！”

老人回过头来。

“您知道兔仙庙在哪里吗？”

“我之前求过签，也还过愿，可是这次怎么都找不到。”

老人盯着他，沉默了许久。

“你许过愿啦？”

“应该……算是许过吧。”

樊洛晨想了想，他第一次只是顺手拜了拜，第二次虽说是“还愿”，实际上只是把枫叶给了兔仙，没有许下具体的愿望。

“兔仙很灵的。平时多供奉，等你真正需要的时候，兔仙就会显灵帮助你。”

老人说道。

“但是兔仙只能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一个？”

“嗯。所有的兔子都是兔仙的子女，它会通过兔子显灵的。”

樊洛晨愣了愣。

“具体是……怎么显灵呢？”

“那就不确定啦，每个人都不一样的。”

“不过听说有人会附身到兔子身上。最初兔仙的传说流传下来，就是五百年前战乱的时候，有个将军被围困在树林里，在山洞里找到了兔仙庙。”

“他拜了兔仙，结果走出山洞的时候遇到一只野兔，他就附身到了兔子身上，一路跑出去了！”

“等他跑到了安全的地方，就变回了人，之后再也变不回去了。”

樊洛晨“啊”了一声。

“他们说，你的愿望实现以后，兔仙的法术就会消失。”

“你找不到兔仙庙，恐怕是愿望已经实现啦。”

我的愿望……实现了吗？

樊洛晨心想。

“年轻人，我们采药的都知道，有时候你以为你要找的东西在某个地方，一直朝着那里走过去，可能到了什么都没有。”

“如果你在去的路上仔细观察，可能中途就会发现它了。只是它藏在角落，要是你光顾着看前面，就会错过啦。”

“到了目的地还是没找到的话，就回头看看吧。”

樊洛晨陷入了沉思，回过神来时，老人已经走远了。

“你要是感谢兔仙，就照顾好它的子女，兔仙会知道的！”

老人的声音从林子深处传来。

樊洛晨“啊”了一声。

那个老人在林间跳跃的身影……也有点像兔子。

“愿望已经实现了……回头看看……”

樊洛晨一边往回走，一边回味着老人的话。

突然间，他停住了脚步。

眼前的地上出现了一大片红叶，他抬起头，看到一棵枫树立在旁边。

风吹落了枫叶，樊洛晨伸出手去，把一片枫叶接在手中。

——是一片火红的、毫无瑕疵的完美枫叶。

“马上就要冬天了。”

他喃喃道。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