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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氏夫人脸上带着一点嘲弄的挑衅,自下而上地斜睨着九九。

九九静静地注视着她,几瞬之后,又转目去看万道惠,紧接着,目光依次在堂中众人脸上扫过。

她站起身来,同纪氏夫人道:“万沛霖犯的的确是灭族的大罪,一经确定,你,你跟他的孩子,都要共赴黄泉。”

“只是,九九不会与你们一起赴死。”

“因为……人没有办法死去两次。”

乔翎视线上移,望见了堂外那轮高悬的太阳。

大概是因为它太过于灼热耀眼了,她不受控制地流了眼泪出来。

乔翎说:“我离开万府的前一个晚上,在远香堂听见了哭声,我离开万府,在所赁那间正房里入睡的那个晚上,又一次听见了哭声。”

“那两个晚上,我都在思念阿娘,痛彻心扉。”

乔翎的眼睫颤抖几下,眼泪簌簌流下:“九九,是你在哭,是不是?”

她一直在想,九九究竟去了哪里。

为什么自己会成为九九?

东都城里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九九?

她也一直在想,如何设置一个谜题,才能让人永远都找不到答案。

刚开始,乔翎以为谜底是要改变九九的命运。

再之后,乔翎以为是要为刚刚死去的九九复仇。”

后来她意识到,其实都不对。

“设下这个迷局的人,让我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其实早就已经晚了。”

乔翎哽咽着,说出了真正的答案:“九九,你早就死在了两年前,是不是?”

……

话音落地,整个世界仿佛都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这偌大京兆府里的人与物,似乎都陷入到了短暂的僵滞之中。

阳光之下,那细碎到眼睛几乎难以捕捉的飞尘,也悄无声息地定格住了。

几瞬之后,天空忽然间绽出几条蛛网般的裂痕。

如一只彩色泡泡,骤然被外力戳破,“啪”一声轻响,就要随之裂开,而后潇潇洒洒,落下一阵轻柔的细雨。

乔翎仰头看天,轻轻叫了声:“水生,我知道你在看。”

“请你暂且将这场幻境定住,叫我把这最后一案审完吧。”

她哼笑着说:“别忘了,我租房的押金你还没退,押一付三,我连一个月都没住完呢!”

话音落地,一股无形的波浪悄无声息地来袭,可天地之间的那种异变,却的的确确地停住了。

所有人皆是愕然,一时瞠目无言。

乔翎是最镇定的那一个人。

她先去寻了木棉来,拉着这个怔怔的女孩子,到羊三姐面前去。

“三姐,我是从木棉口中,得知芳草的故事的。”

“她是芳草的朋友,她一直都记挂着芳草。”

“就跟你差一天就能找到芳草一样,木棉也只差一天,就能见到你。”

“她曾经去给芳草收尸,想要帮芳草收敛,只是晚了你一步……”

乔翎拉过羊三姐的手,叫她和木棉的手交握在一起:“你们是因为芳草而结缘的,也没有了别的家人,我走之后,希望你们能够相依结伴,照顾对方……”

“三姐有了一个叫木棉的女儿,木棉也有了新的温暖她的母亲。”

木棉眼圈儿发红,看着她,忍不住仰起头来,不叫眼泪流出来。

羊三姐也是喉咙发烫。

她握紧了木棉的手,用力地应了声:“好,你放心!”

舒世松会意到了离别:“九九——乔少尹!”

她少见地失了冷静:“你要是走了,我们怎么办?”

杨仙仙回过神来,跟雷有琴一起着急地说:“是呀!我们还有那么多案子没有办完呢——”

乔翎活动一下肩膀,没好气道:“你们想累死我啊?”

略顿了顿,复又一笑。

她目光柔和地环视周遭,最后说:“不要一味地信仰我。我也只是一个寻常人,是特殊时局之下的产物,我也是会犯错的。”

乔翎说:“你们要成为我!”

第66章

腊月的寒风刮在脸上, 冷得像是刀子。

乔翎站在城门外边,仰起头,瞧着城门上那偌大的“东都”二字, 忽的鼻子一痒,猛地打了个喷嚏!

真是好冷啊!

关键她也没想到, 一觉睡醒, 就从夏天直接来到了冬天啊!

乔翎有点郁卒。

纳闷儿之余,又觉得这事儿实在透着古怪。

就这么一晚上的时间,怎么就从多年之后的东都城, 来到了多年之前?

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空气当中蕴含的灵力较之昨日,明显要多得多!

根据她所知的灵力消失的速度, 保守估计, 也是百年之前。

乔翎立在城门前,若有所思。

难道说,东都城里死去的那些人,都曾经来到过百年之前?

她正思忖着,忽然察觉到有人靠近。

扭头一瞧,却是个风尘仆仆、人到中年的姐姐, 身披纸裘, 裹着围巾, 坚毅的脸孔上带着一点关切的担忧。

那姐姐解下脖子上的围巾, 过来替她围上, 捎带着摸了摸她的脸:“小娘子,你是遇上什么难处了吗?”

她很和气地说:“天寒地冻的,穿得这么单薄,仔细冻坏了身子。”

乔翎听得心头一暖, 赶忙谢过她:“多谢姐姐!”

又找了个由头解释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裳:“我跟人打赌,赌输了……”

一边说,一边流露出一点赧然的神色来。

那姐姐就皱起眉来,说:“可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乔翎应了一声,看她是要进城去,便与她一道向前,边走边说:“我叫乔翎,本是神都人氏,跟几个朋友到东都来办点事,姐姐你呢?”

那位姐姐略微顿了顿,继而笑着告诉她:“我本姓羊,家中排行第三,从老家往东都来寻个营生……”

乔翎马上就亲亲热热地叫了声:“三姐!”

……

乔翎并不是第一次进东都城。

就在昨天,他们一行人打着天子特使的旗号,叫东都留守宋约亲自迎进了城内。

乔翎从神都来到东都,颇觉此地凋敝,一路上留心观望,便见百姓们关门闭户,街道萧瑟,因为城中连发凶案,四下里都弥漫着一股死气。

可是今日再度进入东都,感觉又与昨日迥然不同。

街道上的人流那么多,可以容纳九辆马车并行的大道是那么的宽敞,车马喧嚣,软红香土。

可是这份热闹好像又跟神都城不一样。

这里热闹得浮躁,热闹得吵闹,热闹得没有章法。

乔翎进城将近两刻钟,没瞧见一个叫花子,倒是道路两侧的彩楼前多有艳妆女郎招揽客人。

布告栏上张贴的通缉令历经风吹雨打,已经褪色得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了,但是也没有被人揭下。

还有此时此刻,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孩儿不动声色地向前一伸手,指间刀片儿寒光一闪,那老妪收在袖子里的钱袋就悄无声息地落到了他的手里。

旁边卖杂货的老板瞧见了,但是也没有作声。

那小孩儿嘴角得意一闪即逝,扭头就要滑入人群之中。

再一错眼,忽的瞧见对面来了一个年轻女郎,生得高挑美丽,穿一条石榴裙,钱袋就那么明晃晃地挂在腰上……

心念微动,他迅速滑了过去,手指娴熟地一翻一割——钱袋轻松入手!

那小孩儿如游鱼入水,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

他找了个行人稀少的街角,兴奋不已地打开钱袋来看,只瞧了一眼,脸色顿变!

里边装的竟然全都是碎石头!

……

乔翎先是快追了几步,将那钱袋还给方才遭窃的老妪,嘱咐她以后小心一些,又找了个行人较少的街道,兴奋不已地打开钱袋来看!

好多钱啊!

不劳而获虽然可耻,但是真的很爽!

……

乔翎在东都城里逛了不过一刻钟,便瞧见了数个小贼。

有男有女,多半都是岁数不大的孩子。

如若她只瞧见了一个小贼,如果这个小贼是个成年人,那乔翎必得将人逮住,寻个说法。

可那都还是些孩子,且也不只是一个人,而是明显地有组织,也成了规模。

既然如此,那这事儿怎么能怪到一群孩子身上?

京兆府是干什么吃的?!

乔翎略一思忖,便招招手,叫了辆马车过来:“老丈,去京兆府。”

原先停驻在附近的车把式赶了马车过来,目光不易察觉地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儿,心里边就有了底。

那边乔翎又问起来如今城中京兆姓甚名谁,朝中又有哪些显贵人物。

车把式听完,心里边底气更盛。

外地过来的,人生地不熟!

他笑笑答了,又抖抖缰绳,一边催马行进,一边问:“小娘子这是刚到东都?”

乔翎掀开车帘,稍有些新奇地向外张望着,同时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是啊。”

车把式就笑了笑,说:“那您坐稳当了,我们这就出发。”

乔翎应了声:“好。”

两刻钟之后。

乔翎坐在车里边儿,两手抱胸,脸色不善地叫了声:“老头儿!”

车把式回头瞧了她一眼:“小娘子有何吩咐?”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长脑子,眼睛也是瞎的?”

乔翎就指着车帘外边的那从积雪,说:“这是你第三次从这堆积雪这儿路过了!”

车把式脸色一变,倒是还沉得住气,呵呵一笑:“娘子初来乍到,大概不明白东都城的格局。这地方建得四四方方,瞧着像,其实不然……”

乔翎明白了:“你之前问我是不是刚到东都——那时候就盘算着宰我了,是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

车把式马上就变了一副嘴脸:“我可是东都城里土生土长的人,几代扎根在这儿,会贪这点便宜?”

又说:“你一个外地乡下来的小丫头片子……”

乔翎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微微一笑,继而抬起一脚,把他从车辕上踹飞了出去!

“咚”地一声闷响,那车把式的脑袋路边那堆积雪里,只留下大半个身体在外边挣扎着扭动起来。

乔翎瞥了他一眼,麻利地从马车上跳下来,扭头就走。

走出去几步,又觉不对——怎么能空手而回!

乔翎遂将那匹拉车的马从后边配套的马车上解了下来,摸摸它脖子上的长鬃毛,翻身骑上去,哒哒哒跑了。

积雪里边堆进去几个小石子儿,车把式猛地把脑袋塞进去,脖子好像受了点伤,脸颊也给刮出了几条口子。

下巴那儿啪嗒啪嗒地滴了几滴血下来,将地上的积雪染得猩红。

又扭头去找他的马车……

坏了,现在只剩下车了!

车把式如遭雷击,哭天抹泪:这上哪儿说理去?!

……

因是在东都城内,街上民众众多,乔翎虽是骑马出行,但走得并不算快。

将将穿过一条街,忽然见一群人推着一架装饰着七彩绸花和硕大寿桃的彩车出行。

不远处还有人在议论:“听说是预备着给英国公府的太夫人做寿用的……”

冬日里色彩难得,这彩车又明显是个稀罕玩意儿,乔翎看得眼前一亮,不禁勒了勒缰绳,示意身下坐骑暂且将脚步放慢。

说时迟,那时快,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一个泼皮,眨眼间的功夫,就倒在乔翎马前了。

他捂着腿,一个劲儿地“哎呦”:“疼死我了!”

又说乔翎:“小娘子,你会不会骑马?怎么径直往人身上撞呢!”

乔翎:“……”

她心想:我进东都城都没有一个时辰了,没干别的,净见证犯罪事件了!

又觉得没有往京兆府去的必要了。

治安混乱成这样样子,京兆府不知道?

绝无可能。

他们只是不想管罢了。

周遭三三两两地围过来几个人,看这样子,对于这套戏路是很熟悉的。

“王三七又在讹人了……”

“怎么也没人来管管他?”

“怎么可能管得了?他跟差役称兄道弟的,三七分账呢!”

“他叫王三七?”

乔翎听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本名就叫王三七?”

周围人没想到她都被人讹上了,还有闲情逸致操心这些东西,闻言俱是一怔。

有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看不过去,先跟她说:“他这个人,一旦缠磨上去,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非得榨出点油水来不可,所以人送外号王三七。”

又说那泼皮:“这小娘子穿得简朴,又是孤身在外,这你都讹?!”

王三七也不理她,只是抱着自己的腿,一个劲儿地喊疼!

乔翎也没理他,又问了一句:“他经常讹人吗?京兆府不管吗?”

众人叫她问得一怔,继而齐齐笑了起来。

还有个人跟同伴说:“这小娘子怎么傻里傻气的……”

“是啊,”同伴就说:“真要是管,他还能在这儿讹人?”

乔翎明白过来。

再左右看看见,路边立着一棵光秃秃的杨树,近处有家杂货铺,便同王三七说:“我这匹马的缰绳太短,不好栓,你去给我买条绳子过来,我拴住马,点钱给你。”

周围人听得叹息起来。

王三七倒是高兴了,马上从地上爬起来,大拇指向外一竖,涎着脸笑道:“娘子大气!有这种心性,何愁在东都不能安身?”

他麻利地跑到杂货铺里去买了条拴马绳,嬉皮笑脸地将其送上:“多谢娘子惠顾,您松松手,赏我个二三十两,以后见了,王三七给您请安!”

乔翎听得莞尔,自他手里接过那条拴马绳,打个结,扯一下确定承载力。

下一秒,猛地用其套住了王三七的脖子!

王三七大吃一惊,脸色顿变:“你——”

乔翎脸上笑意盈盈,抬起一脚踢在王三七前胸,后者应声而倒!

紧接着,她停都没停,单手将那拴马绳往头顶杨树枝上一丢,待其末端滑下之后,伸手拎住,手臂用力,王三七立时双脚离地,被吊了起来!

众人大惊失色!

乔翎反倒是最从容的那个人,一手扯着那条拴马绳的尾巴,将其系在了树干上。

王三七猝不及防,被吊起来一米多高,两手拼命地去抓套住自己脖颈的那条绳索,想要将其解开,然而试了几次,却都不能如愿。

窒息感迅速传来,他一张脸憋得红紫,眼球暴突……他终于开始害怕了!

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啊!

围观的几个人见要出人命,慌忙离去。

还有的瞧着王三七瞪得好像要掉出来的眼珠,惊惧不已。

乔翎抄着手站在树下,很平静地注视着他。

怕?

有什么好怕的?

王三七出来赚钱买棺材的时候,也没见他害怕天上掉下来一道雷把他给劈死。

断断续续地咯吱声传来,渐渐的,那挣扎的动作和声响都变小了。

终于不动了。

王三七死了。

最开始跟乔翎说话的那妇人起初吓了一跳,赶紧跑了,扭头一瞧,看乔翎不慌不忙地还站在那儿,迟疑之后,又小跑着回去,隔着一段距离,叫她:“快跑啊!”

她急得跺脚:“再不跑,京兆府的差役就来了!”

乔翎瞧着她,由衷一笑。

她心想:东都城里虽然王八蛋很多,但还是有好人的。

“没事儿,”乔翎说:“姐姐,多谢你的好意,你赶紧回家去吧。”

她顺势往树下台阶上一坐,同时取出了自己的佩刀,往脚下一支:“跑,是打不过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我不需要。”

第67章

乔翎在那儿坐了约莫一刻钟, 就有京兆府的差役闻讯,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

先瞧一眼被吊死在杨树上的王三七,见他果真死了, 登时脸色大变!

这才掉头去看乔翎。

见这女郎生得结实美丽,手持长刀, 又能只凭一己之力吊死一个成年男人……

几个差役有此忖度, 说话倒还客气。

领头的上前几步,向她示意王三七:“人是你杀的?”

乔翎不答反问:“你们是负责这一片儿的差役?”

领头的差役被她问得一怔,眉头皱起, 倒是答了:“是又如何?”

乔翎便指着王三七还被吊着的尸体,问他们:“你们知不知道他一直都在这附近活动,敲诈勒索, 搅扰民生?”

那差役脸色微变, 回过神来,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人,跟你说得着吗?!”

又吩咐左右:“将人犯拿下!”

随行的几个差役拔刀逼近。

乔翎看得微微一笑。

她回想先前在神都时白大夫同自己说的话,再对比如今东都城内的风气和那车把式言语之间透露出的讯息……

乔翎意识到,她的确来到了百年之前。

再推算一下时间,大概就是东都之乱的前夕!

白大夫与北尊联手平定了东都乱局, 在此之后, 帝国的中枢由东都重新被转移回了高皇帝所设置的神都!

若真是如此……

乔翎心里边倏然间涌现出一个念头来, 再一抬眼, 不禁背过手去, 神色凛然,威仪十足地道:“大胆,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她从前毕竟做过从四品的京兆少尹,气势又拿捏得很足。

差役们也知道东都多有显贵出没, 见状为之所慑,倒真是暂且停了动作。

领头的神情狐疑,又瞧了她几眼,拱手道:“敢问娘子怎么称呼?”

乔翎回想起自己当初在越国公府一案结束之后专程去调阅过的那些文书来。

东都之乱后,北尊和白大夫其实都没在官方的正式记述之中留下名姓。

彼时主持了迁都事宜的,是废帝朝的夏太常和宰相祖有德。

乔翎便抬起下巴,趾高气扬地问了句:“祖相公,知道吗?!”

几个差役显而易见地吃了一惊!

祖相公!

对于几个基层差役来说,这简直是天上的神仙!

领头的差役不自觉地躬下身去,语气紧跟着恭敬起来:“敢问娘子是祖相公的……”

“不该问的别瞎打听!”

乔翎居高临下地训了他一句,紧接着便去解开自己先前拴住的那匹马,翻身上去:“前面带路,往祖相公府上去!”

几个差役都给镇住了。

领头的有点犹豫——这,这还死了人呢!

可是这小娘子看起来底气这么足,好像真的跟祖相公有关系呢。

要真是祖相公的亲眷,那弄死一个泼皮,还算得了什么!

几个下属也有点踌躇,脑子迅速转了一圈儿,还是觉得不能为了王三七冒得罪宰相亲眷的险。

又觉得奇怪——真要是跟祖相公有关系,她怎么不知道该怎么去祖相公府上?

可要说没关系,那就更奇怪了——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就敢登祖相公的门?

几人都觉得这事儿云里雾里的,很看不透,行动上倒是没有迟疑。

领头的想着不必急着得罪人,要是这小娘子诓人,事后再收拾她,也来得及!

当下赶紧点了两个下属,吩咐他们说:“王三七灌了几杯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给吊死了……”

“赶紧把他给放下来吧,找张席子盖住,等我回来再说。”

下属自无不应。

那领头的差役则亲自领着乔翎,往祖相公府上去了。

……

今日乃是休沐,祖相公倒真是在家。

那领头的差役带着乔翎一路来到祖家门外,相隔数米,便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宰相门前七品官,平白无故的,他哪里敢往前靠?

乔翎倒是不怕,大大方方地催马过去,到了门前,翻身下来。

祖家的门房见有人来,赶忙上前。

乔翎便从袖中取出官印和告身,在他面前迅速晃了一下:“我有紧急公务,要去面见相公!”

又自然而然地将东西收起,同时递了缰绳给他:“劳烦小哥,替我喂一喂马。”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极为从容。

门房丝毫没有起疑。

要官印有官印,要派头有派头,这有什么好起疑心的呢!

他还笑呵呵地问了句:“太太您怎么称呼?”

乔翎亦是从容:“我姓乔。”

门房便客气地叫了声:“乔太太。”

乔翎又向后招招手,叫那几个同行的差役过来。

早先往这边来的时候,差役们还存着一点疑窦,想着这小娘子是不是耍诈,扯祖相公的虎皮糊弄他们。

现下见她神态自若,还能吩咐祖家的门房做事,哪里还会不信?

尤其这会儿她竟还大大方方地招手叫他们过去……

几个差役面如土色,瑟瑟地过去了。

祖家的门房看得有点迷糊。

那边乔翎便不慌不忙地吩咐他:“叫几个人出来,把他们扣住,听候相公发落!”

这虎皮往外一扯,门房登时凛然起来:“是!”

乔翎又扭头瞟了一眼几个差役:“管好你们的嘴,要是在这儿胡说八道,坏了相公的事,要你们的狗命!”

几个差役低眉顺眼,瑟瑟发抖:“是!”

乔翎又叫祖家的人:“领我去见相公!”

如是叫人带着进门,一路往前院茶室去了。

乔翎见状就知道这是要带着自己走流程,先递名字过去,再叫相公决定要不要见自己——宰相可不能说见就能见到的!

只是她想着时间宝贵,便不迟疑,当下自袖中取出一只长条状檀木盒,打开一线,叫守在外边的外书房管事来看。

那管事探头瞧了一眼,先自窥见了内里禁中圣旨的纹路,脸色顿变!

乔翎遂将那木盒合起,重新收入袖中:“你知道这是什么,是不是?”

那管事像是一只上了发条的青蛙,神色紧迫地点了点头。

乔翎便微微一笑,说:“去禀告相公,我有要事,即刻就要见他。”

那管事向她行了一礼,应一声之后,小跑着往书房里去了。

祖相公此时还在接见几位客人,陡然听见门外管事出声,不禁皱起眉来:“我不是说了,不要过来搅扰吗?”

管事的声音带着点忐忑,但却很坚决:“相公,是大事,须得立刻禀报给您!”

祖相公听得脸色微变——这种时候发生的大事。

不只是他,书房里的几位客人也都变了脸色。

他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自己拉开门,走了出去:“什么事?”

管事低声道:“相公,有禁中的旨意……”

祖相公眸光猛地一震!

……

往静室去的路上,祖相公想了很多很多。

禁中的旨意,什么旨意?

未经政事堂就下发过来……

天子究竟在想什么?

他心绪微有不安,脸上神色倒是从容,到了静室推门进去,却是一怔。

来的并不是内廷的中官,竟是个年轻女郎……

乔翎微有些惊奇地瞧了这位老者一眼,回过神来,躬身行晚辈礼:“祖相公,事出突然,我也只能冒昧登门,但愿没有吓着您。”

祖相公迟疑着,低声问了句:“禁中的旨意……”

乔翎遂取了离京前得到的那封圣旨给他看。

祖相公狐疑着接过来瞧了一眼,脸色大变!

“这……”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圣旨是假的。

然而他毕竟不是寻常人,而是政事堂的宰相之一。

禁中所使用的圣旨材质、墨汁浓稠程度,乃至于加盖的印玺,他都是详熟的,对比手中这份,分明没有任何不同!

只是这上边的内容和完全陌生的年号……

祖相公敏锐地抓住了一条讯息:“差遣中书令卢梦卿与京兆少尹乔翎,自神都往东都去查案?”

乔翎目光专注地瞧着他,说:“不错。”

祖相公心内一声巨震,震得他头晕眼花:“神都?”

他下意识道:“迁都了?”

旋即反应过来:“那你——”

“不错,”乔翎很肯定地告诉他:“晚辈乔翎,是时就任京兆府少尹,来自百年之后!”

祖相公如遭雷击:“这,这可真是……”

短暂地惊骇之后,政客的本能开始上涌:“你来找我,这说明——”

“不错,”乔翎为之莞尔,语气鼓舞:“正如相公所想,您所筹谋的事情,成了!”

祖相公起初怔然,良久之后,终于稍显恍惚地笑了一笑。

只是因为事关重大,他尤且有些狐疑:“百年之后的来客,这……”

乔翎回想起离开神都往东都来的路上,卢梦卿同她说过的关于这位祖相公的八卦……

她就顺手把往祖相公的同僚身上扣了个黑锅:“这会儿朝中还有位万相公是不是?”

乔翎目光清澈,神情同情,语气愤愤不平地跟祖相公说:“万相公在日记里边捏造谣言,说您有很严重的痔疮,后期理事的时候都要坐在马桶上才行!”

她痛心疾首:“人心真是太可怕了,这种话他都捏造得出来!”

祖相公:“……”

“什么?”

祖相公勃然大怒:“万沛霖那个畜生,居然在日记里留下了这种话?!”

“是啊,”乔翎睁着眼睛说瞎话:“虽然后来那本日记刊印了很多,传得沸沸扬扬,但还是有少部分人提出了质疑,觉得那其实是假的……”

刊印了很多!

传得沸沸扬扬!!

只有少部分人提出了质疑!!!

啊啊啊啊啊啊啊!!!!!

祖相公脑子里嗡嗡作响,怒发冲冠!

一百多年后的子弹,正中眉心!!!

好半晌过去,他才回过神来:“乔少尹,你现下过来,是……”

乔翎就把自己进东都城之后的事情说了:“死了一个泼皮,现在拿我的差役还在外边呢!”

祖相公木然地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又叫心腹管事过来:“给乔娘子找个清净的院子,暂且住下,这是我的贵客,一定要侍奉得恭谨些!”

乔翎向他称谢。

祖相公木然地折返回书房去。

万沛霖这个畜生!

写日记爆我黑料!!

爆我黑料!!!

他爷爷的,什么怨什么仇?!

我哪想到百年之后居然还有一劫啊!!!

不行!

祖相公心想:他既然不仁,我又何必守义?!

我也得写点东西!

对,写点东西!!!

书房里的几个人见他回来,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领头的是个形容潇洒的英俊青年,看他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相公?”

左文敬低声问他:“您还好吧?”

祖相公勉强回过神来:“没事儿。”

他说:“我们之前说到哪儿来着?”

左文敬不假思索,便道:“说当务之急……”

“对!”祖相公浑浑噩噩地应了声:“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我的回忆录写出来!”

左文敬:“……”

左文敬心想:他这是去见了谁?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怎么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第68章

等年轻的客人们走了, 祖相公又往前院去见乔翎。

他待乔翎很客气,又同她解释:“事关重大,便不请乔少尹往客院居住了, 你暂且在前院住下,若有差遣, 只管吩咐管事!”

乔翎自无不应。

她此时并不全然相信这位祖相公, 是以并不提同行之人,而是先问朝局:“我从神都一路到了东都,又从东都来到了百年之前, 都说古时民风淳朴,怎么东都城里就乱糟糟的?”

乔翎把自己进城之后遇上的事情一件件说给他听:“满街都是小贼,一看就是有组织的, 这是京兆府失职啊!”

又愤愤地道:“坐车车把式绕路, 骑马有人碰瓷儿,差役尸位素餐,东都城还能更烂一点吗?!”

祖相公听得无奈:“京兆府……”

他说:“现任京兆行事,当真是一团糟,有时候喝得烂醉,一连几日都不往公廨去, 反倒得底下的属官们往他府上去当差。”

“什么?这王八蛋!”

乔翎听得眉毛一竖:“没有人管管他吗?!”

祖相公叹一口气:“他是先帝胞弟秦王的伴读, 儿子又尚了先帝的公主, 我倒真是弹劾过几回, 只是都被当今打回来了, 为之奈何呢!”

乔翎嘴唇张开,欲言又止,几瞬之后,说的却是:“有地图吗?”

祖相公不明所以, 倒还是应了声:“有的,有的。”

叫人去找了来,递过去,又有些不明所以:“你要地图干什么?”

乔翎迅速将那张地图展开,自上而下、从左到右地看了一遍,将各家府邸牢牢印在心里,而后道:“我看看他住在哪儿,晚点弄他去!”

祖相公:“……”

祖相公习惯了朝堂之上文明的明枪暗箭,冷不丁接触到这种风气,倒是有些茫然:“啊?怎么弄他?”

乔翎冷笑一声,酷酷地说:“别管!”

……

乔翎就此同祖相公辞别。

后者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可究竟要发生些什么呢?

叫他说,他又说不出来。

到最后,也只好带着点忐忑地叮嘱她:“乔少尹,万务保重自身啊!”

乔翎铿锵有力地应了声:“好!”

这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暮色降临,华灯初上。

月光照在屋顶上,像是撒了一层雪白的细盐。

乔翎行走在屋檐之下,像是一只敏捷的黑猫,没有叫月光照到分毫。

她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了京兆府。

时间过去百年,帝都从东都迁移到了神都,京兆府衙门的屋舍设置,倒是如出一辙。

这也方便了乔翎。

她瞧见少尹值舍里的灯光还亮着,就知道里边还有人在,如一只蝙蝠一般倒挂在屋檐下,悄悄探头去看。

屋子里点着碳火炉,大抵是因这缘故,窗户开着一线。

公案前坐着的大概是京兆府的某位少尹,大腹便便,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三分愤然,两分愁容。

有个吏员守在旁边,看自家少尹愁眉苦脸的,便探头去瞧了一眼他面前的那份文书,也有些无奈:“您又在看这桩老案子了。”

那胖少尹神情有些恍惚地说:“这是我到京兆府之后,遇见的第一桩案子,只是我没能帮到他。”

吏员看得有些恻然,顿了顿,才说:“这案子没被呈到您手上来,依照京兆府的规矩,赵少尹办了,您不能越权的……”

过去很长时间的事情了,这会儿再提起来,他也觉得不是滋味:“您能争的也都争了,为了这事儿,京兆和赵少尹那时候给了您多少绊子啊,也算是尽心竭力了。”

胖少尹很戚然地摇了摇头:“事情都没有办成,怎么敢说是尽心竭力。”

吏员没再说话,两人就此缄默起来。

如是过了良久,那胖少尹终于将面前那份文书收起,熄了灯,预备着归家去歇息了。

他叫那吏员:“走吧,我在这儿坐着,倒是连累了你,也陪我一起熬着……”

那吏员赶忙道:“袁少尹,您别这么说,我是心甘情愿的!”

他提着灯,袁少尹关上门,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乔翎大略上听了几句,却是似懂非懂。

等那一星灯火消失了,又潜入房中,撬开锁,取出了方才被那位袁少尹收起来的那份文书来看。

她这才知道,那原是一份状纸。

诉英国公府裴四强夺良家女子为妾,并侵没其家财……

乔翎面无表情地将那份状纸收入怀中,脑海中浮现出英国公府所在,当下不假思索便出发了。

时值深夜,除了鸟叫声和虫鸣声之外,四下里一片寂静。

乔翎寻了个值夜的管事,问明方小娘子所在,终于在一座半荒废的庭院里见到了那个疯女人。

隔着门,她看见了方小娘子,方小娘子也看见了她。

半夜来人,隔着门与她对视,可她一点都不害怕。

她只是有点好奇地一歪头,神情疑惑地看着乔翎。

乔翎隔着门,叫她:“柳柳!”

这是状纸上所说的,方小娘子的名字。

方小娘子起初楞了一下。

乔翎有些难过地顿了顿,几瞬之后,又叫了一声,很轻柔地:“柳柳!”

方小娘子怔怔地看着她,忽然间流下泪来。

乔翎就把锁撬开,走进门去,轻轻地抱了抱她:“柳柳,别怕。”

……

裴四爷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天寒地冻的,室内烧着地龙,热乎乎的,冷不丁一盆冷水泼过来,他立时便打了一个激灵,骇然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来,脑子都没反应过来,就见床前站着两个年轻女郎。

一个不认识,另一个也不认识。

但看起来,她们俩倒好像认识他。

夜凉如水,裴四爷最先注意到了斧头的寒光。

他情不自禁地打个冷战,紧接着汗出如浆:“来人——”

两个字喊出喉咙,那声音却异常低哑,连这个房间都传不出去。

他脸色大变,下意识地捂住喉咙。

他清楚地知道——完了!

乔翎从怀里取出了那份状纸,送到他面前去,紧接着点亮了一盏灯。

她吩咐裴四爷:“念。”

裴四爷胆战心惊,倒是不敢拒绝,迟疑着将那张状纸接过来,一眯眼,就着灯光,用喑哑的嗓音,颤抖着念了出来:“诉英国公府裴家行四……”

刚念完第一行,他脸色就变了!

他不由自主地扭头去看站在乔翎身旁的另一个人!

他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了!

乔翎拔刀出鞘,刀锋点在他的脖颈上,紧接着向上一挑:“继续念。”

裴四爷感知到一股致命的寒意,脖颈处似乎有缓慢的凉意渗出。

他不敢推辞,颤抖着,继续念了下去。

一份状书念完,他手哆嗦得不像样。

乔翎居高临下地觑着他,微微一笑:“没冤枉你吧?”

“误会,误会!”裴四爷眼睛里不由得流露出哀求的神色来……

乔翎一刀割破了他脸颊,血液迅速流出,蜿蜒向下,濡湿了他的衣襟。

她用刀尖儿点了点裴四爷的脸,紧接着又点点那份状纸:“按个手印吧。”

裴四爷战栗着,用苍老的手掌摸了一下脸颊,哆嗦着将那个血手印按在了状书上。

又沙哑着声音,颤抖着道:“这位太太,我很有钱,我房里有一万两多银票,我去拿来给你……”

“很好!”

乔翎欣然一笑,紧接着一脚把裴四踹翻在地,单脚踩住他的脑袋,又把自己从柴房里捡来的那把钝斧头递给柳柳:“剁!”

裴四爷惊恐不已地瞪大了浑浊的眼睛,两手胡乱地拍着地面,挣扎着,反抗着。

别,求你了……

可这并不能阻止该发生的事情发生。

就像当年一样。

柳柳的身体很虚弱,要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才能挥舞得动那把斧头。

甚至于很难一击断头。

但是对于裴四爷来说,这种缓慢的行刑,其实是恰到好处。

……

乔翎带着柳柳出了英国公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但是这一回,她也没有刻意地避开月光。

柳柳像是一只孱弱的小鸟,紧紧地依偎着她。

“别怕,快到了!”

乔翎时不时地宽慰她几句:“晚点我给你开一剂药,你吃下去,好好地睡一觉!”

她没有领着柳柳往祖相公府上去,而是带着她去了……

定国公府。

没有经过门房,就这么直接溜进去,提气一跃,来到了正房的庭院里。

廊下悬挂着白色的灯笼,可知主人家正在举丧,四下里异常地寂静,连守夜的人都没有瞧见。

乔翎听见室内传来男子清朗又漠然的声音:“夜半登门,客人有何贵干?”

乔翎把靠着自己的柳柳放开,叫她自己站住,同时微微一笑,抬声道:“来与世子共谋弑君大业!”

……

乔翎知道,若自己只是孤身一人,倒还可以避开嘲风三太子的眼睛。

可若是再加上一个柳柳,怕就很难了。

再则,即便一时避开了,以后呢?

难道要叫柳柳永远生活在黑暗之中?

不能。

所以乔翎得去找一个既愿意接收柳柳,在倒帝之前也有能力照顾她的地方。

且这个地方还得叫三太子哑口无言,自愿为她们遮掩。

除了定国公府,还有哪里呢?

……

定国公世子朱宣叫了两个侍女过来,叫帮着柳柳洗澡。

乔翎则就近写了药方出来,劳他一并搜罗了,自己坐在廊下煎药。

朱宣不无讶异地看着她:“你我素昧平生,你犯了那么大的事情,怎么敢就这么登我的门?”

他由衷地问:“你不怕我把你交出去吗?”

乔翎瞧着药罐里药物的火候,头也没抬:“你会把我交出去吗?”

朱宣默然几瞬之后,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乔翎就说:“那不就得啦!”

内室里帮柳柳洗澡的侍女出来,神情不忍,又有点着急:“世子,乔娘子,柳柳娘子说,她的女儿不见了……”

乔翎听得一惊,回过神来,禁不住用蒲扇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原来柳柳还有孩子?”

她完全没想到这一茬儿啊!

乔翎就叫朱宣:“朱少国公,来帮我看着药,我去去就回!”

朱宣:“……”

等他再回过神来,乔翎已经不见了。

倒是他手里边多了一把蒲扇。

朱宣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乔翎。

他心想:你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啊。

……

祖家。

祖相公的一天,从一桩血案开始。

才刚起身洗漱,还没来得及穿上官袍,就有亲信来报:“相公,昨天晚上英国公的弟弟裴四被杀了!”

祖相公听得一怔,因与勋贵那边儿没什么交际,倒是很沉得住气:“怎么回事?”

亲信迅速将事情讲了:“今天早晨,四房那边的侍从备了水进去,都给吓了一跳!”

“裴四尸首分离,身体倒在地上,脑袋在桌子上,血流得到处都是!”

“桌子上还摆了一张诉状,控诉裴四强夺民财,又强纳良家女子为妾……”

“状纸上按了一个血手印,看形状和大小,是裴四按的无疑。”

“最底下还有个署名……”

祖相公眉头皱着,问:“署的什么?”

亲信的脸色有些古怪:“署的是‘猫猫侠’……”

祖相公听得一愣:“什么?”

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结果亲信很肯定地告诉他:“您没有听错,就是猫猫侠!”

祖相公:“……”

啊?

……

安国公府。

花蝴蝶的一天,从被冤枉开始。

一觉睡醒,家里边忽然间多了一个两脚兽,还不时地用那种古里古怪的眼光打量着它。

花蝴蝶很生气,跳到仆人肩膀上,喵喵叫了起来。

安国公世子梁鹤庭伸手抚了抚它的背,很平和地询问来人:“裴学士,您今次登门,有何贵干?”

裴熙春很客气地道了声“叨扰”,又三言两语将昨夜发生在英国公府的血案讲了。

末了,又将那张盖了血掌印的状纸拿了出来,叫他们看最后的落款。

猫猫侠。

“三太子说,昨夜之事,它一无所觉。”

裴熙春忖度着道:“既能避开三太子的目光,又有着杀人的本领,愿意为无辜之人张目,还涉及到猫……”

梁鹤庭听到这里,也不禁扭头去看花蝴蝶。

这目光惹得这只有好几种花色的猫猫勃然大怒。

大胆!

人,你这么看着猫干什么?!

第69章

裴熙春并不是空手来安国公府的。

他还随身带了一口方方正正的小檀木箱。

梁鹤庭起初还有些奇怪——因为安国公府同中朝的关系, 他知道裴熙春的跟脚。

只是两下里并无深交,且裴熙春今日到此,也是为了公务, 完全没必要带一份礼物过来的不是吗?

叫侍从接了,却听裴熙春说:“少国公恕罪, 这东西可不是我要送的, 且也不是送给府上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疑惑:“我也是照吩咐做事罢了。”

梁鹤庭听得一怔。

再一思忖,忽觉骇然。

能吩咐裴熙春做事的人……

他心里边隐隐地有了猜测。

那边儿裴熙春也没有卖关子,当下坦荡地讲了出来:“老师前几日忽然回了中朝一趟, 将这口箱子交给我,让我转送到府上来。”

他略微一顿,一字不错地转述了北尊的话:“老师说, 这口箱子并不是送给安国公府, 只是请世子代为保管。等时机到了,您会把它交给这口箱子真正的主人的。”

这个“时机”,指的是什么时机?

所谓“真正的主人”,又是什么人?

北尊没说。

梁鹤庭知道,本代的北尊是术数一道的天才,卜筮问卦, 当代无出其右。

忽然间来了这么一下……

他颇觉有趣:“老前辈真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

……

裴四爷死了, 最先知道的无疑是英国公府的人。

侍女忖度着自家老爷该起身洗漱了, 推门进去, 没见到人, 先瞧见了满地的血。

侍女这时候便心知不妙,往里边去一瞧,就见裴四爷那死不瞑目的头颅正摆在桌案上。

那侍女当时就晕过去了。

另一个死命把她搀住,同时手不自觉地一松, 接水的铜盆径自落到了地上,“咣当”一声响!

外边其余人听见,察觉到动静不对,进来一瞧,全都惊呆了!

战战兢兢地去将此事报给了裴四夫人。

裴四夫人这时候已经洗漱过了,闻讯之后,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这老东西终于死了!

她有儿子,有孙子,老东西也已经致仕,几乎没有任何能带给她的东西了。

还是死了好!

裴四夫人往正房去瞧了一眼,看着满地血腥和丈夫孤零零被摆在案上的脑袋,也觉得触目惊心。

再一错眼,就见那颗头颅旁边还摆着一张盖了血手印的文书……

裴四夫人用帕子捂着口鼻,近前去皱眉瞧了,这才在脑海里艰难地扒拉出来一大一小两个人来。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略微思量之后,裴四夫人终于还是悄悄将那份文书收了起来。

老东西可以死,但最好不要死于非命。

尤其不要在死了之后还留下这种难堪的罪证。

不然叫外人知道,底下孩子们怎么抬得起头来?

她先叫人去瞧瞧:“看后园里关着的那个疯子是不是还在那儿?”

略顿了顿,又说:“也看看二十六娘子还在不在。”

底下人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惊慌失措地回来了:“夫人,她们娘俩儿都不在了!”

裴四夫人心里边有了底,先警告一句:“这事儿你知道也就是了,管住自己的嘴,别往外乱说话。”

侍从毕恭毕敬地应了。

裴四夫人又使人去请英国公夫妇过来,捎带着差人去把这事儿禀告给太夫人。

家里边出了人命,怎么能不叫长辈和家主知道呢。

如是没过多久,英国公太夫人与英国公夫妇便神色凝重地过来了。

英国公太夫人已经是年近九旬的老人,一双眼睛已经苍老,却也锋利,如同苍鹰。

素日里英国公府迎来送往,都已经是英国公夫人乃至于世子夫人婆媳俩的活计。

只是这会儿出了人命大案,死的又是她的庶子。

作为嫡母,也作为公府的大长辈,还得她出来压阵才行。

裴四爷的脑袋还被摆在案上,一双眼睛盛着惊恐与悚然,穿越生与死的界限,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不祥之气,注视着每一个踏进这屋子里的人。

英国公太夫人叫英国公夫人搀扶着进去,四下里瞧了一遍,又扭头问裴四夫人:“屋子里的东西,你动过没有?”

裴四夫人叫她问得心头一突,旋即摇头,强笑着道:“母亲,我什么都没动……”

英国公太夫人神色冷厉,叫她:“过来。”

裴四夫人迟疑着,慢慢走了过去。

英国公太夫人吩咐儿媳妇英国公夫人:“给你四弟妹两个耳光,叫她清醒一下!”

她在府里一向雷厉风行,不容忤逆,英国公夫人初听一怔,下意识瞧了一眼婆母脸上的表情,却也不敢请她再说一遍。

当下低声道了一句“四弟妹,得罪了”,紧接着一抬手,结结实实地打了她两记耳光。

裴四夫人也是望六十的人了,在自己家里,也是被儿媳妇孙媳妇捧着的。

这会儿叫大嫂当众打了脸,一时悲愤不已,只是畏惧太夫人向来的冷厉作风,竟也没敢作声!

英国公太夫人生等着她挨完了打,才跟众人示意了一下裴四爷头颅旁边的位置:“看看桌上的血吧,飞溅出去,就跟摔碎了的冰片儿似的,圆圈状散开。”

她伸手在裴四爷脑袋旁边的位置上拍了拍,面无表情地问裴四夫人:“这里离得这么近,为什么一点血都没溅上,空出来四四方方一块干净的地方?”

“偏从这地方再向外,又能瞧见有血。”

众皆默然。

英国公太夫人冷笑了一声:“因为这里原先有东西,只是被人拿走了——老四家的,你说是谁把那东西给拿走了呢?”

英国公夫妇听这位年近九旬的嫡母一路抽丝剥茧,将裴四夫人逼到了死角上,心下不免惊骇,又觉钦佩。

裴四夫人为之所慑,也不敢再有所隐瞒,当下臊红着老脸,将自己收着的那份状书交了出来。

英国公太夫人从头到尾迅速瞧了,不禁嗤笑出声:“你们裴家的人啊,真是从来都不会叫人失望!”

又吩咐英国公:“去京兆府报案,就说家里边有人被杀了。”

“母亲!”

裴四夫人急了:“这事儿又不体面,要是传出去了……”

英国公太夫人烦不胜烦:“上天怎么不降一道雷,把你们这些蠢东西都给劈死!”

裴四夫人:“……”

隐隐被扫射到了的英国公夫妇:“……”

英国公太夫人点着状纸上加盖的京兆府的印鉴:“认识字吗?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裴四夫人讷讷无言。

英国公在旁道:“回禀母亲,这意味着这份状书应该在京兆府,且也已经归档了才对。”

英国公太夫人又问:“看见老四脖子上的伤口了没有,是一刀致命吗?”

裴四夫人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回禀母亲,不是。”

英国公太夫人最后问:“若我所料不错,那位方小娘子,此刻只怕已经消失无踪了吧?”

裴四夫人涩声应了句:“是。”

英国公太夫人遂冷笑道:“一个能从京兆府盗走入档文书,出入英国公府如入无人之境,最后还带走了一个大活人,且没叫巡夜金吾卫发现的人——你们以为这事儿真能按得住?!”

“他把这份文书留下来,就是为了叫人知道老四为何而死,你们以为把这东西藏起来就万事大吉了?”

“——杀他的那个人,答应了吗?!”

到了,这事儿还是给报到了京兆府。

那张裴四爷加盖了一枚血手印的状书,也终于物归原主,重又回到了京兆府。

京兆府三个头头,上至京兆尹,下至两位少尹,全都给惊住了!

这……

仵作先去验了尸,而后过去回禀:“裴四爷右侧脸颊上有些擦伤,较之左侧脸颊更重,应该是曾经被人踩在地上过。”

“致命伤在脖颈,被人暴力切断脖颈,伤口处的痕迹很粗糙,深浅不一,应该是砍了很多下才砍断的……”

京兆尹和赵少尹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自己那根脖子,神色悚然。

活着的时候,看人抡着斧子把自己的头剁掉……

真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赵少尹的感觉要更加地真切一些。

因为他也看过了那份状书。

并且他也清楚地记得,那张案子的尾,是他帮裴四爷收的!

裴四爷因为这事儿死了,方小娘子消失无踪,那他又会如何?

赵少尹想到此处,但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生出,蜿蜒着,毒蛇似的,慢慢地爬上了脊背……

京兆尹倒是无知无觉。

他干的事情多了去了,哪里会记得这种小事?

京兆尹只觉得这事儿实在是很恐怖。

因裴四爷身份特殊,他还亲自往现场去瞧了,叫死人的那双眼睛注视着,当时就起了一身白毛汗!

京兆尹左思右想,终于还是早退了,回家去找个道士和尚的给念念,驱驱邪……

京兆尹走了。

赵少尹浑浑噩噩,胆战心惊。

袁少尹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看,再瞧一眼桌面上的那份状纸,心下惊疑不定。

这……

他悄悄去打开自己昨晚锁住的那个抽屉,拉开一瞧,果然见里头那份状书已经不翼而飞了!

既然如此,现下重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份,不是失踪那份,更是哪份?

袁少尹起初惊骇,回过神来细细地一想,心头忽地涌上来几分快意。

这血案……发生得真好啊!

思来想去,他趁人不注意,又找了几桩自己无能为力的冤案记档塞进那抽屉里了。

……

裴四爷被杀了。

这是谁干的?

不知道。

唤作“猫猫侠”的落款倒是留了一个,可谁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一只猫妖?

一个养了猫的人?

还是说对方在搞抽象?

裴四爷是英国公的弟弟,儿女众多,又曾经官居从四品太常寺少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忽然间死了,且还是被砍头这种凶残的手段,在朝中实在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天子知道之后,下令京兆府与大理寺联合彻查此案,而在这两处之外,还令中朝暗中查访,务必要将这幕后真凶缉拿归案。

京兆府这边儿,京兆尹是不做事的。

袁少尹推说与裴四爷不熟,将锅甩给了赵少尹。

赵少尹倒是真的很想知道幕后真凶是谁!

大理寺那边儿,也是一筹莫展。

凶器就在案发现场摆着,行凶原因也很明确,可凶手是谁?

方家早就没人了。

唯一一个愿意为方小娘子出头的老管家,也死在了京兆府的棍棒之下。

那会是谁呢?

两方碰头研究了一下,都没有头绪,最后果断地把锅踢给了金吾卫!

凶案的夜里发生的,你们金吾卫又担着巡检京师的差事,那贼人带这一个大活人趁夜逃走了,你们居然一无所觉?

金吾卫中郎将左文敬:“……”

搞得他也很恼火:“他们怎么不怪盘古为什么要开天辟地?”

要不是盘古开天辟地了,哪还会有后边这些事儿!

这事儿在京中闹得不小,邢国公夫人有所耳闻,悄悄问他:“状纸上说的,可都是真的?”

左文敬皱起眉头,神色沉郁地点了点头。

邢国公夫人叹一口气,嘱咐他说:“宁肯被人说是无能,也不要去出这个头,拿什么凶犯。实在不成,大不了就辞官回来,家里又不是缺你那一口饭。”

她由衷地说:“真是丧尽天良啊,他不死谁死!”

……

定国公府。

柳柳服药之后,一直昏睡不醒。

朱宣叫侍女在旁边守着,又叫厨房提早备着饭。

柳柳还睡着,但小柳柳睡不着。

英国公府里的人管她叫二十六娘子,但乔翎不喜欢这个名字。

给她重新改一个名字呢,又没有那个身份。

遂借了她母亲的名字,暂且管她叫小柳柳了。

小柳柳起初被人拎过来,四下里没一个熟人,还有点害怕,大眼睛里动辄就涌出来两汪泪。

朱宣端坐在窗前翻书,就看乔翎就像一只大鸟一样,抱着小柳柳在院子里飞来飞去。

一时跳到屋顶上去,快活地大喊一声:“哇!”

小柳柳咯咯直笑,也说:“哇!”

乔翎又抱着她飞到院子里那棵落了叶的梧桐树上,快活地大喊一声:“芜湖~”

小柳柳也学着她的样子,大喊一声:“芜湖~”

吵得朱宣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这时候外边亲信来报:“少国公,金吾卫的左中郎将和大理寺的宁少卿都往京兆府去了,大概是要商议英国公府的案子……”

朱宣应了声:“知道了。”

再一抬头,就见乔翎已经牵着小柳柳的手,稳稳地站到了地上。

乔翎把小柳柳暂且托付给他:“我去京兆府看看。”

朱宣知道她的本领,但还是叮嘱了一句:“小心些。”

乔翎笑眯眯地应了声:“好!”

她转身向外走,小柳柳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看她走得远了,才忽然间觉出害怕来。

她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大喊一声:“阿翎姐姐——”

朱宣快步追过去,柔声叫住她:“阿翎姐姐有事要做,晚点就回来啦!”

小柳柳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摇摇头,又哽咽着叫了一声:“阿翎姐姐……”

乔翎听得无奈,只得折返回来,对着这小姑娘想了会儿,很快有了主意:“那就一起去吧,正好再跟朱宣借辆马车用!”

……

京兆府。

京兆府、金吾卫、大理寺三方都派了人过来,聚在一起,共同商议昨夜发生得这场血案。

会场之外,一位紫衣学士立在不远处的楼阁之上,眉头皱着,神色肃穆,看向:“三太子,昨夜之后一直到此时此刻,你可曾发现凶犯的踪迹?”

旁边扶手处立着一尊木雕的嘲风兽首,寒风中,活动几下肢体,就此活了过来。

它看向京兆府门外。

在那里停驻着一辆马车,定国公世子朱宣带着一个小女孩坐在上面。

它又转头看向近处正在举行三方谈话的会议室。

就在会议室另一边儿的屋檐下,蝙蝠似的挂着一个年轻女郎,正在伸着耳朵听三方探讨案情。

她就是昨晚血案的凶手。

只是,它有什么必要说出来呢。

最后,嘲风三太子就摇了摇头,语气很无辜地说:“真糟糕,我什么都没发现!”

第70章

乔翎挂在屋檐底下听了个大概, 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就当下东都城里几方衙门的办事能力,实在不像是能把她搜罗出来的样子。

再则,就算是真的搜罗出来了, 也抓不住她啊!

京兆府门外的大街上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儿途经,小柳柳坐在马车上, 透过拉开一半的车帘, 大眼睛很好奇地向外张望。

这么一看,可不就瞧见那红彤彤的糖葫芦了?

她并不知道那是可以吃的东西,只是觉得那东西鲜艳得漂亮。

盯着看了几瞬之后, 又很渴盼地扭头去看朱宣。

她在英国公府待得久了,年纪虽小,但也被训诫得很懂事了, 不该说的就不会开口说。

只是毕竟还小, 脸上还装不出来若无其事的样子。

朱宣见状,就知道她想要。

定国公府与皇室之间的龃龉,近来在东都城内闹得不小。

他今次出来,又是存了一点探听消息的意思,便没有乘坐自家专用的马车,捎带着连侍从都没带。

而英国公府的血案刚刚结束, 三方衙门往京兆府来聚头, 最好也不要叫小柳柳现身才好。

他略微思忖, 便有了主意, 将车帘全然放下, 遮住外边可能会有的视线,又叫小柳柳耐心在车上等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小柳柳很乖地应了声:“好!”

朱宣又叮嘱车夫:“仔细着车里边的动静,我马上就回来。”

车夫也应了声。

京兆府门前车马并不很多,那小贩儿也无意在此停留, 扛着那一束糖葫芦赶路呢,忽然间听见后边有人在叫自己。

回头一瞧,登时就惊住了!

他哪能想到叫住自己的竟会是个如此俊美昳丽的年轻郎君?

朱宣早习惯了别人见到自己之后的态度,倒也从容。

取了一块碎银子递给他,自己从草靶子上挑了支最漂亮的,预备着带回去给小柳柳。

又禁不住想:她吃不吃?

略一迟疑,遂又抽取了一支下来。

旁边传来乔翎感动的声音:“朱宣,你真好,还有我的份呢?”

朱宣初听惊了一下,回头去瞧,同时莞尔:“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自然而然地递了一支糖葫芦给她。

乔翎道了声“多谢”,一边送进嘴里,一边跟他一起往马车那边儿走:“就是刚刚……”

她低声把自己听见的大略上讲了讲,又从袖子里掏出来好几张文书,献宝似的给他瞧:“你看!”

朱宣不明所以:“这是……”

接过来展开瞧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状纸。

他有些讶异:“这是哪儿来的?”

乔翎正美滋滋地在舔糖葫芦上的那层糖,闻言随口说了句:“京兆府里得来的啊——还是从我找到状告裴四文书的那个抽屉里边找到的!”

朱宣下意识道:“你上一次过去的时候,这几张状纸也在里边儿?你怎么没一起拿上?”

“上次去的时候还不在,”乔翎说:“是新放进去的!”

朱宣:“……”

好家伙,你们还搞成产业链了……

两人边说边走,耳朵里听见身后有达达的马蹄声传来,也没在意。

这本来就是大街上嘛,有马蹄声不是很正常?

哪曾想拿马蹄声竟然在他们身后停下了。

乔翎跟朱宣都怔了一下,对视一眼,而后齐齐回过头去。

却见身后一行轻装武士,领头的是潇洒利落的青年。

那青年定睛瞧了朱宣之后,翻身下马,抱拳行礼:“原来真是少国公,我起初还以为是看错了……”

朱宣认出他来,赶忙还礼:“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又神色自若地同乔翎解释:“这是我家故交,金吾卫的左中郎将。”

乔翎很客气地朝这人点了点头。

朱宣又跟左文敬介绍乔翎:“这位是我的朋友乔娘子。”

左文敬彬彬有礼地朝乔翎欠了欠身。

再转向朱宣,又说:“昨天嫂嫂还跟我说起来呢,她在家里常日无聊,少国公若是不嫌弃,就过去跟她说说话……”

朱宣知道,他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是一番好意,心下感激,口中笑着应了,又顺嘴问了句:“你到这里来是?”

左文敬便叹口气:“还不是为了英国公府的事情!”

乔翎刚刚还在京兆府里边见过他,记得他好像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话。

这会儿当着朱宣的面,他倒是说了一句:“有查这案子的精力,去做点别的多好!”

朱宣轻笑不语。

左文敬知道他的脾气,对他这反应也不觉得奇怪,因公务在身,再说两句,便与他们别过。

等他走了,乔翎不禁道:“他姓左,又与你是世交,想必是邢国公府的人?”

又想:说不定是师姐的太太爷爷呢!

朱宣应了声:“是。”

乔翎就说:“这个人还不错!”

朱宣很认真地应了声:“文敬人品贵重。”

两人一路议论着登上马车,投喂小柳柳一支糖葫芦,而后一道折返回定国公府去了。

他们在议论左文敬,左文敬心里边也记挂着这事儿呢。

他不是爱说人是非的人,只是邢国公府与定国公府也算是世交,先前定国公府又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他不免就格外地关注朱宣几分。

等到下值回家,还是没忍住,悄悄去跟邢国公夫人说:“我今天从京兆府出来,瞧见光远了!”

光远是朱宣的字。

邢国公夫人听得一愣:“好端端的,他去京兆府干什么?”

左文敬赶紧否定:“他不是去京兆府,是跟个小娘子在那儿闲逛,赶巧了路过的……”

邢国公夫人还没有说话,邢国公就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了。

“什么?!”

邢国公兴致勃勃:“光远有个相好的小娘子?!”

邢国公夫人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你急什么?叫小五说完!”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相好的小娘子,就瞧见他们一起结伴,买糖葫芦吃……”

左文敬倒是没把事情说死了,只是如实阐述:“我刚开始看背影,还没敢认呢,等他们回头了,才算确定。”

邢国公特别肯定地说:“那肯定是了——不是相好,谁结伴儿买糖葫芦?光远又不是那种风流浪子!”

他轻叹口气,有些唏嘘,也有些释然:“这时候有个人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说说话,也是好的。”

“是啊,”邢国公夫人也说:“遇上这种事,谁心里边不难受呢!”

又禁不住好奇地问:“是哪家的小娘子?”

左文敬摇头:“头一次见,我不认识。”

邢国公很八卦:“漂亮吗?”

左文敬有点无奈:“都说了是头一次见,怎么好意思直勾勾地盯着看?太没礼貌了吧……”

……

定国公府。

乔翎用了晚饭,再把小柳柳哄睡了,就预备着出门去。

朱宣叫她:“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乔翎果断摇头:“杀鸡焉用牛刀!”

再看一眼天色,又跟他说:“放心吧,午夜之前,我肯定回来!”

从那个新抽屉里找到的几件旧案,乔翎暂且还没有进行调查,那就不必急着出手。

但是裴四案权责清楚分明,又从裴四那老王八处得了口供,怎能不料理干净?

乔翎盘算着先去与裴四交易的赵少尹那儿走一趟。

夜色正浓,宵禁将至,坊外道路上的行人都少了。

乔翎依据先前瞧过的那张地图,一路寻到了赵少尹所在的坊内,正预备着潜入进去,忽的听见身后传来了短促的一声猫叫。

喵!

乔翎听得一愣,紧接着就是一喜——难道是猫猫大王在这儿?

四下里一打量,却也没有寻到踪迹……

乔翎立在夜色之中,一时奇怪起来,想了想,又蹲下身来,叫了几声:“猫猫大王?大王?”

没有任何猫跑出来。

难道是刚刚有只猫从这儿路过,无意间叫了一声?

乔翎没再多想,左右瞧瞧,见无人注意,悄悄地潜入到了赵少尹家。

……

花蝴蝶一路狂奔,风驰电掣,回到了安国公府。

刚进院子,就喵喵喵大声叫着摇人。

梁鹤庭从里边出来,有些莫名:“什么,你真见到那个猫猫侠了?”

花蝴蝶很振奋地又叫了几声。

梁鹤庭更吃惊了:“什么,她真的有猫?!”

花蝴蝶竖着尾巴,兴奋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再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妒忌!

凭什么那只猫可以叫猫猫大王,而我就只能叫花蝴蝶!

我也要叫猫猫大王!

这名字多威武?

到时候见了面,我要跟它打一架!

打赢了的才能叫猫猫大王,输了的叫花蝴蝶!

花蝴蝶听仆人细细地说了那案子的首尾,就觉得这事情绝对不会就此结束的。

裴四死了,可别的人呢?

方小娘子的事情,又不是只有裴四一个人参与了!

京兆府里边儿,也有人跟他打配合呢!

这个人会是谁?

花蝴蝶去跟自己两看生厌的朋友凤花台商量这事儿。

凤花台是中朝里的一只白羽鹦鹉。

它就忖度着说:“应该是那个姓赵的少尹吧?这种事,找京兆尹,有点小题大做了。”

花蝴蝶也是这样想的。

赵少尹的府邸与安国公府同在一坊,离得也不算远,花蝴蝶既起了这心思,便与凤花台相约着一起在赵家前门后门处蹲守。

它蹲守后门,凤花台蹲守前门,哪边儿瞧见了可疑人选,就去通知对方!

今晚上就是凤花台先发现了有人过来,飞过去通知花蝴蝶,它才急匆匆赶过去的。

梁鹤庭听它说完全程,心下讶然:“你们没跟别人说吧?”

花蝴蝶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这不讨喜的仆人,以为猫没有大局观呢!

梁鹤庭带着花蝴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赵少尹府上的后门外。

良久之后,他终于感应到了空气中一点难以察觉的微妙波动。

月光投到半空当中,夜风吹动了裙摆。

那来客像是漆黑深夜里一朵冷若冰霜的血色红花。

……

乔翎叫赵少尹给写了两份招供文书,历数他这几年来的不法事迹,末了,干脆利落地把人给了结了。

两份招供文书,凶案现场留了一份,她自己带了一份走。

再觑一眼天色,就快要到午夜时分了。

乔翎循着自己来时的路径,预备着要离开赵府,才刚要踏出门,忽觉不对。

她身形隐藏在夜色之中,抬头去看,就见对面屋檐上蹲坐着一只好几种花色的猫。

正歪着头,瞪着一双圆眼睛,很好奇地看着她。

视线再往上一抬,半空中还盘悬着一只白羽鹦鹉。

咦?

乔翎起初一惊,回过神来,旋即失笑。

这不是凤花台嘛!

那这只猫……

她心有所悟,倒是不怵,按部就班地离开赵府,到后门外墙外,便见此处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年轻郎君。

月白色圆领袍,大袖翩翩,风仪雅正。

几瞬之后,那只猫猫与那只白羽鹦鹉一齐出现在了墙头上。

花蝴蝶喵喵叫了几声。

凤花台蹲在墙头上,替它担当翻译:“猫猫侠,你的猫呢?”

又说:“你身上有种叫猫很亲切的气味呢!”

乔翎看看鹦鹉,看看猫,最后再看看旁边那俊雅非凡的翩翩公子,心里边实在觉得奇妙极了!

如若她所想不错,这该是安国公府的人——是婆婆的先祖啊!

又有点好奇:猫猫大王是只狸花猫,猫猫大王的妈妈也是只狸花猫,这只猫怎么这么花?

她刚预备着说话,忽然听见了远处往这边来的马蹄声。

凤花台反应得最快:“是巡夜的金吾卫来了!”

梁鹤庭说:“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凤花台恋恋不舍地看了这位猫猫侠一眼,拍拍翅膀飞走了。

花蝴蝶舔了舔嘴巴,想一想,从墙头上向下轻轻一跃。

乔翎很识相地一伸手,把这只美丽强壮的猫猫接住了。

花蝴蝶趁机在她身上嗅了嗅,更加确定了——这个人身上就是有一种很熟悉、很亲切的味道!

梁鹤庭有些惊奇,很少见花蝴蝶这样亲近一个人的。

夜凉如水,两人并肩走在路上。

乔翎悄咪咪地伸手去摸小猫猫的背,跟猫猫大王一样,滑溜溜,软乎乎的!

马蹄声渐进,谁都没有躲藏的意思。

这是在坊内,并没有宵禁,他们要是躲躲闪闪,岂不是自曝其短?

原以为就该这么平和地过去的,哪知道不一会儿,那马蹄声居然停下来了。

乔翎听见有道稍显熟悉的声音,迟疑着叫了声:“……乔娘子?”

她回过头去,正对上了左文敬神色相当复杂的脸孔。

……

左文敬起初还以为自己是认错了。

只是那位乔娘子的身量在东都女儿们当中也算是高挑的,穿的又是一身明媚的石榴裙,实在是很好辨别。

试探着叫了一声,原来还真是她!

再看她旁边的人……

最开始左文敬下意识以为是朱宣,哪知道等对方回过头来之后,他才认出来,原来是梁少国公!

他心想:这是萍水相逢?

再一看,这位乔娘子怀里还抱着梁少国公那从来不理会外人的爱猫……

左文敬当时就给惊住了!

上午跟朱少国公逛街吃糖葫芦,晚上跟梁少国公散步摸猫……

乔娘子,你吃得真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