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身就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他们遇见了一个近乎于神的人物……
九九只觉得很暖和,很舒服,就像是回到了阿娘的肚子里一样。
九九吃得很饱。
九九打个哈欠,忽然间很想睡觉。
九九决定回家去睡觉。
九九回家。
九九走出去几步,忽然间察觉出一点不对劲儿来。
九九迟疑着回过身去,问离自己最近的人:“我在这儿……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做来着?”
无行道人僵滞得好像是一条冬眠的蛇。
无为道人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吧……”
九九狐疑地看着他:“没有吗?”
无为道人很肯定地说:“没有!”
九九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我太困了,有什么事的话也等我睡醒再说吧,我想回家了……”
无为道人几乎是欢天喜地地给她指明了方向:“您往那边儿走!”
九九点头应了声“好”,想了想,又跟他说了声:“谢谢。”
无为道人长揖到地,毕恭毕敬:“您太客气了!”
九九离开了。
九九察觉到有几双眼睛在看她,只是她懒得管了。
九九不知道他们是谁。
九九只需要对自己的力量有清醒的认知,那就够了。
……
那漫天的红云浓郁得好像要滴下来一般。
年轻的皇帝久久不能回神,良久之后,才失声道:“原来真的有乔翎这个人!”
这句话透露出了太多太多的讯息。
国师向来深沉如海,几乎没有情绪上的起伏,这时候也禁不住很轻微地试探了一下:“我听说,高皇帝临终前,给自己的弟子们留下了一道密令,似乎就与破命之人有关……”
皇帝已然回过神来,却对这话置若罔闻,只是注视着漫天红云,痴迷不已地道:“这是何等的伟力啊,高皇帝时代之前的古神,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脸上飞速地闪过了一抹妒恨,紧随其后的,是贪婪与刻毒:“朕是天子,富有四海,可大道却选择了她,甚至于连一点天赋都吝啬于施于在朕身上!”
国师垂眸,遮掩住唇边一丝诡谲的微笑:“陛下放心,先前的实验已经证明,将灵性从人与兽身上剥离,赋予于人是完全可行的,再经过三轮测设,确保无忧之后,您很快就会变成您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皇帝冷笑一声,神情厌恶:“从人与兽身上剥离,朕难道已经沦落到了要去诉诸于畜生的地步了吗!”
国师从善如流道:“那就只用人。”
……
趁着九九不在,木棉帮她把房间里的被褥抱出去晾晒起来。
再到吃完午饭,瞧着日头正好,又拿了捶衣棍到外边儿去拍打被褥。
猫猫大王蹲坐在被褥悬挂起来之后形成的阴影里,假装在打哈欠,实则想张开嘴用自己的獠牙咬头顶上的被褥一下。
没什么原因,就是单纯想咬。
木棉没注意到坏猫的心思,捶完就进屋预备着午睡了,哪知道没过多久,就听猫猫大王在外边喵喵直叫。
小庄趴在后窗户上,不放心地问了声:“怎么啦?”
猫猫大王仰着头看天,说:“你们看,天上是不是有点红?”
小庄仰头瞧了眼,隔着窗纸,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走出门到天井里来瞧——就这么短的一会儿功夫,整个天空都红了!
她心下大骇,赶紧叫屋里的人:“木棉,卢相公,你们快来看!”
三人一猫不约而同地仰着头,张着嘴,愕然地看着头顶的那片深红。
“怎么回事……”
木棉失声道:“那是什么,红云?”
她想到还在外边的九九,有点不安:“九九不会出什么事吧?”
卢梦卿语气肯定地稳定了军心:“一定不会的!”
……
九九回去的时候,卢梦卿和小庄正聚头在一起,研究今日份的朝廷公告。
猫猫大王的耳力最好,首先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往这边来了。
它说:“好像是九九回来了!”
木棉在院子里扇蒲扇,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她觉得太早了点。
猫猫大王自己听着也不太确定:“脚步声听起来很像,但是又不太像……”
木棉叫它给说迷糊了:“什么呀……”
紧接着就听外边那两扇乌头门被打开的声音传了进来。
猫猫大王踮着脚快步跑了过去,探头一瞧,开心起来:“没听错,就是九九!”
木棉朝那边儿探了探头,就见九九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地进来了。
她赶紧丢掉蒲扇,叫小庄:“我去把褥子铺上!”说完,急急忙忙地抱着褥子进了屋。
小庄会意地抱起被子,紧随其后。
那边儿木棉迅速地铺完了床,又出来扶九九:“怎么喝成这样?”
卢梦卿也纳闷儿呢:“这么早就散了?”
再闻一闻,又很疑惑:“你真喝醉了?怎么一点酒味都没有。”
猫猫大王嗅了嗅,很肯定地说:“就是没有酒味!”
九九困倦得不得了,走到床边去,像是一团面浆进了鏊子里似的,圆润地摊了下去,继而呼呼大睡起来。
小庄近前去摸了摸她的脸:“倒是不烫。”
猫猫大王跳到床边上,低头去嗅了嗅,又把耳朵埋在九九心脏处听了听,很惊奇地说:“她身上乔翎的味道变重了!”
众人听得不明所以。
木棉有点不安地问:“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低头看着九九。
九九在睡梦之中,眉头却是蹙着的,好像是做了噩梦,有所不安似的。
木棉看见她的眼睫在颤抖,慢慢地,缓缓地,流出来两滴泪。
她心疼不已地擦了,握着九九的手,陪在旁边。
猫猫大王思忖着说:“我觉得是好事,她现在闻起来跟之前在那个世界里很像了……”
小庄忽的道:“不是说你能闻到灵魂的味道吗——难道是她的灵魂发生了变化?”
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盯住了那只狸花猫。
猫猫大王迟疑着说:“可能在此之前,她灵魂上受了些伤?不过看这样子,好像是要好起来了……”
中朝,紫衣学士们已经吵成了一团。
有人说:“这样的人应该吸纳过来,如若不能为我所用,会很危险!”
有人说:“中朝与之已经建立了堪称友好的关系,再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是画蛇添足。”
还有人不无警惕地说:“说不定南派的人会去接触她……”
裴熙春看了一眼纷乱不已的中朝,没有言语,反而下了楼,往偏僻处寻到几级台阶,扫一扫地上的尘土,坐了下去。
那台阶旁的栏杆上立着嘲风的兽首。
“三太子,”他轻声问:“自从九九出现之后,东都城里,是不是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乡来客?”
那石雕的兽首上明光一闪,紧跟着,兽首的嘴巴动了起来:“是啊。”
“她是最后一个,成与不成,都是最后一个。”
栏杆上的嘲风兽首活动着脖颈,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是吧?”
“是的,我知道。”
裴熙春很平静地说:“因为普天之下,再没有比破命之人更好、更强大的养料了。”
不管对方有着什么目的,是要修道也好,是要复活古神也罢,哪怕是意欲成神,他们都再也找不到比九九——准确的说是破命之人乔翎——更好的养料了!
上一个拥有这种命格的人是高皇帝。
终结乱世,平定四海,三十六岁,证道成圣!
这是旷古烁今的成就。
裴熙春知道高皇帝曾经有话留给后继者。
高皇帝说,在他之后还会出现第二位破命之人,她的名字叫乔翎。
后来,高皇帝的弟子们产生了分裂,再之后,高皇帝的血脉后人也发生了内部的分裂。
最终,高皇帝的弟子们分为南北两派,各自执掌高皇帝的一脉后人。
与此同时,“乔翎”这个名字作为一条绝密的讯息,只会为天子、南尊、北尊及他们的亲传弟子知晓。
裴熙春是当代北尊的亲传弟子,是以从老师口中得知了这个名字。
当日在万府门外,当九九执着他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下那个“翎”字的时候,好像是从天外传来一声巨响,震得他头晕目眩。
虽然只是一个字,可那时候裴熙春心里边就有一种十分清晰的预感。
寄居在九九身体里的这个人,就是乔翎!
“现在这局面,该怎么办呢?”
覆盖住东都的这场幻梦。
来自华胥之国的敌人。
心怀鬼胎的天子和来历成迷的国师。
不知是敌是友的海君。
还有,依照你所表现出的本领,需要大量吮吸明魂香才能填补的魂魄上的伤口,是谁造成的?
有人能伤到你吗?
裴熙春仰头看着漫天的红云,声音轻得像是要化在风里:“乔翎,来试着破开命运吧。”
第46章
九九从这天午后, 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等她精神充沛地睁开眼睛,就见卢梦卿正靠在自己床边,看她睁眼, 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你醒了?”
昨天他们三人一猫商量之后,到底有些不放心, 就决定轮流值守, 在床边陪着。
九九坐起身来,活动一下肩膀,只觉得遍体轻盈。
她由衷地说:“从没有感觉这么好过!”
猫猫大王在外边听见动静, “喵呜”一声,像条醉酒的眼镜王蛇一样,一边提拉着自己的身体, 一边东摇西晃地进来了。
卢梦卿实在好奇:“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早早地就回来了,又为什么一角睡这么久?”
九九张口欲言,卢梦卿赶紧拦住:“先等等,先等等!”
他说:“我去叫木棉和小庄过来——免得你之后还得说第二遍!”
九九深以为然:“这很有道理!”
她回想了一下昨天的事儿,那会儿迷迷糊糊不明就里,但现下再想, 却都很分明了。
等人齐了, 她就把昨天玉照宫里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猫猫大王先吃了一惊:“原来那片红云, 是因为你?”
而卢梦卿这下子是真的很确定了:“邀请你进宫, 一定是皇帝的意思, 仅仅只有贵妃,是不足以驱使国师亲传弟子的的。”
“而事变之后,红云漫天,禁军与中朝却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说明有人压制住了他们——这也远不是贵妃能够做到的。”
九九也这样想。
小庄则说:“若真是如此,就说明皇帝和中朝对于九九深有了解,还怀着一点试探的意思——尤其是皇帝。他的试探是为了什么,仅仅只是为了好奇?这不可能。”
木棉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红云?”
猫猫大王一边舔毛,一边回答了她的问题:“因为九九的灵魂很强大。”
木棉问:“那些有天赋的人的灵魂,都这么强吗?”
猫猫大王险些来了个猫猫失笑:“怎么可能?她是独一无二的。”
木棉下意识道:“这岂不就是说,吃掉她一个,比吃掉很多个人还要强?”
众人脸色齐齐一变。
与此同时,门外有人应和一句:“正是如此。”
是裴熙春。
……
裴熙春来到此地,目光幽深,告诉九九:“嘲风三太子告诉我,至今为止,你是最后一个来到此方世界的异世之人。”
最后一个吗?
吃掉她,无论所求是什么,都能成功?
刹那之间,九九脑海中闪现过无数条线索。
那边世界里,东都城的命案。
这边世界里,以九九的身份醒来。
羊三姐说,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她与卢梦卿推算出,她是以乔翎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而后结识了羊三姐,之后才成为九九的。
一场覆盖住整个东都的梦。
无极,华胥之国,太元夫人,皇帝……
这场迷局的出口,究竟在哪儿?
九九决定先计划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先给我阿娘迁坟!”
“再去查我阿耶的案子!”
“期间找一找无极的马脚!”
“看能不能打破这场稀奇古怪的梦境!”
“对了,”九九忽的想起来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劳烦你知会皇帝一声,我们这些人,都得有个身份。”
想一想,又说:“先等我忙完吧,忙完之后抽个空见皇帝一下……”
裴熙春:“……”
其余人:“……”
裴熙春说:“好的,好的。”
等他走了,木棉忍不住道:“你怎么说得那么不客气?”
把皇帝讲的跟隔壁邻居似的。
九九理直气壮地说:“放心吧,经历了昨天的事情之后,他会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我的。”
……
九九就与皇帝会面问题与一干同伴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
九九从基层做起,决定在吃完饭后,出城去看看自己给阿娘准备的那块坟地。
饭菜都是早就备好了的,这会儿九九醒了,木棉便端到外边石桌上给她吃,末了,又问:“我们跟你一起去?”
“不用,”九九一边剥鸡蛋,一边说:“我就是先去看看,又不是马上就要动土……”
木棉劝她:“这都是傍晚了,不然今天别去了,明天也来得及呀。”
九九摇头:“得抢时间啊,早办完,早宽心!”
她快速地剥了鸡蛋,三两下掰开把蛋青吃了,又麻利地把蛋黄塞进嘴里,结果那颗蛋黄有点大,噎住了……
猫猫大王看她像只大鹅一样一个劲儿地在伸脖子,颇觉无语,跳到桌子上,伸出猫猫拳头,邦邦邦替她在胸口上敲了几下……
木棉在旁边瞧得又好气又好笑,拍了一杯水过去:“活该。”
……
东都城外。
雷有琴骑在马背上,还在津津有味地问舒世松:“昨天玉照宫里真有火龙果呀?”
依照她的身份,是可以进宫的。
只是雷有琴自觉跟贵妃不熟,又不爱出门参加这种没意思的社交场合,索性报病没去。
舒世松说:“有的,可惜你不在那儿……”
雷有琴“嗐”了一声:“说实话,我不太爱吃那东西,红彤彤的,有点瘆人,不过稀罕倒是真的稀罕。”
贾玉婵也在,只是她的身份是不可能有机会进宫参宴的,便只是静静地,带着点歆羡地听着。
另一个同行的小娘子说:“去的人可真不少呢,声势浩荡的,还有国师的弟子在办法事,虽说是看不懂,但瞧个热闹总也是好的。”
舒世松附和了一句:“是呀!”
说完之后,她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好像除了火龙果和国师弟子做法事之外,还发生了什么很要紧的事情……
脑海里短暂地闪过了一个画面,那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红色!
红色?
再去深想,那一抹红却像是长了腿似的,从她脑海里消失无踪了……
雷有琴察觉到了她短暂的失神和恍惚,有点担心:“世松,你还好吧?要是身体不适,我们这就回去。”
舒世松回过神来,赶忙摇头:“不用。”
她说:“我们一个月才出城走这么一回,就这么回去,多扫兴?”
又很感兴趣地问后边同行的朋友:“你们到底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地方?都快到了,就别卖关子了……”
这些年轻人都是小说家协会里的成员,多半都是弘文馆里的同窗,兴趣相投,相约着一起读书探险。
前几天,有个成员说发现了一处很有意思的地方,仿佛是存在很久的古迹,约着协会里的朋友们一起前去探索,这才有了今天的活动。
这会儿天已经开始黑了,视线受到影响,舒世松走在前头,点起了火把,四下里看看,苍茫一片。
约着她们出来探险的同窗看了眼手里地图上的标记,很确定地说:“快了,快了!”
对于这场所谓的探险,雷有琴的兴趣其实并不很高。
或者说,原本是很高的,但现在已经淡去。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她才刚经历了一场真正的探险。
你们见过会说话的猫猫吗?
见过紫衣学士吗?
知道空海吗?
曾经沧海难为水,对于同窗口中的“一定有意思”,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只是也不愿意扫大家的兴。
夜色愈发深了,大概是因为这缘故,雷有琴觉得有点冷。
一阵风吹过来,熄灭了舒世松手里的火把。
舒世松也忍不住嘀咕了一点:“好像有点冷啊……”
她说的很轻,只有离她最近的雷有琴听见了。
而雷有琴在短暂的共鸣之后,倏然间意识到——这,这不是盛夏时节呢?
虽然是晚上,可按理说也不该觉得冷啊?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身后同窗欢欣雀跃的声音在马蹄声伴奏之下响起:“就是这里,我们到啦!”
舒世松还在尝试着点燃火把,只是不知道怎么了,试了几次,都没能成。
后边的几个同窗已经下了马,循着面前的这条土路,向夜色之中朦胧的一座坍塌了近半的庙宇走去。
舒世松又点了几下,都没能成,也就放弃了:“可能是风太大了。”
她叫雷有琴:“走吧,我们俩都落在最后边了。”
不知道为什么,雷有琴有点不安。
不知道是她耳力不够好,还是周围的确一点声音都没有——连虫叫声都没有。
冥冥之中,好像有个声音在跟她说:“赶紧回去!”
她回头看一眼这无边无际的暮色……
雷有琴定了定心,拉住了舒世松的手,小声叫了她一句:“世松!”
舒世松只觉得她的手一片冰凉,简直像是死人的手。
她心下一惊:“怎么了?”
这时候,雷有琴心里的不祥之感已经很强了。
她嘴唇嗫嚅几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不想进去了,我们走吧,世松,我有点害怕!”
舒世松怔了一下,虽然看不清雷有琴的面容,却也感觉到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在颤抖。
她略微沉吟,便待应声,这时候前方忽然间亮起了一团火,是她们的同窗点燃了火把。
那郎君的声音难掩得意,音色明亮:“你们一定不知道我在这儿发现了什么——”
他已经走进了神庙里,手中的火把前伸,照得庙内墙上的彩绘一片斑斓,活灵活现如同毒蛇的花纹。
“这个神庙里祭祀着一尊可以追溯到高皇帝之前的古神,祂的尊名,唤作太元夫人!”
……
九九租了辆马车,叫那车把式载着自己出城,去瞧瞧新买的那片地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荒芜了没有。
看明天迁坟的时候需不需要再雇几个人帮忙,亦或者是否得提前去把野生的灌木和荒草除去。
出了东都城,周围的喧嚣声便显而易见地小了,建筑较之城内,也愈发低矮暗淡起来。
那车把式依据约定,载着她走出城十来里路,最后在路边把车给停下了。
剩下的路不好走,马车没法通行。
九九把租车钱给了她,那健壮妇人收下,短暂迟疑之后,又勒马停住,跟她说:“娘子要去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吗?两刻钟能回来吗?”
车把式说:“要是能在两刻钟之内回来的话,我就在这儿等你。”
九九在心里估摸了一下位置,摇头道:“怕是来不及呢,要远一些。”
车把式目光向远处的莽莽青山一扫,在西边天际那轮即将落下的太阳上短暂定格,而后道:“娘子,要真是很远的话,我劝你还是明天再来吧。”
“倒不是想多赚你这几个钱,只是近来东都城外很不安生……”
她眉宇间跳动着一抹畏惧,压低声音,告诉九九:“听说每到深夜,东都城外都会有一辆挂着红灯笼的马车在外行走,马车里坐着一只鬼,是会勾走活人魂魄的!”
九九听得惊奇,只是心里边倒是不很害怕。
“谢谢姐姐,”她说:“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待会儿去看看,我就回去。”
车把式能劝的都劝了,见她不听,也只得作罢,同她道一声再会,二人就此别过。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九九倒是不急,循着地契上标注的位置,一路寻了过去。
她购置的价格实惠,不算是贵,那就得接受地段稍偏。
从平坦的官道上下到凹凸不平的土路上,四周的景色愈发荒凉,甚至于开始有了颓败的神庙。
只是在九九看来,这地方也仍旧有它独特的魅力。
那绵绵的青草的芬芳,那震动着翅膀起舞的蜻蜓,晚风中被残阳镀了一层暖金色的树叶,甚至于那断壁残垣里的半片红瓦,都透着一种别样的美丽。
九九心想:阿娘会喜欢这里的!
一路到了地契上标注的地方,找到界石之后估摸着丈量了一下,她心里边就有了谱。
这地方的确已经荒了,但还不算严重,明天带上工具来把丛生的杂树和灌木割掉就成了。
九九背着手,自己走过去踩倒了一片长方形的草地,这是她给阿娘选定的栖身之地。
踩完之后,她顺势躺了下去,觉得身下软绵绵的,紧贴着大地,很安心。
九九说:“阿娘,这里好舒服啊。”
她一个人在那儿静静地躺了很久,晚风吹过来,几只小虫在她脸颊上方嗡嗡地飞着。
可这会儿九九一点也不觉得烦。
如是过了很久,她终于坐起身,胳膊旁边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别了一下,伴随着一道轻轻的撕裂声,在她袖子里划开了一道口子。
九九低头看了看,心里边盈荡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可能是阿娘舍不得让她离开吧。
九九就说:“那我在这里再坐一会儿。”
落日在西边天际跳动几下,终于彻底消逝,晚霞壮丽,映得她脸颊一片明亮。
九九静静地坐在那里,忽然间听到了两道言语声。
离得大概不算近,只是因为这四周实在寂静,所以她听得很清楚。
一个说:“老三,你这就不地道了,事情是咱们兄弟几个一起做的,老二还把性命给搭了进去,最后好处全都叫你给占了?!”
一个说:“大哥,我就只拿了这么多,我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叫我不得好死!”
九九听到这里,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来。
就听最开始说话的那一个冷笑了一声,说:“这种话也能当真?骗鬼呢吧!”
还是这个声音,语气里带了一点杀机,继续说:“衙门现在正满东都的通缉我们呢,我劝你识相点,主动把钱交出来,那咱们还是兄弟——我靠,你是谁?!”
……
一刻钟之后,九九牵着两个在逃凶犯,美滋滋地上了路。
“我记得你们,”九九走在前边,一边走,一边说:“你们洗劫了一个富户,抢走了他们家很多东西,要不是那家的太太带着孩子回娘家去省亲,躲过了这一劫,那家人只怕就被你们给灭门了。”
她回忆了一下,兴奋地点了点头:“没错儿,你们在通缉榜上,值整整八十两银子!”
老大不说话。
老三也不说话。
他们俩现在都只穿着里衣。
因为刚才那一刻钟里,他们被九九命令脱掉外衣,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将其割成布条,拧在一起,做成此时此刻将他们二人捆住的绳索。
只有九九在说话:“你们真该死!有手有脚,偏要去劫掠别人!抢也就算了,还杀了那么多人!”
老大不说话。
老三也不说话。
只有九九在说话:“老三,你要是再敢在我背后用你藏起来的那把小刀割绑着你的绳子,我就把你的眼珠抠出来,‘啪’一声踩碎!”
老大打个冷战,没敢说话。
老三一个激灵,毛骨悚然,赶忙道:“不敢,不敢……”
九九停下了脚步。
老三着实吓了一跳,手一松,赶忙将那把小刀丢掉,连声告饶:“娘子恕罪,小人再也不敢了……”
九九扭头看向西边,有点惊奇。
来的时候,那间破庙就在那儿吗?
她感觉到,那里边有些很奇怪的气息。
让她觉得不太舒服,又有种诡异的熟悉……
之前好像没有这种感觉来着……
夕阳彻底落下,夜幕降临,四下里灰沉沉一片,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连虫叫声好像都消失了。
就在此时,那残破的神庙里忽然间亮起了灯。
像是一把尖刀在光芒下的闪耀,又好像是坟地里猝然亮起来的一团鬼火。
老大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道:“娘子,听说这附近晚上闹鬼,我们还是赶紧去京兆府吧……”
老三瑟瑟发抖,胆战心惊道:“娘子,你看话本子不看?有些鬼脑子有病的,专杀那种好奇心重的人……”
九九盯着那颓败神庙里透出来的灯火,咂一下嘴:“是啊,俗话说少一事不如多一事,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
老大:“……”
老三:“……”
第47章
神庙里。
一群人聚在一起, 年轻的脸上难掩忐忑,隐约透着点兴奋。
那烛光幽微地跳跃着,照得他们脸上明暗交替, 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仿佛脱离世俗的束缚, 短暂地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明明是盛夏时分, 可不知怎么,这地方居然有点冷。
贾玉婵抱着自己的手臂,看其余同伴们聚在一起忙活, 不知怎么,忽然间有点不安。
好像是此地栖息着一只透明的怪物,悄无声息地将触手伸出来, 吮吸着她的灵魂。
这神庙早已经颓倒败落, 灰尘厚积,蛛网横生。
只有墙上连绵流畅的描金壁画,如同纱衣透出的美人肌肤一般,向她展露了昔日盛时的灿烂一角。
贾家本是豪商,贾玉婵自幼见多了富贵之物,对于女子衣料首饰颇有研究。
这会儿其余人聚在一起研究召神的仪式, 她则对着满墙的壁画出了神。
是她孤陋寡闻么?
这样的风格和妆扮, 先前仿佛闻所未闻……
壁画上的主体色调是一种相当大胆明快的蓝色, 长袍曳地。
人物的脖颈上佩戴有繁琐的点缀了彩色宝石的璎珞, 层层叠叠, 华丽至极。
只可惜因为神庙坍塌,壁画有所损毁,脖颈之上的面容,早已经无从寻觅。
甚至于这座神庙所祭祀的那位神, 也已经被毁去了神像,只残留了腰部以下的华美衣裙和宝石装饰,看起来似乎是位女神。
想想也是,先前不是说了吗,祂的尊名唤作“太元夫人”……
那边几个人聚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讨论庙宇修建的年份和来历。
贾玉婵默默地听了会儿,忽的反应过来——一向最热切爱说的两个人,这回居然都没有开口!
再一扭头,就见舒世松和雷有琴正在说话。
前者脸上有点埋怨的神色,嘟囔着说:“真是的,忽然间来了那么一下,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怎么了呢!”
雷有琴笑嘻嘻道:“对不起嘛,我逗你玩的!”
舒世松瞧见贾玉婵,又有点松了口气的意思:“好在你吓唬的是我,不是玉蝉。”
雷有琴一个劲儿地告饶:“对不住对不住,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干了!”
神庙里只有一支火把照明,还在聚在一起的那几个人手里。
是以此时此刻,舒世松也好,贾玉婵也罢,都只能听见雷有琴的声音,却看不见她的神色。
更看不见她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
不是我在说话啊,世松!
快逃!
当同窗说出“太元夫人”这四个字的时候,雷有琴心里一声惊雷,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可那时候她就近乎绝望地意识到——完了!
她好像成了一只木偶,说着不想说的话,不受控制地牵动脚步,跟舒世松一步一步迈进了这个神庙。
就像是在一步一步地踏进死亡。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贾玉婵或许注意到了一点。
她蹙着眉头,走过来,小声问:“有琴,你还好吧?”
雷有琴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还好,我就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能找到这种地方。”
贾玉婵松了口气,只是秀丽的眉头仍旧蹙着。
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鼓捣着画阵法,还有两个按照古书上记载的仪式要求点起了香料。
就在阵法将要完成的时候,贾玉婵忽然间转过头去,稍有点畏惧地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雷有琴心里小小地燃起了一点希望。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
然而很快,他们也听见了那嘎吱嘎吱的踩草声。
有人来了。
舒世松最先认了出来,又惊又喜:“呀,九九!”
……
九九也着实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儿碰见舒世松!
她同样颇觉惊喜,牵着生无可恋的两个凶犯过去,亲热地叫了声:“世松!”
舒世松还没有说话,她旁边一个模样俏丽的小娘子就很自来熟地问了出来:“九九,你为什么牵着两个人?”
九九因这一声,飞速地环视了神庙一圈儿,发现里边一共有七个人,四女三男,其中有三个是她认识的。
舒世松。
豪商之女、顶顶漂亮的玉蝉。
还有雷尚书的女儿雷小娘子。
方才说话的俏丽小娘子。
此外还有三个男的。
九九就简单地把事情给她们说了:“我出来看一看刚买的地,遇上了两个通缉犯,就顺手拿下,预备着去京兆府兑换赏钱。”
四个美人和三个男的俱都啧啧称奇。
舒世松挨着给九九介绍:“玉蝉,你是认识的……”
又示意雷有琴:“这是雷家的有琴娘子。”
雷有琴几乎是眼泪汪汪地看着九九!
九九瞧着她,笑眯眯地同舒世松岛:“雷小娘子嘛,我是认识的呀!”
雷有琴几乎都已经做好被操控着说话的准备了,然而就在此刻,先前一直暗中操控着自己的那根傀儡线,好像倏然间断开了!
她愕然当场,嘴唇动了动,禁不住颤抖着叫了声:“九九!”
九九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开口。
舒世松又给她介绍方才主动说话的那位小娘子:“这是阮家的玉树小娘子。”
阮小娘子笑着朝九九见礼。
九九赶忙还礼。
又问舒世松:“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
舒世松就把己方在做的事情讲给她听,末了,又拉着她近前去看。
三个男的有些茫然地聚在一起,呆滞了会儿,忍不住悄悄问同伴:“奇怪,我们是隐形的吗?”
同伴说:“……好像是。”
那边九九先去瞧了那个看起来好像很有规律的阵法,又去嗅了嗅点燃的香料,末了,又看了看那座只剩下一半的神像。
她觉得离奇极了:“就这?”
舒世松听得不解,下意识道:“怎么了?”
九九说:“你们就想用这个来召唤一位神祇降临?”
玉树小娘子纠正她说:“是太元夫人!”
“好吧,太元夫人。”
九九顺势改口,而后先点了点那点香料,再瞧一眼地上的阵法,由衷地道:“就用这点东西来考验太元夫人啊?”
她发自内心的不解:“哪位神祇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玉树小娘子:“……”
其余人:“……”
最后,还是舒世松说出了一句流传千古的至理名言:“来都来了……”
“行吧,”九九也说:“来都来了,好歹试一试嘛。”
她牵着两个凶犯往边上站了站,看着这群人完成了召唤的整场仪式。
最后一笔画完,夜空里的某颗星辰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一股细微的、人耳难以察觉到的声响降临到人世间。
冥冥之中,仿佛发生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与此同时,中朝里悬挂的一座编钟无风自动,轰响起来。
一阵风吹过,熄灭了神庙里年轻人们点起来的火把。
玉蝉胆小,火把一灭,她的心就慌了。
关键时刻,一只手穿过她的衣袖,稳稳地,暖暖地攥住了她的手。
雷有琴的胆子从前很大,但现在简直小得可爱,火把一灭,她就想惨叫出声。
关键时刻,一只手途经她的后背,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头。
九九左拥右抱,很平静地说:“别怕,我在这儿!”
九九左拥右抱,很平静地说:“老三,你再往门外挪一步,我马上把你打到生活不能自理!”
老三卑躬屈膝:“……哈哈哈怎么会呢我就是脚酸了想动一下现在好多了!”
风平浪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到最后,舒世松去重新点燃了蜡烛,不无遗憾地道:“先前蜡烛熄灭的时候,我真以为会发生什么呢!”
几个男的有些悻悻地嘟囔着:“真没意思……”
玉树小娘子也很失望:“是呀,白白期待了这么久!”
她心思细致,见玉蝉脸色苍白,不由得多问了一句:“怎么了这是?”
又说:“别怕,没事儿的,你看,什么也没有召唤出来。”
贾玉婵欲言又止。
她自己其实也有点拿不准,方才发生的究竟是真实,还是自己惊惧之下产生的幻觉。
就在蜡烛熄灭之后,她好像看见有蓝色的光从那仅剩的半尊神像顶部蔓延出来……
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贾玉婵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这群年轻人是骑马过来的,马匹就在门外,这会儿既请神失败,只得悻悻地折返回去了。
九九同他们一道,借了玉蝉的便宜,与她同乘一匹马,倒是知道了他们这群人的来历。
他们都是小说家的人。
这是九流十家中的一个学派,先古时候出自稗官,不过到了当代,就是有钱有闲,亦或者有此爱好的人来做的事了。
他们专门记述民间传说,亦或者去考察不同地域的风俗民情。
今次的事情,就是因为领头的年轻郎君阴差阳错地找到了一本古书,上边记述了本朝开国之前的这位被尊称为太元夫人的神祇……
九九不动声色地看了雷有琴一眼,后者脸上一片雪白,半点血色都没有。
太元夫人。
又是太元夫人。
九九总觉得这个称号有点熟悉,好像之前听过。
不是指在结识雷有琴的时候,而是在结识雷有琴之前,她就对这个称号有种异样的熟悉了。
九九的记忆里没有寻到任何痕迹。
到最后,她自己也犯了嘀咕——难道是乔翎听说过?
如是一路想着,她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你们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啦,真的有点危险。”
九九说:“这次没有召唤出来还好,要是召唤出来了,该怎么办呢?你们又不知道这位太元夫人是好是坏,万一她是邪神呢?”
玉树小娘子瞥了她一眼,好笑道:“九九,你年纪小小的,说起话来怎么这么老成?跟我阿娘似的。”
舒世松的神色却很严肃:“我觉得九九说得很有道理,以后再出来探险,该谨慎些才是。”
众人微觉莫名,只是舒世松向来都是群体中的领头羊,她这么说了,也没有提起异议。
雷有琴倒是想要附和,只是急着先前九九的动作,方才强行忍了下去。
九九趁人不注意,悄悄跟她说:“晚上我去找你!”
雷有琴含着眼泪,依依地看着她,点点头。
众人一路到了官道上,又一路折返回东都。
早就到了关闭城门的时候,只有一扇偏门还开着,以备急需,这群年轻人出身显赫,出入自然不在话下。
入城之后众人各自归家,雷有琴倒是有千言万语想说,九九便悄悄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暂且先回去。
雷有琴乖乖地听了。
舒世松留到最后,还问九九:“是否需要我与你同去京兆府?”
九九笑着摇头:“那却不必了。”
想起自己先前去寻她的事情,又下马向她行礼:“其实我先前我找过你,只是你们家的门房说你出去了,前一回见到,又是人多眼杂,并不方便,居然拖到了今日……”
九九提起当日弘文馆之事,由衷地向她一拜:“贾家请客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帮过我呢,你怎么也不说?”
舒世松也下了马,笑微微的,一歪头,说:“九九,若你真的很感谢我,那现在就要对我诚实。”
她向前倾斜一点身体,肃穆了神色,悄声问她:“刚才在神庙里,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召唤出来吗?”
九九吃了一惊,短暂踌躇一会儿,终于叹口气,说:“其实是召唤出来了的。”
她伸出手来,掌心里跳跃着一团幽微诡谲的蓝。
舒世松瞧了一眼,便觉脑海中忽然间“轰”地一声,伴随着尖锐的大笑声,悲愤的啼哭声,疯魔似的咆哮,还是天地毁灭前的绝望……
鼻下有微凉的液体流了出来,她赶忙用手帕去擦,同时举起手来。
九九收回手去,有点担心地看着她:“世松……”
舒世松捂着鼻子,由衷地道:“九九,多谢你,如果不是你今晚恰好过去,只怕我们几个人都要死于非命了。”
九九也没有谦虚,附和说:“这倒是真的。”
四目相对,两人都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九九不免有点惊奇:“我没想到你能看出来,你对于这方面的感应,好像非常敏锐……”
舒世松短暂沉吟之后,低声告诉她:“九九,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们俩性情相投,能聊得来,所以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
“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舒世松自己也觉得疑惑:“你大概会不解,我为什么会加入小说家,钻研这些神鬼之道。”
“这是因为在我四岁——也就是我阿耶病故的那一年,我忽然间能感觉到一些很奇妙的东西,就是那种东西。”
她眉头蹙起,神色复杂:“我没有办法跟你形容那种感觉,不是世人所说的阴阳眼,亦或者能够看见鬼魂。”
“而是说,每逢生死之间,亦或者是遇见某些特殊之人的时候,我都能感应到一些什么。”
就着夜色,舒世松娓娓道来:“我阿耶病故之后,阿娘大为伤怀,卧床不起。大夫说是得修养一段时间才行,后来还是舅舅找了关系,叫阿娘往南边去静养,暂且把我托付给了伯父和伯母。”
“没过几个月,伯母领着我去探望她娘家卧病的婶母,我跟那位夫人素昧平生,也不知道她的病情和脉案。”
“可是那时候我看着她,忽然间呆住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边忽然间浮现出一个念头来——她要死了,就在今晚!”
“后来,事情的确如我所想。”
九九听得面露讶异,颇觉惊奇。
旁边,舒世松捂着心口,继续说:“也是在那之后,有一回,我机缘巧合见到了一位表姐,一家人聚在一起行宴,她要喝酒,我忍不住说,可是你有小娃娃了呀,这也能喝酒吗?”
“长辈们大吃一惊,纷纷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表姐自己也很惊愕。”
“老夫人说小孩子眼明心亮,说不定能看见成年人看不见的,叫找了大夫来诊,果然是有了身孕,还不到两个月……”
九九为之怔住,回神之后,不由得道:“那真是很神异啊。”
“是啊,”舒世松思忖着说:“我觉得,这或许跟我阿耶的离世有些关系?起初我这样想。”
九九道:“‘起初’这样想,也就是说后来你又改变了想法?”
“不错。”舒世松说:“我稍大一点之后,翻阅了很多古书,其中甚至于不乏有高皇帝开国之前的书籍。”
“从那吉光片羽之中,我意识到,或许造成我一干奇遇的根由与我的父系血脉无关,恰恰相反,该追溯到母系血脉当中去。”
“——我的母亲姓杨,宁国公府杨氏的那个杨。”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又悄悄告诉九九:“据我勘察,镇国四柱,也就是‘镇安宁定’四家公府,都有些神异的地方。”
“稍大一些之后,我忽然间意识到,第一代宁国公祖籍南方,彼处巫鬼之术盛行,即便是在现在,很多先古丧葬时候的风俗,也仍旧得以保留……”
九九听得若有所思,又问她:“你去过宁国公府吗?”
舒世松有点遗憾:“倒是真的去过呢,虽说我阿娘是旁支出身,但再往上数几代,毕竟也是一家人不是?”
“公府老夫人待我阿娘很亲善,对我也和气,只是我去了两回,都没觉察出什么来,问我阿娘,她也是一问三不知。”
一问三不知?
九九心想:那可未必!
又问她:“你怎么知道之前在神庙里,真的召唤出了东西?”
舒世松的神色随之凝滞了几瞬:“蜡烛熄灭之后,我感受到了一股非常荒芜凶残的气息,像是巨大野兽的气息喷到脸上一样,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以为我会死在那里!”
此时此刻再度说起,她脸孔苍白,仍旧心有余悸,呆滞几瞬之后,她将目光转到九九脸上,告诉她:“那时候,我看见了你,九九。”
九九没有在意:“我就站在你的对面嘛。”
“不,不是这个‘看见’。”
舒世松嘴唇颤抖几下,眼睛里晃动着一种名为惊恐的情绪:“我的眼睛没有看见,但是我的意识看见了。”
她定定地看着九九,说:“我看见你穿着异常华贵的蓝色衣裙,那是一种很明亮的蓝色,佩戴着繁复绚丽的珠串首饰,梳着我从前没有见过的发髻。”
“几个有翅膀的人悬空定着,手持武器围着你,你跪坐在他面前,眼泪把脸上的妆容都弄花了……”
九九听得很茫然:“啊?我吗?”
舒世松很确定地说:“没错,是你。我‘感觉’得很清楚。”
九九不明所以道:“可是我完全没有记忆啊……”
舒世松有点歉然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能用到呢?”
九九笑着向她道谢。
舒世松摇头:“你方才救了我们,不也没有吭声?”
两人相视一笑,再说几句,就此别过。
舒世松回舒府去。
九九牵着两个凶犯去京兆府换取赏钱。
到了地方之后才知道换赏钱这事儿也得走程序。
要先核实人犯的身份,要从头到尾盘问案子的细节,要搜寻赃物,要正式结案。
那边接待的人给九九来了份接收证明,又叫那两个人贩在上边按了手印,就叫她去等消息了。
出了京兆府,九九略一思忖,便往雷府去了。
宵禁的鼓声响了起来,一声,两声,三声……
九九听见了达达的纷杂的马蹄声,知道是有人来,赶忙避到路边去。
没成想有道马蹄声在她跟前停下了。
“九九?”
左文敬有些讶异地看着她,关切道:“都在击鼓了,怎么还在这儿?”
他知道九九的住处不在这个坊里,当下解开自己旁边闲置着的那匹马,要把缰绳递给她:“会骑马吗?我送你回去……”
这话才刚说完,九九都没来得及说话呢,就听隔着一段距离,有人急急忙忙地在叫她:“九九!”
是雷有琴的声音。
雷有琴是骑马过来的,一路飞奔,到了近前来翻身下马,缰绳都没管,就哭着扑过去了:“九九!”
她说:“我在家等得害怕,就来找你了!”
雷有琴的个子比九九高多了,这会儿扑在她肩膀上,倒是哭得像是一个受到了惊吓的小妹妹。
本来也的确如此——今晚她确实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九九伸着胳膊摸她的长发,像是在宽抚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可怜小羊。
九九说:“好啦,好啦,都过去了,别怕。”
“……”左文敬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默默地又把自己预备给九九的那匹马栓好了。
他说:“好像不用我送你回去了。”
第48章
“我可没有不听你的话啊……”
雷有琴原本是很刚强的性格, 只是今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超乎想象,一直到现在,她都没能从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情绪当中抽离出来。
就像是你刚刚想方设法将寄住在家里的一只厉鬼赶走, 想着出门庆祝一下散散心,结果不小心进了厉鬼的巢穴一样……
太可怕了!
她牵着马, 跟九九并肩走在路上, 声音带着点哭腔:“还没进去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
“我想走的,可那时候他们说出了‘太元夫人’这个名号, 我马上就动不了了……”
“世松说,你要是害怕,那我就陪你回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我给控制住了, 我听我一下子就笑出来了, 然后跟世松说,‘傻瓜,被我骗住了吧?’……”
“来不及了,那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
九九边走边道:“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朋友的错,是太元夫人的错。”
“要不是因为这尊邪神, 那什么都不会发生。”
只是同时她也说:“你们的探险活动啊, 还是暂且停一停吧, 最近东都城里很不安生, 东游西逛容易出事。”
雷有琴抽泣着应了。
九九又领着她去找裴熙春, 进门之后,腆着脸,稍显狗腿地朝他一笑:“嘿嘿,帮帮忙吧, 求求你了!”
从昨天一直忙到今晚都没歇口气的裴熙春:“……”
裴熙春短促地笑了一声:“雷小娘子,我希望你记住,绝对不会有第三次了。”
雷有琴羞惭地低着头,小声道:“多谢您了。”
裴熙春又说九九:“你以后也少管闲事,不是太元夫人要杀人,是有些人就是不长脑子!”
“你跟他说摸五步蛇会被咬死,他说知道了,然后出了门就去摸银环蛇——你能说是银环蛇把他咬死的吗?!”
他毫不客气道:“这是他自己要死!”
雷有琴脸色通红。
九九像只被训了的小狗,也低着头,耷拉着耳朵,没敢说话。
裴熙春将太元夫人残存在雷有琴身上的气息抽离,又板着脸问她:“还有谁也去了?”
雷有琴怔了一下,回过神来,感激不已地说了出来。
裴熙春点头应了,瞧一眼时辰,再叹口气,迅速去换了身常服,叫九九一起出门去寻人。
九九飞快地在脑子里规划了一条寻人线路出来,跟裴熙春说:“这么走的话,最省时省力!”
裴熙春没好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顺路送她回去!”
九九支支吾吾。
到底还是先把雷有琴送回了雷府。
九九叮嘱说:“以后得长个教训呀,别做危险的事情了!”
想了想,又取了一粒药丸给她:“吃了再睡,你受了很大的惊吓,不能直接睡觉的。”
雷有琴托着那粒药丸,怔怔地看了会儿,又伸臂将九九抱住了。
她哽咽着说:“九九,谢谢你,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
裴熙春双手环胸,靠在墙上,不耐烦地朝九九做了个口型:都什么时辰了!
九九有点心虚地拍了拍雷有琴的背,叫她回去歇下,别跟人说这事儿,赶紧跟着裴熙春离开了。
离雷家最近的是舒家,只是裴熙春从舒府门前途经,却连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九九若有所思:“先前在英国公府见过的那位杨学士……”
裴熙春说:“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九九明白了,也因此产生了更多的好奇:“世松她不具备天赋吗?”
裴熙春摇了摇头:“她是杨学士唯一的女儿,母女二人血脉相连。”
“当年杨学士在小酆都修行破关时,她阴差阳错地受到了一些影响,她有天赋,但却是残缺不全的……”
……
舒世松回到舒家的时候,天色也已经很晚了。
途经前院遇见堂兄世文,后者皱起眉来,叫她:“世松。”
舒世松隔着一段距离停下来,行礼叫了声:“兄长。”
舒世文背着手,说她:“一个小娘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在外边疯跑,像什么样子?传出去叫人笑话。”
舒世松向来与这位堂兄不太和睦,这时候听他教训自己,也不愿意忍气吞声,当下笑微微的,反唇相讥:“比宰相子弟嫖宿妓家还不体面?”
舒世文气得下巴颏直哆嗦。
舒世松见状,赶忙朝他行个万福礼,道一声“堂兄再见”,一溜烟儿地走了。
舒世文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仍觉余怒未消,看妻子任氏坐在矮凳上轻柔地推动着婴儿床,哄孩子睡觉,他憋了好一会儿,才哼了出来:“真是不知好歹!”
任氏不咸不淡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舒世文不想跟妇道人家说那些长短,只是吩咐她:“世松出去野了一天,刚刚才回来,明天你去母亲那儿说一声,请她老人家去劝劝叔母。”
他长吁短叹,语重心长:“叔父就只有这么一点骨血,临终前将她托付给我们家,若是学坏了,外人不止会说叔母教女不善,也要戳咱们家脊梁骨的!”
任氏看了他一眼,说:“好。”
……
舒家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说大,是因为长房儿女众多,儿女的齿序统一编纂,都排到十三了。
说小,则是因为整个舒家拢共就只有两房人。
长房一支,住东园,二房一支,住西园。
实际上二房这边,也只有舒世松和母亲杨氏夫人母女俩罢了。
早些年也不是没有亲旧们揣摩着长房的心思,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点劝过。
那么大的西园,就住着那娘俩儿,实在是有些空旷了,不如再加几堵墙,隔出来几十间房子,叫长房这边的公子小姐们挪过去多好。
舒相公夫妇俩十分坚决地把这话给否了,说宅子是老爷子和老太太还在的时候就分好了的。
自家人口多,那是自家的事情,没道理去抢占人家孤儿寡母的地方。
舒世松的堂兄堂姐们也这样说。
只有舒世文有一点不快,跟舒世松说起这事儿来。
言外之意,是觉得堂妹得念自家的好,记自家的恩,长房持身正,不拿不该拿的。
舒世松当时听了很奇怪,就问他:“我为什么要感恩,这不是正常人应该做的吗?”
“怎么,有个人没抢我的东西,所以他是我的恩人,兄长,你是想这么说吗?”
舒世文给她惊了一下:“你小点声,喊什么啊!”
舒世松也有点轴,盯着他,更大声地喊:“我又没偷没抢,为什么不敢大声说话?你在心虚什么?!”
这话叫堂内舒夫人和杨氏夫人听见了。
杨氏夫人但笑不语。
舒夫人大发雷霆,骂舒世文不知孝悌,叫打发到祠堂里去跪上一晚清醒清醒。
杨氏夫人在旁笑眯眯地说:“嫂嫂说的很对,是该叫他吃个教训。”
又夸奖自己的女儿:“说得真好。”
舒世松一直都是个顽强又固执的小孩儿,同时,她也是幸福的。
好些人知道她是舒家唯一一位没有父亲的舒娘子时,都会不由自主地面露同情,觉得她幼年丧父,很可怜,但她自己其实并不这么觉得。
因为阿娘待她很好。
她到现在都记得小时候发生过的一件事情。
那时候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也知道爱美了。
阿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两支绢花,精致清丽,是东都城里从没有出现过的款式,她戴在头上,美得不得了。
秦王府的小郡主看得喜欢,用自己的珠花跟她交换,舒世松不肯,她就恼了,动手抢夺。
最后两个小娘子打了一架,舒世松脸上给抓了一下,小郡主的鼻子也被她给打破了。
王妃娘娘和稀泥,要用宝石发钗换她的绢花,哄女儿高兴。
单论价值,舒世松其实赚了。
可是她不喜欢,不高兴。
她不喜欢刁蛮任性的小郡主,她宁可把绢花剪碎了,踩进泥里去,也绝不给她!
舒夫人其实是想息事宁人的,周围人也说“笑一笑就过去啦,以后还是好朋友”。
只有阿娘问她:“你愿意吗?”
舒世松死死地抱着她的腿,像是抱着巨浪滔天时唯一能容身的一叶扁舟,大声喊:“不!不不不!”
王妃娘娘看她时的那种冰冷的目光,她到现在都能够回想起来。
她阿娘就蹲下来,用手帕擦了擦她的脸,而后笑着跟王妃娘娘说:“我女儿不情愿,不换哦。”
又说:“小郡主这边,王妃娘娘是该上点心了,这么小就开始抢人东西,长大了不得欺男霸女?”
秦王妃的脸色冷得吓人,周围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可是后来,好像也不了了之了。
不知道为什么,多年之后,舒世松还时常回想起这件事来,到了今晚,叫世文堂兄这么一搅和,居然又鬼使神差地想起来了。
她回到西园那边,就见母亲房里的灯还亮着——西园宽敞,没有外人,母女俩是住在一处院子里的。
舒世松蹑手蹑脚地过去,猫在门口,朝里边张望了一眼。
杨氏夫人的声音平和地传了出来,带着一丝叹息:“回来啦?”
舒世松乖乖地站好,说:“唔,回来啦。”
房门从里边打开,杨氏夫人走了出来,看着她,有些无奈:“以后别再这么出去了。”
舒世松“哎呀”一声,说:“阿娘,你不懂!”
杨氏夫人盯着她瞧了会儿,倏然一笑。
她微微摇头:“傻孩子,是你不懂。”
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间,舒世松心里其实也有一些畏惧,缠着母亲,不想回自己房里去。
杨氏夫人就叫人把她的被褥和枕头搬过来。
舒世松靠着母亲,半睡半醒的时候,竟想起从前来了,不知怎么,忽然间有些难过。
她吸着鼻子,哽咽着,梦话一般道:“你去养病的时候,怎么不带着我呢?”
那时候她只有四岁,父亲去世,母亲远赴南地,虽然伯父伯母也是亲近之人,但对于一个年幼的孩童来说,那种处境是很可怕的。
杨氏夫人却说起了另一件事:“你还记得秦王府的小郡主吗?有一回她要抢你的绢花,你无论如何都不肯给。”
舒世松声音幽微地“唔”了一声,人却已经陷入到了黑沉的梦乡。
“那时候,我尽管割舍不下,但也没有办法带你同行。只是现在回头再想,也实在不能说是后悔。”
杨氏夫人摸着她的头发,声音低不可闻:“世间诚然有良善之人,但为数很少,更多的,还是被无形的规则束缚和震慑,不得不选择守序的人。”
“你以为你伯父和伯母,真的没动过西园的主意吗?”
“你以为秦王妃真的好说话吗?”
杨氏夫人感受着身旁女儿传来的温度,回首往事,百感交集:“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去,我们就无法保有完整的西园,后来在秦王府,就更没有权力对王妃说‘不’……”
……
九九与裴熙春像是行走在夏夜里的两道轻风,悄无声息地在那几人的家中出入了一趟。
九九感激不尽,一个劲儿地同裴熙春道谢:“真是帮大忙了!”
又说:“以后要是有能用到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裴熙春瞟了她一眼,似信非信:“真的?”
九九很肯定地说:“真的!”
略微一顿,又赶紧补充一句:“只要不是让我做坏事就行!”
裴熙春事后想想,也觉得自己那时候是不是忙了太久,累得晕头了。
他停下脚步,把那扇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窗户纸捅破,问九九:“你的本名,是叫乔翎吗?”
九九带着点犹豫,说:“我觉得是。”
裴熙春盯着她,问:“你成婚了吗?”
九九更犹豫了:“我,我也不太确定,二弟说我有个男媳妇,长得很好看,还很有钱……”
裴熙春脸色微微一沉。
可是紧跟着,九九又说:“可二弟也说,他好像已经去世了……”
裴熙春脸色顿时转为霁然:“哦,他死了啊。”
九九看着他明显翘起来的嘴角,眉头皱起来一点,迟疑着抬手一指:“你,这不太对吧……”
裴熙春回过神来,赶忙“哦”了几声,面露悲戚:“我是说,真叫人遗憾!”
“九九,那时候你一定很伤心吧?可惜那会儿我们还不认识。”
很快又缓和了语气,说:“好在都过去了,你这么年轻,还是得往前看,他肯定也不希望你沉湎于过去的……”
“……”九九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儿,但是又说不太出来。
这时候,就听远处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有个人迟疑着叫她:“九九?”
声音还很熟悉。
九九茫然回头,正对上了左文敬相当复杂的目光。
左文敬看看九九,再看看裴熙春,他自己都想笑了。
左文敬面无表情地说:“樊小娘子,你真是大忙人呢,都宵禁了,还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你跑了三个坊,约了两个人?”
九九:“……”
九九无力地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49章
左文敬很耐心地问她:“那是怎么样的呢?”
九九原本想要解释的, 只是这事儿真是说来话长。
且她又想,她本来也没有什么义务要跟左文敬解释那么多呀。
九九就说:“我可以不说吗?”
左文敬被她问的一怔,他笑的有点无奈:“当然可以啦。”
再看她一副很疲惫的样子, 又补了一句:“回去睡吧,时间真是不早了——知道路怎么走吧?”
九九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要是他凶里凶气的, 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呛回去, 可他这么温声细语地说话,就叫她觉得,之前那么讲好像有点过分。
且之前樊家的事情, 左文敬也帮了她许多。
九九就说:“改天吧,等我有空,再跟你说说今天发生的事。”
左文敬含笑应了声:“好。”
又说:“那我走了?”
九九笑眯眯地朝他摆手:“再见~”
裴熙春跟她一起目送左文敬一行金吾卫离开, 却没有提左文敬, 而是顺势转了话题:“关于太元夫人……”
九九果然被吸引住了:“太元夫人怎么了?”
裴熙春神色一肃:“她仿佛同无极有些关系,近日中朝勘知,无极存在着使太元夫人复生于世的念头,再去想横亘于两个世界之间的对于灵魂的收割,或许就是无极为了复生太元夫人所为……”
“我靠!”
九九下意识道:“邪教的人是不是脑子有泡?有这么大的劲头儿让自己成神不好吗,复生别人干什么?!”
她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对, 赶紧找补一句:“我不是说他们这么干是对的啊, 我就是觉得呕心沥血冒着被掉脑袋的危险复活别人很蠢——真是吃屎都吃不到热的!”
裴熙春:“虽然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但是……算了。”
他送九九回去, 只是没有进门:“有事的话, 随时去找我。”
九九很郑重地谢了他,又应了声:“好!”
……
这时候已经很晚了,那两扇乌头门倒是还开着。
九九进门一瞅,就见卢梦卿和水生都在院子里躺着晒月亮, 小庄和木棉住的前屋黑漆漆一片,没有掌灯。
卢梦卿小声说:“叫她们先睡了,我们俩等你。”
九九点点头,又小声问:“猫猫大王呢?”
水生低声回答:“出去捉老鼠了。”
九九先是一笑,回过神来,上下瞧瞧,又纳了闷儿了:“哪来的躺椅?”
再定睛一看,更纳闷儿了:“看着还挺贵的呀。”
卢梦卿懒洋洋道:“不知道哪儿来的,水生给,我就用。”
又问她:“干什么去啦?一整晚没回来。我们起初还担心呢,水生说你没事儿,让我们放心。”
水生去厨房里给她端饭,九九一边洗手,一边把今天的事儿大略上给说了。
看坟地,捉通缉犯,打击邪神,将通缉犯押解到京兆府,去宽慰受害人,去中朝看诊,陪裴熙春出诊……
《充实的一天》
卢梦卿点点头,丝毫不觉奇怪:“很正常,大乔姐姐一向气血充足,干多少事我都不会稀奇的。”
倒是评价了一下那群年轻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水生给端了一盆青菜鱼圆汤过来,另外还有两个馒头,一碟豆芽菜。
末了,又瞧见她袖子破了,不由得轻笑道:“你怎么搞得呀。”
叫九九把衣服脱下来给他。
九九也没多想,就照做了,而后俯下身开始大口吃饭。
卢梦卿就看着水生从他住的两间正房里拿出了针线,寻了跟九九衣裳颜色相近的丝线,送进针鼻里,就着月光,像个温柔贤淑的小媳妇似的,慢条斯理地开始缝补。
卢梦卿:“……”
卢梦卿心里边五味杂陈。
那边九九却没在意,一边吃饭,一边说起舒世松讲的事情。
她当然没有提到舒世松的秘密,只是说起宁国公府来:“据说,‘镇安宁定’这四家公府,都有些神异之处,唔,宁国公府……”
水生低着头在缝衣裳,同时淡淡道:“宁国公府在魂灵与转生这条道路上走得很远,初代宁国公,就是一位鬼修。”
九九吃饭的动作停下,下意识与卢梦卿对视一眼,而后齐齐向水生看了过去!
水生却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低着头,垂着眼睫,继续着手上的缝补动作。
九九不禁问他:“那其余三家呢?”
水生说:“安国公府梁氏承继了道脉,出过很多了不得的修士。至于定国公府朱氏和镇国公府聂氏嘛……”
他将头再低一低,俯首去咬断了缝衣的线,而后将用过的针线收起来,抖一抖缝好的那件衣裳,朝九九微微一笑:“好啦。”
九九就知道,他这是不愿意多说的意思。
她也没强求,跟卢梦卿商量:“等给我阿娘迁完坟,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下朱宣!”
那可是正经的定国公府继承人!
卢梦卿说:“好!”
……
还是在那片荒郊。
就在九九等人离开之后,忽的浮起了浓浓的一片雾气。
那雾气翻涌着,像是有了生命似的,无风自动,逐渐蔓延开来。
雾气里有鼓乐琴萧之声传来,起初幽微,后来逐渐变大,最后变得热闹喧嚣起来。
一行客商从远方而来,夜间正在赶路,途经此地。
耳朵最灵敏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子,原还随大流走着,忽的耳朵一动,不禁勒马停住。
他问同伴和长辈们:“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其余人楞了一下,竖着耳朵听一听,而后摇头:“没有啊。”
一行人继续向前。
如是走了会儿,那小子又一次勒马停住,很确定地说:“我听得很清楚,真的有乐声!”
说完,他没等其余人说话,便翻身下马,将耳朵贴在地上,如此一听,原本还很自信的神情,立时就不复存在了。
“真是古怪!”
他纳罕不已:“为什么在马上能听见,趴到地上却听不见了?”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此时此刻,好像一直堵住耳朵的东西被去掉了似的,所有人都听见了逐渐往这边靠近的鼓乐琴萧之声。
有个人很小声地问:“这么晚了,为什么荒郊野地里会有乐声啊……”
众皆默然。
领头的压低声音,严肃道:“什么都别说了,赶紧走吧!”
再一转头,哪里还找得到路?
四下里白茫茫一片,早不知道前路何在。
而那乐声却越来越近了,捎带着天色仿佛也更加明亮了。
众人勒马停住,满心悚然,有心向同伴寻求宽慰,一时之间,竟也不敢作声!
那乐声更近,他们能看见奏乐的人了,全都是俊男美女,即便有几个年纪明显已经不轻了,但那气度和面容也仍旧是富有魅力的。
奏乐的人怀抱着亦或者吹奏着乐器,欢天喜地地往这边来了,在他们后边,还有一抬点着两只红灯笼的花轿。
没有人抬轿,是它自己在动。
那花轿的轿帘是开着的,里边坐着个极美丽的小娘子,戴了满头的花。
客商们如同一群木偶,僵硬地坐在马上,心脏跳得几乎要不会动了,后背仿佛都已经被冷汗打湿。
那坐花轿的小娘子瞧见他们,也吃了一惊:“怎么还有人在这儿?”
有个胆小的叫这话吓得从马背上栽下去了。
那小娘子瞧了瞧他们,似乎是明白了点什么,从旁边小篮子里抓了一把不知道什么东西丢给他们:“来沾点喜气吧!”
胆子大点的伸手接了,胆小的僵在原地没敢动弹。
而那花轿就在乐声中走远了。
雾气散去,道路重新显现出来。
客商们夺命狂奔。
一气儿跑了十几里路,最开始听见乐声的那小子忽的说:“她下巴上还有一块小痣!”
又把自己当时接到的那块糖塞进嘴里了。
说来也奇怪,看形状该是糖的,可是吃到嘴里却没什么味道,倒是食指那儿热热的。
他忽然间想明白了什么,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吹亮照明,将手探到面前,眼瞧着自己先前被砸歪了的那根食指在慢慢挪动,缓缓恢复成康健时候的样子。
众人早在他亮起火折子的时候就下意识聚了过去,眼见如此变化,俱是惊奇不已,有的赶紧将那糖块似的东西塞进嘴里,有的收着预备他用。
那几个没敢拿的懊悔不已,问了领队要回去找,最后却也没有寻到踪迹。
那好了食指的小子好奇极了: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
相隔二十里之外的地方,存留有一个异域空间,人目难以发觉,对于精怪神兽而言,却是黑夜明灯。
这里的确也亮着灯,处处彩旗招展。
三太子嘲风跟他的兄弟坐在席位上,看高台那儿那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九尾老狐狸举着一朵成精向日葵做成的话筒在拍:“喂,喂喂——”
一股让人耳酸的声音响起。
不多时,所有人都听见了那只老九尾狐的声音,苍老,但也难掩快活。
“……金秋送爽,丹桂飘香,感谢诸位来宾专程前来,一起参加这场盛会!”
“接下来,我来向大家隆重介绍一下我们狐族年轻有为的后辈——千百年来,第一只在国子学念过书的狐狸,她的名字叫柯桃!”
柯桃很心虚,悄声跟身边的同族说:“这是说谎啊!都说了,我没念多久就因为作弊被开除了……”
同族很诧异地问她:“所以你究竟有没有在国子学读过书?”
“……”柯桃木然道:“倒是真的读过。”
“那不就得了?你真的在那儿待过呀!”
同族遂振振有词,理直气壮道:“这怎么能算说谎呢!”
柯桃:“……”
……
第二天九九起个大早,协同卢梦卿一起,又去万家跑了一趟。
根据两方先前商议好的,迁坟的时候,万家的人也同去做个见证。
这一回,纪氏夫人待九九很客气,很痛快、很麻利地把事情给办了。
小庄和木棉帮九九置办了棺椁和丧葬器物,店铺都是昨天就看好了的,用马车载着,往温氏的坟茔处去了。
众人到了地方一瞧,却见坟前还有烧纸的痕迹,不是旧的,是才刚刚留下的。
附近原还守着两个人,近前来问候:“可是樊小娘子?”
九九说:“我是——你们?”
那两个人彼此点点头,一个骑马走了,另一个留下来说话。
留下来那个告诉她:“我们少国公叫在这儿守着,说估摸着樊小娘子近日间就会来迁坟,若是来了,就去知会他一声,这是大事,他作为朋友,该来帮一把的。”
九九听得动容,忍不住同卢梦卿他们道:“朱宣真是个很有心的朋友!”
她向留下来的那个人致谢,而后众人协同棺材铺的伙计支起遮光的帐篷来,烧香敬拜之后,开始动手迁坟。
九九没叫朋友们动手,而是自己做这个活儿。
当初是阿娘带着她上京来的,今次也是她来带着阿娘离开。
堆砌的旧土被挖开,露出内里的新泥。
那泥土呈现出质朴的黄色,像母亲胸襟的宽阔,是地母无垠的慈爱。
温氏的坟茔修筑得很气派,现下再去挖掘,实在很费功夫。
九九才挖到一半,朱宣便匆忙过来了。
不只是他,万相公也来了。
只是他没有到近前来,而是乘坐着轿撵,隔着一层帘子,在远处官道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九九没有看他。
最后,卢梦卿、小庄、木棉与朱宣协同其余人一起将棺椁抬上了马车,载着温氏去往新居。
也是他们协同九九一起,重又将温氏安葬。
事情办完,九九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松快了,当下吐一口气,很麻利地结了账,末了,又叫其余人:“走,喝酒去!”
朱宣叫他们往定国公府去:“我出门的时候,就叫厨房备了酒菜,几位务必赏脸。”
九九等人皆非拘泥规矩之人,自然痛快应下。
如此一路过去,但见高甍崔嵬,处处耀睛夺目。
九九转着看了几眼,忽的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得问了出来:“有件事情,如若能说的话,希望你替我们解答一二,不方便的话,不说也没什么……”
朱宣在自己家里,显然比在外边随意,当下问了句:“什么?”
九九便问他:“我听说皇朝四柱家中都有些神异之处,是真的吗?”
朱宣显而易见地一怔。
他沉吟几瞬,而后点了点头:“不错。”
九九问他:“可以说吗?”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
朱宣有点不好意思:“如果可以的话,你们听完之后,最好还是不要广而宣之。”
众人俱都承诺:“这是自然!”
朱宣在短暂斟酌了一下言辞之后,告诉他们:“皇朝四柱当中排名第一的镇国公府聂氏,族中男女异常高大,生来便有勇力,这只是他们先天就具备的天赋之一——他们是蚩尤的后代。”
众人齐齐惊呼:“什么?!”
朱宣很肯定地告诉他们:“是的,初代镇国公,出自蚩尤的后代族群,额头生角,有四只眼睛、六条手臂。”
九九等人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朱宣则继续道:“皇朝四柱当中排行第二的安国公府梁氏,则传承了高皇帝之前先古时代的道脉。”
“初代安国公是当时一脉道派的嫡系弟子,后来还俗,追随高皇帝征战天下,开创了安国公府世系。”
九九不由得道:“跟镇国公府比起来,好像不怎么传奇呀。”
朱宣却苦笑道:“可实际上,安国公府虽然排行四柱第二,却是四柱家族当中最受尊崇的一家。”
卢梦卿奇道:“为什么?”
朱宣静默了几瞬,叹息道:“因为他们是纯粹的人。”
卢梦卿若有所思,而后告诉九九:“这……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佐证,一直以来,皇室与安国公府通婚都很频繁。”
他说:“梁氏前后出过几位皇后,更不乏有公主出降,亦或者梁家的女儿做了王妃,倒是镇国公府聂氏,好像从没有女儿进宫,亦或者与皇室联姻。”
朱宣笑了一下,那种绝丽的脸孔上透着一点戚然,一抹讽刺:“聂氏和朱氏,从没有跟皇室联姻过。”
“虽然我们的先祖都曾经与高皇帝并肩作战,立下了赫赫战功,但是皇室始终不愿与我们两家通婚——因为我们的身体里带着异族的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
宫城,静室。
新沏的春茶袅袅地吐着幽芳的气息,然而主宾二人,却都无暇去品。
一道稍显沉郁的声音,被送到了皇帝面前。
她说:“定国公府的事情拖延得够久了,陛下能搁置一日,两日,难道能永久地将它搁置下去吗?”
年轻的皇帝脸颊瘦削,神情桀骜,双眸浓黑中带着残忍。
他的瞳孔里跳跃着面前这一团深紫色的影子。
“对于这件事情,朕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定国公夫人的死,跟朕没有关系,她是自杀的,难道也要归罪到朕的身上来?!”
复又冷笑道:“相反,朱宣语出不敬,意图弑君,朕放他出宫,没有追究他的罪责,已经给足了朱氏颜面!”
他站起身来,在室内来回踱步,眸光凶戾:“这是中朝的失职!”
“定国公在东边盘桓,不肯受令归京,不止如此,他甚至于公然与华胥逆贼往来——这无异于谋反!”
“中朝在做什么?在静观其变!就是因为你们从头到尾都毫无作为,所以才放纵了他,让他猖狂至今!”
坐在他对面的那位紫衣学士很平静地看着他,说:“陛下,您该知道,定国公府对于皇朝的意义,绝对不仅仅是一位国公。”
“而定国公夫人之所以会自尽,本质上也是因为您的威逼,在这件事情上,您是负有绝对责任的。”
她声音里带了一抹叹息,一抹质询:“兔死狐悲,唇亡齿寒,如若中朝下场,是否可以杀掉定国公暂且不论,镇国公府对此会作何观想?那三家与两府情状相同的侯府,又该作何观想呢?”
……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定国公府的人会姓朱?”
朱宣这么问。
九九怔了一下,而后迟疑着说:“可能是因为你们的先祖就姓朱吧……”
朱宣因她这回答莞尔一笑,而后他将笑容敛起,轻叹口气:“这并不是一个姓氏,而是一个种族。”
朱宣告诉她:“我们是神兽朱雀的后裔,这才是所谓定国公府世代都出美人的原因——因为我们本就非人,但凡沾染一点朱雀血脉,都不会丑陋的。”
……
内庭静室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中朝学士很平和地将事态阐述给皇帝听:“但凡定国公府有罪责在身,但凡您没有用‘人畜有别’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话来侮辱定国公夫人,事情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您不仅仅是在敌视和侮辱定国公府,也是在敌视和侮辱国朝治下的所有非人生灵,如若定国公府无罪,只因为种族不同,就被中朝覆灭,这些生灵会作何观想?”
“还有东都……”
说着,她转过头去,看向了某几个方位:“自高皇帝起,嘲风、狴犴、獬豸、貔貅等神兽就在为皇朝效力,他们也见证了定国公夫人的死,您有没有想过,他们对您的话作何观想呢?”
皇帝冷冷道:“你未免危言耸听了吧!”
那位紫衣学士遂问他:“定国公夫人死后,世子第一时间用朱雀哀鸣将母亲的死讯告知了定国公,按理说,嘲风是可以阻止他的,为什么三太子没有这么做呢?”
皇帝脸色一白,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也包藏祸心!”
那位紫衣学士沉默了很久。
皇帝在这种沉默中生出了几分不安,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位紫衣学士看着他,起身行了一礼:“陛下,为大局计,请您逊位吧。”
……
从静室里离开之后,那位紫衣学士仰起脸来,看了看天。
而后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一路回到中朝,裴熙春问她:“杨学士,如何?”
被他唤作杨学士的女子微微摇头:“冥顽不灵。”
裴熙春也跟着叹了口气,而后说起正事来:“昨天夜里,东都城外短暂地出现了神降的气息,是太元夫人。”
杨学士隐藏在冠帽之下的眉宇皱了一下:“近来,无极活动的动作愈发重了,且我始终觉得……”
她回头看向自己才刚刚走出来的九重宫阙:“陛下身边的那个李崇山,只怕同无极有些牵扯。”
裴熙春说:“好在有惊无险。”
杨学士对这句话的感触更深一些。
她由衷地道:“是该好好谢谢九九小娘子。”
……
九九办完迁坟的事儿,早已经过了午后,再去定国公府吃完饭,闲话完,时辰就更晚了。
朱宣留客,九九连连摆手:“我还有事得办呢!”
她说:“明天去京兆府递状纸,我要查一查我阿耶跟我阿母的案子!”
朱宣由衷地说:“你真是过得好充实啊!”
九九哈哈哈哈哈,笑完之后又说:“你们家烤的羊肉真好吃,我要带一些走!”
想了想,又说:“香料好贵呢,有的话我也带一些走!”
还说:“那个酸酸甜甜的果干儿也好吃,我也想带一些走!”
朱宣也笑了,叫人去备下,又问她住在哪里。
九九就跟他说了。
“那不算近啊。”朱宣就叫人去牵几匹马来给他。
九九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当下说:“你还是找辆车送我们吧,我们没有草料喂马,也没有地方给它们住。”
朱宣“噢”了一声,叫人去安排,又送他们出去,分别之前,笑眯眯道:“跟你们说话真叫人高兴!”
九九吃饱喝足了,也觉得高兴:“有空过去玩~”
朱宣说:“好!”
……
九九等人坐着马车,带着大包小包回去,上演了一场王者归来。
进了门,还没见到人,就先闻到了茶香。
九九不懂行,但是卢梦卿懂。
他吸了吸鼻子,有些惊喜:“真是好茶!”
到院子里一看,天井里摆了五张躺椅——不知道为什么,又多了三张。
跟前两张一模一样,俱都是精雕细琢,油光水滑。
水生躺在其中一张上,石桌上摆着一只精致的小茶壶,还有配套的五只茶盏。
九九过去摸了摸茶壶,拎起来先给那四个人倒了茶,最后才给自己倒。
她凑头去嗅了嗅,由衷道:“真的好香!”
九九问水生:“哪儿来的?”
水生懒洋洋地窝在躺椅上,看她一看,轻笑着说:“别管。”
第50章
第二天一大早, 九九等人才吃完早饭,就听外边有人在扣门,问的还是那句:“樊小娘子可在吗?”
九九听出了这个声音属于谁, 起初一惊,再一想, 又觉得好像也不奇怪。
她跑过去迎客:“来啦来啦!”
来的是舒世松的母亲杨氏夫人。
两下里碰了面, 杨氏夫人先是深深地行了一礼:“昨晚的事,真是得谢过樊小娘子才行。”
九九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了,赶紧摆摆手, 说:“不用不用,世松也帮过我呀!”
杨氏夫人直起身来,目光落定在她脸上, 忽的一愣:“你……”
九九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我怎么啦?”
杨氏夫人回过神来, 神色讶异不已:“裴学士没同我说起来……哦。”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不擅长此道,所以无知无觉。”
九九更茫然了:“啊?”
杨氏夫人关切地瞧着她,说:“九九小娘子,你的魂魄当中,有被命运锁囚的痕迹,先前在宫里的时候还被遮掩着, 不知怎么, 现下竟然显露出来了……”
九九起初怔然, 几瞬之后, 忽然间想起了昨日水生说过的话。
“宁国公府在魂灵与转生这条道路上走得很远……”
九九不由得问:“什么叫做‘魂魄当中有被命运锁囚的痕迹’?”
杨氏夫人很耐心地跟她解释:“人死后进入轮回, 可能转生成各类生灵,但有些东西是永恒不变的。”
“命运的锁囚是一种诅咒,无论如何转生,是男是女, 是人是兽,都无法摆脱它……”
九九因而想起了昨晚舒世松说的话。
“我看见你穿着异常华贵的蓝色衣裙,那是一种很明亮的蓝色,佩戴着繁复绚丽的珠串首饰,梳着我从前没有见过的发髻。”
“几个有翅膀的人悬空定着,手持武器围着你,你跪在他们面前,眼泪把脸上的妆容都弄花了……”
九九愕然道:“太元夫人?!”
杨氏夫人比她还要吃惊:“这诅咒来自于太元夫人?”
“不不不,”九九赶紧摇头:“我不知道,我就是这么猜测……”
她把昨夜舒世松同她说的话讲了,末了道:“我看太元夫人的那尊神像上用了大范围的明蓝色,好像跟世松所形容的另一个我的妆扮很像,就联想到了太元夫人身上。”
杨氏夫人听得微微颔首:“倒也不是不无可能。”
她脸上的神色有些惊异:“先前宫宴那日我们才见过,那时候,我对此一无所觉,怎么忽然之间……”
九九忽然间想起了猫猫大王说的话来。
她身上乔翎的味道变重了——而这本身也意味着她魂魄中的伤口得到了弥补!
或许这才是如今杨学士能从她身上看出异样来的原因。
她客气地请杨学士入内说话,同时将此事简洁地讲了。
杨氏夫人不免要问:“九九小娘子魂魄上的伤处是从何而来?”
见九九语塞,忙又善解人意道:“我也只是顺口一问,要是不方便讲,但请直言。”
九九听得微微摇头,目带疑惑:“倒是没什么不能讲的,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杨氏夫人听得惊奇,倒是也没有深问。
那边九九想起昨夜舒世松同自己说的话,不禁莞尔一笑:“舒小娘子觉得很奇怪呢,总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杨学士柔和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也是阴差阳错,命运使然。”
她告诉九九:“杨氏一族的天赋不同其它,在于生死,在于魂灵,在于轮回转生,一念通则百通,豁然开朗,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当年先夫卧病之时,是我陪同在旁,那时候看了许多杨氏先人遗留的旧籍,观其生死,猝然有悟,不得不说也是一桩缘法了。”
九九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杨氏夫人对着她端详一会儿,倒是说:“我在魂灵一道上,也算是有些心得,九九娘子昨晚救了我的女儿,对我有恩,如若你愿意,倒是可以叫我仔细堪研一二,或许会有结果。”
九九有点犹豫——原先还想着往京兆府去呢。
旁边卢梦卿听了事情原委,当下低声说:“京兆府又跑不了!”
他一努嘴儿,示意杨氏夫人:“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这个店了!”
昨日在定国公府,他们听朱宣说起了宁国公府的传承是在魂魄一道的,杨学士出身宁国公府,又在中朝效力,可不是找对了人?
这回不去,以后想再找,怕就难了!
九九心想:“也是!”
当下就请杨氏夫人跟她一起往后边居住的正房里去。
木棉有点担心,跟着过去,在门口问:“这得多久才好?”
杨氏夫人思忖着道:“这很难说,长则两日,短则半日,还得看具体的情况才成。”
她问九九:“樊小娘子是有急事要办吗?”
“那倒没有,”九九果断拍板:“这事儿离得最近,那就先办它吧!”
……
仪式持续了一日一夜,一直到第二日上午时分,方才结束。
杨氏夫人的脸色有些苍白。
她身上推开窗户,叫阳光照到自己身上,略微定了定神,才告诉九九:“束缚住你灵魂的,是一条非常强大、也非常恶毒的诅咒,就在不久之前,你才刚刚跟诅咒的主人打过交道。”
九九盘腿坐在塌上,闻言惊疑不定,跟不远处条凳上枯熬了一夜的卢梦卿对视一眼,皆觉骇然:“太元夫人?!”
杨氏夫人很肯定地点点头:“不错。”
她有些精力不支:“这诅咒来自于全盛时期的太元夫人,已经跟随了你的魂魄很多世,就像一条绳索扎进肉里,越勒越紧,愈是到最后,愈发难以挣脱。”
九九讶然不已,发出了灵魂三问:“太元夫人诅咒过我?为什么呀?她跟我有仇吗?”
想了想,先发泄了一下情绪:“这可恶的臭婆娘!”
杨氏夫人微微摇头:“这我就有所不知了。”
九九想到了舒世松曾经说过的话。
穿着明蓝色衣裙,跌坐在地,流着眼泪的九九。
被几个长翅膀的鸟人手持武器围着的九九。
思绪岔开只是一瞬,她没太纠结,转而又问杨氏夫人:“那如若想要破解的话,又该怎么做呢?”
杨氏夫人为之默然,良久之后,才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卢梦卿失声道:“啊?要太元夫人才能解开?!”
九九抄着手,前倾一下身体,杀气腾腾地问:“要是把太元夫人杀掉的话,能解开不能?!”
杨氏夫人:“……”
不知道是否是耗费了太多精力的原因,杨学士忽然觉得有点头疼。
她忍不住问九九:“九九娘子,不,如今寄住在九九小娘子身体里的这位娘子,你究竟是什么人,来自何方?”
九九大吃一惊:“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呀。”
杨氏夫人好笑道:“我就是钻研魂灵一道的,怎么会不知道?”
同时她也说:“很奇怪,你们俩的魂魄契合得很紧密,我想,应该是自愿融合到一处去的,只是这位娘子,你在这里,那九九小娘子呢?她的神志去哪儿了?”
九九神色愕然,嘴唇张合几下,唯有摇头:“我,我不知道……”
她忽然间有点害怕了:“不会是我把真正的九九给挤走了吧?!”
“那倒不会,”杨氏夫人说:“你们俩的魂魄都很干净,没有那些阴毒手段的痕迹,我之前就说了——你们的魂魄很契合,应该是两人自愿融合到一起去的。”
卢梦卿摸着下颌,若有所思:“什么情况下,你会选择这么做?”
九九也无从解答。
思来想去,她忽的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忽的叫了一声:“吕相公!”
杨氏夫人问她:“吕相公怎么了?”
九九说:“他很可能是假的!”
杨氏夫人听得一怔,惊愕半晌,复又摇头:“不会的,他是真的。当时事情闹出来,御史台只是个幌子,中朝专程去查过此事。”
九九怀疑地问:“中朝谁去查的?”
杨氏夫人看着她,说:“我。”
九九惊呆了!
她惊呼一声:“你?你!”
杨氏夫人语气严肃,很确定地跟她说:“我是魂灵一道的行家,我很确定,吕相公就是吕相公!”
九九喃喃地道:“可是水生说他是假的呀……”
没等杨氏夫人发问,她就说了:“水生,就是那个你和裴熙春都很忌惮,赁房子给我的那个人!”
杨氏夫人也惊住了。
她失声道:“那位说吕相公是假的?!”
她的声音很沉重,又不可避免地夹杂了震惊与骇然,可知事态严重到了何等地步。
九九下意识同卢梦卿对视一眼,而后齐声道:“是呀!”
杨氏夫人霍然起身,神情悚然:“若真是如此,那一定是华胥国那边的有虞氏圣人出手了,他们想干什么,开战吗?!”
九九与卢梦卿骇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又是华胥国?!”
杨氏夫人有些讶异:“你们知道华胥国?”
卢梦卿简单讲了一句:“裴学士曾经同我们提过。”
九九则觉得奇怪,她忍不住说:“裴熙春还说这回的事情是元城京氏的后人和一只蝴蝶妖精在捣鬼,为什么吕相公的事情,就变成是那边的有虞氏圣人做的了?”
顿了顿,又很好奇地说:“‘圣人’这两个字,不是用来称呼高皇帝的吗?”
杨氏夫人脸上显露出一点对于自己专长的绝对自信来:“因为真假相公的案子,是由我亲自去核查的,当世之中,能够在魂灵一道的事情上瞒过我的眼睛的,只有华胥国的有虞氏圣人。”
她告诉九九:“高皇帝建国以来,‘圣人’二字几乎成了她本人的专称,除此之外,也会用来指代高皇帝时代之前的先贤,可实际上,这两个定义同高皇帝时代‘圣人’的定义可谓是南辕北辙,互不相干。”
这下子,不只是九九,连同见多识广、学富五车的卢梦卿都惊住了。
他忍不住插嘴道:“敢问学士,在高皇帝时期,‘圣人’二字指的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位阶】。”
杨氏夫人面露崇敬,以一种很恭谨的语气,告诉他们:“我们如今所处的时代,也就是高皇帝治世中后期一直到现在,又被称为【湮灭记】,也就是灵气逸散、修士零落的时代。”
“在此之前,古神还在掌控九天,修士们在人间行走,他们由练气开始,筑基入门,一步步向前修行,直到长生。”
“自古至今,人族所能达到的最高【位阶】,就是【圣人】。”
“华胥之国里有四位【圣人】,擅长魂灵一道的是有虞氏的族长,今次吕相公的事情,若真是我看走了眼,那就一定是他出手了。”
九九听得震撼不已,忍不住道:“华胥之国里有四位圣人,那我们这边儿有几位圣人?”
杨氏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我们有高皇帝。”
九九短暂地品味了一下这句话,微觉忐忑:“只有高皇帝一个人吗?”
杨氏夫人点了点头。
九九脑海里忽然间涌现出一个很奇怪的念头来:“到底是华胥之国那边好,还是我们这边好?难道说这世界其实很大很大,华胥之国那边非常富庶,我们这边儿其实很荒凉?”
杨氏夫人面露讥诮:“怎么可能?要真是这样,他们怎么会巴巴地往这边伸手?”
九九不禁道:“这么说,是我们这边儿更好了?那他们为什么不来抢呢?”
她左手伸出来四根手指,右手伸出去一根手指:“他们有四位圣人,可我们只有一位,且高皇帝也已经死了呀!”
杨氏夫人冷笑了一声:“圣人跟圣人也是不一样的,华胥国里那四位圣人,都曾经是绝世天骄,可即便如此,最年轻的有洛氏证道成圣的时候,也已经有五千多岁了……”
九九忍不住问:“那高皇帝呢?”
杨氏夫人神色一凛:“高皇帝平定海内,安抚黎庶,这是旷古未有的功德,在她登基称帝的那一年证道成圣,时年三十六岁。”
“我靠!”
九九瞬间明白为什么那边四比一,甚至于如今四比零但是都只能像老鼠一样暗戳戳地藏着了:“高皇帝她真是好可靠啊!”
卢梦卿却觉得很奇怪:“如学士所说,高皇帝已经驾崩了很多年,而华胥之国里的几位圣人,按照年纪来说应该远比高皇帝大才对,怎么他们至今都还在?”
“大道五十,圣人四九,圣人几乎占据了人族的所有气运。”
杨氏夫人面露敬慕,感慨万千:“这就是华胥之国这么多年来始终原地踏步,但是皇朝蒸蒸日上,人才辈出的原因——高皇帝不愿与天下争利。”
九九与卢梦卿皆非愚钝之人,闻言心头一震,若有所思。
杨氏夫人看向九九,很认真地告诉她:“这也是许多人会容忍当今的原因,高皇帝留给后代的余泽太多了。”
九九却说:“可现下这种容忍,一定不是高皇帝想要的——她才不会愿意庇护一个王八蛋后人呢,你们要是真的尊敬她,就该当机立断,杀掉那个昏君!”
杨氏夫人轻叹口气:“政治是不可避免会遇到妥协的。”
卢梦卿轻轻拍了拍九九的肩膀,既是安慰,也是劝阻。
他身居高位,也能明白杨氏夫人的难处。
九九垂眸想了会儿,忽的问起了另一个问题来:“杨学士,你说【圣人】其实是一个位阶,那么在【圣人】之上,还有别的位阶吗?”
杨氏夫人被她问得一怔,下意识道:“从来没有人达到过那个位阶,那只是传说……”
九九听得精神一振:“那也就是有咯?”
“我也是听北尊偶尔说起过。”
杨氏夫人迟疑着告诉她:“【圣人】须得证道,在【圣人】之上,需要【合道】,应该就是合乎于道的意思吧,这很难,非常难。”
她说:“大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以人的身份去合道,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除非……
除非是承继了天命的破命之人。
可是与此同时,杨氏夫人又有些怆然地想:若真是如此的话,距离合道最近的那个人,应该是高皇帝。
可是她无法也不愿意去选择那条道路。
杨氏夫人其实并没有见过高皇帝,只是根据自己对于过往的追溯和搜寻,逐渐将高皇帝拼凑起来。
她很快就理解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愿意追随在高皇帝左右,为她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虽不能见,心向往之。
杨氏夫人还惦记着真假相公的案子,同九九迅速说了几句,便心事重重地辞别离开了。
九九跟卢梦卿对坐沉思,都觉得这事儿越来越复杂了。
卢梦卿摸着下巴,说:“我原以为能遇见元城京氏的后人和织梦娘妖精就很古怪了,怎么连高皇帝之前的老妖怪都冒出来了?”
他听九九问了圣人之上位阶的事儿,就明白了她的想法:“你也觉得那位有虞氏圣人存着升阶的想法是不是?”
九九有点忧愁:“怎么所有人都想吸我们啊……”
皇帝想吸。
无极想吸。
织梦娘想吸。
太元夫人好像想吸。
现在就连不知道在哪儿的高皇帝时代之前的老妖精也想来吸一口!
“真过分,”九九很愤怒:“不准到处乱吸!”
……
送走了杨氏夫人,九九跟卢梦卿不免要把刚刚知晓的讯息说与木棉、小庄和猫猫大王听。
人与猫听完,俱都吃了一惊。
木棉忍不住道:“你们怎么跟长生果似的?谁都想来咬一口……”
众人听得忍俊不禁。
再一想,可不就是跟长生果差不多嘛。
九九也笑了,笑完之后她忍不住偷偷往西边两间正房门前瞄了一眼。
水生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正晒太阳。
她从袖子里取出先前从万相公处得来的那份状纸,走上前去,很礼貌地问:“水生,我可不可以借用一下你的笔墨誊抄一份新的状纸出来?”
九九说:“旧的这份,我想自己留作纪念,这是我阿娘唯一留下的东西了。”
水生自无不应之理,当下起身,替她打开了帘子:“过来吧。”
九九赶忙道了声:“谢谢你!”
水生的书案很简洁,笔墨纸砚,此外还摆了几本旧书。
九九从旁边抽了张纸出来,用镇纸压住,水生则将遮盖住砚台的帕子掀开,往里边加了几滴水,一挽袖子露出手腕,开始执着墨条研墨。
九九有点不好意思:“还是我来吧,本来就是我要用……”
水生含笑看她一看,轻轻朝她眨了下眼:“难道不是有话想问我,才过来的吗?”
九九捂着嘴,稍觉窘然地干咳了一声。
她囧囧的,小声道:“所以到底能不能问呀?”
水生眼波流转,瞟了她一眼,莞尔道:“问吧。”
九九立时就打开了话匣子:“华胥国里那个老妖怪,真的想吸我们吗?”
水生跪坐在书案前,眼睫低垂,视线落在砚台与墨条交叠的地方上。
他轻轻应了声:“嗯。”
九九听得心头一沉,又问:“太元夫人,也是想吸我们吗?”
水生又应了声:“嗯。”
九九又问:“那无极也是想吸我们了?!”
水生又“嗯”了一声。
九九赶忙道:“那皇帝……”
水生说:“嗯。”
九九接连问了几次,他都回答了,只是却都回答得一模一样,真叫九九疑心他是不是睡着了,亦或者在下意识地用同一个字来回应了……
“水生,”九九忍不住道:“你,不会是故意使坏,在逗我吧?”
“真过分。”
水生掀起眼帘来,神情哀婉,分外动人:“你什么好处都没给我,就抛出来这么多问题,我一五一十地回答了,又来怀疑我?”
他带着点玩味,轻轻说:“我看你才是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