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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相信温柔美人 星棘 20923 字 4个月前

这是什么情况?来消息了?

姜蘅看见镜面亮起, 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镜面翻过去, 然后状似无意地在边缘敲了一下。

似乎明白了她的暗示,镜子泛起的那点亮光旋即黯了下去。

姜蘅忽然庆幸自己这几天一直都在卧房看书。

如果是在外间,和温岐面对面坐着,这个情况她都藏都没法藏。

她凝聚心神,随手收起镜子,继续保持低头看书的状态, 仔细聆听门外的动静。

外间没人,厨房里有咕嘟嘟的声音,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温岐在炖汤。

她知道, 温岐在做饭的时候一向很用心,也很专注。

这种时候,他应该不会分心监视她。

以防万一,姜蘅还是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将书放到一边, 起身走向床榻。

她掀开被褥, 慢吞吞地钻进去, 像蚕蛹一样在被子里蛄蛹, 很快整个人便都缩了进去。

被子里黑漆漆的,虽然是白天却透不进一丝光亮。

姜蘅拿出镜子, 小心地轻敲三下。

镜子再次亮起, 如同平静的水面, 在黑暗中依次浮现出几个字。

【现在方便说话吗?】

姜蘅在镜面上快速写字。

【不太方便。】

【好,那我就长话短说吧。】

镜面上的字刚一消失,不等姜蘅回复, 随即又出现一行。

【今晚戌时,你能离开竹楼吗?】

姜蘅想了想。

【戌时恐怕不行,太迟了,平时这个时辰我都准备睡觉了。】

【那酉时?】

姜蘅大概算了一下。

如果下午出去打猎的话,拖到酉时倒是没什么问题。

【酉时可以,你想干嘛?】

镜面亮了两下,很快浮现四个字。

【带你离开。】

姜蘅愣住了。

这四个字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盯着微微闪烁的镜面,气息略乱,久久没有回应。

【别告诉我你反悔了。】

几秒后,又一行字像荡漾的水波般浮现。

【不,我没有后悔。】

姜蘅深吸一口气,在镜面上写道:【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快吗?】

【我还嫌慢了。】

姜蘅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说实话,虽然她时不时就会把镜子掏出来看看,但她对这件事真的没有抱有太大期望。

毕竟这件事的风险太大了。

贺兰攸与她只结识了几天,又t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要为她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所以,就算哪天贺兰攸再也不联系她,她也完全可以理解。

但她没想到,贺兰攸竟然真的兑现承诺了。

姜蘅平复心情,迅速回复。

【你会进山吗?】

【当然,否则怎么带你出去?】

姜蘅仔细想了想,又写道:【只有你一个人?】

【进山的只有我一个。】

这个说法……看来外面还有帮手。

姜蘅突然想起了什么,有点紧张地写下自己的疑问。

【你们不会伤害温岐吧?】

【那应该有点难度。放心,那家伙没那么容易受伤,况且我也没打算让他发现。】

姜蘅不知道他和温岐打起来究竟谁厉害,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提醒一下。

【他不太待见你,而且他可以看到整座山上的情况。】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你来了,就一定会被他发现。

【知道啦。具体我就先不透露了,总之酉时我在我们初次见面的那个地方等你,不要迟到。】

初次见面……那就是神庙附近的那片密林?

姜蘅在镜面上写道:【好,我记住了。】

贺兰攸没有再发来新的讯息,镜面很快黯淡下去。

姜蘅将镜子收起来,整个人依然蜷缩在被子里,久久不能平静。

太快了、太突然了。

今晚酉时,她就要离开这里,离开温岐。

她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欣喜。

大概是因为她真的习惯了和温岐在一起的生活……

姜蘅的心情从未如此复杂。

她静静地蜷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被子外面响起了轻缓的敲门声。

姜蘅立即掀开被子,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乱七八糟的思绪强行压下:“请进。”

房门被推开,温岐走了进来。

见姜蘅躺在床榻上,发丝凌乱,脸色泛红,他不由微微讶异。

“怎么了?”他温声问,“是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姜蘅摇摇头,有些尴尬地坐起来,“刚才看书看困了,就小睡了一小会儿。”

温岐关切地看着她:“是我吵醒你了?”

“跟你没关系啦……我本来也没睡着。”姜蘅垂下眼睑,避开他的视线,起身下床,“是不是饭做好了?刚好我也饿了,现在就吃吧……”

她躲闪的意味太明显,就算是陌生人都会察觉,更不用说和她朝夕相处的温岐了。

但温岐什么都没说。

他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将挂在一旁的外衣递给姜蘅,跟在她身后走出房间。

在过去三天里,姜蘅一直在刻意躲着他。

即使偶尔躲不开,也会努力避免与他对视。甚至只要和他处在同一片空间里,她都会心跳加快、脸颊泛红,严重时还会坐立不安,一副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

温岐猜测她之所以这么紧张,都是因为那日的“练习”。

她很脆弱,需要非常细心的对待。

他不希望这次接触对她造成任何不好的影响。

所以他选择顺从她,为她提供安全舒适的环境,耐心等待她慢慢恢复平静。

与此同时,姜蘅暗暗松了口气。

天知道当温岐走过来的时候,她有多紧张。

如果不是因为紧紧抿住嘴唇,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脏会当场跳出喉咙。

她真的很怕自己会暴露。

还好,温岐并没有怀疑她。

只是……一想到温岐刚才的关心,姜蘅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软软的,闷闷的,像塌陷了一块,连带着呼吸都不太顺畅。

难以想象,如果她今晚出逃顺利,温岐会是什么心情。

会愤怒吗?会失望吗?还是无动于衷?

姜蘅也不清楚自己更希望是哪一种。

这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

在一片沉默中,姜蘅走到案前坐下,目光扫过面前的饭菜。

板栗烧野鸡、竹笋炖肉、清炒芦蒿、鲫鱼豆腐汤、还有桂花枣泥糕……

全是她爱吃的。

这让姜蘅的心情更复杂了。

她举起筷子,随手夹起一块竹笋放入口中,嚼了嚼,几乎尝不出味道。

她紧张到想吐。

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

姜蘅面不改色,保持镇定,强迫自己吃完了这顿饭。

她发现温岐几乎没动筷子。

他一直在观察她。

这让她无法控制地紧张、忐忑、惶恐不安。

她将双手放到桌案下,紧紧按住膝盖,同时抬眸看向温岐。

她试着开口,但迟迟没有想好该说什么。而温岐也没有出声,只是用手撑着头,耐心、温柔地看着她。

竹楼里仿佛流动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黏着、灼热、交织缠绕。

姜蘅觉得自己很奇怪。

明明很害怕与温岐对视,但视线一旦相触,就很难再移开。

他的眼睛仿佛有种无法言说的吸引力。

像泥沼、像漩涡。她被裹挟着下坠,没有尽头,下面是黑暗的深渊。

她必须强行抽离。

姜蘅攥紧手心,正要开口,温岐忽然出声。

“你在害怕?”

“什么?”姜蘅微愣,随即摇头,“不,我没有害怕。”

温岐继续凝视她:“但你一直在紧张。”

姜蘅并不意外他会发现这一点。

不如说,如果他没有发现,反而会比较奇怪。

她想了想,任由胸腔里的心脏疯狂跳动,缓慢而认真地解释:“我紧张,是因为……那天的事。”

她没有明说,但她相信温岐可以理解。

毕竟这是自那天以来,她第一次正面提起这件事。

温岐闻言,指尖不经意抚过茶杯外壁,轻声道:“我猜到了。”

姜蘅觉得……这个动作不是很好。

一股热意微妙地涌了上来,她移开视线,下意识绷紧身体。

“我不是反感,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姜蘅顿了顿,斟酌着说道,“这种心情。”

温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什么心情?”

姜蘅从他的目光里感受到某种强烈、浓重的侵噬感。

仿佛一只锁定猎物的猛兽。

他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姜蘅的脊背微微发麻。

被他注视的地方似乎开始发烫,她无法控制,干脆起身绕过桌案,走到他面前。

“我说不上来。”她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的腿,“你呢?被我这样触碰,你是什么心情?”

她的手温热而柔软,覆盖上来几乎没有重量,但温度却隔着衣料渗透、浸染,迅速调动着他体内的每一根神经。

温岐握住她的手,指腹按压腕骨,因为无意识地用力,甚至让她感到微微痛意。

“想要得到更多。”

温岐视线微移,如同寻觅花蜜的蝴蝶,翩跹着落到她的唇上。

这个回答让腕部的痛意转化成了触电般的轻微酥麻。

姜蘅抿了抿唇:“我跟你的心情……差不多。”

话音刚落,她看到温岐的眼睛亮了一下。

这让他的瞳孔更加通透,在明澈的光线下几乎透明,仿佛流动的琥珀。

那种心脏塌陷般的下坠感再次袭来,姜蘅垂下眼睫,强迫自己无视这种异样的感觉。

“但……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建立这么亲密的关系。”她小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也会下意识地回避。”

“你可以原谅我吗?”

她看着温岐,眼神朦胧而闪烁,有种隐隐约约的热意。

温岐与她视线交缠,然后微微倾身,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吻。

“你说呢?”

他的声音低柔、轻缓,答案不言而喻。

姜蘅眼睫颤动,故作放松地笑了。

“那我下午想出去打猎,可以吗?”

第47章

温岐侧了侧头, 指尖在她脆弱的颈侧徘徊、游走。

“当然可以。”他低声说,“现在就要去吗?”

姜蘅感觉到他在小幅度地抚摸自己。

顺着后颈缓缓而下, 动作轻柔而缠绵,带着请求与引诱的意味。

听起来,他似乎暂时还不想放开她。

姜蘅被他撩拨得有点气息不稳。

“我想看看能不能遇到其他没猎过的野兽……”

“好吧。”温岐遗憾地松开她,眼神恢复温和平静,“早点回来。”

“嗯。”

姜蘅乖乖应声,转身去取猎弓。

事情的进展比她想象得要顺利很多。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一种故擒欲纵的手段, 还是温岐对她单纯的信任。

但她没有细想。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无论成功的希望有多渺茫。

拿上弓箭,姜蘅走出竹楼, 转头往回看了一眼。

温岐也正在看她。

姜蘅略一迟疑,迅速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快步走远。

姜t蘅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抵达约定的那片密林。

不是她走得慢,而是她一直保持谨慎。

她不知道温岐有没有在窥视自己,于是一路上走走停停, 有时也会跟着狐狸野兔这些走兽追一段, 做出一副专注狩猎的样子。

说来也是有趣。她自己就是温岐的猎物, 还要再去狩猎其他生命, 仿佛某种巨大的讽刺。

姜蘅曾经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不是不能共情那些被她猎到的动物。她只是更享受狩猎的过程,享受追逐与对抗的乐趣, 享受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

大概是因为上辈子过得太死气沉沉了。

所以她才会迷恋上这项刺激的活动。

即便……有时被追猎的对象会变成她自己。

她分不清问题出自哪里。

是温岐将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还是她在温岐身边释放了真正的本性。

但无论如何, 她都不会改变决定。

姜蘅慢慢走进密林,用猎弓拨开层层叠叠的树叶,向更深处望去。

暮色西沉, 林间弥漫的薄雾越来越浓,天边渐渐染上昏暗的黑,一轮弦月悄然上升。

山上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

姜蘅估算了下。

也差不多该到酉时了,贺兰攸怎么还没出现?

难道他使用了假死术?

姜蘅细细感知周围的情况,决定再去别处看看。

这时,一头通体雪白的鹿突然闯入她的视野。

姜蘅第一次在山上见到白色的鹿。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下一刻,白鹿调转方向,不紧不慢地向她走了过来。

怎么还过来了?不会是想攻击她吧?

姜蘅本能地提高警惕,搭弓对准这只逐渐靠近的鹿。

她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别开弓,我是贺兰攸。”

贺兰攸?他在哪儿?

姜蘅听到这个声音,立马环顾一周,旋即意识到了什么,慢慢看向那只白鹿。

贺兰攸的声音再次响起。

“对,就是我。”

姜蘅瞬间睁大眼。

白鹿在她面前停下,体型优美健壮,浑身没有一丝杂色,唯有那双眼睛漆黑明亮,隐隐透出傲慢张扬的意味。

这个眼神……的确是贺兰攸无疑。

姜蘅没想到他居然会用这种方式混进来。

“你……”

她刚吐出一个音节,白鹿便眨了下眼。

“别出声。你会传音吗?”

姜蘅立即闭上嘴巴,在脑海中回应:“会一点。”

这是温岐给她的第一本修炼心法上的内容,因为不算难,所以她很快便学会了。

“好,现在过来抚摸我,用传音沟通。”

“明白了。”

姜蘅收起弓箭,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像第一次接触小动物那样,伸出一只手,慢慢抚摸鹿背上的皮毛。

“温岐还在监视你吗?”

“我不确定。”姜蘅抚摸鹿毛的动作顿了顿,“偶尔我会感觉不到他的目光,不知道是因为他在忙自己的事,还是监视的方式更隐蔽了。”

还有一个可能她没说——那就是她已经习惯了。

毕竟她从一开始就不排斥。

“那家伙的癖好真是古怪啊。”贺兰攸歪了歪头,头顶的犄角也跟着偏移,“我现在这个形态无法使用术法,只能让你跟着我了。”

“跟着你?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结界啦。”贺兰攸说,“你要上来吗?”

说着,他微微伏低身躯,似乎在示意姜蘅跳上去。

姜蘅从来没骑过鹿,有那么一瞬间,她还真想试一试。

但她很快便拒绝了。

“我出门时跟温岐说了是出来打猎,现在突然跟你和睦相处,恐怕会引起他的怀疑。”

“这样啊……”贺兰攸闻言,又重新站直,“那就把我当成猎物吧,我会把你引到结界边。”

“好。”

姜蘅了然地放下手,与此同时,贺兰攸抬起前蹄,突然做出攻击她的动作。

姜蘅立即后退,抬手伸向背后的猎弓。

白鹿轻盈一跃,如同受到惊吓一般,头也不回地冲进密林。

姜蘅迅速跟上。

一人一鹿在林中疾速奔跑,夜色降临,树影婆娑,他们的身影穿梭在浓雾中,快得肉眼几乎不可见。

姜蘅很庆幸自己这段时间都在认真修炼,不然她可能会跟不上贺兰攸的速度。

大概一刻钟后,她跟随白鹿的身影冲出树林,在一片草丛停下。

这里视野相对开阔,但四周同样植物繁多,雾气弥漫,月光不知何时倾洒而下,将花草辉映成淡淡的银白色。

姜蘅跑得有点喘,而白鹿还是那副随性悠闲的姿态,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结界就在这里。”

贺兰攸用鹿蹄点了点脚下的草地,姜蘅凝眸看去,发现在他的犄角前方,一道水纹似的透明涟漪正在夜色下时隐时现。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道镇妖结界。

只要顺利走出去,她就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祭品,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但姜蘅并不觉得兴奋。

总觉得……还少了什么。

或者说,她仍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究竟是什么?

姜蘅深吸一口气,将盘旋在脑海中的疑问压下,向前迈出一步。

“我们要怎么出去?”

“我需要先变回去。”白鹿歪头,“以防万一,我会立刻用假死术接上,接着你就直接冲出结界,一刻也不要耽误,可以做到吗?”

“一刻也不要耽误?”姜蘅眼神疑惑,“你的意思是,你一变回人形,我就要往外冲吗?”

“对。”贺兰攸道,“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打开结界,你什么都不用想,直接冲就行。”

姜蘅明白了。

贺兰攸这么安排是为了尽可能不引起温岐的注意。

他很清楚一旦自己暴露,温岐很可能当场就会察觉到他的存在。为了避免与他正面对上,只能尽量缩短时间。

看来温岐的确可怕,连贺兰攸这么厉害的修士都不敢直接从他手里抢人。

姜蘅心情复杂地盯着白鹿。

不知道贺兰攸做了什么,只见鹿身周围散出淡淡星光。这些星光勾勒出熟悉的人形,随着星光消散,贺兰攸的姿态随之浮现。

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变回人形。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做出抬手结印的动作。姜蘅会意,毫不犹豫地向结界冲去。

原本稳定的结界忽然产生一阵波动,紧接着裂开一道狭窄的缝隙。

就是现在!

姜蘅心跳极快,刚要踏入其中,一道无形的力量突然重重压下。

她呼吸一滞,全身血液似乎在此刻凝固,手脚也失去力气,整个人如同被攥住了心脏,瞬间失去所有行动力。

恐怖到几乎凝成实质的威压席卷了整座神山,浓雾阴寒,有什么正在靠近。

森冷、危险、近在咫尺。

无比熟悉的气息。

姜蘅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腔。体内的妖血让她恢复了一点行动力,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她慢慢转身,看向来人。

月色下,温岐正在缓缓走来。

“阿蘅,”他微微侧头,瞳孔泛青,神情如往常一样温和,“这就是你打到的猎物吗?”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出如此可怕的压迫感。

她仿佛被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无法言语,后背瞬间渗满细细密密的冷汗。

“啧。”贺兰攸不爽地冷嗤一声,错身挡到姜蘅面前。

温岐微移视线,终于将目光分给他。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杀了你。”

他的声音依然清冽、平静,甚至没有任何起伏,但却透出让人脊背发凉的杀意。

“别说得好像你想杀就能杀的了一样。”贺兰攸不在意地笑了笑。

温岐扫了结界一眼。

那道缝隙依旧存在——就在姜蘅的手边。

他眸光微动,无数藤蔓从草丛中陡然升起。这些藤蔓像蛇一样迅速爬上缝隙,贺兰攸见势不妙,立刻结印封阵。

缝隙瞬间消失,只剩下盘踞其上的藤蔓,缓缓蠕动,让人毛骨悚然。

温岐隐约轻笑了一下。

姜蘅心跳一滞,仿佛这一声轻笑不是散入空中,而是压在她的心尖。

她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温岐的用意。

他用藤蔓试探结界,不是为了趁机离开,而是逼贺兰攸关闭缝隙。

他并不想离开这里。

他这么做,只是想堵住出口,让她也无法离开。

姜蘅的呼吸渐渐急促。

那种追逐与被追逐的紧张感再次袭涌上来,她直直盯着温岐,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他凝视。

危险、黏着、强烈的目光。

仿佛要剖开她的身体,直达灵魂,在她深处烙下永恒不灭的印记。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姜蘅声音很轻,t语调平稳,极力不暴露自己的情绪。

温岐专注地看着她:“在你跟上鹿的行迹时。”

竟然在那个时候就发现了么?

那就说明,他依然在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只不过她渐渐习惯,所以才没有快速察觉。

“为什么?”姜蘅继续询问,“是因为山上没有白色的鹿吗?”

“不。”也许因为提问者是姜蘅,即使杀意汹涌,温岐还是耐心回答了,“你伪装得很好,却忽略了一件事。”

姜蘅眨眼:“什么?”

“野兽比人更懂趋利避害。”温岐声音低柔,“不会有野兽主动接近结界,尤其是山上的野兽。”

姜蘅闻言,不由与贺兰攸对视一眼。

换句话说,无论使用什么方法,只要最终目的是逃离神山,就不可能不被温岐发现。

除非他完全不在乎她。

那么——他现在将她拦下,又是为了什么?

姜蘅心跳剧烈,恐惧与期待在体内疯狂拉锯,牵扯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刚才一直困扰她的疑惑呼之欲出,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接近答案,但仍隔着一道薄雾。

“你在生气吗?”她紧盯温岐的眼睛,仿佛在与剧毒的蛇对峙。

温岐深深地看着她:“你说呢?”

和之前同样的反问。

什么都没有回答,又什么都回答了。

姜蘅不由屏息,追问道:“为什么?”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她骗了他,还试图逃离他的掌控,他不可能不愤怒。

但她仍然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什么……她自己也无法言明的东西。

温岐与她视线交缠。

他的气息似乎又柔和下来,杀意与温情同时存在,在他身上融成漆黑的漩涡。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吞食殆尽,但目光却格外平静。

“因为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他轻声说,“无论是生、是死,都只能和我在一起。”

这个回答太过窒息,也太过扭曲,如同一个可怕的诅咒。

但姜蘅的心脏却重重一颤。

她终于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了。

第48章

姜蘅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她发现比起无动于衷, 她更希望能从温岐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情绪波动。

生气也好,愤怒也好, 失望也好。

只要是因她而起,她就会得到满足。

她希望在温岐眼里,自己是特别的存在。

是和其他凡人、其他祭品完全不同的生命。

而且……这个回答她也很喜欢。

这是她说过的话——虽然只是哄骗他的谎言,但他还是记住了。

这让她感到惊喜。

在提问之前,她设想过很多答案。

“因为你是我的祭品”、“因为你是我的储备粮”、“因为你欺骗了我”……

她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到温岐的回答竟然会是这样的。

完全出乎意料, 但却一击致命。

姜蘅压下心底的震颤,镇定地慢慢开口:“其实……我现在也没有违背诺言。”

温岐闻言,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你决定回心转意了?”

“不。”姜蘅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 “我的意思是,我并没有打算彻底离开这里。”

温岐微微侧头,安静地等她说下去。

贺兰攸也扭头看向她,眼神流露出一丝讶然。

他们之前的沟通只围绕着“逃离神山”这一件事,他不知道姜蘅如今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在二人的注视下, 姜蘅诚恳解释:“我只是下山转转。等我以后有空了, 还会经常回来陪你的。”

“……”贺兰攸沉默了。

先不论这句话的可信度有多高, 他觉得, 以温岐对姜蘅的执着程度,就算姜蘅说的是真的, 温岐也不会同意。

果然, 温岐脸上的笑意又淡了。

“所以, 你还是要离开?”

姜蘅静默几秒:“是。”

这次她回答得倒是很坦诚。

贺兰攸暗暗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他就知道, 姜蘅不可能继续留下来。

没有人愿意和一只随时会杀死她的怪物待在一起。

更何况这原本就并非自愿。

姜蘅只是被迫困于此处。一旦有逃脱的机会,她绝不可能放弃,除非她已被妖兽迷惑至深,彻底失去理智。

在贺兰攸看来,这个道理过于浅显,是个人就能明白。

但温岐似乎不明白。

他微微歪头,看着姜蘅,眼中闪过近乎纯粹的困惑。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姜蘅对上他的目光,忽然生出些许负罪感。

他果然还是不懂人性。

以为只要好好地照顾她,就能让她乖乖留下,心甘情愿地陪伴他,与他一起在这里度过余生。

殊不知,她远比他以为的要自私得多。

况且……

姜蘅的脑海里浮现出温岐妖性毕现的模样。

他的确很好,但也足够危险。

即使她再怎么沉迷与他相处的感觉,也不能将自己的生命完全交给他。

他太容易失控了,她根本不敢赌。

只有离开他,离开他的巢穴,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不是你做得不好。”姜蘅最终还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是我更向往山下的生活。”

温岐语气微顿:“是向往山下的生活,还是向往山下的人?”

说到后半句,他的余光从贺兰攸脸上扫过,带着森冷的寒意。

贺兰攸置若罔闻。

姜蘅并没有发现他的意有所指,只是含糊其辞地回答:“都有吧。”

温岐眸色晦暗,没再说话。

山风拂过他的发丝,他声音很轻,几乎没什么温度。

“如果我不同意呢?”

贺兰攸嗤笑一声:“那就只能杀掉你了。”

他双手结印,手心隐隐有剑光闪烁。

温岐平静地看着他,眼眸在月辉的映照下通透冰冷,无波无澜,如同在注视一个死物。

姜蘅感觉气氛不妙。

这两人无论谁打赢对方,后果都不堪设想,她必须极力避免。

贺兰攸手心的剑光越来越盛,空中近乎凝结的妖气压得她喘不过气。

杀意一触即发。

姜蘅深深呼吸,突然出声:“算了,我改变主意了。”

她声音不大,在寒冷的晚风里断断续续、听不清晰。

但温岐与贺兰攸却同时看向她。

贺兰攸蹙眉:“你说什么?”

“我说……”姜蘅从他身后走出来,直直地看向温岐,“我改变主意,不走了。”

温岐微讶,眼底隐有亮光浮起。

贺兰攸一愣,随即眉头拧得更深:“你在说什么……”

话未说完,姜蘅忽然扫了他一眼。

她这一眼极快,几乎没有任何情绪,但贺兰攸却奇异地看出了她的暗示。

没有丝毫犹豫,贺兰攸迅速结印,又一道缝隙在姜蘅身旁骤然裂开。

温岐目光一凝,妖气汹涌地呼啸而去。

但这次姜蘅就站在贺兰攸的前面。

温岐略一迟疑,拦截的动作慢了一瞬。

也就是这短短一瞬,贺兰攸抓准时机,带着姜蘅踏入缝隙,与缝隙一起消失在冷冽的夜色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山风忽止。

温岐静静站在原地,眼睫半垂,视线似乎仍停留在缝隙消失的地方。

他又被姜蘅骗了。

短短一天内,他被她接连骗了两次。

难以置信,自己竟然没有看穿她的谎言。

是她越来越熟练,还是他越来越迟钝?

他居然让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走了。

还是和另一个人——和另一个早已觊觎她的人一起逃走。

比起愤怒,他感受到的,更多是不安。

不安、阴郁、焦躁、压抑、愤怒、恐惧……

所有陌生的情绪叠加在一起,混乱而强烈,几乎使他的理智分崩离析。

他无法思考,也不想思考。

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把她夺回来。

弥漫的雾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笼罩着积云山的浓重妖气骤然暴涨,一种直击心脏的恐怖威压席卷了整座积云山。

山下,四大世家的修士们正在严密监察山上的动向。

从他们的角度,可以看到整座积云山都被一种无形的屏障笼罩了起来。屏障内弥漫着朦胧白雾,将山上的一切事物都白雾遮盖得严严实实,无论他们使出何种术法,都无从窥探。

那道屏障便是封印了整座神山的结界,而那些白雾则是上古妖兽放出的妖气。

数百年来,山上雾气不散,结界也纹丝不动,一直保持着近乎死寂的稳定。

然而,就在今晚,这份数百年不变的稳定却被打破。

先是结界边缘出现了细微的波动,贺兰家的修士们认出那份波动来自贺兰攸,刚打起十二万t分的精神,山上雾气陡然加重,他们意识到这是被上古妖兽发现了,连忙将消息同步传递出去。

“情况如何?”

钟家府上,谢贽沉声询问钟易明神山上的状况,看上去倒是比贺兰越这个亲爹还要担忧。

“哎呀,就差一点!”钟易明一边牵引着灵力汇聚的红线,一边没忍住用力拍了下大腿。

贺兰越闻言挑眉:“莫非攸儿被上古妖兽发现了?”

“……是。”钟易明面色沉重,“结界已经被打开了,可惜上古妖兽追了过来,只得重新关上。”

他现在连接着贺兰攸的纸魂,虽不能亲眼看见神山上的状况,但那边大致发生了什么,却也能知晓得七七八八。

谢贽惊道:“那攸儿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他们暂时还没动手。”钟易明的眉头锁成川字,“但之后就不好说了。”

谢贽闻言,神色顿时阴沉下来。

反倒是贺兰越,依旧保持沉稳,思忖道:“不急,那个凡人小姑娘也在。先看看上古妖兽的反应。”

钟易明看向他,欲言又止,很快又闭上嘴。

密室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桌案中央的纸人上。

不知过了多久,纸人突然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谢贽:“这是何意?!”

钟易明也愣住了。

他不敢相信地动了动手指,牵动着纸人也微微弯动,然后扬声说道:“他们出来了……他们居然活着出来了!”

谢贽也很震惊:“你确定?”

能在直面上古妖兽的危境下带着一个凡人顺利离开,这是何等实力?

贺兰越眯了眯眼:“上古妖兽出来了吗?”

“没有。”钟易明用确定的语气说,“出来的只有贺兰攸与那个凡人女子,现在结界已经关闭了,上古妖兽出不来。”

贺兰越若有所思:“那就好。”

钟易明松了一口气,面露畅快:“可以通知王梧鸠回来了……”

话音未落,谢贽肩上的灵鸟突然叫了起来。

“家主,结界、结界好像出状况了……!”

积云山下,所有在此驻守的修士都仰头遥望山上的屏障,神色惊惶失措。

就在刚才,神山上的雾气突然静止了。他们完全没见过这种情况,正在互相询问之际,山上威压暴增,一瞬间席卷了整座神山,连山下都震动不止。

“这是什么情况?”

“上古妖兽不会是要出来了吧?!”

“不可能,有结界在……”

夜空下,结界像一道巨大的琉璃罩,将神山牢牢罩住,无论山上有何变动,结界都稳如磐石。

看着岿然不动的结界,山下众人这才放心,很快恢复秩序。

然而没过多久,笼罩在神山上方的屏障突然闪烁起来。

在雾气的映衬下,那些闪烁的光点更像是剧烈流动的水纹。结界里的雾气在不断涨溢,结界上的水纹也在不断增加,月光倾洒而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美感。

眼看着那些水纹越来越密集,王梧鸠细眉紧锁,忽然惊道:“不好!”

下一秒,结界碎裂。

铺天盖地的妖气翻涌而出,浩荡而来。

第49章

镇妖结界已经存在了六百年。

这六百年间, 上古妖兽一直被结界封印在神山上,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如同被关在一个焊死的牢笼里,寸步难离。

没有人想到,有朝一日,结界居然会被打破。

更没有人想到,结界居然会破得如此彻底。

夜空下, 那道坚不可摧的屏障骤然破碎,仿佛裂开的镜面,裂痕如蛛网般迅速蔓延,紧接着便像烟花一样爆开, 无数晶莹通透的碎片坠落而下。

这个画面堪称梦幻,但山下的修士们却无人欣赏。

浩浩荡荡的妖气像阴云一样压了下来,浓雾遮蔽了夜空,他们站在原地,如同僵住一般, 一动也不敢动。

浓雾中, 一道修长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他每走近一步, 妖气就浓重一分。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无法言说的恐怖威压, 寒冽肃杀,犹如实质, 几乎让人血液凝固。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他们终于看清了那道身影。

竟然是一个面容俊雅的青年。

他站在雾气中, 神色平静,月光流淌在拂动的发丝上,如同一副优美朦胧的画卷。

和神情凝重的修士们相比, 他显得格格不入,仿佛只是一个不慎路过的无辜贵公子,与此处毫无关联。

但不会有人真的认错。

因为他身上的妖气实在太过浓重、也太过恐怖了。

除了上古妖兽,他们想不出还有谁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威压。

王梧鸠站在傀儡中间,看着面无表情的温岐,心里从未如此惊慌。

她之前预想过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贺兰攸在神山上遇险,届时她会放出傀儡进山,助贺兰攸对抗上古妖兽,同时吸引上古妖兽的注意力,让贺兰攸借机脱困。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上古妖兽竟然会摧毁结界,直接从神山上走了下来。

这和前者的危险程度完全是不同量级。

如果早知道上古妖兽自己就能解除结界,当初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贺兰越的提议。

现在上古妖兽出来了,要如何再把他关回去?

王梧鸠全身紧绷,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看着温岐一步步走近,停下,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

所有人噤若寒蝉,雾气弥漫,周围静得针落可闻。

温岐垂眸扫视,一眼看出王梧鸠是这里修为最高的人。

他看向她,平静开口:“阿蘅在哪里?”

王梧鸠一愣:“阿蘅是谁?”

温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原来他们并不认识阿蘅。

那他们待在这里做什么?

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

答案是否定的。

温岐指尖微动,萦绕的雾气忽然化作利刃,呼啸着飞向众人。

那些修士甚至来不及逃跑,就被利刃刺穿胸腔,鲜血喷溅,软软地倒了下去。

短短一瞬,在场的修士已经倒下大半。鲜血汩汩流淌,将脚下的地面浸湿,剩下的修士脸色惨白,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僵硬地立在原地。

王梧鸠震惊了。

他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连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照这样下去,他们根本毫无胜算。

她稳住自己,努力看向温岐,素来冷静的声音凝成一线:“我真的不知道阿蘅是谁。你可以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子,或许我能……”

话未说完,温岐忽然轻轻叹息。

王梧鸠顿时噤声。

“那贺兰攸呢?”温岐侧头,瞳孔在月光下呈现出冰冷的深青色,“贺兰攸去了哪里?”

他的耐心显然不多——至少远没有之前那么多。

王梧鸠无法回答。

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帮助贺兰攸,她就不可能将他的行踪说出来,否则就是败坏王家的声誉,也是背叛了她自己的原则。

但……她第一次产生如此畏惧的心理。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一直不松口,会迎来什么样的后果。

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血腥味,王梧鸠咬了咬牙,决定放手一搏。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一阵清亮悠长的鸟鸣。

王梧鸠立即回头,只见一只巨鸟在她身后降落,贺兰越与钟易明从鸟背跃下,巨鸟化作人形,正是老态龙钟的谢贽。

见这三人赶来,王梧鸠略微松了口气。

然而她再一细看,却发现来的竟然只有他们三个,其他一个外援都没有。

这三个男人到底知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王梧鸠有点崩溃。

三人脚步匆匆,很快走了过来。

贺兰越对一地尸体置若罔闻,直接弯腰对温岐行了个礼,然后恭恭敬敬地开口:

“参见神君。”

神君?

哪来的神君?

王梧鸠惊愕地看过去,被钟易明使了个眼色,又生生将疑问压下。

温岐听到这个称呼,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看着贺兰越,语气平缓,没有任何起伏:“你是贺兰家的人?”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就连贺兰越自己也惊疑了一下,紧接着他看到自己腰间的玉佩,便明白了温岐的推测来源。

他的玉佩与贺兰攸那块都是贺兰家传,虽然样式不同,但都是由同一块翠玉打造而成。

“正是。”贺兰越答道,“在下是贺兰氏现任家主,这三位……”

他正要介绍另外三人,被温岐出声打断。

“既然你是贺兰家的人,应该知道贺兰攸在哪儿吧?”

温岐俯视他,如同俯视一只渺小的虫蚁。

“告诉我。”

他神色不变,但空中妖气却越发浓重。

剩下的修士渐渐喘不上气,纷纷将求救的目光t投向四位家主。那三位家主则紧紧盯着贺兰越,等着他的答复。

贺兰越沉稳道:“神君,攸儿此时已经回到府上,您要寻找的那个孩子也在府上。只要您有需要,随时都能与他们相见。”

在场的活人听到他这么说,都有些难以置信。

那可是他的独子,贺兰氏的唯一继承人。本以为他会与上古妖兽周旋一番,没想到竟然直接说出来了?

但温岐却从这番答复中听出了另一层意味。

这个人在威胁他,或者是试探。

他把姜蘅当成了筹码。

这个发现让温岐非常不悦。

他的瞳孔在瞬间收缩成尖锐的针状,通身流露出森冷可怕的妖性。在场众人顿时气血上涌,有些修为不深的当场便吐出一口鲜血。

贺兰越见状,立刻又补充道:“我绝对没有威胁您的意思!”

温岐微微侧头,用那双森然的竖瞳俯视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和面对姜蘅时不同,他此刻的眼睛才真正和毒蛇近乎一致。在他的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与人性,他连伪装都不屑,只想肆意地碾碎他们。

“我只是想让您放心,那孩子现在很安全。”贺兰越低头道,“只是……她现在受了些惊吓,如果您现在贸然见她,恐怕会不尽如人意。”

温岐没出声。

他不相信贺兰越,但贺兰越的这番话倒是让他恢复了些许理智。

姜蘅现在最不想见到的恐怕就是他。

他可以把她夺回来,也可以把她关在竹楼里。

他可以驯服她、禁锢她、摧毁她。

但那样只会加深她对他的恐惧。

他已经见过了她柔软湿热的眼神,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不太想让他们的关系回归原初。

他想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他。

他很少会对一件事物好奇,但他现在却迫切地想了解她,剖析她,读懂她的每一个决定与想法。

他想知道的更多了。

他想得到的也更多了。

他可以让她顺从,但他更喜欢她狡猾不驯的样子。

他想捕获她,也想满足她。

他想知道,在她心里,他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温岐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

他垂敛眼睫,语气恢复平淡:“既然如此,那便随她去吧。”

他突然转变的态度让贺兰越有点疑惑,同时也让另外三人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不管怎么说,听他这个语气,应该是不追究了。

看来他对那个凡人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见贺兰越不说话,一直没吭声的钟易明此时终于壮着胆子提议:“那……神君,您看您还需要其他祭品吗?”

“其他祭品?”温岐的视线瞥向他。

“对,无论是什么样的,我们都能为您奉上。”他的态度比贺兰越更恭敬,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谄媚,“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您可以把要求告诉我们,我们回去就准备,到时先筛选一批……”

“不用了。”温岐冷淡道,“我不喜欢被打扰。”

看来他被上个祭品烦得不轻。

钟易明立马会意:“好,那就不选祭品了。”

王梧鸠的嘴角抽了一下。

真是个马屁精。

钟易明又问:“请问神君,您还需要什么呢?”

他话音刚落,保持沉默的贺兰越和谢贽也同时屏息凝神。

这是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如今结界已毁,镇妖神山形同虚设,整个修真界都任他遨游,他的需求就变得至关重要。

温岐没有立即回复。

姜蘅如今在贺兰府上,她与原先的村民不合,定然不会再回去。

而且看贺兰越刚才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让她离开。

温岐想了想,淡声道:“给我安排个住处吧。”

有需求就是好事——众人顿时为之一振。

钟易明忙问:“您想住在何处?”

“住在……”温岐微微停顿,姜蘅与贺兰攸一同离开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浮闪而过,“贺兰府附近。”

第50章

姜蘅被贺兰攸带回了贺兰府。

贺兰攸大概是什么传送的阵法——她只看到他结了个印, 接着他们便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朱门深院,亭台楼阁, 处处透出名门世家的气派。

姜蘅第一次见到这么豪华的建筑。

穿来这么长时间,她只住过两个地方,一个是偏僻荒芜的姜家村,一个是与世隔绝的积云山。

甚至她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贺兰府的仆役多。

但……豪华是豪华,却也没有太惊艳到她。

她还是觉得温岐的小竹楼更好看。

姜蘅一路保持安静, 跟着贺兰攸七拐八绕,很快来到一个单独的小院。

院子里没有人,也没点灯,四下黑漆漆的, 只有月光洒下的清辉。

贺兰攸引着她进入一间房,点亮蜡烛,然后将门窗关好。

“你可以先住在这里。”他说,“过段时间,我再给你安排更好的住处。”

听他这意思, 似乎是嫌这里不够好。

姜蘅环顾一周。

屋里虽然冷清清的, 但该有的陈设家具一样不少, 被褥床套似乎也都是新的, 看上去价值不菲,怎么也不像是不够好的样子。

而且, 过段时间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打算让她一直住下去?

姜蘅客气地回绝:“不用了, 我可以自己找地方住。真的很谢谢你救我出来, 等我找到住处会告诉你的,到时候请你吃饭。”

鉴于上次被温岐捡走后的惨痛教训,这次她决定一个人跑远点, 跑得越远越好,说什么都不能再跟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待一起了。

“我又不收你钱,你干嘛要自己找地方住?”贺兰攸好笑道,“莫非,你把我也当成妖邪了?”

“那倒不至于。”姜蘅神色认真,“我就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在贺兰攸第一次提出要救她的时候,就一直根植在她心底。

之前她没有追问,是因为担心被温岐发现,因此才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说。

如今她终于离开神山了,贺兰攸又近在眼前,她觉得自己今天必须要得到答案。

如果贺兰攸再支支吾吾、遮遮掩掩,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大概是察觉到了姜蘅的执着与坚定,贺兰攸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本来还打算过几天再告诉你……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现在就说吧。”

姜蘅紧盯着他:“说什么?”

贺兰攸微微俯身,用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看着她:“其实你是我妹妹。”

“什么?”姜蘅愣住了。

“你忘了么?我之前说过的,我有一个孪生妹妹。”贺兰攸弯起眼睛,“你就是那个孪生妹妹。”

姜蘅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在开玩笑吗?我是姜家村的孤儿,怎么可能是你的孪生……”

话未说完,她忽然停了下来。

对啊,她是孤儿。

在原身的记忆里,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来自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她只是碰巧被陈五叔捡回去,所以才成了姜家村的一员。

如果她真的是贺兰攸的孪生妹妹,那么贺兰攸在遇见她后做出的一系列古怪行为,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只是……这还是太过荒谬了。

“你怎么能确定我就是你的孪生妹妹?”姜蘅疑惑道,“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也没人规定双生子就得长得一模一样吧?”贺兰攸歪了下头。

姜蘅想了想,默认了这个说法。

确实,双生子也有长得完全不一样的。

这是个生物问题。

“况且,我有更直接的确认方法。”贺兰攸接着说道。

姜蘅:“什么方法?”

贺兰攸取下腰间灵玉,在手心划下一道口子,对准灵玉,将渗出的鲜血滴到上面。

只见灵玉亮起朦胧微光,落在上面的鲜血没有继续滑落,而是像水一样融了进去,弥散、渗透,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姜蘅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现象。

贺兰攸抬眼看她:“轮到你了。”

姜蘅思索半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在让自己放血。她想了想,抬手划出一道口子,也有样学样,将自己的血滴到灵玉上。

同样的现象发生了。

她的血也融进了灵玉,甚至连消散的方式都与刚才一样。

“这是一块认主灵玉,只有贺兰家的直系血脉,才能与其相融。”贺兰攸说,“我就是这么确认的。”

原来如此。

所以他那次划伤她的手,并不是因为假死术需要,而是为了验证她的身份。

姜蘅的心情一时有点复杂。

合着这家伙早就知道她是谁了,怪不得要把t点心和乾坤袋都留给她,还千方百计地把她从山上带出来……

但即便如此,姜蘅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他。

“那在取血验证之前呢?”她问,“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贺兰攸摸了摸下巴,忽然打了个响指,“这样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姜蘅疑惑道:“什么人?”

贺兰攸:“我们的娘。”

我们的娘……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呢?

姜蘅一头雾水,被贺兰攸带到了另一个地方。这也是一个独立的院子,距离贺兰攸的住处不算太远,里外灯火通明,将院子中央的梨树映照得晶莹剔透。

贺兰攸一进去,那些忙忙碌碌的仆役便自觉退了出去。

姜蘅跟着贺兰攸进屋,借着摇晃的灯火,看见屋里坐了一个身形清减的女子,长裙曳地,有种说不出的美。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女子抬头,随即露出笑意,起身迎了过来。

“攸儿,这么晚了还过来,是不是还没用膳?”她走到近处,目光偏移,这才注意到站在贺兰攸身后的姜蘅,“这孩子是……”

贺兰攸平静道:“娘,她就是我那个被遗弃的妹妹。我把她找回来了,你轻点哭,别吓到她。”

姜蘅:“……”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她本想说点什么,但谢冬宜的目光已经黏在了她的身上,倒让她不好开口了。

这么一细看,她与这个女子长得确有几分相似。

所以,她真的是贺兰攸的妹妹、面前这个人的女儿……?

姜蘅有点迷茫。

她抬起视线,发现谢冬宜依旧直直地看着她,眼眶红了一圈,仿佛随时都能落下泪来。

她立马慌了,连忙又看向贺兰攸,眼神充满求救的意味。

贺兰攸噗嗤一声笑出来:“娘,都说了你别哭,会吓到她的。”

谢冬宜闻言,这才急急忙忙地抹掉眼泪,面带歉意地对姜蘅笑了笑。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话很轻,声音也温温柔柔的,有种想要亲近、又不敢亲近的小心翼翼。

姜蘅心里一软:“……我叫姜蘅。”

“姜蘅……”谢冬宜将这个名字轻念一遍,然后一脸希冀地看着她,“那我叫你蘅儿,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姜蘅的脑海里突然又响起温岐的声音。

“阿蘅。”

“……好。”她有点恍惚,随即也扬起笑脸。

姜蘅只在谢冬宜那里待了一会儿,之后便被贺兰攸送回去了。

贺兰攸告诉她,目前他们是孪生兄妹这件事,只有谢冬宜和他们三人知道,明日他会探探贺兰越的口风,根据贺兰越的反应再做后续安排。

姜蘅:“贺兰越是谁?”

“就是我们的爹。”贺兰攸挑眉,“不过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用管他。”

这个评价真是相当直白。

姜蘅似懂非懂地点头:“也就是说,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还不一定能获得他的承认,对吧?”

在谢冬宜那里,她已经了解了大致的来龙去脉。

简单地概括一下,就是贺兰家不接受废物,所以在她刚出生不久就遗弃了她。如今贺兰攸知道了这件事,不但把她找了回来,还要让所有人承认她的身份,让她享受和他一样的待遇。

姜蘅觉得这个目标应该挺难实现的,而且她也不是很在意。

反正原身都不在了,就算真的能恢复身份又怎样,最该享受的人又享受不到。

但这种事她是决定不可能说出来的——她怕人家把她当成邪魔歪道抓起来。

总之,无论贺兰家的人承不承认,她都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她还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自己住。

如果他们真的有心,倒是可以给她点钱。

她很缺钱。

贺兰攸离开后,姜蘅关好门窗,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

其实这个屋子已经收拾得很好了,但她就是不习惯,总想把那些陈设都摆在熟悉的地方。

摆在温岐归置过的地方。

这大概是一种病。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半。

姜蘅将猎弓横放在桌案上,自己顺势坐下来,疲倦地趴伏在胳膊上,侧头看向窗外。

此时已是深夜,院子里昏暗而寂静。青瓦、白墙,一切都是截然不同的风景,处处都在提醒着她,她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

但她的心绪却一直无法平静。

她无法忘记,在她进入结界缝隙时,温岐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表情。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那么复杂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很痛苦。

为什么会痛苦呢?因为她再一次欺骗了他?还是因为她离开了他?

姜蘅想不明白。

她觉得这可能是自己的臆想,因为她对自己反复欺骗他这件事充满了罪恶感,所以才会觉得他很痛苦。

她在潜意识地充满期待,期待自己可以对温岐产生伤害。

这大概是一种很病态的想法。

其实她一点都不想伤害他。

她只是……想看到他失控,看到他愤怒,看到他失去理智。

……好吧,好像还是很病态。

姜蘅发现连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了。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谎言似乎成真了。

——她确实对温岐抱有好感。

所以她才会因为温岐的赶来而高兴。

直至此刻,只要一想起温岐的那句回答,她仍然会心跳加快,嘴角上扬。

但问题是,温岐对她有好感吗?

即使他想和她在一起,也并不能代表他会对她产生“喜欢”、“依恋”这样的情感。

姜蘅甚至怀疑他根本不具备喜欢一个人的能力。

他只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但这种行为究竟是出于爱欲、食欲、还是对猎物的控制欲,姜蘅根本无从分辨。

这让她很苦恼。

好在他们现在分开了。

她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来理清头绪,温岐也有足够的时间来平复心情。

等她彻底想明白这一点,她会想办法再回积云山一趟。

希望到时温岐不会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