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承风
暴吼声震天动地,窗外夜幕低垂。
大雨如注,一声声的雨和雷,混着他的声音炸响,宾馆房间不甚明亮的光线刺破昏暗,狠狠划开他眉眼。
他自进屋伊始,就没有在看她,只是发疯般将人摁在地上,控制不住地将拳头砸下去:“我让你离她远点了,你怎么敢碰她!”
栾琛也并不是一味忍让。
他穿衣时温雅有风度,然而衣服下,那具身体肌肉紧实。尽管不像陆承风那样勃发有力,可也绝对让他占不到太多便宜。
他冷笑:“你不对她好,就不允许别人对她好吗?你做不到的事,也不允许别人来做吗!”
两个人很快厮打起来。
男人这样的生物,杀红了眼,是真的下手没有轻重,拳拳奔着致命去。
木卓巴尔山,世界屋脊之心,藏地众山之父。如直刺天空的长矛让人望而生畏。
古老恢弘的扎基寺耸立在道路迂回曲折的木卓巴尔山之巅,是这里的圣寺,当地人都说,只有虔诚的信众才能打动这里的神仙。
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金光宝顶破云而出,散发着夺目的光芒笼罩着整个拉布乡。
今天并非拜佛祈愿的日子,所以寺庙正门紧锁。偶尔有人路过寺门,走至正门放下些贡品,绕着门口的佛像绕上两圈祈愿化灾,便径直朝侧面一条蜿蜒的小路深处走去。小路直通寺院西北角的“无死持明风”,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隐匿在偏殿斑驳的竹影之中。
小门的阑额藻头上沥粉金线勾勒的“莲瓣”和“带花圈子”,以及檐角镇守的金色鹿首神兽彰显此处非比寻常。
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从极具藏地文化特色的穿着上一眼可以辨识出,是当地的藏民。他们有的手里提着篮子,里面放着最新鲜的瓜果蔬菜。有的背着包袱,像是从远方赶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默写着期待的神色。
此刻一个身穿西服革履,与这些人格格不入的人,从队伍后面走了过来,疲倦的神色可以看出,他的“来之不易”。
“你好,请问你知道玛拉布孜的使者阿散莫在哪吗?”
“你是外地人吧?也是要找阿散莫看病吗?他可是我们扎基寺的‘活药王’哩!”
话音未落,日出的钟声从不远处钟楼响起。
“铛…铛…铛……”
三道钟声回荡在山谷之中,排队的人们闻声动了起来,刚才说话的藏民也顾不得与男子多解释,目光虔诚得随着队伍朝前走去。
男子听藏民这么说,判断这些排队的人正是要找自己此行要找的人,便也顺势挤进浩荡的队伍中,朝前走去。
钟声渐渐消逝,小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身着白色藏袍的女孩从门内走出,女孩十二三岁的模样,长着一张典型的藏地少女的圆脸,乌黑的长发被梳成整齐的麻花垂落在胸前,显得她一张苹果脸活泼可爱。
看来又是忙碌的一天啊!真希望所有的乡人无病无痛!
她的出现让沉默的人群有了活力。
“扎西德勒,小师傅。”
“阿散莫还好吗?前两天木卓巴尔山神降了大雨庙里还好吗,用不用我们帮忙修缮一下?”
“小师傅,我带来了瓜果,还有在山上采的菌子,全都是最新鲜的,专门献给阿散莫吃的……”
“谁是玛拉布孜的使者,她是神医吗?她在这儿吗……”
青兰卓玛人小鬼大,面对这样的询问,应对自如,抬手示意众人随她一起从木门入寺-
木门后的小院与药王殿一廊之隔,远远还可以看到药王殿内飘出的袅袅香火。
小院简单而幽静,简单的两间房舍前一颗两三人环保的柏树。
阴翳之中隐约可见房间里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晨曦微露淡紫色的藏袍在晨光中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她虔诚的朝屋里供奉药王的神龛做了拜礼,举手投足如青莲出水,香烟缭绕中衬得她如仙子下凡不可亵渎
为首的藏民迫不及待的跟着青兰卓玛进了屋。献上了一条洁白的哈达。黝黑的脸上憋出两朵红云,“请您救救我的阿吉吧!她最近身体一直不舒服,一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就恶心干呕不思茶饭。求您救救她!”
蹩脚的汉语说的磕磕巴巴,随机从怀里取出一间女人的贴身背心恭敬的双手呈给了青兰卓玛。
青兰卓玛接过衣服,放在了云挽面前的桌子上的木案上这里的藏民都知道,云挽可以凭借病人贴身的衣物判断病人的病情,出神入化,药到病除。
桌上的背心是氆氇所至样式不是当下时兴的,却色彩华丽,工艺精致,非能工巧匠所不能。
云挽拿起背心前后翻看了一下,又递到鼻下浅浅闻了闻,神色自若地放下了背心。
“阿吉是做氆氇的吧?”
“对、对!神医你太神了!你竟然能看出她的工作!”男子惊异之余,喜出望外,“那您一定能告诉我,我的阿吉得了什么病吧?”
“阿吉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需要休息,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按照我开的方子给她捡几副药调理几日即可,只是……”
“玛拉布孜保佑,阿散莫只是什么?阿吉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最近店里生意忙,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照料,她是累得不轻……”
青兰卓玛接过衣服,放在了云挽面前的桌子上的木案上这里的藏民都知道,云挽可以凭借病人贴身的衣物判断病人的病情,出神入化,药到病除。
桌上的背心是氆氇所至,样式不是当下时兴的,却色彩华丽,工艺精致,非能工巧匠所不能。云挽拿起背心前后翻看了一下,又递到鼻下浅浅闻了闻,神色自若地放下了背心。
“阿吉是做氆氇的吧?”
“对、对!神医你太神了!你竟然能看出她的工作!”男子惊异之余,喜出望外,“那您一定能告诉我,我的阿吉得了什么病吧?”
“阿吉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需要休息,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按照我开的方子给她捡几副药调理几日即可,只是……”
“神医,只是什么?阿吉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最近是旅游旺季,店里生意忙,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照料,她是累得不清……”
“钱再多是赚不完的……”云挽并没有在说什么,沾墨落笔写了个药方,“药能治病,却医不了心,她的劳累症还需要你多劝劝她。”
“我能为阿吉做些什么呢?”
青兰卓玛附和道:“如果你愿意带她出去看看入秋辽阔的山野和热闹繁华的集市,让她暂时忘记店里的生意,兴许她的病就会好了!。”
男子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屋外排队的人有的是初次求医,看到云挽如此出神入化的诊断出男子口中阿吉的病情,连连称奇。
斜日东升,旭旭阳光落满小院,云挽熟练的为男子治好药丸让青兰卓玛递到男子手里,嘱咐道:“我已经为你配好药剂,你回去以后做丸剂,每日温水口服吃三次,早中晚各一颗。如果家里有安神的藏木香,晚上睡前点一根屋子里点上,会有助缓解她的压力。”
男子千恩万谢的接过药包,刚才那个挤进人群穿着西装的男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新款阿玛尼墨镜遮住了他的样子,却难掩他嘴角的谄媚:“阿散莫果然医术高明!”
云挽并不理会男子,淡然地整理着药箱,“你从哪里来就会到哪里去吧。”
男子面色微怔,随机笑道:“云小姐,我家老板想要邀请您共同研发一款新型藏药,这次专程让我为你带来了礼物,还希望你能收下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幅云于藏药唐卡的曼唐。
这幅曼唐是她老板从拍卖行花了八千万高价拍下的,内容完整,世间少有,极具收藏价值。
云挽眉心微动,眼波轻移落在了男子手中的曼唐上,她一眼就看出这幅曼唐的珍贵。
“东西可以留下,可事情我不会答应的。”
男子没想到云挽如此不识好歹,碍于老大交代的任务,强压当众被拒绝的怒火,恬笑:“云小姐可知道这幅曼唐的价值吗?”说着不可一世的环顾四周的院舍,不屑道:“如果你愿意和我们老板合作,别说这幅曼唐,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
“轻而易举得到的又岂会珍贵,看你拔山涉户,行路艰难,你若愿意把这幅曼唐留下,我愿意出钱购买。你也好交差!”
“这幅曼唐可是我们老板花天价拍下的,就凭云小姐现在的经济实力,恐怕有点不自量力。”男子说着得意的扬了扬眉。
云挽不为所动,只对青兰卓玛道:“太坚硬皮鞋底会磨损我们的地面,损失的话,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可承担不起,送客吧。”
男子没想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女子竟然会口出狂言,正欲反驳却发现屋门前的台阶上立了一块不起眼的石碑,石碑四周雕刻着繁复的祥云纹,碑正中用汉藏双语雕刻着一行小字:“国家一级保护文物”。
这么一间破院子竟然是国家保护文物?这才注意到,男子这才注意到自己脚下的地面竟然是白玉砌成。又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少女,只见她淡然若素地整理着药箱,根本没有和自己纠缠的意思,他也算见过世面的人,只觉得这个藏地阿散莫并非外表那么简单。
这时,排在后面看病的人,听男子与云挽对话不像看病,像是寻事,纷纷围了上来,想要帮助云挽解围。
男子早就耳闻藏民素来游牧为生,性情彪悍,想自己如今寡不敌众,便知难而退。
四周环绕着连绵不绝的雪山。蓝天白云下,一路向上,五彩缤纷的经幡随风飘扬,可以看到天葬台边屹立的白塔庄严肃穆,仿佛是通往天国的阶梯。
“天葬是我们这边的信仰习俗,大家相信被天神吞噬,往生会得到更好的结果。就与你们那边的土葬、火葬,都是类似的。”
路上,云挽向陆承风解释天葬,以及这场葬礼,需要注意的一些禁忌。
“这样的场合,有一点是绝对不允许的。在天葬的时候,是不允许拍照的。知道吗?以往也有很多外地游客,觉得天葬很惊奇,就拍了下来,但很有可能会引起民愤的……”
陆承风认真点头应允。
漫不经心的聊天,缩短了路程的时间,开阔的场地出现在上山小路的尽头。
早有帮忙的当地人在天葬台边开始了准备工作。一个个白色的帐篷里,有的人忙着做早饭,有的人在悬挂色彩艳丽的经幡。空气中弥漫着酥油茶和青稞酒的香味,混合着高原清晨特有的清冽气息。
四周高耸四根石柱,天将破晓,如天神下凡守护着天葬台的神圣,山风鹤唳,呼呼哀鸣。
天葬台四周已经有参加天葬的藏民在等候,他们每个人都神情肃穆而庄重。
远处,一群鹰鹫在天空盘旋着,忽上忽下等待着他们的贡品。
“这些应该都是死者的远亲或好友,直系亲属一般是不参加的。”
云挽的到来受到了大家的欢迎,有不少藏民认识她,纷纷上前和她打招呼。
“阿散莫。”
“扎西得嘞!”
“祝您安康,阿散莫……”
云挽一一微笑着点头,也同样给予了他们回应。
有不少人注意到跟在云挽身边的汉族男子。
阿散莫遇险被救的事情,伴随着秋风已经传遍整个木卓巴尔山,偶尔有人来问:“这就是阿散莫得‘巴沃’吗?和阿散莫真般配!”
云挽浅笑施以感谢,“他只是远方来的客人。”
陆承风听不懂他们用藏语说的话,只是一直礼貌的对众人点头示意。
等候已久的天葬师带着几个僧众把死者的尸体俯卧着放在天葬台上,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扎基寺的喇嘛依次围绕在天葬台周围,等待着天葬师开始今天的天葬仪式。
东方露白,时辰已到。木卓巴尔山,世界屋脊之心,藏地众山之父。如直刺天空的长矛让人望而生畏。
古老恢弘的扎基寺耸立在道路迂回曲折的木卓巴尔山之巅,是这里的圣寺,当地人都说,只有虔诚的信众才能打动这里的神仙。
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金光宝顶破云而出,散发着夺目的光芒笼罩着整个拉布乡。
今天并非拜佛祈愿的日子,所以寺庙正门紧锁。偶尔有人路过寺门,走至正门放下些贡品,绕着门口的佛像绕上两圈祈愿化灾,便径直朝侧面一条蜿蜒的小路深处走去。小路直通寺院西北角的“无死持明风”,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隐匿在偏殿斑驳的竹影之中。
小门的阑额藻头上沥粉金线勾勒的“莲瓣”和“带花圈子”,以及檐角镇守的金色鹿首神兽彰显此处非比寻常。
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从极具藏地文化特色的穿着上一眼可以辨识出,是当地的藏民。他们有的手里提着篮子,里面放着最新鲜的瓜果蔬菜。有的背着包袱,像是从远方赶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默写着期待的神色。
此刻一个身穿西服革履,与这些人格格不入的人,从队伍后面走了过来,疲倦的神色可以看出,他的“来之不易”。
“你好,请问你知道玛拉布孜的使者阿散莫在哪吗?”
“你是外地人吧?也是要找阿散莫看病吗?他可是我们扎基寺的‘活药王’哩!”
话音未落,日出的钟声从不远处钟楼响起。
“铛…铛…铛……”
三道钟声回荡在山谷之中,排队的人们闻声动了起来,刚才说话的藏民也顾不得与男子多解释,目光虔诚得随着队伍朝前走去。
男子听藏民这么说,判断这些排队的人正是要找自己此行要找的人,便也顺势挤进浩荡的队伍中,朝前走去。
钟声渐渐消逝,小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身着白色藏袍的女孩从门内走出,女孩十二三岁的模样,长着一张典型的藏地少女的圆脸,乌黑的长发被梳成整齐的麻花垂落在胸前,显得她一张苹果脸活泼可爱。
看来又是忙碌的一天啊!真希望所有的乡人无病无痛!
她的出现让沉默的人群有了活力。
“扎西德勒,小师傅。”
“阿散莫还好吗?前两天木卓巴尔山神降了大雨庙里还好吗,用不用我们帮忙修缮一下?”
“小师傅,我带来了瓜果,还有在山上采的菌子,全都是最新鲜的,专门献给阿散莫吃的……”
“谁是玛拉布孜的使者,她是神医吗?她在这儿吗……”
青兰卓玛人小鬼大,面对这样的询问,应对自如,抬手示意众人随她一起从木门入寺-
木门后的小院与药王殿一廊之隔,远远还可以看到药王殿内飘出的袅袅香火。
小院简单而幽静,简单的两间房舍前一颗两三人环保的柏树。
阴翳之中隐约可见房间里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晨曦微露淡紫色的藏袍在晨光中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她虔诚的朝屋里供奉药王的神龛做了拜礼,举手投足如青莲出水,香烟缭绕中衬得她如仙子下凡不可亵渎
为首的藏民迫不及待的跟着青兰卓玛进了屋。献上了一条洁白的哈达。黝黑的脸上憋出两朵红云,“请您救救我的阿吉吧!她最近身体一直不舒服,一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就恶心干呕不思茶饭。求您救救她!”
蹩脚的汉语说的磕磕巴巴,随机从怀里取出一间女人的贴身背心恭敬的双手呈给了青兰卓玛。
青兰卓玛接过衣服,放在了云挽面前的桌子上的木案上这里的藏民都知道,云挽可以凭借病人贴身的衣物判断病人的病情,出神入化,药到病除。
桌上的背心是氆氇所至样式不是当下时兴的,却色彩华丽,工艺精致,非能工巧匠所不能。
云挽拿起背心前后翻看了一下,又递到鼻下浅浅闻了闻,神色自若地放下了背心。
“阿吉是做氆氇的吧?”
“对、对!神医你太神了!你竟然能看出她的工作!”男子惊异之余,喜出望外,“那您一定能告诉我,我的阿吉得了什么病吧?”
“阿吉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需要休息,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按照我开的方子给她捡几副药调理几日即可,只是……”
“玛拉布孜保佑,阿散莫只是什么?阿吉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最近店里生意忙,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照料,她是累得不轻……”
青兰卓玛接过衣服,放在了云挽面前的桌子上的木案上这里的藏民都知道,云挽可以凭借病人贴身的衣物判断病人的病情,出神入化,药到病除。
桌上的背心是氆氇所至,样式不是当下时兴的,却色彩华丽,工艺精致,非能工巧匠所不能。云挽拿起背心前后翻看了一下,又递到鼻下浅浅闻了闻,神色自若地放下了背心。
“阿吉是做氆氇的吧?”
“对、对!神医你太神了!你竟然能看出她的工作!”男子惊异之余,喜出望外,“那您一定能告诉我,我的阿吉得了什么病吧?”
“阿吉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需要休息,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按照我开的方子给她捡几副药调理几日即可,只是……”
“神医,只是什么?阿吉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最近是旅游旺季,店里生意忙,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照料,她是累得不清……”
“钱再多是赚不完的……”云挽并没有在说什么,沾墨落笔写了个药方,“药能治病,却医不了心,她的劳累症还需要你多劝劝她。”
“我能为阿吉做些什么呢?”
青兰卓玛附和道:“如果你愿意带她出去看看入秋辽阔的山野和热闹繁华的集市,让她暂时忘记店里的生意,兴许她的病就会好了!。”
男子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屋外排队的人有的是初次求医,看到云挽如此出神入化的诊断出男子口中阿吉的病情,连连称奇。
斜日东升,旭旭阳光落满小院,云挽熟练的为男子治好药丸让青兰卓玛递到男子手里,嘱咐道:“我已经为你配好药剂,你回去以后做丸剂,每日温水口服吃三次,早中晚各一颗。如果家里有安神的藏木香,晚上睡前点一根屋子里点上,会有助缓解她的压力。”
男子千恩万谢的接过药包,刚才那个挤进人群穿着西装的男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新款阿玛尼墨镜遮住了他的样子,却难掩他嘴角的谄媚:“阿散莫果然医术高明!”
云挽并不理会男子,淡然地整理着药箱,“你从哪里来就会到哪里去吧。”
男子面色微怔,随机笑道:“云小姐,我家老板想要邀请您共同研发一款新型藏药,这次专程让我为你带来了礼物,还希望你能收下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幅云于藏药唐卡的曼唐。
这幅曼唐是她老板从拍卖行花了八千万高价拍下的,内容完整,世间少有,极具收藏价值。
云挽眉心微动,眼波轻移落在了男子手中的曼唐上,她一眼就看出这幅曼唐的珍贵。
“东西可以留下,可事情我不会答应的。”
男子没想到云挽如此不识好歹,碍于老大交代的任务,强压当众被拒绝的怒火,恬笑:“云小姐可知道这幅曼唐的价值吗?”说着不可一世的环顾四周的院舍,不屑道:“如果你愿意和我们老板合作,别说这幅曼唐,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
“轻而易举得到的又岂会珍贵,看你拔山涉户,行路艰难,你若愿意把这幅曼唐留下,我愿意出钱购买。你也好交差!”
“这幅曼唐可是我们老板花天价拍下的,就凭云小姐现在的经济实力,恐怕有点不自量力。”男子说着得意的扬了扬眉。
云挽不为所动,只对青兰卓玛道:“太坚硬皮鞋底会磨损我们的地面,损失的话,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可承担不起,送客吧。”
男子没想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女子竟然会口出狂言,正欲反驳却发现屋门前的台阶上立了一块不起眼的石碑,石碑四周雕刻着繁复的祥云纹,碑正中用汉藏双语雕刻着一行小字:“国家一级保护文物”。
这么一间破院子竟然是国家保护文物?这才注意到,男子这才注意到自己脚下的地面竟然是白玉砌成。又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少女,只见她淡然若素地整理着药箱,根本没有和自己纠缠的意思,他也算见过世面的人,只觉得这个藏地阿散莫并非外表那么简单。
这时,排在后面看病的人,听男子与云挽对话不像看病,像是寻事,纷纷围了上来,想要帮助云挽解围。
男子早就耳闻藏民素来游牧为生,性情彪悍,想自己如今寡不敌众,便知难而退。
天葬师走上了天葬台,天葬师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暗红色的僧袍遮不住他魁梧健硕的身材,黄色僧帽彰显他神圣而又不可侵犯的权威。珐琅暗金法器在手中挥舞了两下,目光犀利而坚毅不怒自威。
陆承风隔着暮光隐约看到天葬台上的死者是个体健的青年,难得尸体蜷曲头夹到两膝之间,像母腹中的胎儿形状。一切准备就绪天葬师开始念诵经文,低沉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云挽小声解释:"他在为逝者祈福,希望他的灵魂能够顺利前往天国。"
念诵完经文后,觉巴脱下僧袍,换上一身特制的皮衣。这身皮衣能够保护他不被秃鹫的利爪和尖喙伤到。
与此同时,天空聚集的秃鹫越来越多。
"你准备好了吗?"云挽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陆承风,"接下来的场景可能你会感觉有些不适。如果你接受不了可以闭上眼睛。"
天葬师熟练地开始了仪式,他先将死者脖子用绳索固定在石块上,手上动作沉稳而有序,刀在破晓的曙光中闪烁着冷峻的凌光。
天葬师口中念念有词,仪式随声而起。天葬师高举手中弯刀起落,在青年背部划开一道又深又长口子,顺着刀口,青年的骨肉一块一块分割下来。
围在四周的喇嘛有的吹骨号,有的诵经、有的煨桑(熏烟),震耳的号角、古老的经文交织如咒语,伴随着缭绕的烟雾,弥漫升天,鹰鹫像是感受到了召唤,盘旋而至,跟着为首的鹰鹫等待享用这特殊的“盛宴”。
人们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鹰鹫将逝者的血肉一点点带入天空,它们的翅膀扇动着,带起一阵狂风。仿佛生命正在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回归自然,回归那无尽的苍穹。
陆承风第一次亲眼目睹天葬,内心被深深震撼,这就是古老而又神秘的信仰,在天地猛兽面前,人的生命如此卑微而脆弱!
陆承风侧眸见云挽面不改色,笃定而虔诚,问道,“所有人都会所择这样离开的方式吗?”
云挽沉思了一会,眸中水色朦胧,“这是我们的信仰,不管男女老幼能够被尼拉的使者带去天堂是我们的心愿,我的阿妈和巴拉去世也是选择天藏。”
陆承风第一次见到她没落的样子,忍不住为她拨开了挂在发梢的枯草,声音温柔安慰:“如果是这样,你该为他们高兴,毕竟天堂的他们也能看到你的喜怒哀乐。”
云挽点点头,“你说得很对,我要好好活下去!那么,陆先生,你呢?你的信仰是什么?”
陆承风面色微怔,目光又落在天葬台上,天葬师正在将死者剩余的肉连同头骨砸碎,渗合上事先准备好的糌粑,捏成团,抛向蜂拥的鹰鹫。
天葬礼结束,又一曲生命的挽歌落下帷幕。
陆承风内心的冲击不言而喻,“我?我想让更多人健康的生活!”
云挽水眸波光起伏,“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信仰。”
“你愿意和我一起,坚持守护这个信仰吗?”陆承风试探问道。
云挽点点头,“一起努力吧!”
透过云挽清澈的眼眸,陆承风可以看出她内心的赤诚,对于自己的隐瞒,他不禁有些自责。
“其实我……”
真相呼之欲出,身后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噪杂的人声。
循声望去,就见几个当地人围着一个从天葬台边缘朝这边走来。
“央金,你不要伤心了,天葬很圆满,你看契代巴代的使者已经带走了桑格的肉体,他的灵魂在天堂会得到安息的。”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央金,你要振作起来。”
“桑格的身体一直都算不错,真是世事无常,央金你要看开一点……”
名叫央金的少女眼眶红肿,表情悲痛,下牙紧咬住上唇,可眼泪还是吧嗒吧嗒落如雨珠坠。
“我替桑格感谢大家能过来参加他的葬礼,我巴拉安排了午饭,希望大家吃完饭再走!”央金说着请众人朝不远处的白色帐篷而去。
走到云挽身边事,大家纷纷对云挽合掌对头,弯腰点头施礼以示尊重和问候,云挽也一一的礼貌回礼。
央金走到云挽身边,忽然停住了脚步,语气森然问道:“阿散莫竟然也来了!”
众人没有留意央金话中的不善。
云挽点头以示友好,合掌对头给央金行了礼,以告慰亡灵。
“如果不是阿散莫得药,也许桑格还好好的活着!”央金忽然放声大哭,扑到阿散莫身上
众人措不及防,赶紧拉住了央金。
央金的哭声愈演愈烈,悲痛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治好他的病!”
云挽也对桑格的死深感意外,面对央金的指责,肃穆沉静,“桑格最后来看病时,已经快好了,我还给他开了调理的药方”,云挽说完,遗憾的叹了口气“他的离世我也很意外。”
央金掩面呜咽。质问道:“是快好了吗?可阿佳的头疼病越来越严重!”
“他来我这看了几次病以后,我给他开了药方,就不见他来了,我以为他吃了药后已经痊愈了!”云挽眉心紧锁,感觉桑格的死因另有隐情。
随行的相亲们都相信阿散莫的医术和人品,都劝央金道:“是不是桑格头疼好了又得了其他什么毛病?”
“桑格总在外面奔波,也许是累到了呢!”
桑格是镇上有名的“达桑尼”,放牧之余,会根据当地旅游的淡旺季做一些小生意补贴家用,旺季的时候他帮助镇上各种特产店、零售店拉拢外地游客生意,淡季的时候,他从各个地方进一些镇上没有的商品回来卖给需要的人。
云挽不想被央金误解,只把自己了解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给央金,“桑格来找我看病的时候,我就很明确的告诉他,因为他长期喝生水,吹山风,脑部受风感染,得的是脑膜炎,虽然这个病比较棘手,却不是无药可治,只是治疗周期比较长,需要长时间治疗静养才可以!”
“可是,可是桑格看病回来后,除了每天吃药以外,并没有其他变化!”央金说着从怀里取出了准备好准备和阿散莫对质的药,这是桑格死后留下的还没有吃的药。
她强忍住内心的悲伤,绝望地瞪着云挽,本就黑红的脸颊泛起一片潮红。
包药材的纸上印着精致的花草暗纹,确实是药堂所有。云挽捡起药材包,并没有介意央金冲动的举动,“一切都会好的!”
央金泪水难抑,留下衣领一片湿濡,声音也随着抽泣颤抖着,“为什么,为什么你没能治好桑格?”
说完,就在众人的陪同下朝天葬台走去。
她固执:“我不想喝。”
“别赌气,喝水。”
她看一眼他手里杯子:“我要自己来。”
他手指陷入掌心,生生掐出几道指痕:“你就那么不想看到我?”
说罢,像是卸了力气,他把水放在床头。
“这是哪里?”
他看她一样,分外平静:“小渔村。”
第 42 章 承风
她眼里染上浅浅的错愕,扭过头,这时候才看见窗外一片蔚蓝色海景。日光明亮,晴朗的颜色,刺得她眼睛疼。
这是小渔村,他的房间,同样的白色墙壁,同样的白色床帘。难怪她醒来后觉得那样熟悉。
这个房间很普通,和她住过的那两所豪宅比,甚至称得上简陋。
可也就是在这个地方,她签下离婚协议前,曾经和他在这里住。他照顾她,在楼底下灶台生火,烧饭,她和他一起。
小渔村海湾奔腾的浪水,温柔的夜色,灯塔边悬挂的月亮。他背着她走,他们都一起看过。
云挽喉咙里不舒服,只能哑声努力道:“我们怎么在这里?”
他不吭声。
陆承风规规整整地躺在床上,被子只拽了一角盖在肚子上,两条腿露在外面,破了大洞的牛仔裤和血肉模糊的沾了碘伏的膝盖让他看上去有些滑稽。
云挽刚探进来个身子,他就注意到了,瞥了一眼后便移开目光,状似无意地拉过被子,将自己盖的又紧了些。
“你睡觉不关灯吗?”云挽缓步走进来,问道。
陆承风将脸埋在被子里,说话瓮声瓮气的:“起不来,没法关。”
跟刚才在车里说自己没带身份证一样的理直气壮。
云挽哼笑一声,顺手就要给他关灯,陆承风却忽然叫道:“等一下!”
“怎么了?”云挽手指停留在墙壁的开关上,“你到底要开灯还是关灯?”
陆承风眨了几下眼睛,说:“姐姐你、关吧。”
也不知道刚在嚷嚷什么。
云挽见他没什么问题,便准备关了灯就回去。
谁料,开关还没按下去,从陆承风的枕头底下却忽然传来了闹钟铃响。
两人皆是一愣。
陆承风显然也没料到,他忙坐起来,伸手在枕头下面掏了掏,将承天车祸被撞坏的手机给拿了出来。
闹钟声响就是它发出来的。
原本开不了机的手机竟然因为一个定时闹钟给强制唤醒了。
碎裂的屏幕上还亮着闹钟的提醒页面,一行小字在闪烁。
陆承风差点忘记了这回事,下意识看了眼云挽,手赶紧就要去关掉。
可屏幕坏了,触控完全失灵,陆承风手忙脚乱地划了几下,闹钟却根本没有要关掉的迹象。
他急出一身冷汗,疯狂按开机键和音量键都不管用。
见状,云挽自然而然地走过来,一把就要去夺他的手机,不解道:“大晚上的设闹钟,你在寝室这个点要干什么?”
陆承风肉眼可见地慌了,抓着手机不放,嘴上还支支吾吾乱七八糟解释道:“姐姐没事的……就是我用来提醒我自己的,它坏了有点不太好关……我可以的!”
他动作不便,有意躲着云挽伸过来的的手,但最终手机还是被她抢走了。
手上的破手机震动不止,在快碎到看不清字的屏幕上,云挽眯了眯眼,勉强看清了闹钟上的提醒字样。
【周一了,快点准备好去表白】
看到“表白”两个字,云挽先是心里一沉,敢情这家伙一直推拒着不回应她,是想跟别人表白?
那她这么些天以来的所作所为,岂不是跟个笑话一样?
她拿着还在响的手机,眼神有些冷的质问陆承风:“你什么意思?”
床上的人一惊,随即耳朵垂下来,一副十分受伤的模样:“姐姐,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还装,”云挽几乎是有些破防了,“我一直在等你回复,你倒好,两天了不发一条消息就算了,还特意定好了闹钟卡点去表白?”
她拿着手机朝床边走去,一字一句质问陆承风,态度已经完全没有了一直以来的怜爱:“你可真能耐,来,跟我说说,周一凌晨卡点也要让你去表白的,谁啊,这么大魅力?”
陆承风不住摇头,小声解释说:“不是的姐姐,你听我说……”
云挽将手机扔到他面前,此刻闹钟已经因为长时间的无响应自动关闭了。
陆承风只低头瞥了一眼,便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云挽身上,扁着嘴巴说:“你听我解释好不好姐姐……”
“行,你说,我听着。”云挽来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人,黑沉的眼里满是审视:“解释完了你就给我出去。”
陆承风一愣,漂亮的眼里满是迷茫。
云挽的表情,不像是跟他说虚的。
陆承风一阵不安,面前人不善的目光就跟毒针一样扎进他心里,痛得连呼吸都成了难事。
他也没料到承晚会车祸,又被云挽撞上带回她家里。
原本这个时间点,他就应该美滋滋地发出表白短信,然后两人顺利结成情侣。
可现在,他的计划全乱套了。
陆承风越想越委屈,出声解释的时候,嗓音不由得带上了哭腔。
“我要表白的人,是你啊姐姐……”
闻言,云挽蓦地一怔。
陆承风靠坐在床上,抬手抹眼泪,一边强忍住哭意,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第一次碰上有人说喜欢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怕我……因为太过激动而匆忙答应,等日后我们两个、有人后悔的话……”
长这么大,他身边只有无穷无尽的恶意。
因为想要个儿子,所以父亲买了个女人回来关在地下室。
后来母亲跑了,亲爹觉得丢脸,将他视作晦气玩意,整日不是打就骂。
再后来,爹也没了,他被人送到镇上的福利院,可里面的孩子都不喜欢他。
因为每个来领养的家庭,甚至平日里照顾他们起居的阿姨和院长都对长得漂亮又聪明的陆承风青睐有加,吃饭给他盛最多的菜,好心人送来的衣服和玩具也是先给他挑最好的。
陆承风并不喜欢被这样特殊对待,因为这些,他被那里的孩子排挤,趁院长阿姨不在的时候,他们把他推下水池,扯坏他的衣服,踩烂他的玩具,嘲讽他克死了自己的爸。
他唯一碰上对他散发好意的人,就是云挽。
但即便这样,陆承风也还是惶恐。
他道出了关于闹钟的实情:“我没有人可以问,只好自己上网找。然后就有人说,这种事,不能急……要考虑两天,给彼此一些时间,第三天再去回应最好……”
他恨不得当时立马就答应云挽,可那样的话,欲擒故纵的效果就显现不出来了。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很容易被丢弃。
他不想做被云挽玩玩就丢掉的垃圾。
但这些真实的内心想法,他怎么能全盘脱出呢?
感情都是真的,只不过态度要演一半藏一半,不然就没法在云挽心里占据重要的分量。
床上的人已经捂住了脸,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当时听到姐姐的表白,我真的特别激动,当场就想答应下来。可冲动是魔鬼,万一哪天姐姐发现我又无趣又幼稚,那抛弃我不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吗……”
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陆承风一股脑的说了很多,自己也不知道在讲什么,只想要快点解释。
云挽呆在原地。
她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这孩子内心的恐惧和不安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身侧的床垫凹陷了一块,陆承风察觉到是云挽坐了下来,但难过的情绪涌上来,他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哭得鼻子一抽一抽的。
“……我喜欢的人,只有姐姐。我后悔说考虑两天的话了,但我只能卡着点等周一来,我怕我慢了一秒,姐姐就心有所属,就对我不感兴趣了。”
静谧的房间里回荡着陆承风的小声啜泣。
原来是这样。
云挽忽的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坏了,居然让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哭的稀里哗啦的。
她于是往前凑了凑身子,将哭泣不止的陆承风搂进怀里。
“抱歉,错怪你了……”
陆承风听完,趴在女子的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他其实很少哭。
在碰见云挽后,他一直想在她面前营造一个坚强的人设,可不知怎么的,每次装作要掉两滴眼泪的时候,情绪就会彻底崩盘,难以控制。
特别是在听到云挽说让他出去的话,陆承风再会伪装也绷不住了,因为如果不解释清楚,云挽真的会把他赶出去。
他将下巴垫在云挽的浴袍肩膀上,抽抽搭搭地说:“姐姐,我说完了,你不要生气,我真的没有要跟别人表白。”
末了,他还抹了把眼泪说:“我一会儿就出去找公园待着,绝对不在这里烦你了。”
说完,陆承风作势就要从女子怀里挣开下床,但云挽却忽然将他搂得很紧。
陆承风的后背被一只手轻轻拍打安抚,他听见云挽的声音在他耳边轻柔响起:“现在已经周一了,告诉我,你的答复是什么?”
陆承风看不到云挽的脸,但能感受的出来,云挽对他的态度又回到了从前。
“我,我自然是想跟姐姐在一起。只不过……”
云挽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陆承风垂着脑袋,很是自卑地说:“我们才认识两个月,彼此都不甚了解。再加上,我家境很普通,父母都是农村人,一没钱,二没事业,我怎么配得上姐姐呢。”
云挽从床头柜抽出一张纸来给他擦脸:“我喜欢的是你就够了,旁的条件,根本不足为惧。”
陆承风又说:“那要是别人要拆散我们呢……”
就比如姐姐的家人,父母,朋友,但凡有一个觉得他身份低贱,他要拿什么去证明自己的资格呢。
云挽盯着他看了两秒,眼里闪过的淡定令陆承风心安。
“我要是连这点话语权都没有,打拼这么多年,岂不是太失败了。”
如承光盛虽然是她爸担任董事长,但公司的核心骨干都对她唯命是从。
云家的那群尸位素餐的亲戚尽管时不时就会整些幺蛾子出来,可在这种私事上面,他们还没资格过问。
陆承风眨眨眼,像是还有些不大敢相信似的:“真的嘛?”
云挽看着他,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陆承风紧张地绞着手指。
忽的,面前的女子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扣住他的后脑勺,与他接了个浅绵的吻。
这是第二次接吻,陆承风依旧是在嘴唇相碰的瞬间就大脑宕机了。
许是因为说开了心意,又或许是氛围使然,云挽怎么亲都觉得不够。
于是她从斜坐着转变为单腿膝盖跪上来的姿势,倾过身躯压在陆承风身上,两人一齐摔进被子里。
下午三点。
地下车库的A2电梯门缓缓打开,云挽踏着高跟鞋出来,手里提着一份包装精致的礼物盒。
她一边歪着脖子接电话,一边走向了自己的帕拉梅拉。
只不过这会儿她心情不是很好,所以关门的劲道使得大了些,重重的抨击声透过手机话筒传到了另一头男人的耳朵里,云鸿南被震得眉头一紧。
“我知道你对这门亲事有意见,但陆家老爷子跟你爷爷那是过命的交情,从小这娃娃亲就订下了。虽说自你爷爷去世后,我们两家也没怎么走动,可要是对外透露出去咱们悔婚,外界怎么看我们云家你知不知道?”
“不过就是领个证,名义上结婚而已,帮衬一下陆家,又不是让你真付出感情。你当初把他们送来的联姻书契都给撕了,人家现在没计较纯粹是他们大度。”
云挽唇角冷冷扬起,刻薄的语气尖尖地扎进云鸿南耳朵里。
“说得倒是轻巧,你怎么不去嫁啊?撕书契都过去一年的事了,你看他们敢跟我计较吗?再说,你现在跟我谈云家脸面,当初我妈刚去世你就娶夏芸进门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外界会怎么看你?”
云鸿南被话气的一噎,“云挽!你非要气死我是不是?”
女子拧动了车钥匙,眼里是一片冰凉。
她拎过礼物小心翼翼地摆在了收纳盒中,对那头的亲爹道:“挂了。”
随即不等云鸿南开口,她随手将电话挂断,抛到副驾驶,然后驱车驶向了京北大学。
—
已是初秋,微凉的风吹过,驱散了空气中的点点热意。
云挽从西门开进去,路上还不忘捞过手机发个消息。
【宝贝儿,我到你们学校了。】
等她将车子停在中医药学院的门口,微信那头的人还是没有回复。
云挽没下车,往车窗外的中医药学院瞅了一眼。
没什么人出入。
承天周五,学生们下午就没什么课了。
教学楼空荡荡的,这会儿还待在这里的人屈指可数。
云挽开车进校门的时候,正好碰上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出行游玩。
落日黄昏,彩色的晚霞光芒照亮了这座大学校园。
云挽打了个电话,也没人接。
她轻笑一声。
莫不是在闹脾气呢。
不过就是多出差了两天,现在竟是敢不回她消息了。
亏她飞机一落地就马不停蹄地赶来给他庆祝生日。
见中医药学院确实没人,云挽坐在副驾驶上思索了一会儿,重新调转了方向盘,转而驶向体育场。
黑色帕拉梅拉高调地停在体育场入口处的路边,进去就是篮球场。
云挽提着礼物解开安全带,一双被宽松笔挺黑西裤包裹的大长腿踏着红底高跟鞋率先踏出车门,稳稳当当踩在了地面上。
蓦地,想了想,她又弯腰从车里拿了一瓶VOSS。
云挽从入口进去,不紧不慢地在一众挥洒汗水的男大里搜寻某个身影。
身上衣服还是在M国谈判结束时穿的纯黑色手工高定西装。
她匆匆回国,也没找到时间换,提着在国外精心挑选的礼物就往这边赶。
因此,一身商业名流装扮的云挽出现在满是运动锻炼的大学生的篮球场上,瞬间就吸引到了无数人的目光。
周围的男大们各个活力满满,脸上洋溢着蓬勃的精气神,微微汗湿了的短袖紧贴在身上,凸显出饱满的胸肌轮廓。
见到这么一个出挑的姐姐出现在这里,所有人心里都暗暗激出一股莫名的表现感。
她所经之处,投篮的声音越发高涨。
云挽面上不显,心里则是哼笑道:
—— 一群幼稚的孩子。
她几经搜寻,终于在最里面的一个宽广篮球场里发现了陆承风的身影。
这里似乎是在举办篮球赛,一方是中医药学院,一方则是新能源学院。
场上密密麻麻围满了人,但因为身高的优势,云挽还是很轻易就看到了穿着白色7号队服的陆承风。
他正抱着球,面前围了好几个新能源学院的人,阻止他靠近篮球框。
此时的陆承风已经出了一层汗,浓密的黑发不停往下滴着水,幸亏有额前的发带挡住,才不至于遮挡视线。
左右几个队友向他挥手示意传球过去。
陆承风意会后,掀起眼皮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个家伙。
他们的防守太过紧密,不论从哪个角度传球出去,都有很大几率被扣下。
犹豫再三,陆承风抓着篮球的手心微微出汗,胸膛控制不住地颤动起伏,被汗水浸湿了的无袖球衣下,白皙透粉的胸肌隐隐可见。
他黑沉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对手的篮球框,使出一个要传球的假动作。
在面前的人全都扑过去的时候,陆承风快速闪躲跳了起来,双臂高举过头顶,用力到大腿肌肉绷起紧致漂亮的弧度,猛地将篮球砸了出去。
伴随着场上爆发出的欢呼声,比赛以陆承风最后投出去的三分球完美结束。
——中医药学院取得了胜利。
陆承风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头拧动手腕,活动活动被撞疼的肩膀。
几个女生拥上前来,热心地给他递水和纸巾。
陆承风摇头婉拒了,兀自转身朝着休息区走去。
那边放置的有他们院里专供的矿泉水,连同他的手机跟个人物品。
不料,没等他走近,忽的听到前方聚集的队友们的说话声。
队友兼同班同学王生背对着他,一边拧开矿泉水瓶盖一边咬牙道:“那小子就只顾着自己耍帅是吧,要传假球也不吱一声,最后时刻了还这么胡来。”
有人点头附和道:“本来我们也就差一分,真当三分球是谁都能进的。”
“承天那么多女生都是为他来的,能理解,但就自己一个人耍帅确实不好。”
有人小声劝道:“别说了,反正咱们赢了不是吗。”
“云小姐,这种服务态度,可算不上好。”
他的话并不如何疾言厉色,语气也是难得的柔和,但云挽却知道,自己是犯了大忌。
从小,云挽就很清楚,云家在京市这种地方,实在算不上什么豪门,费尽全力,也至多挤进三流圈子。
但一心想要结交顶层圈子的魏岚却不甘心于此。
她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身不伦不类的“豪门风范”,一有机会,就带着云挽在外交际,想要借着女儿芭蕾舞天才少女的光环,结识一些“大人物”。
为了防止云挽没眼力见儿的犯错,魏岚常常对她耳提面命,曾经多次强调过“我们这样的人家,可从来不会对那些底层人发脾气,没那个必要。”
对这些话,云挽常常报以沉默。
但当看到魏岚皱着眉头,不满的挑剔服务员时,云挽却忍不住想笑。
但今天,云挽总算真切的明白了,魏岚说的没有错。
她也确实不应该笑。
当处在“服务员”那个角色时,上位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都会让人紧张到发抖。
仰人鼻息,自然胆战心惊。
云挽藏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的揪着身下柔软床单,指尖用力到泛白,也只能在黑色丝棉上留下一道惨淡折痕,空茫茫的激不起半分尘埃。
发现自己手里什么也没有的人,居然奇迹般的什么也不怕了。
浓密眼睫抬起,云挽今夜第一次避也不避的仔细打量起陆承风如今的样子。
他现在,和七年前,天差地别。
本就极高的身量蜕去少年时残留的消瘦和单薄,筋骨坚实,肩宽背阔,浑身肌肉并不过分夸张,但却透着一股精雕细琢,显然平时有专业人士量身规划,才能锻炼出这样毫厘不差的力与美。
骨相完美的脸上,一笔一划的线条更加深刻利落,浓而黑长的眉毛锋锐不减,一双因轻微遮瞳总是透着懒散厌倦的睡凤眼此刻正饶有兴味的俯视着她,连唇角挂着的笑,都因为气质的迥异而显得份量十足。
如果不是左侧轩挺眉骨上那一小块疤痕,还算得上陈旧时光遗留下的证据,云挽几乎会怀疑自己其实认错了人。
改变记忆中那个少年的,除了五年远隔重洋的时间,还有遥不可及的权势和地位。
现在的陆承风,让云挽陌生。
但眼前这个陌生的旧人,却是现在的她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云挽长睫颤动,在陆承风以为那双澄澈清莹的眼又要泛红落泪的时候,她突然直起身体,以一种堪称勇莽的姿势,撞上了他的唇。
胜券在握、游刃有余的强大猎人
突然被陷阱里跳起来挣扎的弱小猎物
咬了一口。
唇上传来麻麻木木的疼,不断提醒着陆承风方才发生了什么。
就如同闭目假寐的庞大凶兽,第一次被弱小的兔子攻击,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反应才算得上正确。
他垂眸去看,意料之中的对上一双孤注一掷又执拗的眼。
这不知死活的兔子。
陆承风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在笑声落入云挽的耳道之前,他就像被彻底激起凶性的野兽,猛然将那只可怜兔子压在了身下。
双手被禁锢着抬高固定在头顶,云挽被迫挺起身,将自己更多、更近的送到野兽口中,方便他将她拆吃入腹。
滚烫手指换成手掌,密切的贴着她细软的肌肤一寸寸丈量,在柔嫩腰间留下醒目红痕。
陆承风吮着她纤长颈侧,用力大到像是要给她打下永不消退的烙印。
听着他偶尔溢出的粗.热.喘.息,云挽却有一种灵魂抽离的错觉。
她抬头看着天花板,这才发现整个屋顶是一副巨大而完整的拉斐尔《承斯廷圣母》浮雕。
怀抱婴儿的圣母决心牺牲自己的孩子,拯救深受苦难的世界,神情柔和而悲悯。
这一刻,云挽的灵魂也像是跟着升上半空,俯视着深黑床单上密切纠缠的两道身影。
明明身体无限贴近,就像这世界上无数的亲密爱侣,那样的密不可分,但实际上却一个带着恶意的磋磨,一个带着恐惧的迎合。
借爱欲之事,行伤害之实。
两个人的灵魂都离的好远。
恍惚间,云挽听见旁边的圣母在轻声的问——
你也准备牺牲么?
这一句轻柔的话,却如同一把利刃,从头顶血淋淋的刺入,贯穿整条脊骨。
云挽后背肌肉猛的绷紧,疼到全身难以自控的痉挛。
她豁然睁眼,重新对上天花板上依旧微笑的美丽圣母。
一滴本不该出现的泪,沿着通红眼尾,慢慢浸入鬓角黑发中,消失不见。
她的异样,根本无法掩饰。
怀中人突如其来的僵直,像一粒细细的砂,趁着方才那片刻的意乱情迷,准确的从他坚硬心底刚破开的缝隙间穿过,扎进柔软血肉中。
倒是不疼,只是心脏跳一下,就刺一下。
难以察觉,也不可忽视,更难以拔除。
陆承风面无表情的起身下床。
身上的桎梏一轻,云挽就下意识的抱着双膝,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紧闭着的双眼,没有泪流出来,但全身上下都在诉说着厌倦和抗拒。
这样的姿态,比方才的那一滴眼泪,更加让陆承风难堪。
心底那粒砂随着他高涨的怒火不断膨胀,逐渐变成不可忽视的巨石,压的心脏沉甸甸的痛。
这份痛反过来让陆承风更加烦躁。
他的灵魂里藏了一条谁也不知道的巨大深渊,平时不见踪迹,只会在和云挽有关的时候苏醒,而所有关于她的负面情绪,都会变作投喂深渊里沉睡恶魔的美味食物。
而今夜,这只恶魔已是羽翼丰满,彻底苏醒,只等着找个时机破壳而出。
他越是极力想要控制恶魔,就越是被恶魔所控,渐渐的,连这几年养尊处优刚穿上的人皮,都要被正在反噬的恶魔夺走了。
陆承风一边冷静的将衬衣扣到最上面那颗,一边听见直白又尖锐的话从自己嘴里脱口而出
“云挽,你知不知道,要救你那个云家,要花我接近十位数?”
“十位数,我要什么服务没有?”
“你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我也正好想玩玩感情,根本连我的衣角都挨不着。”
好熟悉的话啊…
云挽怔怔的抬起头,看到他手臂上搭着的承装外套时,飘在半空的灵魂才如梦初醒般落回人间。
对上他充满恶意的嘲弄眼神,云挽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面对命运,穷途末路的赌徒只能押上自己的筹码。
有的人选择出卖能力,有的人选择出卖尊严。
有的人还可以出卖身体,但有的人,却只能出卖灵魂。
在一个挽前,她曾经以为自己不用选择,在今夜之前,她以为自己还有选择,但在这一刻,在陆承风即将转身离开的这一瞬间,她才发现,她其实别无选择。
她能出卖的,也只剩下灵魂。
陆承风迈出的长腿定在半空,浑身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般僵硬,他静静的站着,不动也不动。
紧贴着他后背的,是让深渊恶魔也不能冷静直面的柔软身体,她白皙纤长的手臂就这么用力的环在他的腰上,仿佛一株柔弱的寄生藤蔓,在缠绕着选中的宿主。
陆承风微微偏过头,意料之外的对上她仰头着他的眼睛,雪白脸颊、绯红眼尾之上,一双含泪的双眼泫然欲泣,带着哭腔含糊的说了两个字
“求你。”
这一刻,连叫嚣着毁天灭地的恶魔也退避,明知道被藤蔓寄生的后果是死亡,宿主也甘之如饴。
陆承风的身体在刹那紧绷后,又缓缓放松,他沉沉吐出一口气,顿了一下后,慢慢的抬起手,一根根的掰开身前她用力到泛白的细长手指。
云挽下意识的收紧手臂不放,却听见他平静无波的声线响起,
“都说了,我很忙。”
“明天一早,律师会把收购协议送过来。”
“这样总可以放手了吧?”
等他快要走出房门的时候,云挽还愣愣的坐在床边,没反应过来。
直到门把手下压的咔嗒声想起,她抬头看过去,察觉到她的视线,原本应该毫不犹豫离开的人再次转过头,却只盯着床角凌乱的床单,并不看她。
只有重新恢复漫不经心语调的声音慢悠悠的滚入耳朵
“云小姐,最后再提醒你一句——”
“要做一个合格的情人,像今天这样的表现可不行,我希望你能找机会练习一下。”
“——下次,不要再这么生疏了。”
陆承风站在原地,薄唇抿得紧紧的,白皙脸颊上的红润却渐渐冷却下来。
他忽然不想过去喝水了。
陆承风擦了把脸上的汗,正要绕过他们去拿自己的东西,腰上忽然多了一只手,耳边传来了一道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果然,男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赛场上不好好想办法配合队友,勾心斗角玩嫉妒倒是有一套。”
陆承风浑身抖了抖,低头一瞥,就撞上了云挽直勾勾盯着前方的、极具侵略性的眸子。
男生漆黑冷酷的眼瞳里闪过一抹亮色,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干涩的喉咙发出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你回来了。”
云挽摸了摸陆承风的脸蛋,刚运动完的皮肤水润又光滑,活像剥了壳的荔枝,手感简直好的不像话。
她将手里的VOSS水拧开瓶盖递给他,“喝这个。”
陆承风乖乖接过,仰头饮下,喝得喉结滚动,水声四溢。
听到云挽刻意拔高了音量的话语,刚刚还在气愤蛐蛐的几人瞬间就噤声看了过来。
见到这么个凌厉的女人站在陆承风身边,他们眼神闪躲,心虚不已,赶紧装作很忙的样子四下散开了。
云挽拍了拍陆承风的后腰,对他扬扬下巴道:“去把你的东西拿过来。”
男生听话点头,快步跑过去收拾好自己的手机跟衣服。
云挽眯着眸子,目光从陆承风的脚脖子一直上移到他微微凌乱的黑色碎发。
看他弯下腰整理东西,修长的脊背弯成一道优美的弧线,两条光滑白皙的手臂难掩训练过的痕迹,内侧的小臂蜿蜒出几根鼓起的青筋。
因为动作的原因,陆承风原本就在大腿根处的短裤越发向上扯动,两条白的晃眼的薄肌长腿折弯成“7”字,略微绷紧的大腿勾勒出流畅诱人的线条,一直延伸到浑圆挺翘的臀部。
一米九的身高让他在人群中总是那么显眼出色,优越的体型身躯像是上帝亲手雕刻出来的神像。
简直完美。
陆承风没注意到身后女子赤裸裸的视线,他下意识摁开了手机锁屏,发现了十几分钟前云挽发的消息跟未接电话。
他抓着手机的手一顿,再回到云挽面前时,脚步有一丝丝的无措。
“抱歉,姐姐,我刚在场上,没看到你的消息。”
陆承风像只认错的猫咪,垂着脑袋乖乖在原地站好,黑密的长睫毛一眨一眨的,好似一把蒲扇,扇得云挽心神摇曳。
不论在哪里,陆承风都无疑是最亮眼醒目的存在。
鹤立鸡群的拔尖身高,周正冷峻的容颜,清冷狭长略带刀锋攻势的眼睛,以及那内敛纯净的气质,无一例外勾的人色令智昏。
云挽挑眉,“没关系,我就猜到你是在这里。”
她将手里的礼物递了过去,“生日快乐,这是礼物。”
陆承风眼睛亮了亮,眸底的落寞一闪而过,继而换上一副开心的表情。
但还是被云挽敏锐地捕捉到了异样。
她偏头问道:“怎么,不喜欢?”
陆承风摇了摇头,解释说:“不是的……”
被云挽直白的视线注视着,他顿了顿,而后才说:“是我没想到姐姐你会记得我的生日。”
“说什么傻话呢,”女子揽住他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你可是我的心肝,你过生日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忘?”
陆承风有些不自在地别了别脑袋,小声提醒说:“……姐姐,这里好多人。”
云挽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大学城,周围都是人,她这么明晃晃地搂着陆承风,着实显眼。
已经有不少人暗暗看向他们俩,低声议论着什么。
这家伙在学校还挺引人注目的,再继续待下去,恐怕后面就要传出些别的来了。
于是云挽只好松开手,变成牵着陆承风的姿势,拉着他离开了体育场。
可等到了车前,陆承风却犹豫着,迟迟不肯进去。
“怎么不上车?”
见陆承风站在副驾驶门前,一脸纠结的模样,云挽偏过头皱眉道:“落东西了?”
陆承风摇了摇头,他捏着自己身上的球衣,很是拘谨道:“我身上都是汗……”
言外之意,他担心自己的衣服弄脏了她的车。
体育场的换衣间里有浴室,以往陆承风都是洗了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才走。
但现在,云挽哪里还有耐心等他在这儿洗完澡。
她坐在车里,朝陆承风勾了勾手,语气轻佻:“一会儿有你洗澡的机会。”
陆承风闻言,垂在衣摆处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绞了绞,随即在女子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开门上车。
云挽这才满意地发动了车子,两人朝着公寓方向驶去。
她习惯性地嗯一声,他唇挨过来,她就配合地仰头,和他接吻。
她模模糊糊想,习惯真是很难改变的东西。
明明已经打算忘记他了,明明不愿再去想他。可接纳过他的身体,对他的感觉,却比谁都清楚。
第二天醒过来,他在穿衣服。
看到她眼睛湿软,他偏过脸:“我明天后天可能都不回来,你在家等我。”
她没吭声。
他抿抿唇,走之前,从口袋里摸出个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条紫水晶:“漂亮吗,喜欢吗。”
第 43 章 承风
那条紫水晶色泽通透,通体澄明,一看就是好料子。
陆承风挺喜欢买宝石的,买玉都少,他就喜欢宝石。家里她的保险柜,堆满了他买给她的珠宝。
他这个人,行事大刀阔斧,连买东西也都一脉相承。只喜欢华贵的,硕大的,一定要富丽堂皇,他才高兴。
云挽记得有一次,是去哪个饭局上接他,他助理说他喝多了,不清醒,要见她才行。
她就去了。
她想着酒局上估计都是他合作伙伴,或者同事,她穿着太素也不好,就从抽屉里随意拿了对耳坠子。
就是紫水晶。
宝石非常纯净,乌拉圭紫。陆承风觉得光是紫水,太单调,耳坠上的扣环,特意找人镶嵌了鸽血红碧玺,浓郁逼人。
她原本脸庞看着柔弱,也被映衬得光辉靓丽。
当时局上还有位夫人,应该是哪位副局的老婆,好巧不巧,也戴了紫水晶。只是他们这个身份,不好太过夺目,因此紫水个头很小,只做为点缀。
看见云挽进来,手一抖,自己默默把耳环摘下来了。
“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嘛,”夏芸热切地拉过云挽跟姜婉靠在一起,“你瞧瞧我们云挽,一天到晚都在忙着工作,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考虑一下。”
她这番亲昵劲头,倒真像个为继女考虑的和蔼后妈一样。
“我听说宗明一直在Y国发展呢,什么时候回来跟咱们云挽见见面,好歹也是同年岁的,总有共同话题不是。”
云挽忍无可忍,越看夏芸越是心火直窜。
“瞧你说的这么有经验,那这婚事你可得抓紧了,”她收起了虚伪的假笑,阴冷冷地看过来,“毕竟我可不是某人,净做些不要脸的小三勾当,上赶着翻身结婚做太太。”
夏芸脸色一僵,“云挽!你什么意思?”
云挽的一番话直接戳中了她的心事,毫不掩饰地撕碎了夏芸的端庄矜持。
在场几人均是脸色一变。
云鸿南当即喝道:“云挽,你说什么呢!”
陆兴文跟姜婉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对上旁人还好,跟夏芸这种家伙继续客套来客套去,云挽只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她掀起眼皮,对上云鸿南的眼睛,转而又移向了夏芸,拔高了音量一字一句道:“我说,你夏芸就是个登不上台面的小三,勾栏做派的婊子。”
这种话她不止一次说过,但在成年后,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公开场合骂出来。
“真以为你个野鸡飞上枝头就真能变凤凰了?这么多年了除了装可怜你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我说过的话当耳旁风是吗?”
突然不对劲儿的氛围让四周的宾客看了过来。
夏芸有些气愤,但她不敢在这时候乱了阵脚去堵云挽的嘴。
云挽全然不顾忌周围投来的视线,将心里憋闷了多年隐忍的怒火全都发泄了出来。
她指着云鸿南,脸色黑成一片:“知不知道承天是什么日子?”
云鸿南一怔,随即眼神闪了闪。
见状,云挽只觉得可笑:“我明明说过,我妈的忌日,谁敢大张旗鼓庆祝,我就让他不得好死。”
说完,云挽大手一挥,一巴掌拍倒了桌上的香槟塔。
顿时,数不尽的高脚杯和酒水倾撒下来,地上噼里啪啦摔了一地的玻璃碎片。
厅内无数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来。
惊呼声连连。
夏芸躲闪不及,裙角沾满了酒水,脚踝还被飞过的玻璃割开了血痕。
她脸都吓白了。
云鸿南面子上挂不住光,只能用没什么气势的姿态训斥女儿:“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转而,他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承天这么多人在呢,你非要给我找事是不是?”
云挽:“对,我就是找事。平常我都没说爸你什么,可我妈的忌日,谁忘了,你都不能忘。”
她转过身,对在场所有人不好意思笑笑:“抱歉啊各位,承天是我亲妈忌日,我酒喝多了,有些失态,让大家见笑了。”
说完,云挽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宴会厅。
身后只留下了面容扭曲的夏芸和一脸怒容的云鸿南。
—
京城某处墓园。
周遭都是黑漆漆的,月亮隐在云层中,星星发着微弱的光。
云挽打了车过来,随手脱了外套搭在肩上,也不管大理石凉不凉,就那么坐在了一处墓碑前的空地上。
墓碑上刻的是她妈妈胥柳诗的名字。
坟墓前空空如也,近期没什么人来过。
云挽酒喝的脑袋有些晕,脸颊发热。
她带来了一束花过来,是母亲最喜欢的向日葵,路上找了几个花店才买到。
她揉了揉眼睛,将花放在墓前,笑着说:“妈,承天来晚了,不好意思啊。主要是我这酒喝的,承晚还大闹一场,怪好笑的。”
说着说着,她就笑不出来了,扑在墓碑上活像个小孩儿一样,哽咽着,将这些年来的苦楚都说了出来。
“你还躺在这儿呢,他们俩凭什么耀武扬威的办生日宴……”
自从母亲去世后,云挽脾气就变得很差,对夏芸没个好脸色,对她亲爹更是没有好脸色。
平常见不到面的时候还好,若是碰上了,免不了要斗出一阵动静来。
作为商人,云鸿南一直都想生个儿子来继承家业。
但奈何胥柳诗并没有再要孩子的打算。
她倾注了全身心的宠爱给云挽,教育她,培养她,给女儿最好的一切。
登堂入室的夏芸对云家虎视眈眈。
如果不是云挽当时还小,公司资产股权方面的东西没拿到手之前在云家站不住脚,她绝对不会放任她爸跟夏芸两个人好过。
这么多年来的争抢掠夺,让云挽在外人眼里成了一个心狠手辣雷厉风行的薄情形象。
她可以为了拿下市场交易权三天不合眼,带着团队凌晨蹲守在负责人必经之路的单位门口。
也可以因为品控问题,当场与合作了多年的友商翻脸干仗。
要想在云家有话语权,既不争也不抢,迟早有一天连活着都是个问题。
云挽理了理思绪,跟母亲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但就是没把娃娃亲的事说出来。
在事情没有彻底解决之前,还是不要让母亲担心了。
夜色渐凉。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云挽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抓着外套出了墓园。
……
第二天上午,刚开完长达两个小时会议的云挽回到办公室,额心突突直跳。
又是一次鸡飞狗跳的破会。
因着昨天的闹剧,承天一天云挽的脸都是黑的。
那些个平日里作妖惯了的亲戚见她阴沉着脸,罕见地没怎么在她面前找事。
不然,承天的会议岂止是两个小时就能结束的。
这时,助理敲了敲门,进来的时候递上了她的手机,说是有微信消息。
因为页面隐私设置的缘故,助理并不知道究竟是谁发的,只恭敬地将手机送来给云挽。
“知道了。”
云挽接过解锁,看到了半个小时前陆承风发来的微信消息。
【姐姐不要忘记把公司的位置发我一下哦(小猫贴脸.jpg)】
云挽点进去,被那张猫猫表情包给治愈了不少。
明天就是那小子请客的日子了。
云挽倒是挺好奇这家伙会带她去吃什么。
高级餐厅肯定是不用想的,就陆承风的家境,也去不了什么高奢消费场所。
她敲了几个字回复:【承天如果能正常下班,我就开车过来学校接你。晚了的话再给你发位置,你可以在公司楼下大厅等我。】
陆承风几乎秒回:【好的(●v●)】
看到后面带的小表情,云挽才第一次体会到颜文字的可爱之处。
虽然那孩子面上一副生人勿进的气质,但在网上聊起天来,各种表情包和颜文字倒是丰富。
她甚至能想象到陆承风那张清冷淡漠的脸上如果浮现出跟这个颜文字一样的表情……
那简直可爱炸了。
……
最后一节课,陆承风收到了云挽发来的位置信息。
看来她被工作绊住脚了,不能准时下班。
陆承风盯着上面的位置消息看了好一会儿,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他回了个“OK”+满脸期待的颜文字后,就将手机息屏揣进了口袋里。
同在实验室的小组同学将提取的大黄蒽醌盖好,转过头来时就看陆承风正扬起嘴角,看向手中的烧杯时,眼底挂着淡淡的笑。
“承风,你是碰上了什么好事啊,难得见到你这副表情。”
一语惊醒梦中人,陆承风恍然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明显了,于是又收起了笑意,恢复了那般冷淡的神色。
“没什么。”
他将药剂归类好,看了看老师布置的作业,发现他们这一组似乎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任务。
提前完成的小组可以先放学。
于是陆承风将药剂交给老师,然后脱了实验服,背上包就离开了教室。
他先去寝室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这才出发前往微信上的位置。
云挽发来的定位是光盛集团的位置。
陆承风打车到公司门口的时候,正好是六点半。
他拿手机给云挽发了个微信消息,告诉她自己到了。
隔了十分钟也不见对面的人回复,想来应该是在忙,于是陆承风只好去前台。
“找我们云总?”前台小姐问了一下:“请问先生您有预约吗?”
陆承风摇头。
前台小姐于是说:“抱歉,没有预约我们没有办法放您上去的。您可以在那边的休息区等候一下,或者再跟云总打个电话联系试试。”
陆承风想了一下,说:“我去那边等着就行。”
于是他来到大厅休息区的沙发坐下,并用手机给云挽发了个消息。
等了足足一个多小时,云挽没回消息,也没下班。
陆承风有点昏昏欲睡。
他随手抓了一个抱枕抱在怀里,时不时翻出手机看看有没有新消息提醒。
就在这时,他留意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那人刚露面,前台小姐就立马站了起来,微笑着说:“陈处长,您好。”
男人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容冷峻刚正,但偏偏长了双多情的桃花眼,笑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我找你们云总,她还没下班吗?”
前台小姐点头道:“您是跟云总打过招呼了是吧,我帮您呼叫一下。”
她正要伸手去打电话,被称作陈处长的男人却是拦住了他,说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去那边坐着等她下班就好。承天是突然到访,没来得及预约,就不要打扰她工作了。”
说完,男人就转身到了休息区,坐在了陆承风侧边的沙发上。
刚刚的话陆承风都有听到,于是他暗暗打量起了这个男人。
气度不凡,衣质上乘,仪容仪表都透着一股子矜贵,但气势正派,是正经大院出身的高干子弟。
这么年轻的处长……
陆承风沉了沉眼眸。
终于,十分钟后,陆承风的手机有了动静。
他连忙解锁。
是云挽的消息。
亲亲姐姐:【抱歉,久等了,现在刚下班,我乘电梯下来。】
陆承风瞬间就来了精神,期待地抬眼,四下张望。
私人电梯门开的时候,陆承风一眼就锁定了云挽的身影,他匆然起身。
一早得知了他位置的云挽也是直奔休息区而来。
见到人,女子心情极好的招了招手,正要开口,只听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姐姐。”
——“云总。”
话音刚落,站起来的陈硕言就怔了怔,随即看向沙发角落里原本坐着此时也站了起来的,他一直没怎么注意却跟他同时出声的少年。
陆承风也回看了过来,黑沉平静的眸子散发着冷漠。
*
陆承风回来的夜晚,是一个雨夜,云挽刚喝过药。
她最近情绪好了很多,就是还是蔫蔫的,提不起兴致。
胃口倒是跟着好了点,晚上多喝了碗汤,在床上躺着,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段时间,陆承风有往家里通过电话,只是就像在沪时一样,都是打到别人手机上的。
何婶会跟他低声说两句。
云挽听不见,但是总觉得,他应该有问过自己。
其实她现在也说不上来,自己什么感受,她只觉得累,其余的,特别深刻复杂的情绪,她没有了。
被包裹得太紧,她喘不过气。
然而他应该不会同意离婚的,她想,他是个那么偏执的人,怎么会甘愿放开手。
其实如果,他要是愿意好好说话,她心情也会好一点,不必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总害怕他发脾气,别的倒都好,他掌控欲上来,没有理智发疯,她是真的会有点受不了了。
她叹声气,摸了摸肚子,另只手安静搁在枕边,盯着身前臃肿的隆起,静静沉默。最后伸手,轻轻戳了戳,刚要合眼。
楼下陡然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少爷!”
她睁开眼睛,屋子里黑漆漆没有点灯,她坐起身环顾片刻,最后也还是没点。
云挽披上外套,不声不响推开门,走到楼梯口往下望。
一楼只点了两盏小灯,瓦数都不高,昏黄如豆。
昏朦灯影,勾勒出他高大模糊的身形,他面色苍白,唇上也没有血色,阴影里,他停顿很久,身体总觉得是歪斜的。
云挽嗅到空气里,若有似无淡淡弥散的血腥气。
他神情平静。钟叔也在,脸色却难看很多。
他和何婶说话,云挽只隐约听到:“出事了,就在国道开过去不久……不可能是意外,意外全天下意外就盯着我们了?”
云挽心微顿,指节暗暗抓紧了栏杆。
她紧紧盯着楼下那道身影,他像是全然没发现。楼下说了很久,他抿唇,也很久没说话。
直到后面才开口。
他哑声,第一句是:“她人呢?”
第 44 章 承风
何婶说:“在楼上,一直睡着呢,要叫吗?”
男人视线偏离墙壁光影,拎过外套:“我上去看看她。”
他声音不轻不重,云挽心下微惊,本能地赶紧跑回去,躺在床里合上眼睛,装自己睡着。
他受了伤,应该也没心力在意别的,发现不了。
很快门被推开,这栋房子不管怎么说,都有些老旧,最里间还是老式的推拉木门,被拉开时,能听见轻微的声响。
那道脚步声缓缓地靠近,云挽攥紧被子,努力将呼吸调整规律。
然而屋子里静悄悄的。
陆承风坐在床边上,好半晌,一句话都没有说。好像就是为了默默坐着,坐了很久,他甚至仿佛也没有发现她装睡着。要是换做以前,他肯定会叫她了。
那晚他很安静,这种安静如有实质,很像雨天粘稠的蛛丝,网兜住了他,他陷在一团模糊的暗影中。
后来,又过了很久,云挽感觉到床榻塌陷又轻微弹起,他走了。
木门被重新关上,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表情有不太明显的错愕。
门口何婶好像说了几句话。
起初陆承风仍是不语,后来何婶大概提起她,他声音安静:“你照顾她,别让她出去村子,我在村口安排了人,这地方暂时应该会安全。”
何婶迟疑:“那您住的那栋房子……”
他说:“暂时不住了,我找了别的地方住。”停顿了会,“别跟她说我晚上的事,也别说我来过。”
何婶连连答应:“那您先去处理伤口,剩下这边的事情我会办好,不会让夫人出门,您不要担心。”
钟叔也说:“去处理吧?再不去我怕出事。”
云挽才听见很轻的一声嗯:“走吧。”
他声音淡淡,几道脚步声越发模糊,应当是下楼了。
她背过身,凄清月色从窗口渗漏进来,蜿蜒过墙,隐在床边空着的枕上,转瞬不见了。
“我怎么,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熟悉的温柔声线,带着陌生的疲惫低哑,只是短短一句话,云挽就好像透过手机屏幕、穿过遥远大陆,看到了在伦敦街头惶急寻找的身影。
抽了抽鼻子,压下眼底泪意,云挽用力控制的声线,平稳的回答着对方问题。
“我回国了”
她张了张嘴,残酷的真相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但电话那头的人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变化,迟疑着问她
“你怎么了,云挽?”
“你在难过吗?”
说到后面,那点不确定消失不见,就算她尽力伪装了,他也几乎立刻就确定了他的女孩在哭。
因为联系上她而变的安定的声音再次着急起来,隔着网线,云挽好像都能听见他慌慌张张收拾行李发出的动静。
“你别怕,我马上来找你。”
他毫不犹豫的说出这句话。
好像两人没有毫无缘由的分开两个挽,她也没有躲着他不回消息,他心底最深处那些不安的预感也不曾出现。
还是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她去欧洲巡演,因为太过忙碌疲惫,两个人总是很难及时联系,也有好几天不回消息的时候。
但只要她演出结束,再次见面,他的女孩就会微笑着被他拥入怀中。
宁言熙近乎执拗的认定,只要他立刻回国,这些天的焦急慌乱,都会烟消云散。
但云挽显然并不想给他幻想的机会,她轻声叫他的名字,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言熙,不要回来。”
在宁言熙看不见的地方,云挽素净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无,她闭上眼,任由眼泪缓缓落下,颤抖着双唇,艰涩的将话说完,“不要来找我。”
电话那头的宁言熙手一松,手上拿着的护照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像第二只落地的靴子。
心底的恐慌几乎化作实质,他极快的打断云挽,变调的嗓音里带着明晃晃的祈求
“云挽,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不管怎样,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现在,也是一样的。”
他弯腰捡起护照,直起身时,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惨白的脸,深吸口气后,朝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温柔声线。
“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的。”
“别拒绝我,好吗,云挽?”
熟悉的话,打开记忆的闸,往事呼啸着,倾泻而出。
云挽其实都快要记不清第一次见宁言熙时,他是什么样子了。
那个时候她到伦敦已经快一年了,老师知道她的经济状况后,推荐她去了一家正规高端会所,作为晚会上的嘉宾,表演节目。
工作不累,待遇优厚,客人素质很高,每次都能收到不菲的小费,云挽就是靠着这份工作,熬过了最初的困境。
但是那一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来了一群无法无天的公子哥,其中一位许是喝多了酒,在云挽登台表演后,非要吵着去后台找她。
一群人堵在化妆间外,闹哄哄的,化妆间里已经有等着上台的异国演员一边用母语骂着听不懂的脏话,一边不满的摔摔打打了。
所有人都在指责明里暗里的云挽。
她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又羞又怕,刚卸完妆的素净脸颊,比打了粉底还苍白。
下唇快要被咬出血了,都没想出一个好办法安稳脱身。
就在那群人推推搡搡的快要冲进来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道干净又温柔的男声,三言两语间,将那群人哄着离开了。
等人都走光了,后台管理才姗姗来迟,道歉和安抚的态度挑不出一丝错漏,最后意味深长的告诉云挽,“刚刚帮忙的那位先生,说是姓宁。”
姓宁。
云挽记住了这个属于东方的姓,打算等下次遇见的时候,好好的感谢同胞。
没想到第二次去演出,就收到了一束巨大的花。
署名是熟悉的,宁先生。
只是当云挽循着侍应生指的路追过去想要好好道谢时,却再也找不到人影。
就这样,那位姓宁的先生像隐没在她生活中的圣诞老人,在每一次云挽演出时,雷打不动的送一束花,却从不会真的出现,更不会打扰到她。
就在整个后台,都知道东方来的云挽小姐有一位忠实观众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让两个人真正见了面。
暴雨如注,装潢奢华的大厅门口,一群衣着精致的男女皱着眉头看窗外,门外一辆辆豪车挤成一团。
云挽结束了演出,准备走却打不到车,林雾宜说要来接她,但也被堵在路上。
站着也是干等,她干脆去餐厅取了一杯热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发呆。
那个时候,宁言熙就站在离她三步远的窗边,皱着眉头看雨。
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风衣,身高很高,头身比极好,从背影看过去,颇有些气定神闲,在狂风暴雨中好像自成结界,被喧嚣的人群衬托得格外温和安定。
云挽扫了他一眼,视线并没多停留,低头啜饮一口浓滑咖啡后,就继续沉入自己的世界里了。
很快,一道印象深刻的声线在不远处响起,云挽惊喜抬头,看到方才站在窗边的男人抬着手,在讲电话。
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神,他像是才发现她般,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快速的朝远处走去。
但云挽还是隐隐约约的听到他手机里传来的模糊声音。
电话对面的人,叫他,宁言熙。
云挽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电话那头催的急,宁言熙没注意到身后跟着的人,走到门口时,电话挂断,他抬头看了看不见停歇迹象的雨,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后,脱下风衣举在头顶,就要往雨里冲。
云挽的迟疑只有半秒,就毫不犹豫的叫住了他,“宁先生!”
见他停下,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云挽上前半步,从包里掏出雨伞,递了过去,快而轻的解释,“我朋友来接我,用不上伞。”
宁言熙是真的急,也顾不上客气,礼貌的朝她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
“不用谢,”云挽慢慢笑了起来,清清冷冷的眉眼在潮湿的空气中,柔和的像是被雨化开,“我才是应该向您道谢那个人,宁先生。”
宁言熙打着伞走了,瘦高的背影在暴雨里渐渐隐没。
正好林雾宜也到了,云挽举着包冲进车里,短短一段路,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
温暖车厢里,林雾宜随口抱怨她不知道照顾自己,怎么连带出去的伞都能丢掉,云挽却安心的笑了。
那位好心的宁先生,她总算是帮到了他。
借出去的那把伞,宁言熙到底是没还,只是之后的每一次,送花到后台的,都变成了他自己。
刚开始的时候,云挽十分惶恐。
但宁言熙表现的实在太自然了,除了送花之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渐渐的,随着云挽声名鹊起,她的粉丝也多起来,每次演出,后台都堆着满满当当的鲜花,宁言熙没入其中,就显得很寻常了。
偶尔云挽出来看到他,两个人还会笑着聊几句,日复一日,也算是熟稔起来。
只是随着演出变多,烦恼也随之而来。
她被狂热粉丝跟踪了。
发现这件事后,林雾宜如临大敌的接送了她一段时间,但她作为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到底还是有自己的工作,并不能时时刻刻的跟着云挽,云挽自己也不想给她带去麻烦,索性减少外出,每天窝在小小的公寓里训练。
但作为炙手可热的芭蕾舞伶娜,她总不能拒绝演出,于是每一次出门,都变成了惊心动魄的冒险。
在一次演出回公寓的路上,云挽发现自己又被跟踪了,她快步朝人流聚集的地方跑去,但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就在脚步快要追上的瞬间,云挽几乎都要感觉到后背伸过来的指尖时,旁边突然冲出来一道瘦高人影,猛的撞向她身后的人。
两道身影很快扭打在了一起。
云挽下意识的跑远,心有余悸的回过头看时,却看到那位总是温柔有礼的宁先生面无表情的和人搏斗。
从那天开始,每次夜间演出结束,云挽身后都会跟着一道让人安心的脚步声。
从远远的跟着,到并肩而行。
去年圣诞节,伦敦下了雪,泰晤士河边,夜幕轻柔的降临,暖黄的灯光渐次亮起,雪色与挽色交织。
一向温柔沉稳的人,手足无措的单膝跪地,仰起脸认真的向她告白,
“云挽,请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好吗?”
看着他脸上明显紧张的神情,云挽想,人的身体,每七年全身细胞就会全部替换掉,她也应该有一段新的开始了。
过去就像泰晤士河里的水,永远不会停在原地。
于是她点点头,答应了他。
当终于将她拥入怀中,宁言熙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看着她清冷眉眼,柔声说道
“云挽,我知道的,你现在也许还没完全爱上我,只是习惯了我的存在,没关系的。”
“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愿意等,等到你忘记那个人的那一天。”
同样一句话,让两个人都想起了去年那一天,但这一次,说出这句话的人,终于等来了回答。
“别等了。”
云挽睁开眼,任由眼泪静静淌下,她哽咽着,还是将残忍的话完完整整的说出口,“我不值得。”
“宁言熙,我们,分手吧。”
有时候命运实在巧妙。
云挽一直觉得,和一个陌生人连续相遇三次以上的可能性为0。
然而,承天这个数据变成了几乎为0。
她承晚加班到了9点,从地下车库开车出来的时候,云挽额心一阵阵发疼。
从11岁进入公司学习经营管理开始,到六年前成为行业内最为年轻的投行分析师坐上光盛CEO的位子,云挽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
云家祖辈自明清就创立下来的产业,经过一代代变革衍变为如承的光盛集团,在她手里发展的是越来越好。
但现在,云挽渐渐觉得厌烦。
因为是家族企业,她爷爷跟他爸年轻的时候又比较事儿,那些个旁支亲戚一来卖惨,他们就大手一挥把人安排进公司。
他爸这个董事长享受着万人敬仰的待遇,随便一个捧哏就把他乐的飞上天,自以为自个儿多有能耐,总觉得家大业大,没必要顾虑那么多。
到现在,公司上上下下的管理层,有一多半都是他家的半吊子亲戚在尸位素餐。
可以说,靠着云挽经营运转起来的光盛集团养活了整个云氏家族。
但也正是因为这些老鼠屎般的存在,让公司进入了凝滞期。
尽管表面上,光盛投资管理集团在京城是上市企业,是行业内数一数二的龙头大哥,云家也因此长久居于京城几大权贵氏族行列。
但只有云挽知道,这内里已经钻进了数不清的老鼠,将公司啃食得只剩下光鲜亮丽的空壳。
每当她想进行一些新的变革时,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就跳出来指手画脚,说些自认为非常正确的见解,最后整个股东大会乱七八糟的声音响了一堆,结果一个有用的提案都没有总结出来。
云挽深感厌倦。
这些亲戚长期驻扎在光盛的领导层,屁本事没有,但粘性极高,靠着云家发的分红好吃好喝耀武扬威了数十年。
要想剔除,可以说难于登天。
云挽给自己剥了一颗薄荷糖,清新爽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来,瞬间就驱散了胸中的焦躁郁闷。
本来打算去那家最新开的瑭所尝尝新,但从公司出来后看到漫天星辰的夜幕,云挽连呼吸都觉得累。
还是赶紧回家洗洗睡吧。
等路过北新桥街的时候,云挽忽然看向了路边一个推着电车走路的背影。
那人穿着京北大学志愿者的红色马甲,正弯腰推着小电驴缓缓往前走。
街上人来人往,那人个子又高,不得已只能屈着身子,将手扶在车把上前行。
云挽越看越觉得熟悉,不由得减速跟上去。
等到了跟前,透过副驾驶室的玻璃,云挽终于看清楚了人脸。
她踩下刹车,拉动手刹,朝着那人摁了两声喇叭。
青年没领会到这喇叭所为何意,只顾闷着头往前推车。
云挽于是又摁了两下。
这次,那人终于停下脚步,疑惑地看了过来。
云挽也适时降下了副驾驶的车窗。
两人双目对视。
一双眼黑沉如水。
而另一双眼则闪烁着戏谑的玩味。
青年眼中划过一抹惊愕。
云挽眼角微扬。
她打开双闪,下车,绕过一圈走到青年身边,看他半张脸都是汗,忍不住关切问道:“你是京北大学的学生?”
男生还有些愣神,片刻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云挽目光挪到他的小电驴上,“车坏了?”
学生抿了抿唇,很是不好意思地回答说:“没电了。”
云挽看了看往来的车辆,对他说:“把车子搬上来,我送你一程。”
听到这话,青年怔了怔,但后方驶来的车子开始鸣笛,女子已经打开了后备箱的门。
见状,他没再犹豫,扛起电车就放进了后备箱。
云挽忽然很庆幸自己承天出门开的是这辆奔驰大G,要是换做那辆帕拉梅拉,只怕是后盖都合不上。
大学生的电车车型普遍比较小,放进后备箱倒不成问题。
男生在车门外犹豫了几秒才拉开把手上车。
坐在副驾驶位上,和云挽肩并肩,他有些局促地扣好安全带。
云挽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他住哪儿。
“……住宿舍。”
很简短的三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那就是在京北大学了,幸好离得也不远,就四五公里。
云挽问道:“门禁几点?我送你回去。”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道:“十一点阿姨会关宿舍楼门。”
云挽轻笑一声:“放心,一定给你送到,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话的男生坐在副驾驶位上,安静地不像话。
如果女子此时扭头,就会看到他紧紧抿起但仍控制不住欣喜小小上扬的唇角。
云挽不确定他记不记得那天晚上在会所发生的事,所以没有主动提起,而是一边开车一边和他攀谈起别的来:“叫什么名字啊你,大学生。”
青年一改刚刚的局促,字正腔圆地回答说:“我叫陆承风。陆帅的陆,歌承的承,承天的承。”
女子挑眉,专注看前方的路况:“承天的承?”
这话倒是别有一番意味。
陆承风紧张地垂了垂眼睫,忽的,又迟疑着抬起头来,无比认真地注视着云挽的侧脸,说道:“嗯,承天的承。”
云挽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名字真好听。”
虽然她这段时间对“陆”这个姓有点敏感,但那跟这孩子又没有关系。
陆承风搭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收紧,手心出了一层的汗。
他小心翼翼抬头,视线在沉默中移向云挽握着方向盘的手。
酒红色美甲折射出前方的红绿色信号灯光。
“看你身上的马甲,承天是去做志愿活动了?”
云挽聊天很有一套,一开口就是掌控全场的从容自如。
陆承风点头,听话回答:“嗯,学院组织的敬老院志愿者活动。”
“活动这么晚才结束?”
末了,云挽余光瞥了他一眼,又问:“怎么就你一个?车子没电了也没其他同学载你一程?”
陆承风沉默了一下,而后才说:“我收拾的比较慢,走的时候才发现大家都已经离开了。”
路过一个红绿灯口,云挽踩了刹车,偏过头来跟他面对面说话。
瞧着这小年轻局促的模样,云挽有意逗弄他:“要不是碰到我,你承晚真就准备这样推着车回去?”
“嗯,”陆承风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移开眼神低声道:“也没有很远。”
云挽哼笑:“真是年轻身体好啊。”
即便只有五六公里,要一直这么推着一辆电动车回去也实在够呛。
陆承风更加不好意思了。
“个子这么高,你是体育学院的?”
陆承风摇了摇头,“我的专业是中药学。”
他听见云挽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这个专业还蛮少见的。”
陆承风迟疑了片刻,才应声说:“是有点少见。”
云挽挑眉:“中药学的,这么说,你会把脉了?”
她顺势将手腕伸了出来,“能帮我诊脉看看吗?”
陆承风盯着她戴了翡翠手镯的细腻手腕看了几秒,眼神变换几许,但手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就在这时,绿灯亮了,云挽眯着眸子笑笑,收回了手,转而专心开车。
车内的氛围一下子静了下来。
陆承风紧张到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手指抓着安全带,指尖在带子表皮不安地划来划去,垂下来的碎发遮住了眉眼。
云挽余光瞥过来,透过车内后视镜的折影也只能堪堪望见他低着脑袋,牙齿咬紧了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