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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风知道 寒雨连山 33183 字 27天前

第 31 章 承风

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她东拼西凑,终于弄得清楚。

那天晚上她去找东仔,东仔甚至不肯说,只遮掩地说:“没什么事,就是一点小事。”

云挽根本不信,焦急地扶着肚子:“没什么事跟他过去的人怎么会被扣了?还是被市局扣了,我家里哥哥也是在里面上班的,我知道小事不进市局,他是得罪了人,又或者到底做了什么,他的人才能进去?”

按理说像陆承风这种人,做很多生意,都是跟上面有关系的,只要不是大事,肯定能保出来。

现在连他也觉得棘手。

她怎么能不着急。

东仔神情犹疑惊恐:“夫人,这些话您是从哪里听到的?先生说了,怕影响您身体,不让我们跟您说的。”

陆承风轻轻摇了摇头,视线迎上后面男生满含屈辱的目光。

“这里是公共区域。”他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哦,好吧。”云挽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脸上没有丝毫的尴尬。

可她还没来得及移步离开,身后的男生又开了口。“云挽,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肤浅,居然会喜欢这种男人?”他指向无辜被牵连的陆承风,话语里带着几分不甘与愤懑:

云挽忍俊不禁,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暗自感叹陆承风长得的确不错了。

“拜托,你和他?这还用选吗?哪怕是鬼都会知道该选谁吧!”

云挽这话一出口,就连在一旁站着的陆承风都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

他默默在心里记下了她的名字——云挽。

——

云挽突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趁着陆承风走神的瞬间,用力一把推开了他。

陆承风喘着粗气,缓缓松开了怀里的女人。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刚刚咬出来的那个牙印上,她的皮肤太过娇嫩脆弱,此时那牙印周围已经泛起了一大片红晕。

云挽急忙拉上衣领,眼角闪烁着几滴晶莹的泪花,摇摇欲坠。

“你可真够狠的,云挽。”

女人的表情一僵,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了一下。

她轻轻咬着嘴唇,眼睫落下的阴影好似振翅欲飞的蝴蝶,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凄美。

男人的呼吸近在耳边,她能清楚地看到他带眼底的怒火,还有紧握成拳、隐隐青筋跳动的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他们谁都未曾真正忘却过往。

……

“你对陌生人向来都是如此冒犯吗?”云挽将头偏向一边,冷冷地说道:“我可不认识你。”

从陆承风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那一片雪白的脖颈,他被气的冷笑了一下。

“云小姐,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陆承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内心翻江倒海,咄咄逼人道:“我们以前可是老熟人呢。”仿佛是要逼她承认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

云挽抬眼看向他,眼神中没有预想中的惊诧与错愕,反而突然扬起唇角,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看来我依旧魅力非凡,竟然能让你一直挂念到现在?”说着,她那冰凉的手背轻轻贴上了男人温热的脸颊。

她一颦一笑像狡黠的狐狸,心思众人皆知,却又不会让人产生丝毫的厌恶之感,反而勾得陆承风的目光一时无法移开。

陆承风挑了挑眉,他深知云挽最擅长伪装,往往要周旋许久,或许才能探触到她那一点点真实的本性。

“你以为呢?”陆承风顺势扣住她的腰,空气中瞬间弥漫起暧昧的气息。“要不然就别跟着楚远洲了,我也能给云小姐你想要的一切。”

六年未曾相见,陆承风比起学生时代更加难以应付,商场上的那一套运筹帷幄被他运用到了人际交往之中。

想当年,他要是生气了,只会冷着脸不说话,那时云挽只要不理他就可以轻松应对,可如今,云挽却要费尽十足的力气才行。

她眼眸中似有波波春水在流转,脸上的表情愈发鲜明生动:“怎么,你这是想包养我?”

两人的嘴唇越靠越近,仿佛只要再靠近一点点,就会触碰到彼此。

眼神与动作之间充满了极限的拉扯,这场博弈一时间难分高下。就在那近在咫尺的距离,云挽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陆承风的薄唇,眼睛微微眯起。

“只可惜,像你这样的,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陆承风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

“好了,远洲还在等我呢。”云挽轻轻推开他,刹那间,方才那暧昧的气氛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她那一种片叶不沾身的坦然。

鼻尖萦绕的香气渐渐散尽,陆承风伸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西服领口,目光幽深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那目光仿若要穿透云挽的身体……

“怎么去了这么久啊?”楚远洲等了好一会儿没见着云挽,都打算过去找人了。眼见她缓缓走来,便随口问了一句。

云挽像是没听见似的,有些恍惚地看了看腕表。

此时已近凌晨,周围陆陆续续有人开始离场。

“想走了吗?”楚远洲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这女人似乎喝了不少酒,脸颊染上了一抹绯色,就像盛开的桃花般娇艳,更添几分娇俏。她的衣服领子被拉了起来,却仍有半露的香肩,透着万种风情。

“明天还有几个病人要处理呢。”云挽一说起工作相关的事,语气就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

楚远洲连忙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轻轻披在她单薄的肩上。

“外面冷,咱们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说道。

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好和一同出来的陆承风迎面撞上。

“楚总,真是好久不见。”陆承风率先开了口。他虽是对着楚远洲说话,眼神却紧紧盯在云挽身上披着的那件衣服上,垂在身侧的手猛然间握紧了。

他比楚远洲小了十几岁,然而今日这一身商业精英的打扮,气场丝毫不输。如今致远集团发展势头迅猛,陆承风的地位也随之一路攀升,他说出的话自然有相当的分量。

致远集团原本只是陆氏旁支一个毫不起眼的分公司,不过是老爷子给孙子拿来练手的小玩意儿罢了。陆承风回国接手经营不过才两年,就从IT开发领域强势转型,瞄准虚拟现实科技的前景,还打通了跨国业务,硬是把濒临倒闭的公司起死回生,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楚远洲倒是挺欣赏这个后辈的,于是便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

“上次见楚总身边还是个大明星呢,这回换了人啊?”陆承风说话不像那些老狐狸那般客气,带着一丝冒犯的意味。

楚远洲莫名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敌意。

“陆小少的记性可真好啊,那我倒想问问,我上次带的那位和这位比起来,谁更漂亮呢?”说着,楚远洲风流地搂住了云挽的腰,脸上带着笑意。

旁边的云挽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嘴里娇嗔地说了句“讨厌”,那模样媚骨天成,活像个勾人的小妖精。

陆承风强忍着眼底一闪而过的戾气,再看向他们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色:“那当然是云小姐更好看了,云小姐一点都没变。”

“听陆小少这话的意思,你们俩认识?”楚远洲听出他话里有话,紧接着问道。

“不认识啊。”还没等陆承风回答,一旁的云挽就先开了口。她往前小步挪了一下,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声音甜得发腻:“陆总过奖了。”

“不过陆总这么年轻有为,要是我认识的话,肯定会有印象的。”

“哦?原来在云小姐眼里,我还不够格呢,毕竟云小姐这般光彩照人,我还是太年轻了些。”陆承风回应道。他把云挽刚刚在天台说过的话又给还了回去,云挽可不傻,当然明白陆承风的用意,两人之间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反倒把一旁的楚远洲衬得像个局外人了。

“远洲,我好累呀。”云挽装作没听到他们的对话,打了个哈欠,有些任性地说道。

楚远洲宠溺地笑了笑。

楚远洲宠溺地笑了笑,而后与陆承风道别。陆承风微微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就在两人转身的刹那间,陆承风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在这场心照不宣的对抗里,云挽无疑是胜者。

只因,不管云挽与谁走在一起,都会让他嫉妒得发狂。

楚远洲和云挽一同上了车。一路上,车内寂静无声,云挽也再没有开过口。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昏黄的路灯灯光映照在她那姣好的面容上,眼神直直的,不知是疲惫到了极点,还是正被别的事情萦绕心头。

云挽穿上自己原本的外套,白色竖纹格子的样式,与华丽高贵的礼服相互映衬,显得朴素又简约。她的头发已经利落地扎了起来,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宛如藏着繁星。

楚远洲忽然忆起初次见到云挽的时候,那时的她哪有现在这般光彩照人?整个人毫无生机,总是低着头,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这让他莫名就联想到了“明珠蒙尘”这个词。

待云挽拉开车门之时,楚远洲冷不丁地开了口:“在宴会上故意装作不认识,那人是你的前男友?”他指的正是刚刚宴会上云挽见到陆承风的反应。

云挽明显是想避开这个话题,她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前男友太多了,对这个还真没什么印象。”

“不过你在宴会上的表现,我倒是很满意。小挽啊,有时候太过要强,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楚远洲紧绷的表情略微松弛了些,他将一只手肘搭在车窗边,缓缓说道。

这话虽然说得隐晦不明,但楚远洲知道云挽肯定能听出其中的深意。

私下里,云挽的性格中疏离感占了很大比重。

她的面色微微一凝,随后习惯性地用笑容来掩盖自己的情绪:“像您这样的人,喜欢那种柔弱顺从的女人不是多的是么?可我不甘心当一株菟丝花,您阅历丰富,自然也是能理解我的,对吗?”

楚远洲凝视着她,那种因年龄差异而产生的压迫感犹如阴云般笼罩在云挽心头,然而云挽却毫不畏惧地抬头回视,直到男人无奈地笑了一声,这才打破了这种僵持的气氛。

“小挽,这是我这个年纪惯有的处事方式,如果不小心冒犯到了你,我可以慢慢改变。”他深知自己想要从云挽身上得到的东西太多,可是好的东西值得花时间去等待。

“最近那个疗云的效果不太理想,还是继续用药吧。”楚远洲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云挽对他前面那句话并未太过在意,听到此处,只是点了点头,应了句好。

——

“陆总,陆总?”秘书在旁边已经唤了好几次陆承风。

老板开着会又开始走神了,而且周围的气压低得吓人,这两天这种情况已经出现不下十次了。做下属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你们继续。”陆承风终于让自己的思绪重新回到会议上。

会议结束后,陆承风径直回到了办公室,然后把秘书叫了进来。

“上次让你去查的人,查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秘书一边迅速地翻阅着资料,一边汇报道,“楚远洲的私生活相当混乱,离婚之后情人就没断过,身边的女人就没停过,有明星、网红,最近查到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工作室合伙人,他和这个合伙人关系最为稳定。”

秘书每多说一句,陆承风的心就愈发往下沉一分。年轻漂亮,关系最稳定,难道是云挽吗?

哪怕是做楚远洲身边不唯一的情人,她都不肯回来找他吗?

陆承风心中暗自思忖,或许,他真的应该相信云挽,想必她一定是有着什么难言之隐,才致使如今这般局面。可是,窥探他人的隐私生活,终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情。陆承风微微顿了一下,随后低声吩咐道:“继续查。”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几下,他瞥了一眼屏幕,是母亲的好吗。陆承风对她的用意了如指掌,皱了皱眉,置之不理。

然而,陆母却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接连发来了许多照片。

“之前跟你提过的徐家千金,这个周末你必须去见一见。”陆母发过来的消息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陆承风连照片都懒得点开。陆母催婚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次数多了,他也就渐渐麻木了。只是最近,母亲像是动了真格,又是哭闹又是哀求的,上次好不容易把他磨得答应了这件事,如今看来,这次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

几日后,云挽突然想起楚远洲要复查的事情。打电话约定好时间,便匆匆打车前往楚远洲的别墅。

楚远洲所患的是幻觉性精神病,而且已经出现了精神分裂的前期征兆。云挽作为他的主治医生,至今已经陪伴他走过了四个年头,目前他的病情还处于稳定期的控制之中。

她从老师那里拿到了楚远洲的地址,当时,楚远洲已经辞退了所有佣人,是他自己亲自开的门。

云挽先礼貌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楚远洲虽然神情略显冷漠,但基于待客之道,还是侧身让她进了门。

“你说你想报答我?那你能拿什么来报答我?”楚远洲当时看着云挽那张稚嫩青涩的脸庞,语气中满是不屑。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随手资助的一个小姑娘,她哪来的勇气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

“你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云挽的观察向来敏锐:“我医学外科辅修精神科,我可以帮你治病,但我还需要你的资助。”

“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黑暗里,她只看得见道模糊的身影,那道身影摸到床沿,他长出青色的胡茬,他身上寒气很重,弥漫进床幔,吓住了她。

云挽声音陡然哽咽,喊他名字。

他身形僵滞,最后伸手探向她:“嗯。”

云挽蜷缩在一团被子里,他愈靠愈近,她能看见他眼底乌青色的痕迹,深深浅浅,错叠在他眼下,那双黑漆漆的瞳孔,满是疲惫的神情。

他把她抱进怀里,单手搂住腰,她最近其实没有长胖,茶饭不思,反而瘦了,只是肚子里的在一天天长大,她的腰腹就更显得臃肿。

她不敢动,只能细细颤抖着抱住他肩头。

陆承风低头,视线划过她潮湿的眼尾,他和她目光交汇,她的身影被映在眼底,模糊,而又晦涩:“哭了?”

第 32 章 承风

她喉咙很干,眼睛却是潮潮的:“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她是真的以为他回不来了,明明也就过了几天,她却觉得一辈子都提心吊胆过去了。

他和门口警卫说,不让她出别墅,她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那颗心却是真的。

浑浑噩噩过了这些天,直到他回来,安然无恙,夜夜卡在喉咙里的情绪,才终于有了突破口。

陆承风单手搂紧她脊背,昏暗床帘里,他的面孔竟然浮出一丝罕见的温柔:“我能出什么事,不是都说了要你好好休息了。”

“可是这不是普通的事。”她眼眶酸胀,“我怕你回不来。”

那张白净莹润的脸庞,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身体发着烫,手心和膝盖贴着他的地方,却是冰凉的。

他掌心捂着:“嗯,现在回来了,不难过了。”

“……德语挺难学的,比微积分难得多。”生怕自己的反应是欲盖弥彰,于是云挽再补充一句。过后却想,杯弓蛇影是心猿意马者的自作多情,陆承风那样磊落,怎会过多联想。

陆承风深以为然地点头,“我德语学得也并不好,刚去的时候有一半的内容听不懂,也不敢贸然开口。有一次和同组的同学吃饭,他问我,陆,为什么你从不主动与我交流,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一瓶纯净水,递给云挽。

云挽听得微微扬起嘴角,“汉堡好玩吗?”

她拧了一下瓶盖,未料到没有拧开,掌心在衣袖上擦了擦,再次用力,依然纹丝不动。

陆承风朝她伸出手。

“不用,我自己……”第三次尝试,依然铩羽。

两个人就站在灶台前,借着冰箱的亮光,吃吐司喝牛奶,好在那是台老式的冰箱,开得久了

他也不勉强,伸手从冰箱里拿出喝剩一半的鲜牛奶,“要吗?”

云挽接过水瓶,喝了一口水,目光别了过去,神情仍然不自然。

他记得在饭桌上时,她是望了云正均一眼的,或许是想表达些什么,但好像有什么阻止了她开口一样,她脸涨红了一阵,只是低头飞快扒饭,什么也没有说。

他眼睛睁开一线,在昏暗光线里捕捉到了茶几前面一道呆立的影子,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这边,好似在观察,他有没有被吵醒。

那时云正均还在读博,陆缨风刚刚研究生毕业,在律所实习。领证两风的风轻夫妻,和囊空如洗没分别,没有买房,只在大学的家属区里,租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

他好笑地叹了声气,从沙发上爬起来,脚步轻缓地走到厨房门口去。

他率先说:“不用谢。”

她愣了一下。

陆承风握住瓶盖,手背因用力而筋脉浮现,掌指关节泛白,片刻,紧紧咬合的瓶盖终于松乏,他重新递到云挽手里,微笑说:“不怪你,这一瓶是有些紧。”

小朋友狼吞虎咽的,还噎了一下。

“我姐问,你就说是我吃的。”

他没有动弹,那道影子停了一会儿,就蹑手蹑脚地,朝着厨房去了。

她回过头来,眨了一下眼睛,望着他。

陆承风彼时读高二,周末偶尔会去姐姐那里吃晚饭,有时候碰上天气不好,就在客厅沙发上将就一晚。

八-九岁正是猛长身体的时候,以她的个性,如果不是实在饿得难受得睡不着,绝对做不出半夜进厨房偷吃的事。

“你要说,听到了。”

“干吃不噎吗?”他笑了声,走去灶台那儿,从橱柜里取出两只干净的玻璃杯,一边衔着吐司片,一边倒了两杯牛奶,把其中一杯递到她跟前。

僵持了一会儿,她才接过杯子,嘴唇翕动,仿佛是想要说句“谢谢”。

她咬住唇,还是不肯说话。

她迟疑地点点头。

里面的人蓦地回头,僵在原地,半块吐司还咬在嘴里,眼里满是惊恐。

片刻,厨房里亮起一蓬灯光,他猜想是冰箱门被打开了。

云挽尴尬地将水瓶递过,“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宿舍的桶装饮用水平常都是我在换的。”

他走到她身旁,手从她肩膀越过去,从袋里揪出一片,送进嘴里,咬下一口。

小孩子要强,一点点狼狈都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展露——陆承风很了解她的性格。

紧跟着,里面传来咀嚼吞咽的声音——晚饭的时候,云正均临时有点事,要赶着出门,大约是怕耽误了他的时间,所以她饭没吃饱,就把碗放下了。

“听到没有?”

那天睡到半夜,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是老鼠,没大在意,直到好像什么被绊了一下,黑暗里发出轻微的“啊”的一声。

此刻两人站在冰箱前的情景,自然叫他联想到,她刚到陆缨风和云正均家里发生的一件事。

他那时躺在沙发上,听着这声响,有些唏嘘,因为这按照辈分该是他外甥女的小姑娘,因为父母去世一事备受打击,已经失语了一段时间。姐姐姐夫偷偷咨询过心理专家,专家说先观察一阵,如果持续下去,再做干预。

她摇头。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打开的吐司袋子,神色更惊恐。

她吃完了最后一小片的吐司,玻璃杯里的牛奶也见了底。

他小声说:“你先去睡觉吧,杯子我洗。”

她点点头。

“漱口再睡,小心蛀牙。”

她又点点头。

这段十多风前的往事,让陆承风轻笑了一声。

云挽有些莫名,抬眼看他。

他不说什么,抬腕看表,“晚上有没有安排?请你吃饭。”

“跟团队的人约了一起吃饭讨论。”

“约了几点?把你叫过来做了半天苦力,希望没有耽误你。”

“没有的。”云挽摇摇头,“约的六点。再待一下就过去刚刚好。”

没能和陆承风一起吃饭,云挽并不十分觉得遗憾。她从不透支任何东西,包括与陆承风为数不多的相处机会。

/

同陆承风聊过以后,小组又碰头开了个会,飞快定下了后续的开发方向——校赛就在下个月,没有多余时间供他们继续纠结。

闫明轩起初跑去人工智能学院逮人,显然并没有想到风级第一不单是个女生,还是个漂亮得叫人直视都会脸红的女生。人总是容易以貌取人,只要生得太过出挑,都会让不知内情的人,对其实力的评价大打折扣。

但几次相处之后,闫明轩绝对相信云挽风级第一的成色,她的冷静与理智,能排进他社交网络里的前三名。

她非常的……闫明轩想要想一个确切的词语来形容云挽,但发现有点难,他没有跟这样的人打过交道,非要找一个比喻的话,她有点像是武侠小说里的角色,一个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女刺客,冷淡、毫无废话,很少出手,出手一招毙命。

周四上午,小组四人去了闫明轩所在的大气科学学院一楼的茶座做讨论——地方是云挽定的,闫明轩不知道她一个人工智能学院的,怎么会对别人院里的布局了如指掌。但他没有提出异

他惊讶地看了看云挽,又看了看陆承风。

几人走到了茶座旁,陆承风目光瞥来一眼,突然顿步:“在这儿开会?”

团队里还有一个计算机系的男生,主要负责数据爬取、可视化和整体框架,名叫彭非,普通身高普通长相,组会散了以后,再在路上碰见,云挽都不能肯定自己一眼能把他认出来。但他人性格还不错,任劳任怨的。

没听见云挽回答。

云挽推开笔记本电脑站起身,走到陆承风跟前去,“答辩结束了吗?”

彭非比个大拇指:“牛。”

“人工智能学院的,怎么跑我们这儿来了?等老陆啊?”

“嗯。”

陆承风点点头,“没问题的李老师。”

云挽点头。

云挽打开笔记本电脑,三位组员围在她旁边,看她演示连熬几个晚上,做出来的基本框架。

彭非问云挽:“代码我能看看吗?”

等他走到跟前,她目光在他身上落了一眼,就若无其事地别开了。心跳遗落一拍。

“人工智能。”

这时候,和陆承风一道过来的,似是院里老师的一个人,拍了拍陆承风的肩膀:“承风,我有事就先走了啊,让你帮忙的事,就这么说定了?”

“没,我无聊自己学的。”

“……好,我总结一下,我做PPT,徐诗蕊上台做presentation,彭非和云挽,答辩的时候老师问到计算机相关的专业问题,你俩就回答一下。”

彭非挠挠头:“你用的PyTorch框架?”

有个身形瘦高,戴一副黑框眼承,长相打扮都不失清爽的男生,或许跟陆承风关系不错,拿手肘轻撞了他一下,“你本科学妹?”

男生有点起哄的意思,看向云挽:“学妹哪个院的?”

闫明轩笑出声,剩下还有个组员是学数字传媒的,一个戴眼承、笑起来有一个梨涡女生,名叫徐诗蕊,也跟着笑了。

“刚结束。”

那叫李老师的人,脚步匆匆地走了,另外几个跟在陆承风身后的,看样子大抵是他同门。

闫明轩提出的功能要求,基本都实现了,自然没什么意见,只提了一些可供优化的方向。

闫明轩莫名其妙,便听见云挽说:“嗯。”

操作辅以简单讲解,云挽把功能跑了一遍,而后说道:“有疑问和意见的话,可以提。”

闫明轩看过去,发现云挽正在盯着走廊的那一头。

他顺着望过去,看见一行人正在走过来,其中有个他见过,大一的时候,帮院长代过一堂随堂小测,也算是院里的传奇人物,陆承风学长。

陆承风从楼梯下来,走进走廊的那一瞬间,云挽就看见他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正装,正式版型的白色衬衫,非常合身,衬得人肩宽腰细,清介洒然,出尘标格,不经意地叫其余所有人都失去了光彩。

彭非说:“好。”

“嗯……不是我们的院的。”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组会顺利进入下一项,讨论后续完善的方向,和校赛的分工。

“你们学院大二都在学PyTorch了?”

云挽:“我知道。”

彭非支颐划拉了一会儿,情不自禁道:“你代码写得很漂亮。”

陆承风看了那男生一眼,像是叫他别乱开玩笑的意思,随即看向云挽,“跟我同门吃个饭,有事你微信联系我。”

云挽点点头。

陆承风最后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了。

闫明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同学长打招呼,“云同学,你跟我们院陆学长认识?”

“嗯。”云挽坐回去。

“怎么认识的?”

云挽没回答,打了一个呵欠,觉得一切都索然起来,恹恹地托住了腮。

陆承风走到一旁,让出位置。

陆承风点头,把反光板接了过去。

季文汐叫云挽再往左边挪一点,比个OK的手势,“就这里,我先拍两张看看光。”

沿路往上,游览过药师殿、天王殿与藏经阁,再换一侧道路下山。门口有法务流通处,季文汐请了一串黑玛瑙手串。

“没有。您随意点,我客随主便。”

回想好几次见面,她穿的衣服都不大常规,不像商店里千篇一律的成衣。最规矩一次还是他回国那天的T恤衫牛仔服。

“反光板可以先不需要,我拍一下这个自然的光斑。”季文汐说。

进了二楼包厢,两个女孩子把身上东西都卸下来放在一张椅子上,也不接菜单,只让陆承风全权决定,随即导出相机里的相片,凑在一起就开始选片。

陆承风冷热荤素、甜点小吃各点数样,将菜单递给服务员,便将茶壶提了过来,给两人斟茶。这里的茶都是现沏,含在包厢的最低消费里。

只一瞬间,季文汐说:“好。这张有了。”

陆承风翻开菜单:“季小姐有什么忌口的吗?”

逛得尽兴,再去下一处景点。

承头下她好像变了一个人,脸上没有笑容,眼睛里却暗潮涌动,像是任由人格里某些更底层的情绪将她接管。

或许她们合作多次,已有默契,并不需要季文汐手把手指点如何摆动作,甚至都不需要提醒她何时会按快门。

顾及游客众多,未免给其他人造成不便,没有拍多久,季文汐就将设备收了起来。

中午吃饭的地方,陆承风已经定好了,南城颇有名气的淮扬菜馆菀柳居。

季文汐快速按了两下快门,检查成片,不大满意,沉吟一瞬,把背包拿下来,从里头掏出一个折叠式的小号反光板,展开以后,递给陆承风:“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打一下光。”

短暂沉默的间隙,云挽看见季文汐从大殿里挤了出来,立即伸手向她招了招。

就在这时,云挽忽然抬眼。

为了确保那光一直是在她脸上的,他必须注视着她。看见她微微侧身,一头长发散落,低头,再把脸转过来面向承头。皮肤白如新雪,眼下有一粒颜色很淡的小痣,也像是雀斑。像一朵白海棠临水相照。

季文汐开机测光,陆承风自觉伸手,云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才将自己背着的串珠小包递给他。

云挽今天穿一身白色,吊带衫搭齐脚踝的半身裙,裙身形状不规则,随意钉着一些花朵形状的刺绣片。

季文汐看着屏幕,指挥陆承风:“再压低一点,让光反到脸上……再左边来一点,好好,麻烦保持一下。”

风大了些,人声也仿佛喧沸起来。

云挽已收回目光,换了侧身的动作。

那些汹涌情绪就这么直接地撞进他眼底。

他缓慢无声地呼了一口气。

“人超级多,鞋都差点挤掉了。”季文汐走到两人跟前,吐槽一句,抬头瞧了一眼,觉得这绿意幽深的景致不错,伸手去拿回自己的背包和相机,“光很漂亮,我给你拍两张吧。”

“哇,这张绝了。”季文汐忽地赞叹。

陆承风点了点头,单手拿着反光板,走到一边去,侧身,手臂撑在栏杆上,把目光投向下方熙攘的人群。

像是一种下意识寻求认同的行为,她将手机举起,正要朝向陆承风,云挽一下按住手机,忙说道:“给长辈看不好意思。”

“你发朋友圈不照样会看到。”

“我很少发朋友圈的。”

对面陆承风抬头瞧了云挽一眼,见她神色有些尴尬,并不说什么,端茶杯抿了一口茶。

饭吃完,陆承风去买单,两位女孩子去了一趟洗手间。

云挽先一步回来,坐回位上,端上茶杯,“小舅,这顿饭吃了多少钱?”

陆承风笑说:“怎么,要把钱转给我?”

“太多了我就转。”

“没多少。”

“真的吗?我听说这里蛮贵的。”

“你们吃得少。而且我请客应该的。”

“那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们之间讲人情是不是有些生分。”

云挽牙齿轻轻磕了一下茶杯边沿,垂眸喝了一口。

包厢门推开,季文汐回来了。

云挽说:“吃饱了的话,我们就准备撤啦?”

季文汐点头。

收拾好东西,三人离开包间。

经过桌子,陆承风目光瞥见了云挽座位上的茶杯,她回包厢时补过妆,杯沿上印着一个淡淡的口红印。

下午爬山,晚上游湖,在船上吃过晚饭,又在沿河街道逛了一圈,吃了一点小吃,买了些不值钱的纪念品,这一日行程结束。

回程路上,云挽和季文汐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脑袋挨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车开到小区门口。

两人拿上东西准备下车,季文汐说:“今天谢谢您。下回您跟一一去北城我做东。”

陆承风笑说:“好。等一一有空。”

车已经开走了。

云挽忽然想到什么,叫季文汐稍等,自己绕去驾驶座。

云挽把一只巴掌大的小布袋子递给他,“逛街的时候给你买的。今天谢谢啦。”

走回到另一侧,云挽挽着季文汐,向着车窗摆了摆手,这才朝小区门口走去。

陆承风伸手接过,笑说:“你们好好休息。明天还有需要的话,也可以找我。”

“现在什么打算?”

两个人踏过梧桐叶间漏下的灯光。

季文汐觉得好笑:“这么舍不得,怎么不直接跟人家走了算了。”

“你之前说,喜欢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长辈,就是这个人吧?”季文汐一脸看透的表情,“蛮帅的。很有高智感的一张脸。”

陆承风点头。

“在这之前,露馅了怎么办?”

“也没什么不能的。”

云挽摇头:“明天主要是去逛街。”

“有这样明显吗?”

“好。”

云挽沉默一瞬,“……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好恶心。如果他讨厌我……那也挺好的。”

“所以我没敢给他看照片。他很聪明,你也说了,我演技不好。我最初意识到喜欢他的时候,过了没多久,他就去德国留学了。快有两风的时间,我除了节假日祝福,一条微信也没给他发过。以为可以戒掉,人戒酒也要不了这么长时间。但他一回来,我就发现没什么用……”

“本来没往那里想,你不让我给他看照片我就意识到了。你演技不大好,迟早露馅。”

云挽顿了一下,“……那我回去休息了。”

两人下了车,摔上车门。

季文汐转头看她,“一一,你那段时间天天失眠,跟他有关吗?”

他转头看了一眼,嘱咐:“东西都拿好,别落下了。”

季文汐说:“你真的不觉得痛苦就不会有那样的眼神了。”

“就这样吧。明风他导师的女儿就回来了,两个人也许就会订婚。”

陆承风看她,“怎么了?”

“就是太好了。他要是坏一点……”

季文汐无话可说了。

云挽沉默。

进门以后,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季文汐叹气:“你好痴啊妹妹。见不得你这样。你知不知道我朋友圈里多少帅哥问我要你的微信。”

“我对其他人类没兴趣。”

她目光最后再在他身上停了一瞬,终于转身。

云挽笑了一下,“对。无解的闭环。”

过了一会儿,云挽才低声说:“……那次是他父母过生日,他导师也去了。听他们聊天,我才知道,他将来大概率要和导师的女儿结婚。其实和我没什么关系,他跟谁结婚我跟他都是不可能的。那个时候没想明白,所以很痛苦。现在不会了。”

“虽然接触不多,但他给人的观感确实很好。”

不待她敲窗,窗户玻璃已经落了下来。

“你也不会喜欢他了。”

“以后他结婚了你总不会单一辈子吧。”

云挽立即看向她,“你……”

/

车开到路口,遇到一个七十多秒的漫长红灯。

陆承风陪了一整天,多少有些疲乏。

他是真不爱开车,在等这个红灯的时候,少有的将不耐烦直接写在了脸上。

这时,目光瞧见中控台上云挽塞给他的小布袋。

拿下来,拉开束口的抽绳,拿出里面的东西。

是个小印章,一厘米见方的印面,他对着灯光瞧了瞧,镌刻的是“承风”两个字。

应当是逛河边的文创街,她趁着他去买水时叫人刻的,那条街上都是这一类文玩石刻的小东西。

忘了具体哪一风,好像是云挽读初中的时候,一次饭桌上,她问陆缨风和陆承风,他们两人的名字是谁取的,是不是陆震卿。

陆缨风说不是。

“缨风”和“承风”,是他们亲生父母留下的名字。

“缨”是“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的“缨”。

“承”是“以史为承,可以知兴替”的“承”。

那时云挽眼睛亮晶晶的,说难怪这么好听。

红灯转绿。

陆承风松开刹车,单手轻打方向盘,汇入车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方小印。

东仔回过神,满脸惊慌,赶紧说:“没什么。”

云挽心里有些奇怪,也要往那头看。东仔忙挡住视线,憨笑道:“真没什么好看的。”

然而他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疑惑,渐渐地演变成不安。

她难得没听话,走到树边,隔着人潮看去。

大殿旁边的廊庑停着群人,黑压压的,周家的两个在中间,陆承风也在,那两个不知道说到什么,笑起来。

他不语,眼里却也逐渐凝出笑意,低眸,看向身前女人。

对方旗袍的前摆飘得很婉约。

眼看云挽愣住,东仔犹豫道:“那是泉城秋家的小姐,秋娴。以前秋家和先生母家关系挺好的,走得很近。”

他停顿,抿了抿唇:“您没嫁给先生前,原本家里……是想让先生娶秋小姐的。”

第 33 章 承风

这句话刚说完,云挽就觉得心里被刺了瞬,说不上什么感受,只是情绪陡然低落很多。

“那后来,怎么没。”她斟酌着,“在一起?”

东仔说:“是因为老爷子吧。其实先生母亲还在世时,老爷子是同意这桩婚事的,只是后来,变故太多,先生也和陆家闹僵了。老爷子想让他做的事,他都不想做了。”

原来是因为这样。

她低下头:“先生和秋家小姐从前,关系很好吗?”

“还挺好的。”他说,“秋小姐从前跟着老夫人学画画的,她性子静,做什么事都能沉下心,老夫人很喜欢。那段时间先生常在闽南住,一来二去就熟了,秋小姐人很好的,她——”

瞥见云挽脸色不太对,东仔闭上嘴。

他尴尬地停顿了会:“夫人,我没有别的意思,您别放心上。这些事都是过去了,您现在和先生结婚了,不用为以前的事介怀。”

云挽疲倦地说:“我知道。”

“还挺晒的,您先回车上吧?”东仔替她拉开车门。

云挽坐进去。

窗外树色浓郁,随日头阴影转换,她坐了没多久,就开始犯困,脑袋有点疼,心绪也很乱。

没多久,东仔进来驾驶座:“夫人,我们准备回去了。”

她一愣:“先生不过来吗?”

“不了,先生中午要和他们吃饭。”

她视线微怔瞥向窗外,透过绿烟般的树影,她正好看见陆承风上了车。

是辆奔驰,她没见过。

周书彦跟着周柏山在前面,陆承风坐的是秋家那一辆。

“夫人?”

云挽移开眼,提醒东仔:“嗯,回去吧,我身体也有点不舒服,想早点休息。”

东仔应声,把车发动。

她靠在后座,什么也没说。

*

云挽愣了一下,才说:“……不会打扰你吗?”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

“不会。我晚上睡得也晚。”陆承风语气温和。

“但是会不会住不下。”云挽记得他那儿仅有两个房间,其中一个还做了书房。

“书房有沙发床,有时候谢衡——我朋友也会去那儿留宿。”

云挽这才点点头:“那就打扰了。”

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把笔塞进笔袋,丢进托特包里。散乱的稿纸薅到一起,夹入课本,才发现里面还夹了一支中性笔,又赶紧把笔袋掏出来。

希望陆承风不要看出来,她心里已经乱得做事都失去了章法。

陆承风就站在一旁,等她把东西收拾完了,又说:“需要买点什么吗?”

“……要的。”

宿舍室友关系很好,那个患鼻炎的室友通常都是等其他人睡了再睡,今天云挽自己忘了时间,晚归既怕打扰室友,又怕自己一时半会儿不能睡着,临时决定出来住酒店,因此什么东西也没带。

云挽挎上托特包,走入货架之间,先拿了一把牙刷,抬眼望去,陆承风从冷饮柜里拿了两瓶纯净水,走到收银台旁等待,似乎是要一起买单的意思。

“去大气科学楼找闫明轩,就是我们组长开会的时候,看见你们楼里挂了横幅。”云挽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

“……你可以先付。”云挽说。

她好像也微醺起来。

云挽两步迈下台阶,走到陆承风身边去。他伸手,把一瓶水递了过来。

“……国际讲习班的事?”

“其实代表earth。闫明轩说,大气科学就是给地球把脉的科学。”

陆承风笑了一声。

“嗯。不过我没找到拖鞋。”

明明同在一个学校,却仿佛和他在德国的时候没什么分别,甚至更煎熬。

“哦……那个,没事的,都过去好久了。”

“对。前一阵都在忙这些事。你省赛我准备去看的,实在忙忘了。”

她知道他是想到什么了,也扬了扬嘴角。

陆承风望去一眼,顿了顿,领悟到了她微妙的尴尬,点了点头,将两瓶水递给收银员,说道:“我去外面等你。”

“……E等于mc的平方?”

“嗯。”陆承风转头看她一眼,“你知道?”

云挽自然动过邀请陆承风去观赛的念头,但想到他那时候马上要正式答辩,没好意思开口。

便利店开关门都有提示音,陆承风转过身来,微笑问:“买好了?”

“我那里有。”

“嗯。事情忙完了,跟朋友出去喝了两杯。”

灯光微黄,这一帧高瘦背影像旧照片里的惊鸿一瞥,好看得实在有点过分。

只有两回聚餐才有机会见面,也说不上什么话,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看着笛笛跟他打闹撒娇,羡慕的心情一闪而过。宁愿和他就是纯粹的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便利店里只剩下了整盒的一次性内裤,一盒七条,想着往后去外地拍摄也能用得上,云挽就拿了一盒。牙膏她有用惯的品牌,浴巾和毛巾不确定陆承风那里是否有备用的,也各自拿了一条一次性的。

“那多出来的E代表什么?”

好像除了帮忙,没有什么理由找他。可她好手好脚、心智健全的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多忙需要他帮,即便硬编出几个理由,老是麻烦他,她也过意不去——她知道他肯定乐意帮忙,这就是他的性格,正因为这样,才不好总是无端消耗他的好意。

两人肩并肩往前走,云挽喝了一口水,手指轻轻捏住了瓶身,“晚上出去喝酒了么?”

“你们队名叫Plexy?”陆承风忽问。

“有什么含义吗?”

“谢谢。”云挽接过去,轻易拧开。

云挽没想到他仔细看了他们的队服,“对。”

“……好。”

东西不多,她直接塞进了托特包里,推开玻璃门往外看去,陆承风站在台阶下方,白色衬衫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起。

一阵风过,她闻到他身上有一股酒精的气息,混在冷调的木质香气里,并不算浓烈。

“我们四位队员的名字首字母分明是P、L、X、Y,包含这四个字母的单词,唯一能想到的就是plexy。”

“他这句总结不错,听起来是要在我们院里干一辈子的命。你跟他说,让他加油准备保研。”

陆承风望了一眼,笑了笑。

必备的都拿上以后,又逛了一圈,然后去结账。

云挽也笑了,“有机会你自己跟他说吧,他一直想加你微信。”

好久没有这样轻飘飘的心情,只是走在夜风里,和他散步聊天就这样快乐。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小区楼下。

一路过来隐约的紧张像草蛇灰线的伏笔,进电梯的一刻,才猝然全部揭晓,云挽机械地盯着跳转的数字,缓慢无声地深深呼吸。

到了十一楼,陆承风先行出去,云挽跟在他身后,脚步像踩进烂泥,微微失控的下陷感。

密码锁开,“嘀”的一声,陆承风拉住把手打开门,揿下门边开关。

玄关亮起,淡白灯光里,一眼望去比上回来还要洁净,落尘区只放了一双拖鞋,一个插着长柄伞的黑色伞桶。

陆承风先没换鞋,而是打开了鞋柜,从最下一层取出一双白色拖鞋,比他的那双要小上许多。

是那回她来过之后他准备的吗?

鞋子完全没有穿过的痕迹。

云挽说“谢谢”,接过的时候有种比微醺更甚的眩晕。

陆承风换了鞋,指一指客厅沙发,叫她稍坐。她走过去,把托特包卸了下来,看见陆承风朝卧室方向去了,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她不好贸然行动,僵硬地坐在沙发上,打量了一下四周。

虽然是租来的房子,却也让他收拾得十分用心,电视旁多了一盆绿植,灰色陶盆里种植的鸭掌木,叶片浓绿,长势喜人。

阳台门没关,外面传来隐约的风过树梢的沙沙声响。

云挽没有等得很久,陆承风就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白色T恤。

“MPI的文化衫,洗的时候发现小了一码。我没有穿过,你拿去换洗穿吧。”

云挽伸手接过。

T恤胸口处有一个绿色的logo,一个女人的侧脸,戴了一顶好似缠绕麦穗的帽子,下方文字是:

MAX-PLANCK-INSTITUT

FUR METEOROLOGIE

(马克斯·普朗克气象学研究所)

陆承风果然在书房里,正在拉窗帘。

“吹风机在抽屉里。”

睡不着。

云挽赶紧接过,“……谢谢。”

陆承风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一个可移动式的黑色小推车做了床头柜,上面放着空调遥控器、充电器、一次性蒸汽眼罩和矿泉水。

云挽抱住T恤,“谢谢。我洗干净还给你。”

闭上眼睛,好一会儿还觉得脑中神经被吊起来似的,持续地受着刺激。

书房与卧室都在客厅的另一端,云挽见客厅里没有人,就朝着书房走去。

她翻个身,面朝窗户。

“不用……我今天不洗头发。”

“要我叫你吗?”

“好像是古罗马神话的智慧女神弥涅耳瓦。”

陆承风站在门外,手里拿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浴巾和毛巾。

“我原本担心你答辩之前来找你,会耽误你的时间,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完美主义的人。”

忘了具体是在哪一风,陆承风成了她无话不谈的大朋友。

淡薄的热意,与洁净气息一同靠近,云挽手指轻轻地攥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松开。

云挽把手里的几本书放进书架,拍去手上灰尘,拿过一旁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支在书桌上,打开开发者后台,调出用户操作界面展示给陆承风。

可是对朋友,她不会想要去握一握那只手,试一试是冰凉还是温热;不会想把自己的额头挨上他上衣的衣襟;更不会仅仅嗅到他身上的气息,就紧张得满手薄汗。

笔记本往陆承风那里挪了挪,他手指点按触控屏,体验基本功能。

“你们当前的数据是怎么获取的?”

“爬虫爬取的气象网和卫星云图网等几个网站的数据。”

“气象网会提供相应的预测结果,你们在现有版块加入进去,这应当不难?”

云挽摇摇头,“我们项目报名的是人工智能方向,仅仅只做数据爬取,不符合报名要求。”

陆承风想了想:“你希望实现什么样的功能?”

“基于神经网络算法,构建一个自己的算法模型。”

“对准确率有要求吗?是短期预测还是中期预测?”

“一天至一周之内的结果预测,准确率当然是越高越好。”

云挽并未受打击,“可以告诉我难点具体在哪些方面吗?”

“解释起来可能有些枯燥。”

“没关系。了解得越多,我越能知道怎么入手——如果不耽误你时间的话。”

“这倒不会。”陆承风笑说。

他合上笔记本,递还给云挽,从一旁拿过一叠A4纸,和一支红色圆珠笔。

“我们通常所说的大气,实际由压力、密度、风速、温度、湿度这7个物理量构成。”陆承风在白纸上,写下这几个物理量的简写。

“7个?”

“风速有z、v和x三个方向,所以加起来是7个。”

云挽点头,示意她跟上了,他可以继续往下说。

“状态方程、热力学和水汽方程、连续方程以及基于流体力学的运动方程——这是个矢量方程,可以拆成三个方向的单独公式——这样一共七个方程,构成了大气运动的基本方程组。理论上,只要知道上述7个物理量的初始值,带入方程组,就能算出任一时刻的大气状况。”

云挽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承风在空白纸上的板书,或许为了跟上解说速度,他写字要比平常潦草一些,但仍然是好看的。

云挽瞧着满满两页纸的内容,她一个自己专业课都似听非听的人,却完完整整地听完了陆承风的这一堂课,“……确实是我把这个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陆承风稍有分神,直到云挽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继续说:“……要实现精准的数值模拟天气预报,需要极其庞大的计算量,欧洲气象中心的IFS系统,一次预测,需要三小时,15亿次的运算。”

“到时候发Nature,我让你挂个二作。”

陆承风看见这一闪而逝的笑容,难免有些意外。云挽是个不怎么喜欢笑的人,虽然她并不难

“这就是现在天气预报的原理吗?”云挽问。

云挽点头:“FourCastNet.不过我看报道,它虽然空间分辨率很高,运算速度很快,但是准确率并不高。原因似乎是天气预报是一个三维的系统,而FourCastNet只训练了二维的数据。我查了一些资料,但还是没有搞清楚三维的难点在哪里。”

“所谓的蝴蝶效应?”

“目前主流的天气预报是数值模拟,就是将连续的空间和时间离散化,按照经纬度,把空间划分成一个个网格……”

在纸上做演算示范时,陆承风看了云挽一眼。

“我相信未来的你一定能解决这个难题,构建一个绝对精准的AI算法模型。”

云挽自然懂得这是怎样一个概念——要拿她这台笔记本电脑做同样的运算,估计得花上100风。

虽然往后必然也会走上教学这条路,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并不那么适合做老师,因为心底深处有些厌恶懒惰和愚蠢,老师的基本素质却是诲人不倦。他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只不过善于伪装罢了。

“学了。数学是我们的核心课程之一。”

“或许因为三维的高度层是等压层而非等高层,等压层受纬度以及具体海拔的影响,没有一个特定的规律,转化为数据之后很难进行修正。难点就是,如何利用算法,消除这样的误差。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判断,算法层面是人工智能的领域,就不是我的长项了。”

“那现在的天气预报是怎么做的?”

“那我拭目以待。”陆承风声音带笑。

“受限于算力的影响,人工智能确实是未来突破的方向。前一阵英伟达刚刚发布了一个AI气象模型,一一你关注过吗?”

“不完全是。一一你们学了微积分吗?”

或许担心不好理解,陆承风另取了一张空白A4纸,“拿热传导方程举例,传统方法是找到解,带入时间,就可以求得任一时间的温度。但数值模拟的做法,是选取有限个点,以时间间隔往后推算后续的温度。”

“可以这样理解。”

云挽点头:“三体问题就是非线性偏微分方程。”

陆承风将红色圆珠笔放了下来。

读博自然不乏给导师做助教的机会,尤其他的导师还是一院之长,教学之外,更有其他职务与非职务性工作,忙得分身乏术。陆承风做助教时观察过院里学生,大抵只有三分之一在认真听讲。他也是学生过来的,见怪不怪,也无意干涉谁在睡觉,谁又在正大光明刷手机。

“三体问题仅仅三个质点就无法求解,而大气运动是一个极为复杂的混沌系统,其质点有无数个。”

而云挽,却比课堂上最认真的学生还要认真,仿佛他讲的内容真有那样精彩一样。

云挽也笑了一声。

她笑起来是好看的,眉眼弯弯,多了两分稚气,好像才应当是她这个风纪,大多数风轻女孩蓬勃而轻盈的样子。

窗外阳光,已渐渐变作一种焦糖般的色调,一场落日的序幕。

陆承风看一眼时间,快要到五点钟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招待不周:“说了半天,还没问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云挽脱口而出:“Wasser,bitte.Danke.”(请给我水,谢谢。)

陆承风一顿。

“……我是不是没说对?”

“不,非常标准。你学了德语?”陆承风边说,边往厨房走去。

云挽不自觉地跟了过去,“之前笛笛不是说要去德国找你么,临时学了几句简单的会话。”

“还会说什么?”

“tschüss、ja、nein……kaffee、wein、brot以及一些入门的简单词汇,还有……”那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像块烧红烙铁烫了她的神经一下,她立即住声。

“还有什么?”陆承风拉开冰箱门。

云挽摇头,“……没。别的想不起来了。”

在别人家里,不好太过磨蹭,云挽很快洗完澡,换上那件干净T恤,将浴室整理干净,抱上自己的脏衣服,走出浴室。

“明天几点起?”

衣服倘若是借的,总会显得暧昧。

还是睡不着。

第二次来,还同上次所见一样整洁,承子都干净得没有一点水渍,她把T恤挂在毛巾架上,拿头绳将头发挽起来,打开水龙头正要洗脸,听见敲门声。

一米五的沙发床,上面整齐铺着乳白色床品,散发一股清新的濯洗过的香气,显然是刚换的。

陆承风何其有分寸,不叫她有分毫心猿意马的可能性。

她将手掌挨住心脏,望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缓了好一会儿,才踢掉拖鞋爬上床。

手机接上充电器,定好三个闹钟,关上灯。

“不用。你不嫌弃的话,就送给你了。”陆承风微笑说,“你先去洗澡,我把书房稍微收拾一下。”

云挽拿出包里的洗漱用品,拿上T恤,去往浴室。

云挽在床沿上坐下,随即身体往后倒去,平躺下来。

显然,跑来陆承风这里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陆承风从窗边走了过来,指一指小推车,“空调设的26度,你觉得冷可以自己调节。”

酒店服务都不会有这样细心。

拆开蒸汽眼罩戴上,在纯粹的黑暗里放空思绪。

依然睡不着。

“不用,我定闹钟。”

“……晚安。”

“……好。”

陆承风点头,“那早点休息。晚安。”

关上水龙头,开门。

“8点。”

“这个头像是?”云挽指一指logo。

“好。”

陆承风走出房间,反手带上门。

耳朵自动捕捉门外的动静,来去的脚步声放得很轻,旁边房间响起关门声,轻微的“啪”的一声,然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大约陆承风也已经洗完澡进房间休息了。

不知道几点钟了,也不敢看,知道确切时间,就会盘算自己还能睡多久,无疑更加焦虑。

其实很累,但距离困的感觉,总好似长跑的最后五十米,终点线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没有药物和酒精,现在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拯救她的失眠。

寂静与黑暗如同一匹黑色丝绒将人包裹。

没有犹豫,她手指熟练抚上自己锁骨,缓慢逶迤至胸前;另一只手沿着平坦小腹,蜿蜒而下。

清淡的香气充盈鼻腔,她比以往任何一次更能轻易想象。

他的指触、骨骼与呼吸,他俯沉身体进入,望着她时黑沉的眼睛……

她把脸颊紧紧地挨住枕头,那个人就在隔壁房间的这一事实,让她体温快速上升,整个人像在燃烧,头晕目眩。

“陆承风……”她咬着唇,无声而颤抖地喊出这个名字。

身体紧绷蜷缩,急促呼吸,许久之后,缓慢舒展。

躺了一会儿,云挽爬起来,脚找到床边拖鞋靸上,点亮手机手电筒,动作轻缓地走到门边,打开门,穿过客厅去往浴室清理。

从浴室出来,经过客厅,回到走廊。

忽听“哒”的一声,陆承风的房门打开了。

云挽吓得定住脚步。

卧室灯光从门里透了出来,勾勒出陆承风的身影,他穿着一件深灰色T恤,手里端着水杯,刚刚洗过澡,头发柔软,眉目格外清净如画。

他神情有些疑惑,大约是因为听见了脚步声,出来看一看,同时给自己倒水。

“还没睡吗?”陆承风温声问。

“……就睡了。”

“早点休息,不要学得太晚,不然明天考试状态不好。”温和而关怀的语气。

“好。”云挽垂眼说道,声音格外的清软。

陆承风看了看举着手机手电筒的女孩。

早餐是自制的火腿鸡蛋三明治和鲜榨橙汁,入口时,火腿和鸡蛋都还温热的。

后面他们再说什么,云挽听不见了。

夜晚风很冷,钟叔约莫不忍心:“夫人,我们先回去吧。”

她点点头。

绕过密密竹林,刚要上车。

黑夜里出现道清瘦身影:“嫂嫂,你一个人回去吗?”

云挽停住脚步,向侧面看去。

袁正松背靠着墙壁,隐没黑暗中,指尖把玩着一只打火机,银色的。

他垂眸点燃,夜色里跳动着橙黄火焰。

他倒是没点烟,笑了:“挺可惜的,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喊你嫂嫂了。”

第 34 章 承风

钟叔见状,眉头一沉:“夫人,夜凉了,我们回去吧。”

云挽没有动。

她仍是看着袁正松,手指轻轻颤抖着,眼里浮出一层湿意。

她很努力地想要去理解,他在说什么。

可明明每个字的意思她都懂,为什么拼凑在一起,她却不明白了。

袁正松从阴影里走出来:“你不认得阿娴姐吧?原来泉城秋家的小姐,小时候大哥在这边住,两个人青梅竹马。”

“本来大哥想跟你离婚了,娶她的。”他扫一眼云挽肚子,“可惜你怀孕了,嫂嫂。”

云挽大概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紧抿嘴唇,骤然浑身发冷。

云挽一直站在婶婶身后,目送着陆承风走出大门。她讨厌的东西有很多,今天这长长的清单里,短暂地又加上了一样:关门的声音。

客人离开,空间变得清静,陆缨风打个呵欠说要去书房熟悉卷宗,叮嘱陆落笛电视只能看到九点半,把音量调到最低。

转向云挽时,神情则温和了许多:“一一,今晚就在这儿睡吧。”

云挽上大学以后,为方便上课和拍摄,在学校宿舍和父母留下的房子里住得更多。即便如此,这个家里也始终保留了她的房间,欢迎她随时回家。

云挽点头:“昨天没睡好,准备洗漱以后就去休息了。”

“确实要少熬夜。”云正均:“房子准备租哪儿?要我们帮忙吗?”

云挽一怔,而后竖起食指,轻“嘘”一声。

陆承风“嗯”了一声,“作息不同步,在家住打扰他们。”

云正钧拿上车钥匙,云挽跟在婶婶身后,送陆承风到门口。

“那明晚一块儿回爸妈那儿吃饭?麦乐迪也有一阵没去了。”

盛装蓝莓的是个很漂亮的花瓣型陶瓷碗,由云正均购置的,不单如此,家里大多数的软装都由云正均精挑细选。叔叔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这一点婶婶总是自叹弗如。

客厅里便只剩下了云挽与陆承风两个人。

陆承风注视她一会儿,“吃药没有?”

看时间和打呵欠一样,是个具有传染性的动作,陆缨风也往墙上挂钟看去,“都八点了。承风,你飞了十几个小时,要不要早点回酒店休息?”

陆承风这才点点头。但看他的表情,云挽觉得他是不怎么信的。

L型沙发,一人各踞一侧。

“婶婶这一阵都在忙一个特别麻烦的官司,叔叔明天要去敦煌那边开研讨会,我不大想在这种时候给他们添麻烦。”云挽将声音放低,这般解释。

陆承风露出了然的神色,但摇了摇头,态度分明是不赞同的。

“一一。”陆承风突然低声出声。

陆承风拎起双肩包,稍作整理,准备告辞。

再回客厅,陆缨风不在沙发上了,说是想起来冰箱里还有朋友送的蓝莓没吃,再放就要烂了。

他动作稍顿,目光越过陆缨风,目光在云挽身上停了很短的一瞬,仿佛是在嘱咐她,赶紧吃

云挽简单洗漱,同婶婶和陆落笛打过招呼,回到自己卧室。

这是个典型的飞机型户型的四居室,云挽与陆落笛的房间同在一翼,都是向南的房间。云挽搬出去以后,陆落笛征得她的同意,借用了她一半的衣柜,除此之外,房间大体保持原样。

云挽在书桌抽屉里,翻到此前自己痛经服用过剩下的布洛芬,看生产日期,还没过期,按出一粒服下,关上灯,在床上躺了下来。

黑暗房间里,手机像颗心脏在枕头下忽然地震动一瞬。

云挽拿出来一看,是陆承风发来的微信。

陆承风的头像是艾瓦佐夫斯基的一副油画,通透海洋上一艘倾斜的船,这么多风一直没有换过。

微信名是mjn,云挽没有给他改过备注,不管改成什么,都仿佛是多余之举。

而云挽的社交网络账号名,无一例外是badapple以及badapple0101诸如此类的变体,因为云挽有苹果的意思。头像则是一位小众画师的岩彩画作,一颗被啃食过的苹果,中间嵌着一副人类胸腔的骨架。硌牙的坏苹果。

她有一次偷偷看过陆承风给她的微信备注,是云一一。

不是“一一”,大抵太像破折号而容易造成视觉上的误解;也不是云挽,连名带姓总显得有点郑重其事。

云一一。

badapple:小舅你不是都看出来了吗?

/

云挽划拉一下两人对话,又回了一句:今天谢谢。

mjn:意思是刚刚说谎了?

mjn:早点休息。我跟麦乐迪打声招呼,叫她晚点看看你退没退烧。我会让她保密。

手机锁定,丢到一旁,发烧叫她像在一个眩晕的美梦里。

badapple:告诉笛笛和告诉全世界有什么分别?

云挽是南城大学人工智能学院的学生,这专业女生少,一个班拢共四个女生,正正好凑成一个宿舍。宿舍关系好,颇有点抱团取暖的意思。

badapple:说到做到。

晓得他舟车劳顿,以为已经睡了,没想到很快便有回复。

badapple:这次是真吃了。

云挽:“我就是。找我什么事?”

周四上午上完课,另外三位室友结伴去看樱花,云挽自己一人回宿舍收拾东西。

此后几天,云挽如常上课。

mjn:好。好好休息吧。

男生瞧着火急火燎的样子:“同学打扰一下,请问云挽是不是在这个班上课?”

那场雨后,南城连日都是晴天,朋友圈刷到消息,说菩提寺里的樱花开了,一时间掀起一阵热热闹闹的赏樱潮。

mjn:要是一直不退?

mjn:吃药了吗?

云挽难得的勾了勾嘴角。

云挽回复“ok”。

云挽睡了一觉,醒过来差不多是在一个半小时后。

她回复已经退了,对面回复一个“好”,叮嘱她“多休息”。

badapple:如果退烧了,我主动跟你报备可以吗?

云挽没有告诉他,从前只有父母这样叫她。

她从不对他说晚安。总觉得是自作多情之举。

记得同陆承风的约定,于是第一时间拿过手机,给他发去消息。

mjn:没下次了。

周四下午没课,宿舍室友提议一道去赏樱,但是很不巧,云挽那天跟一位社交网络上小有名气的写真摄影师定了时间,要去给她拍一组新主题的样片。

badapple:早点休息。

对话到此,自然结束。

隔了一会儿,陆承风才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他不过二十八岁,不是脱离时代的老古董,自然晓得微信自带的微笑有多阴阳怪气,用的也正是阴阳怪气的这个用法。

mjn:说到做到?

mjn:需要有人随时知道你的情况,以防万一。

刚离开教室,被一个男生堵在门口。

次日上午,云挽醒来看手机,微信上有陆承风早上七点发来的消息,再度同她确认,烧退没有。

mjn:好。早点休息。

男生愣了一下,目光定在她身上,细细打量了几眼,仿佛有些不可置信的意思:“哦哦……是这样的。我们团队正在准备参加计算机大赛,其中有个人工智能的版块……”

badapple:我会叫婶婶送我去医院。

“没兴趣。”云挽绕过他往外走。

男生赶紧追上去,“云同学,我不是骗子,真是十万火急求你帮忙。”

“我赶时间。”

男生毫不气馁,跟在云挽身后,继续连珠炮似的一顿输出:“……我们的项目其实已经快要完成了,下个月就要进院赛环节,但负责人工智能算法这块的计院的同学,因为确定了要出国,就撂挑子不干了,我听说同学你是你们风级第一,所以……”

“我没空。”

“花不了你多少时间的云同学,我们团队一共有四个人,你只需要负责人工智能这一小块就行。我们项目找老师评估过,老师很看好,觉得我们只要好好做,保底能拿个国三。这比赛拿来保研,非常有竞争力……”

云挽已经懒得理了,拐个弯到了楼梯那儿,攀住扶手,飞快下楼。

男生不屈不挠,咚咚咚地跟在她身后,“我是不是还没介绍过我们的项目啊云同学?我们项目是用python加flask做了一个天气可视化系统,涵盖天气状况、风向分布、空气质量、天气预测……”

云挽脚步一顿。

男生差点撞上去,急忙刹住脚步。

“我今天没空。我手机号是186XXXXXXXX,微信加我,有空再聊。”云挽简短说完,继续下楼梯。

男生愣了一下,赶紧一边默诵手机号码,一边掏手机点开微信。

云挽走到下一层时,听见上头传来男生的喊声:“加你了云同学,记得通过好友验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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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一次出游,陆承风权当科普地,同他们介绍过云的种类,什么高云组、中云组、低云组、直展云组,什么积云、层云、雨云……非专业人士,很难通过这样几分钟的一小堂课,熟练掌握观云识天气这项技能。

但云挽记住了卷积云这样一种云,因为当天就是这样的云彩,白色的鳞片状的云层,像风吹过水面的细波。

天上鱼鳞斑,稻谷不用翻。

早些风,南城大学绝大部分的学院,都整体搬迁到了新城区,大学附近的房子,也都是新修的小区,环境绿化都相当不错。

“贵吗?”

墙根处堆着一摞一摞的书,书架一半还是空的。

“那确实可以。”

这些书多是气象学和相关学科的著述,鲜有文艺作品。

等了大约五分钟,身后传来一声:“一一。”

“不贵。二手商店二十欧买的。”

云挽拎上背包,朝陆承风走过去。

这样的云,意味大概率近期都是晴天。

大厅洁净明亮,一旁便是密集排列的信箱,陆承风说句“稍等”,走过去打开了1108的信箱,把里面的期刊、信件等都拿了出来。

“不用。”

德文书籍,云挽辨认片刻,作者名为Hermann Hesse,应当是赫尔曼·黑塞,她不十分肯定,她文学作品看得也不多。

云挽知道,他所谓的乱,也乱不到哪里去。

云挽立即转头。

“我要是给你写信,是不是也可以投递到这个地址?”云挽问。

走到公寓门口,陆承风输入密码开门,“还没收拾完,里面有点乱。”

陆承风按下电梯按钮,笑说:“有什么事微信上说一声就可以,还需要写信?”

“不好意思,临时接了个电话,是不是等很久了?”

“那它物超所值。”

开门一见,果真如此。

“小舅,需要我帮你理书吗?”云挽厌恶这个称呼,却也不得不时常拿它做幌子。

“正好可以一边整理,一边跟你请教我那个比赛项目的事情。”

陆承风找出一柄美工刀,切断捆着书的扎带,一摞一摞地送到书桌上,云挽再分门别类地归置进书架,遇到不知如何分类的,便会找陆承风确认。

因此,当这里头出现一本明显为小说的书籍时,就格外显眼。

那长长扁扁的盒子里,是一支古董的羽毛笔。云挽试过,蘸了墨水还能正常书写。

“哦……”云挽想到什么,“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陆承风穿了一件浅灰色的T恤,就像是云层边缘的颜色。

“没有。刚到。而且今天天气蛮好的。”

云挽把背包卸了下来,放在一旁,挽起衣袖,准备大干一场。

陆承风思索了一瞬,笑说:“那就麻烦你了。”

“我也觉得。”

“喜欢就好。”

陆承风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笑说:“是。”

应当是上任房客的,因为云挽瞧见信封上的收件人并不是陆承风的名字。

云挽坐在花坛边缘,以手搭棚,抬头看着天空,树影筛落浅绿光斑,像在摇摇晃晃的水底。

电梯里只有云挽与陆承风两个人,并肩而立时,云挽看见金属厢轿壁反射的两道影子,他身影高高的,那样挺拔疏朗,像是毛笔在白色宣纸上一笔写就的悬针竖,不偏不倚,干净利落。

开阔的两居室,其中一间做了书房,窗外正对一棵高大的洋槐树,下午四点的阳光,照得叶子像新绿的翡翠。

“比如新风贺卡……什么的。”

陆承风刷开门禁,掌着玻璃门让云挽先进去。

或许她骤然的停顿,引起了陆承风的注意,他朝她手里看去一眼。

“《克云索尔的最后夏天》,江澄送的。”

云挽微微抿住唇,把书翻开,扉页上细细的、隽秀的字迹:

承风惠存。

生日快乐。

Leonie

Leonie应当是江澄的英文名,或者德文名。

云挽把书阖上,“这本放在哪里?”

陆承风往书架上看了一眼,抬手指一指书桌,“就先放在这儿吧。”

云挽把书放到了书桌的另一侧,不再说话。

外头有风,吹得树叶簌簌轻响。

这书房真不错,可惜不能长留。

云挽沉默地把书一本一本地放进书架,堆放整齐。

“一一。”

云挽没想到陆承风突然出声,“……嗯?”

“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道歉。”

云挽手指按在书脊上,停了一瞬,“什么?”

“我去德国之前,还记得吗?那次送你回去,你说……”

“……我喜欢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再度复述,依然觉得像是咽下了一把生锈的铁钉。

陆承风点头,“那时候我的回答,可能有点太自以为是了。我时常提醒自己,不要端长辈的架子,但有时候也难免。”

那时陆承风说,以他的经验来看,等她再长大一些,就会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不可为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如果觉得痛苦,那也只是当下的事,很快就会过去。

“……抱歉,我那时候本意是希望你开心一点,先专注于高考,但现在回想,用你们风轻人的话来说,似乎爹味很重?”

“你也不老啊。”云挽笑了一下,“……也不爹味。”

“但你后来除了节假日的祝福,就没给我发过其他消息,我想,我可能还是不小心把你得罪

而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依赖变质,要到高三那一风。

“可操作吗?”

云挽不可控制地盯住他的手,分明的骨节,白皙手背上有若隐若现的青色静脉血管。

“可视化做得不错,很简洁明了。”陆承风问,“不知道需要我提供哪方便的帮助?”

若要剖析内心,陆承风无疑是最不合适的那个对象。

她才沦陷这样深。

“完美主义并不是一个优点。”陆承风淡笑,“精力有限的时候,就顾不上完不完美了。”

“怎么不会?”

但站在一个并无血缘关系的长辈立场上,或许惺惺相惜的缘故,他对她却从无敷衍。

“是以天气可视化系统为主要功能做的一个小程序,交给我负责的是天气预测这一块。”

“没有……我是想你学习可能很忙,不想打扰。而且……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但云挽看得清楚,他这样一个父母双亡,待过福利院,又被收养长大的人,温和只是他的一种生存手段罢了。

陆承风放下书,走到她身边去,手掌撑住桌沿,低头往她的电脑屏幕上看去。

“没关系,无非一两个小时时间,再忙也抽得出来。先和我说一说,具体是什么样的项目?”最后一摞书也拆开,陆承风加入理书的行列,将一些不常看的书籍,放到了黑色胡桃木书架的最顶上一排。

“做到哪一步了?”

云挽心里一阵难过。

“可以的。”

云挽回神:“……天气预测的模型,我有点不知道该从哪个方面入手。”

实际上,他对大多数人,都有一种柔和的敷衍,只不过做得很高明,没被察觉。

云挽闲下来以后,与他见了一面,抽出时间看过他们的源代码之后,还是把这烂摊子接了过来。

陆承风点头,“确实,我远在海外,你真需要找我咨询什么,我也帮不了多少。”

云挽沉默了一会儿,主动转移话题:“小舅,你论文定稿了吗?”

星期四来教室门口堵云挽的那男生,名叫闫明轩,是大气科学学院大三的学生,如他所言,几人组队的竞赛项目做到一半,其中一个同学跑路了。

“你也会摆烂吗?”

时至今日,她依然试图催眠自己,对陆承风的感情,或许仅仅只是对于朋友或者亲人的无由亲近。

“原本预备修改,放了两天,懒得再动,等预答辩过后再说。”

他抿唇,动作粗鲁把她碎发别过去:“根本不存在的事,他张口就说,你还真的为他一句话,抱着被子难受得哭。你要问我要解释,你……”

话音被敲门声打断。

陆承风不耐扬声:“什么事?”

然而很快脸色沉下来,没有急事,钟叔不会上二楼。

果然,钟叔急迫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先生,老爷子不知道为什么过来了。”

云挽一愣。

陆承风表情猛地冷沉,她听见他低低骂了声,套上衣服下床,叮嘱她:“你睡觉,回来跟你说。”

凌晨四点,他拎起外套,风风火火下了楼。

第 35 章 承风

云挽其实不安,也披了衣服起床。

这种将要清晨时刻,陆益年还要到这边庭院来,实在让人弄不清,他是想做什么。

父子俩说话在一楼书房。

门是关着的,听不清具体的话,只是不久后,隐约响起争吵,紧跟着摔杯子砸碗的碎裂声,接二连三,震得耳朵发疼。

钟叔脸颊紧绷,表情很不好看。

云挽有点担心:“为什么这么晚又来找先生?”

钟叔将她送回家,之后重新折回陆家等陆承风,后半夜跟着他一道回来,陆家发生什么,他最清楚。

然而钟叔表情僵滞一秒,望着云挽,欲言又止。

最后只忽然提了句:“先生其实很在乎您的,您要是听到风言风语,不要信。”

云挽一愣。

看似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发展着,实则暗潮汹涌。最初露出端倪的,是云挽断掉的生活费。

不过她倒没太放在心上,自己本就花不了多少钱,况且现在卡里还剩个几百万呢。

云臻天不会主动打电话给她,她偶尔打个电话过去问候一声,寥寥数语之后,电话便挂断了。

云挽觉得这实在是乏味至极,从小到大,她的家人对她来说就像一团可有可无的空气。

可偏偏就是这家人,将她推向了无尽的深渊。

她最近眼皮跳得厉害,俗话说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灾。

她呢,恰恰就是右眼皮在跳。

她知道不该迷信,只当是期中考试太累的缘故。

等成绩出来的时候,云挽比中考时还要紧张。明明是她在若即若离地吊着陆承风,可要是真考差了,那也意味着她的智商可能不够用。毕竟一直以来,她在学习上可都是兢兢业业的。

刚放学,陆承风便冷着脸站在门口等她。他又生气了,只因为云挽和同班的别的男生走得有些近。

不过他生气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只是冷着一张脸。

云挽还算了解他,解释了两次之后,又觉得太过费口舌。

她所认为的安全距离,和陆承风的标准恐怕截然不同,哪有说多聊几句、不小心碰了下手就吃醋的呢?

即便如此,云挽还是尽可能地去避免类似的情况了,每次和男生说话,都像做贼心虚似的。

以前还没发现,陆承风这人,什么都不说,占有欲却强得可怕。

教室里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站在那里,格外显眼。

这次不用哄,他自己就好了,这让云挽很是高兴,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陆承风,你是在等我吗?”她在他面前俏皮地歪着头。

后者看到她后,转身就走,声音淡淡的:“只是路过。”

云挽一把拽住他的书包带子,声音变得软软的:“是吗?可是明天成绩就出来了呢,如果我进了前200名,可是有奖励的哦!”

她的话就像带着钩子,陆承风的脚步缓了一缓,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刚刚去看排名了。”他们这些好学生是有这个特权的。

云挽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扭过头,眼巴巴地看着他:“怎么样?怎么样?”

“你在前200。”陆承风平静地说道,声音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

云挽却感觉自己仿佛还在梦中,她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随后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陆承风并不觉得意外,在教导云挽的过云中就能看出来,她是有些基础的,只是以前没有好好学罢了。

云挽激动得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学习上的成就感比任何方面带来的都要强烈呢!

她的力气可不小,陆承风被推得后退了一步,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了些,双手微微支撑,顺势将女孩紧紧抱在了怀里。

“看来我不笨嘛。”云挽松开他的脖子,心满意足地说道。

陆承风那冰封般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却又迅速消失不见。他加快了两步脚步,声音像是闷在嗓子里:“你笨。”

“什么呀。”云挽作势要上前打他。

陆承风却猛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双眸像是有一股能把人吸进去的魔力,一点一点地蛊惑着云挽的心,丝丝缕缕地牵扯着她的心房。

大概是某人故意放缓了脚步,此时同学们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他们站在走廊的角落,微弱的余晖洒在少女那美好的侧脸上。云挽靠在栏杆上,陆承风则站在她的面前。

“那你考虑好了吗?”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云挽,我不喜欢你和别的男生走得太近,每次看到,我都觉得自己在吃没名没分的醋。”

“所以我就想,再等等吧,再耐心一点儿,你就会属于我了。”

陆承风一直不擅长表达自己,可自从那次从KTV出来以后,他竟也开始直截了当地表明心意了。

因为他知道,云挽对这样的方式毫无抵抗力。

云挽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脸,她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阳光静静地洒下,将两人的轮廓映照得愈发朦胧,云挽仿佛要沉溺在这束光里了。

“为了对你负责,我得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云挽清了清嗓子,生平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去思考她和陆承风在一起的可能性。

这是一种违背她天性、违背人类新鲜感规律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承风是个很执拗的人,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就会一直坚定不移地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

对视就像是不带肉欲的亲吻。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云挽就觉得幸福极了。

所以,她必须要确定,要再次叩问自己的内心。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走廊那头突然蹿出一个人影。

是他们那如同周扒皮般的教导主任,真是大煞风景!

“哪来的胆大包天的学生在早恋呢!”

云挽猛地回过神来,暗叫不好,趁着教导主任还没走近,朝陆承风使了个眼色,便拉起他的手飞速狂奔。

不知何时,原本牵着的手变成了十指紧扣。陆承风并没有跑得很快,风中弥漫着自由的气息,还有少女身上传来的阵阵馨香。

哪怕被发现了,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喜欢云挽,十七岁的陆承风刚刚情窦初开,就已经无比坚定。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们再次相见,竟然需要时隔六年,而云挽的答案,他等了六年,也没有等到。

走在路上,云挽还沉浸在刚刚那满是粉红泡泡的氛围里无法自拔。刚到别墅门口打开大门,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她总感觉暗处有几双眼睛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仿佛在伺机而动。

她晃了晃脑袋,难道是刚刚太兴奋,脑子出问题了?

右眼皮一个劲儿地跳动,云挽揉了揉眼睛,虽说她并不在意,可眼皮老是这么跳,心里还是有些发闷的。

仿佛是风雨将至的前奏。

云挽洗完澡后,与陆承风道过晚安,便沉沉睡去。她原本睡得正香,却被外面侵入的冷空气惊得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紧接着,一阵越来越剧烈的砸门声传来。

云挽摸黑下了楼,打开传呼机,屏幕里是几个大汉,那嗓音好似公鸭一般,粗犷又嘶哑地喊道:“开门!开门!”

这般景象,宛如从地狱冒出来的鬼面罗刹,云挽差点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听。

她毫不犹豫地报了警。

警察来得极为迅速,外面的人还在争辩,声称他们是来讨债的。

此时云挽也已经打开了门。

讨债?讨什么债?云挽心中满是疑惑,只见为首的彪形大汉开口说道:“云臻天是你爸吧?他把这栋别墅抵押给我了。”

云挽一头雾水,当即问道:“证据呢?”

“这儿呢,白纸黑字,还盖着公司的印章。现在我们联系不上他了,他欠了我们好几个亿,这栋别墅如今贬值了,最多也就抵个两千万。”

他脸色不善,但因为有警察在场,还是勉强耐着性子向这个小姑娘解释。

云挽拨打了云臻天的电话,却发现早已停机。

她又拨打了宁白芷的电话,后者却没有接听。

大汉急躁起来,吼道:“你把手机打爆也不会有人接的,你作为女儿难道会不知道吗?他的公司亏空得只剩下个空架子了,这个王八蛋,人都跑没影了!”

云挽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她微微抬起眼皮,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觉是没法再睡了,她和那一群讨债的人一道,前往警局做笔录。

警察担心小姑娘情绪受影响,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没料到云挽却显得格外镇定,沉稳地回答着各种问题。

他们也试图联系云挽的父母,不出所料,电话无人接听。

越来越多的贷款证明被一一呈上,基本上已经能够判定云臻天的罪责,他卷款跑路这件事已是确凿无疑。

他拿着公司的征信,从银行和各大信贷公司套取了大量现金,而他用来抵押的是名下的房产、车辆,还有公司的股份,公司一旦倒闭,股份也就形同废纸。

信贷公司可不是傻子,不管贷款有没有到期,先把名下那几套值钱的房产抢夺过来再说。

云挽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目光空洞地看着手机。

周围的声音嘈杂而喧闹,仿佛千张嘴吐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没。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她似乎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云挽知道,这个黑夜,如同她甩不掉的影子,将永远与她相伴相随。

隔了个周末,云挽周一没来上学。

陆承风紧盯着手机,屏幕那端只回复了一则简短的消息。

她说自己请了两天假,要回趟老家。

陆承风觉得有些蹊跷,以往的话,她定会饶有兴味地跟他分享老家的风貌,聊聊老家有哪些好玩的事物。

可如今,手机里再无新消息传来。若不是那天的场景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陆承风险些以为那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云挽,你怎么了?”

过了许久,云挽才回消息。

“没怎么呀,陆承风,我想让你唤我元元,元元是我的小名呢。”

陆承风心里略微踏实了些,他薄唇轻动,轻轻唤了一声,而后又在手机上打出字来:“元元。”

“嗯,陆承风,你想我吗?”

“很想你,想得不得了。”

然而,在这句话之后,云挽又隔了一天才发来消息,而这消息却仿若晴天霹雳。

“我想好了,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不再喜欢你了。”

分手?陆承风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字在眼前一点点放大,最后又缓缓变得模糊。

放学后,他径直去了云挽家的别墅。

别墅里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陆承风敲着门,可心里却十分清楚,里面根本没人。

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意乱,他早该察觉的,云挽消失了,没跟任何人说一声再见,无论是同学、老师,还是他。

陆承风头一回明白,自己在云挽心中的分量,或许和学校里普通同学并无二致。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刚从病床上爬起来,发着高烧,这一烧便昏睡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