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哪?”
深夜十一点,酒店走廊,景尧做贼一样从自动感应门边探出头。
一不小心,和前台接待员四目相对。
前台接待员微笑:“这位客人,您干嘛呢?”
“做贼。”景尧说。
前台接待员:“?”
景尧发现不对,改口:“不是,我偷情,不是来偷东西。”
“………………”神经病。饶是有着良好的培训,前台接待员还是没忍住,“呵呵,呵呵……您自便。”
沈亦郴目不忍视,转开了头。
景尧却没那个自觉。
偷情嘛,咳,当然得背着人。
尤其是某个时姓名长清的女士,以及她的小跟班。
一路偷偷潜伏,前进又后退,千里眼顺风耳通时加载,再加上蛇形走位,终于……回到了房间。
“这个点,你姐已经睡了吧?”沈亦郴欲言又止。
景尧凝重地摇头:“没呢,她跟我妹准备通宵看恐怖片,两个可怕的女人。”
他合上门,把沈亦郴让进这间不过入住了一天,就被糟蹋得不成样的套房。
递上三个行李箱大开着,保姆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被翻成一团乱,门口脏了的鞋就摆了三双,床上更是东一块西一块,全是景尧换下来的衣服。
沈亦郴默不作声地打量,看得头疼。
景尧问他:“你洗澡吗?”
那肯定要洗,胡闹了一晚上,身上全是味,还有被泼上来的水,贴在他身上,又被海风吹了一路,都快捂干了。
不过景尧问这话……
沈亦郴也不是没在景尧的住处洗过澡,上次这货还直得毫无畏惧,搬了个凳子坐在他门口,给他从龙傲天放到了耽美虐恋情深。
这次……
景尧把着门把手,眼睛亮晶晶的,“一起吗?”
第56章 56 “谢谢啦姐。……
房间里只开了走廊的灯, 橘红色暖光从头顶洒下,金沙般覆盖在人身上,蜜一样柔软温暖的质感。
沈亦郴垂眼看着他, 在景尧蠢蠢欲动伸爪子的时候, 一把拉开了浴室的门, 把人塞进去, 哐当合上, “不。”
“啊?为什么?”景尧大失所望。
“你明天不是还要出去玩?”沈亦郴说得不怎么走心。
“……对自己好有信心哦,哥哥。”景尧幽怨地说,隔着墙挠玻璃, 吱吱吱的,“那不然你躺下, 反正你不出去玩。”
“做梦呢?我能放你一个人到处去浪?”沈亦郴嗤笑。
浴室的门被拱开一条缝,缝里钻出一颗头,景尧期期艾艾,“那我亲你一下总行了吧?”
沈亦郴只觉一言难尽, “你洗个澡就不能老实一点?”
“我为什么要老实?这漫漫长夜, 孤男寡男, 你都跟我回来了,现在你让我老实了, ”景尧整个人液体一样顺滑挤出来,直接流淌到了门口的人身上, “不是你晚上深情表白想做我男朋友的时候了?怎么还翻脸不认人呢?你这个人……”
沈亦郴一根手指头抵开他, 不让他凑过来, “我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景尧气鼓了。
“……”沈亦郴无奈。
“我不管我不管,”说着,景尧吵吵嚷嚷就要往人身上扑, “让我亲。”
沈亦郴再次把人呼噜下来,控制在怀里,景尧眼皮啪嗒就耷拉下来,不善地看着他,这眼神生生把沈亦郴看笑了,“你想过大学毕业了要做什么吗?”
“回家混吃等死。”景尧不知道他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干嘛?
“然后呢?”
“抽点时间跟你偷情。”
“还有呢?”
“没了。”景尧不耐烦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你爸年纪不小了吧?还能养你几年?”
景尧想也不想,“我还有哥啊。”
“万一你大哥也没了呢?”沈亦郴谈笑间景尧全家灰飞烟灭,地狱笑话的程度,让景尧都抖了抖,但看他脸色,居然是认真的。
“……我还有小侄女。”虽然小侄女刚出生,目前才一岁。景尧脸皮赛城墙。
“你就没考虑一下另一个赛道吗?”
景尧沉思,“最近的经济形势,出去要饭不太行吧,应该要不到几个钱?”
“我是说……接着上学。”沈亦郴没办法了,再让景尧这个脑回路走下去,想到去庙里烧香拜佛,等着佛祖赐他一笔横财,都想不到他想说的,“你以前不是想去学画画那些吗?”
景尧先听到上学两个字,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熬到刑满释放,还能把自己再关进去?听到后面,脸上扭曲的表情怔了怔,“算了,我爸不会同意的,他真能让我上街要饭。”
虽说妈妈这边愿意出钱,但他顶着这个姓,总不好一直去吃妈妈的。
沈亦郴看着他脸上变化的表情,一字一句,“我出,你爸一个月给你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景尧:“……哥们儿冷静点。”
“我很冷静。”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不要这样随随便便就搞承诺啊!”
“不是随便。”
景尧默了默,推开他,就想往浴室走。
沈亦郴把人拎回来,“去哪儿?你还没说……”
“去往自己脸上泼点冷水,冷静一下,不要一时冲动,又把自己送进另一个监狱。”景尧自言自语,“好吧,已经冷静了……你怎么想的?”
最后那句话是问的沈亦郴。
沈亦郴说:“没什么,突发奇想。”
他静静看着人,“我毕业了可能要回家,一想到放你一个人出去逍遥,就你这性格,还真不太放心。”
“……意思是你觉得自己一个人上班早起不太甘心,所以要给我找个班上,折腾一下我,你就平衡了开心了?”
沈亦郴笑了下,“就是这样。”
景尧点评,“是个人啊你?”
“或许?”沈亦郴偏头,目光里倒映着面前人,“你再认真考虑考虑?”
不得不说,这个人不犯贱——一见面就让他转人工,故意带错路不告诉他,看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掰开了全是坏水。
也不故意跟他拉开距离——刚认识的时候,他还没有防人之心呢,这基佬倒是防他防得跟防贼一样,生怕他碰到自己冰清玉洁的□□,动不动就不动声色拉开距离。
……的时候。
在这种近距离下,还真挺有几分姿色的,看看这完美的头型,没了头发遮掩,颅骨形状多么完美。
再看看这小嘴,叭叭的说什么呢,听不清楚,想亲。
沈亦郴说得入神,从梦想说到未来,再说到两个人的未来,眼看就要说到“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回家见见我父母”,忽然沉默了。
他看着景尧越离越近的脸,“……你就非要在这时候……别逼我跟你动手。”
景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要跟我动什么手?你说就说呗,我听着呢。”
沈亦郴心说我看你不像是想听的样子,但他想说的话确实没说完,往后躲了躲,“要不要去见见我父母?”
景尧在他另外半张脸上亲了一口。
“……我已经跟他们说了,他们……”沈亦郴想到这家亲爹那个性格,实在昧不下良心,说他性格很好,只能略过了,“我妈你认识,跟你挺合得来的,我外公应该也没事。”
有那么个女儿,应该早习惯了,说不定看着还挺亲切?
景尧按着他叭叭亲了两口。
“……你是把我当包子啃吗?”沈亦郴摸了把脸。
景尧深沉道:“什么话什么话?这不是你作为情人应该做的吗,是你的分内之事,懂不懂??”
沈亦郴略感离谱,“所以你的渣男口吻为什么那么熟悉?”
景尧说:“又不是只有当过渣男才会,就像有些人没当过人渣,一开口那个味也是拉满了。”
“比如?”
景尧:“看看腿。”
“……………………”
好不容易把这祖宗送去洗澡,沈亦郴心累地捏了捏鼻梁骨,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并不能休息,认命地开始收拾景尧四处乱扔的衣服。
等到景尧出来,换了他进去,沈亦郴简直提心吊胆,生怕景尧又给他出什么幺蛾子。
比如破门而入什么的?
但整个过程出乎意料的……安详?居然没有任何破坏。
沈亦郴不知道,他这边淋浴一开,景尧已经蹑手蹑脚推门出去了。
然后敲响了隔壁的门。
时长清裹着浴袍来开门,打了个呵欠,“回来了?”她看了看时间,还行,没到十二点。
忽然,她无精打采的目光一顿,慢吞吞抬起,把景尧从下到上看了一遍。
尤其是他明显刚洗过澡的小腿,敞开的领口里湿漉漉的锁骨,还有略显红肿的嘴。
事后感过于强烈,时长清皱了下眉,就算早有预料,但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是多少有点不舒服。
她心里不快地骂了声,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那狗东西白天还装得多关心的模样,巴巴地来找她打探消息,回头就……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双手环胸,“你这是遇到渣男了……准备来找我,让我帮你报警?”
“没,”景尧挠挠头,“姐,沈亦郴说他白天来找过你,他来干嘛的?”
“打听你童年创伤,关爱留守儿童。”时长清皮笑肉不笑。
“果然。”景尧点头,他就说沈亦郴怎么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还说什么照片。
还有在海滩上他没听清的那句话……其实也不是那么没听清。
只是当时以为是听错了。
时长清对沈亦郴的印象彻底降到了谷底,“怎么?他真拿这个来感动你,等你哭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趁机勾搭你上床了?”
“啊?”景尧这才发现自家姐姐好像误会了什么,严正声明,“不,他说他不是这种人。”
“哪种人?”
“我可以听你的童年阴影,曾经受过的伤害,但听完我要做什么你是知道。”景尧说,“这种。”
“噗……”时长清喷了,知道自己猜错之后,压在心头的阴霾散去,她摆摆手,“不好意思笑场了,咱们再来一条。”
“?”
“职业病,职业病。”时长清用保养良好的指甲摸着自己的下巴,“那看来是我冤枉他了。”
景尧却没笑,垂在身旁的手不自觉掐入掌心,“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啊,就当年咱爸妈离婚的时候,争夺抚养权,把你搞得跟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一样,”时长清回忆,“还有你从小被咱爸压着学习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还不给你继承权,也不让你去争什么的……应该没有别的了。”
她怜惜地摸了摸景尧的头,“怪倒霉催的。”
“呃,”景尧灵魂提问,“其实吧,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按照咱爸的逻辑,只有我哥死了,我才能上位,也就是说,我学这些东西是防着我哥死掉的,我哥都没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
时长清:“…………真没想过。”
景尧害地叹了口气,“我小时候还问我哥……”
还不到十岁的景尧,拿着满满当当、足能把自己压垮的课表,看看一旁的父亲和家教团队,再看看桌子另一边的大哥,小心翼翼,“哥,我能学吗?”
他哥,叉起一块煎蛋,平淡地送入口中,“学呗,你就是往死里学,也只能学死你自己,还能学死我?”
世子之争,向来如……不好意思走错频道了。
“行吧。”时长清无所谓。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兴致勃勃地问:“不提你哥了,那谁下午来找我的时候,我给你好一通卖惨,怎么样?那男的现在是不是抱着你痛哭流涕?承诺以后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来弥补你不幸的童年。”
“啊?啊……这……”景尧嘴角抽搐,“你刚才不还挺烦他的嘛?”
“那是刚才啊,都说我刚才误会他了。”
“那他要是真这么干了……”
时长清两手一摊,“说明他人品不行,就是个虚有其表的败类,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办法,再说了,你又不是真的脑残,迟早都能看清,就当你年纪轻,犯了个错,但既然他没有这么做,那就没必要啊。”
景尧冷汗都下来了,纯粹是替沈亦郴流的。
要是刚才沈亦郴意志稍微不坚定一点……咳咳。
而且,他觉得,沈亦郴刚才就是真的做了什么,他觉得吧,这个是,也不该怪沈亦郴。
真不怪。
责任在他自己。
“你还没说呢?他什么反应?”时长清捅了捅他。
景尧把她肩头滑下来的衣服提了上去,沉默了一会儿,笑了,声音很轻,风一样,“其实没必要姐,我不需要。”
时长清安静下来,“那你需要什么?”
对这个弟弟,她自以为很了解,但其实好像也没那么了解?
神奇物种。
景尧深情且羞涩,偷瞄她两眼,含羞带怯,“其实,我不要很多的钱……”
“……”时长清说,“别逼我踹你。”
景尧这才真正笑开,朝她张开手,“我要姐姐抱抱,行了吧?”
时长清一贯浮着漫不经心笑意的瞳孔缩了缩,转眼看他,片刻后,她露出嫌弃表情,一边嘀咕你身上一股别的男人味,一边敷衍地把人薅进自己怀里,随便拍了拍,“……你当你小孩子呢,还撒娇?”
景尧动都没动,安安静静,任凭她把自己头发弄乱,“谢谢啦姐。”
第57章 57 “景同学,你……
新学期如约而至, 报道高峰期里,高铁一车车往学校运,车车都是行尸走肉, 好在凉的只是心, 走肉们还能自己起来走两步, 搬着行李奔赴学校。
报到当天, 听取一片锣鼓喧天, 鞭炮齐鸣,锅碗瓢盆哐当响。
张昱搬着自己堆积如山的行李,看着旁边干得热火朝天, 一身是劲的人,欲言又止, 止又欲言。
知道的说他在搬宿舍,不知道的,以为被赶出门呢。
他这边收拾一包,对方就积极地给他扛下去一包。
到后面, 对方活干得熟练, 他们宿舍三个人帮着收拾的速度, 甚至赶不上对方上下楼的速度,不得不拉开抽屉直接往行李袋里倒。
就这样兵慌马乱忙活了大半天, 才算是把东西归整到位。
把行李抬下楼,放上小推车之后, 张昱从旁边台阶上摸了杯刚送到的外卖柠檬水, “兄弟辛苦了, 要不歇歇吧?”
“不用。”沈亦郴擦了把额头的汗水,把最好一袋行李丢上小推车,问他, “还剩下什么吗?”
张昱有种被撵着走的错觉。
从昨晚就有了。
他们寝室四个人到校之后,想着他第二天就要走了,很是遗憾不舍,一个个抱头飙泪,在宿舍阳台搞了个野炊。
李知音和王予修出了两张床上小桌子,拼成一张,张昱出了几份没用的英语报纸,权当桌布,景尧出了三家中西餐厅的股份,摇来了一顿烛光晚餐。
澳洲龙虾的壳进了寝室拼夕夕一块二拼下来人均出价三毛的垃圾桶,空运来的进口水果下着隔壁宿舍友情赞助的私人餐厅手工奶茶,李知音一边剥壳一边迷惑地看着旁边拿螃蟹腿蘸大酱吃得喷香的隔壁寝室某成员,“话说这不是我们寝室的散伙饭吗?你们怎么来了?”
正在剥螃蟹的骚年幽幽斜了他一眼,“怎么,你们寝室走了一个人,散的只是你们寝室吗?”
“那不然呢?”
仓鼠兄把自家儿子摆在桌子下,很是开朗乐观,“还有我们啊,你们宿舍转走一个,拆散的可是两个家庭。”
只见这位仁兄妖娆地斜倚在垃圾桶上,很有贵族风范地晃着杯子里据说三位数一杯的手工奶茶,“你们嫁出去一个,我们也赘出去了一个啊!都是天涯沦落人,难道还不能抱头痛哭吗?”
沈亦郴一言不发,把他的奶茶换成了酒。
多了四个人,两张小桌子不太够,又从隔壁搬过来两张,另开一桌大人桌,两个寝室翻了个底朝天,终于还是认命地拿出了各自的保温杯,满上酒,开始谈天说地,各种吹嘘。
景尧被按在了小孩桌,不是很服气,试图用澳龙的钳子攻击沈亦郴,沈亦郴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亲了他一口,他服气了。
他怀疑沈亦郴这人戒过毒,这么多好吃的一口不吃,奶茶也不喝,从头到尾就喝了一口酒,在这等着偷袭他。
“不是啤酒,我从家里拿的,你少喝,回头又发酒疯。”
景尧:“……我就该含一口芥末,看你怎么亲。”
沈亦郴笑着放开他。
“说什么出去,不就是隔壁吗?”沈亦郴面不改色,抬起杯子和其他人一碰,“不过身份确实不一样了。”
景尧一听不对,连忙肘击他。
“……以后就是一家人,多关照。”沈亦郴补完后面的话,“大家不用担心,我会尽力融入这个家庭的。”
李知音喝多了,开始发酒疯,大力鼓掌喝彩,“说得好!”
王予修也有点晃,“好兄弟,我们支持你,放心,我们不排外的,以后就是一家人!”
张昱举着酒杯,有点迷失:“我还没走呢……”
这就抱新欢了?
沈亦郴说:“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小景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太欢迎我?”
无端被cue的小景想踹他。
只不过没来得及变成现实,李知音摇摇晃晃蛇行过来,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尧尧,人小沈问你话呢,怎么都不说话,咱们寝室没有霸凌这种事嗷!”
景尧被这酒鬼一巴掌拍矮了一寸,“……把我的澳龙吐出来。”
酒鬼嘴一张,满室芬芳。
景尧受不了,“滚滚滚!”
转头又被另一个酒鬼夹击了,王予修好奇地盯着他,“你不是和沈亦郴有一tu……唔唔唔!”
景尧拿英语报纸糊住了他的嘴,把人踹到一边,“你也给我滚!”
这俩打发走了,沈亦郴却不放过他:“你还没说呢?是不是不太欢迎我?”
“你就喝了一口,在这装疯是吧?”景尧受不了,爬起来想跑,刚跑一步,被拽着尾巴拖着跌回了原位。
沈亦郴伸手一接,把人抱怀里,人还没住进来呢,先假模假样有了主人风范,“你看你,毛手毛脚的,等会儿把桌子踢翻了,怎么办?收拾起来多麻烦,要顾家啊尧尧。”
真正的寝室长张昱:“……我真的还没走吧?”
众目睽睽下被人抱进怀里,借酒装疯的酒鬼还把他肩膀当垫子,景尧脊椎骨都麻了,忙不迭想起来独立行走,被人趁乱在后颈碰了碰。
先是手,然后是……
景尧毛骨悚然了,扭头环视了一圈,发现没人在看他之后才放松下耸起的肩胛,咬牙小声骂人,“我让你跟我一起洗……你跟我装,原来你等在这啊?沈亦郴,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憋了个这么变态的。”
一群人都喝懵了,各自发各自的疯,沈亦郴一瓶酒放倒了两个寝室,独自悠然自得,“那怎么了?”
景尧躲他,“不准亲,我刚吃了酱牛排。”
沈亦郴笑了,碰过酒瓶的手指冰凉,在他脸上沾了沾,“闻起来是挺丰富的。”
景尧更毛了,不想跟他玩这么变态的,假意认输,实则拖延,“哥哥,你让我吃饭行不行,要做什么吃完洗漱了再说。”吃完就把你扫地出门。
“吃完了再说?”沈亦郴扬起眉梢。
景尧肯定点头,“嗯。”
沈亦郴转头,“小尧让我今晚睡在这,先适应适应,可以吗,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鬼才翻译,景尧想反驳,还没出口,就被人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还专挑他最敏感的地方捏,他浑身一僵,熄火了。
李知音趴在张昱肩膀上,跟人唠唠叨叨说不舍呢,前一秒还你走了我可怎么活,下一秒一抬头,茫然地看了沈亦郴两秒,就开始喜迎新成员。
“怎么会,不打扰不打扰,随便睡。”
王予修也搭腔,“都是一家人,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所谓。”
刚被室友感动得两眼泪汪汪的张昱:“我……应该还没走吧?”
他很凄凉,“你睡我们寝室,那我睡哪?”
沈亦郴拎起景尧:“放心,不抢你的,我跟他睡。”
景尧被他拎在手里,就像被人类拎起的哈士奇崽子,灰头土脸,还在试图挣扎,“我没答应!你们怎么回事?敌人入侵我们疆土,你们就这么把人放进来了?”
王予修是个老实人,“……啊?我们?不是你自己放进来的吗?”
他们跟沈亦郴根本都不熟啊。
鬼知道沈亦郴在隔壁住的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搬他们寝室来。
景尧想反驳,想拿出有力的证据狠狠甩回王予修脸上,说他什么时候干这种事了,但想了想,又觉得无话可说。
张昱和沈亦郴交接床位,一想到自己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两眼泪汪汪,“我的凳子有条腿不太稳,你坐的时候要小心啊。”
“知道了,多谢提醒,你明天什么时候搬行李?”
“桌子下面那个抽屉有点卡,对不准,要用点力,但不要太用力了,它会痛的知道吗?”
“记住了,搬行李的时候要我帮忙吗,我七点……六点就能起。”
“还有尧尧,他是真的路痴,找不到路迷失在校园里,给他指路的时候要耐心,千万不要凶他,知道吗?”
“我会的,你东西好像比较多,新宿舍也挺远,需要拖车或者铲车吗?我提前联系一下。”
“……你小子是不是有点太急了?”张昱怀疑人生,简直是迫不及待登堂入室啊。
沈亦郴含蓄地说:“没有,一般。”
一群人闹到了晚上十一点,终于散伙了。
不得不散了,一群酒鬼聚在一起,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再聚一会儿,楼上楼下就要揭竿起义了。
几人把寝室简单收拾了下。
别的懒得动了,只能等天亮再说,但至少简单清出了条过道。
寝室里其他三坨面条……三个人互相搀扶着去洗脸,作为小孩桌的留守成员,景尧滴酒没沾,还能直立行走,就是身边跟了个背后灵。
洗澡要跟,刷牙要跟,上床还要跟。
景尧:“……你真觉得这张一米不到的小床,能挤得下我们两个人吗,你是不是对自己的体型有点误解?”
沈亦郴说:“你对它有点信心。”
小床承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怒而发出嘎吱一声抱怨。
景尧连忙赶人,“别别别,等会这床塌了别人还以为是我压塌的,我怎么见人,再说就一天了,你就这么等不及吗,没必要,赶紧回去。”
沈亦郴也不介意他态度,端详了他一会儿,在他抱怨的空隙里,向前倾身,把喋喋不休的话全堵了回去。
景尧惊得眨眼都忘了,被人撬开牙关亲了个遍还没反应过来。
走廊里传来稀稀拉拉的脚步声。
寝室其他人回来了。
“!!!”景尧立马回神,没多想,一把把人从帘子外拽了进来,下一秒,就听见寝室门被拉开,三个醉鬼手软脚软地爬进来,颓靡地瘫在自己床上,续上刚才的话:
“……篮球队那傻叉还跟我装,假装踩我一脚没人看见,切,垃圾。”
“下周有大佬来演讲吧,你们去不去?”
“好像有电影首映礼,可以免费去看,诶嘿嘿,白嫖香香。”
“话说尧尧呢?怎么没见到他?掉进洗脸池了?”
尧尧在他们面前呢,专门掀开一条缝,咕噜噜注意他们的动向。
身后还有讨人厌的手老来搂他,景尧一边拍下去一边小声:“别烦,等会儿让人发现了。”
“发现了就发现了。”
男生跟男生睡一张床有什么好奇怪的?就是光膀子睡,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但谁叫景尧刚跟人亲完小嘴,心里有鬼,慌得一批。
沈亦郴看了看自己被一而再拿开的手,俯身靠过去。
景尧脖子一痒,正要再排除一下干扰物,腰忽然一软,差点惊呼出声,头也不回就是一下。
偷袭他的王八蛋把他没什么力气的反击按了下来,锁在怀里,空着的手沿着他腿往下,握住他脚踝,让他连反抗的空间都没了,彻底落入了敌人手中。
脚踝被握着分离,有什么柔软冰凉的东西,挨着他,贴着他,似有似无,若即若离。
景尧咬人的心都有了。
但他这会儿根本不敢开口,怕泄出点什么伤风败俗的声音,其他室友听了不得垂死病中惊坐起。
明明开了空调,但汗水还是一滴一滴滑下。
热气烘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缠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帘子透不进光,入目都是昏暗的,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要靠得非常近了,才能听到那压抑在喉咙里的小声呜咽。
景尧没有仔细地、一寸寸地看过沈亦郴的手,只是偶尔一瞥,觉得那是双非常好看的手,手指很长,却没注意,沈亦郴不是他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关节上有一层不怎么起眼的茧子,不影响灵活性,也不显得粗野,存在感却过分鲜明。
往前会跌出去,后面也被封锁,脚踝还被牢牢控制在手里,每一丝颤抖都要隐忍再隐忍,生怕沿着薄薄的床板传给了别人。
沈亦郴眼也不错,肩膀抵着对方单薄脊背,看着那颤巍巍的眼睫,泪水濡湿了眼尾,沿着脸颊滑落,嘴也被咬得红透,可怜极了的模样。
“老咬自己干嘛呢?”沈亦郴看得好笑,“罪魁祸首不是就在这吗?”
他主动送上去让人咬。
景尧不让他亲,字句破碎,含混地让他滚。
沈亦郴没滚,心情颇好,抽出一只手捏住他的下颌。
景尧脚上一得到自由,立刻就想后退,谁知遇到这王八蛋使坏,差点腿一软跪下去。
其他三人无知无觉,话题从篮球队的傻叉转移到了下学期的五节早八,痛骂课表不当人,景尧都要崩溃了,结果这人还在他旁边威胁他。
“景同学,你也不想被其他室友听到你天天叫人老公吧?”
第58章 58 “就是你,要……
“舍长早。”清晨, 李知音忍着宿醉之后的头痛欲裂,闭着眼爬下床,跟正在收拾行李的张昱打招呼。
张昱正在寝室的书山里面翻箱倒柜, 试图找到自己三个月前重金收购的一本老教材, 头也不抬, “早早早。”
“王哥早。”李知音又跟一脸痴呆坐在床上试图开机的王予修打招呼。
王予修还保持着拉开床帘的姿势, 以派大星的语气说:“早啊海绵宝宝。”
“小景也……”早。李知音看着从床上下来的人, 本就没睁开的眼睛眯的更深了,脖子向前勾去,像是老奶奶试图看清面前的东西但是忘了带老花镜, 盯着从景尧床上下来的人。
“……你怎么在我们宿舍?”
沈亦郴:“官方认证,提前送了一天体验卡。”
李知音:“???”
他迷惑地看着这位本该属于隔壁寝室的大哥, 总觉得他说的不是人话,不然自己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呢?
沈亦郴浑然不在意,景尧不在,又恢复了他面无表情的本性, 都不需要怎么表现, 天然就有股生人勿近的傲慢……猫嫌狗憎得很。
此人虽身着昨日的衣服, 但奈何衣服质量上佳,和身滚了一晚上也不见一丝褶皱, 依旧人模狗样,镇定, 挺拔, 不动如山, 和一屋子宿醉狗的精神气截然不同。
李知音还从他身上看出了几分含蓄的……得意?
好吧,何止得意。
简直春风满面,容光焕发啊。
隔壁宿舍大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惊醒, 突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
凑凑凑凑!他们的尧!这货从景尧床上下来的,他在景尧床上,那景尧呢?
“尧尧尧尧尧,你还好吗!”李知音沿着梯子蹿上去,就要一把掀开床帘,看看他们的室友还活着没,没被闯进来的狗东西叼走吧,忽然被去而复返的人拦住。
“他还在睡。”沈亦郴语气平静,说得好像这事儿很平常、根本没必要大惊小怪一样,“别打扰他。”
李知音:“??@%#*?”
“我是原住民还是他是原住民?”背过身,他和王予修激情吐槽,“莫名其妙跑我们寝室睡了一晚诶,还不让我看我室友,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王予修走在他前面,一根晾衣杆横在两人中间,当做扁担,合力抬着半人高的袋子,“别比比了,赶紧搬吧,还有两箱呢。”
景尧是在寝室空了大半之后才醒的,一醒来,先闻到了一股极为不妙的气味,混在他最喜欢的果味洗涤剂里,脊背瞬间僵了一下,大段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想起身,又牵动到了腿间的伤口。
嘶、疼疼疼——
这混球给他掐破皮了?
景尧掰开自己的腿,床帘里不透光看不清,还拿手机开了个手电筒,发现伤口在腿根上,大腿内侧,只是被咬了个印子,才松了口气,他一点也不想一天走路都磨着。
他扔了手机,在被子里滚了一圈,揉着眼睛下床,“你们怎么也不叫我,说好了帮你们一起搬的……”
张昱举着两只袜子,试图从两只袜子的磨损程度分析出哪只是自己的,“你床上那位让我们别叫你,他说他帮我搬去,让你多睡会儿。”
景尧喝水的动作一顿,“他不是也要搬吗?”
“他说他离得近,来得及,就算搬不完的话,搬完我的再给他搭把手好了。”
主要是这里不先搬空,沈亦郴也进不来。
张昱把两只袜子举高,嘶了一声,“看起来差不多啊,难道一定要闻一下,从洗衣液的香味来判断,这种事情,不要啊。”
“那他人呢?”
“楼下,他从他导师那搞了个车过来,先用推车从楼上搬下去,装车之后直接运过去。”张昱终于从两只袜子上扭头,镜片在阳光下一闪,一下发现了华点,“尧啊,你这脖子怎么了?怎么跟被狗啃了一样?”
景尧:“……”
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没有猜错。
张昱把他打量了一圈,发现了更多线索,“还有你的嘴,好肿,昨晚有吃这么辣吗?脚也是……你是磕到哪了吗?怎么一圈红的?磕在哪能磕成这样?”
景尧放下水杯,“不是磕的,我之所以受伤,都是为了保护你们啊。”
张昱:“啊?”
“你们昨晚喝多了不知道,在你们睡着之后,一个邪恶的外星人入侵了我们寝室,我这一身的伤,是因为昨晚在你们睡着之后,和入侵者之间发生了激烈的搏斗。”景尧面不改色说完,绕过了他,不动声色往寝室门的方向移动,“不用太感动,都是父爱,爸爸应该做的。”
张昱:“……你不跑你是这个。”
景尧显然不是,他跑得比谁都快,一溜烟就窜进了隔壁寝室,反手关上门,“……这就是一个父亲的担当,不孝子,居然追杀你爹。”
张昱隔门微笑,我敲门,“出来。”
景尧:“干嘛干嘛?我来帮助咱们寝室的新室友收拾东西,不要打扰好吧,懂不懂事?好歹也是一个寝室的担当,你就这么在隔壁寝室面前丢我们寝室的脸?”
回应他的是一拳头砸在了门上。
“收拾你的臭袜子去。”
张昱不跟他计较,揉着手往回走,“我的袜子才不臭,我天天洗。”
景尧躲过一劫,刚松下一口气,一回头,这口气又憋了回去。
宿舍四个上铺床帘,有三个都打开了一条缝,缝里钻出一颗闪着八卦之光的人头,也不说话,就那么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个闯入者。
景尧:“……”
景尧夺门而出,一路撞到了从楼下上来的人身上。
沈亦郴差点被他从楼梯上拱下去,“……你怎么了?”
旁边有早起晨练的男生,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有跟沈亦郴认识的,看两人这姿势,还调侃了一句,“哟,一大早就秀恩爱呢?冷战结束了?”
景尧呜呜捂脸:“我又社死了。”
沈亦郴牵着景尧的爪子,把人领回了自己宿舍,“随便收就行,没什么易碎品,大部分都能直接转移,衣服这些都不用管,就收一下零碎的,不方便拿的。”
被迫开机的室友接着睡的接着睡,起床的起床,纷纷出笼,一群男大学生,沐浴着清晨的日光,行尸走肉一样洗漱。
“我说一大早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在拆家,我就说隔壁住了一窝哈士奇,昨晚闹那么晚,今天还这么有活力,真是不嫌累啊。”
“叛徒,搬出去就算了,最后一晚上也不知道回来跟爸爸们说说话。”
“怎么样?隔壁香不香?美不美?让你这么流连忘返。”
景尧:“…………”
住口。
一群男大学生,思想怎么这么下流?
“光记着收拾行李,忘记收拾他们了,”沈亦郴说,“等会儿。”
他把景尧安顿凳子上,走到阳台,合上玻璃门。
片刻后,他走回来,阳台上再无声息。
景尧狗狗祟祟往阳台上瞟:“杀人灭口的效率这么高?”
阳台飘来一声幽幽的:“……隔壁的小宝贝儿,再说今晚就沿着阳台爬到你屋里闹鬼去。”
沈亦郴是个冷血无情物,完全不留情面,“他恐高。”
“……畜牲。”
景尧听笑了,两眼弯弯,露出一颗小虎牙,几缕阳光洒在他脸上,脸颊旁的发丝都成了金棕色,瞳孔映着光,不见一丝阴霾。
沈亦郴弯下腰,在他脸上碰了碰,压下去一个小窝。
阳光倾泻,小窝里盛满了蜜糖。
景尧看向他,慢慢伸出手,搂住他腰,在他胸口一顿猛蹭。
“……”沈亦郴看着自己胸口的水渍,再看恶作剧得逞笑得更欢的人。
他没生气,揉了揉人的头发,“我爸今天到,你跟我一起去接机?”
景尧:“?我不!”
“那不行,他点名要你去。”沈亦郴说。
景尧没有社恐的毛病,但一想到对面那老头是沈亦郴的爹,瞬间和自己以前玩弄过的i人感同身受了,“凭什么?!我跟他又不熟!”
景尧还想挣扎一下,听沈亦郴说,“我妈也在,她前段时间回了趟家,这次又跟我爹一起过来了,她很想见见你。”
景尧:“哦。”
沈亦郴那个骗他自己打野可强了跟他双排连掉二十颗星、还骗他沈亦郴准备步行从B市去找他的妈是吧?
这得见见。
……他的二十颗星!
景尧带着狼牙棒……带着捧花去了。
机场大厅,一对衣着打扮讲究的男女相携而来,女人容貌温婉秀美,一颦一笑,完全看不出是会给自己取“性感大猩猩”、“京圈佛女”这种ID,还开霸总变声器,在游戏里大喊上上上东皇没技能了干掉他……然后和他排排躺的人,乍一见到景尧,眼睛就亮了,很有几分网友面基的兴奋。
男的……微分碎盖,锡纸烫,银灰色挑染,快三十度的天,这人一身衬衣长裤,显出几分本来的身份……成熟版沈亦郴帅脸,看不出确切年纪,应该是化了妆?
景尧惊悚,背过身,小声问沈亦郴:“你确定这是你爸不是你哥?”
沈亦郴无语,同样压低了声音,“一点吸引我妈回家的小手段。”
老登变混的登,景尧见多了自家一言不合就讲辈分端架子的爹系登,不太适应和这款中老年男子打交道,一时没拿定主意,该怎么开口打这个招呼。
“叔叔你好我是沈亦郴同学?”人家看起来很潮啊会不会嫌弃他老土?
“沈总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一点都看不出年纪,您x音账号多少我这就给您点上关注?”不行太狗腿。
“哥您现在正是该出去闯的年纪啊,不知道对cos圈有没有兴趣呢?有几个白毛角色很适合您呢。”好像有点暴露喜好了……而且太过商务,不够亲切。
沈亦郴先开口了,“真不想说我认识你们,看起来像我妈点了个男模,带着出来扫货。”
封绾女士美滋滋,“老公满四十减二十,很棒啊很棒,要是能换成两个十八的就更好了,难以想象的快乐。”
而他爸,完全不在意妻子的虎狼之词,锡纸烫也改不掉此男子经年的面瘫,他波澜不惊地看向自家儿子……旁边的儿子男朋友。
他清了清嗓子,不太经意地问:“就是你,要给我儿子买四合院?”
景尧:“啊?”
已经忘了这一茬的沈亦郴:“……”
不是,等等……
不等他想办法解释,就见他爹点点头,“我接受你的挑战。”
第59章 59 “可怜十九岁……
——您的系统正在为您匹配对手。
坐在那张大圆桌前时, 景尧脑子里恍惚闪过了这样一句话。
在他身旁,恢复了黑发的沈知然同样揣着手坐下,合上菜单, 偏头向他:
“所以我的意向是, 我们这边出四套房子, 三辆车, 其中包括一套四合院, 一栋二环内别墅,其余两套你可以随便选——只要是可以交易的房产,以此来保住他的姓, 以及每三年至少一次回家过年的权利……当然也别回来太频繁了,一年内见他超过十次, 我可能会忍不住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不过要真是这样的话,我们的合约就不再作数,他的姓你可以随便改。”
景尧拿着杯子的手哆嗦了一下, 感觉自己进了什么非法人口交易现场, 正在为自己购买一个童养媳。
童养媳现如今十九, 过两月二十,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纪, 买回家养上两年,就到了适婚年龄, 可以……咳咳。
封建糟粕封建糟粕, 陋习要不得, 他在想什么呢?
都怪沈知然太入戏,把他带歪了。
从刚见面那句天打雷劈……天雷滚滚的开场白之后,沈知然被自家妻子狠掐了一把手臂, 只得暂时偃旗息鼓,进入正常社交流程——
“你好我是性感大猩猩,”封绾把手从丈夫臂弯里抽出来,笑眯眯朝他伸过来,“我们一起玩过很多把游戏,应该认识我吧?”
……正常个屁,景尧木着脸和她握手,暗地里猛踩沈亦郴。
封绾开的这是什么头?
他要怎么介绍自己?我是18美艳小妈,哦漏,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沈亦郴只得开口,再不开口他就得一瘸一拐走出机场了,“妈,你正常点。”
封绾很遗憾,“好吧,我是你爸爸的邻居兼你妈妈的同学,小学同学还是初中同学我忘了,你爸也在,比我们大两级,当时她还跟我说你爸是个书呆子谁瞎了眼嫁你爸将来一定生个小古板,结果真生了你哥……扯远了,虽然你不记得了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给你吃过糖,骗你让我亲一口,然后我一口就把你亲哭了糖也被你妈没收了嘎嘎——又扯远了。”
景尧:“……”
沈亦郴:“……”
沈知然保持着淡定的表情,一边听一边点头,“是的,她还想亲来着,你妈不给了,说玩哭了就该还她了,哦对了,你妈是我通风报信来的,你还欠我一句谢谢。”
景尧:“……”
沈亦郴:“……”
真是眼前一黑又一黑。
景尧:“你在干嘛?”
沈亦郴:“查机票,趁着刚出机场方便,给他送回去。”
他和沈亦郴接了机从机场出来,一整个中午和下午,全耗在了这对夫妻身上。
先是陪沈父去做了个发型——他难得来这边,少说也得去见见泰山大人,平时玩玩夫妻情趣就算了,自然不能顶着这么个发型去见长辈。
顺便带走了沈亦郴。
沈知然翻着造型工作室的时尚杂志,从镜子里去看被按坐在旁边的儿子,“你头发被狗啃了?B市这边理发店水平这么拉?真是浪费我的颜值。”
他这一通地图炮,还是在工作室里说的,堪称贴脸开大,正在给他调染发膏的理发师敢怒不敢言,怒而剁了两下手里的染料。
沈亦郴闭眼:“学校周边的理发店还能要求什么,大学生那么好骗。”
“你看起来确实不聪明,少了点灵气。”沈知然对儿子的面瘫做了点评。
“把头发烫成非主流的中年男人没资格说别人。”沈亦郴说,“你真以为你老来俏?那是我妈给你捧场。”
沈知然得意,“那我也有老婆捧场,你有吗?”
发型被毁之后惨遭围追堵截掀帽子嘲笑的沈亦郴:“……”
他扭过头,“尧尧,你说句话啊。”
尧尧说着呢。
“……第十分钟零三十二秒,我们在开龙,这时候你在干什么?你跑去对面偷蓝!你看着,看着这一块,是不是你把人引过来的?我们都要打完了,没血没蓝没技能,结果你把对面满血满蓝满技能还有惩击的打野引过来,这一波丢龙是不是你的责任?”
景尧手持平板,指点江山,慷慨激扬。
封绾心虚:“是我的错,但我这不是没蓝了吗,我玩小乔的,没蓝打不了,趁着你们打龙,对面野区又没人,我就想正好可以做点什么……再说了,那么大一个蓝摆在那里,这不是引人去偷吗,我有失误,他们就没有错吗?我只是犯了所有法师都会犯的错。”
景尧冷笑一声,“那你再看,十一分二十三秒,我们刚复活没多久,你去做了什么?你一个人,没视野没队友,跑河道去了,让对面逮了个正着,我们再次四打五战败!”
封绾望天,“我的第六感告诉我那里有人,我就想去蹲一下,结果果然有人……至少说明我第六感没错啊。”
景尧简短而有力:“呵!”
然后就被逮了。
沈亦郴头发长得再快,也不可能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很快就修好了。
景尧又一次被提到了和沈知然相对的凳子上,被迫和对方长辈展开了一场关于彩礼的讨论。
景尧都迷糊了,他们这是在谈婚论嫁吗?
是不是稍微有点快了?还有他什么时候承诺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八抬大轿都出来了?!
他屡次想把锅甩回给沈亦郴,并用眼神提醒他,你丫还没转正呢,谈什么婚论什么嫁?
就这么恨嫁?
“……真不容易,砸手里这么多年,终于脱手了,亏点就亏点吧。”沈知然带着一种微妙的超脱和满足,拍拍景尧的手,“既然你说你会对他好,那我就放心了,跟了你,也算是有了家,他的终身大事有了托付,他妈妈也终于可以不用三天两头往这边跑了……”
景尧只觉得这话越听越不对,奈何被拉着手挣脱不开,只能扭头寻求帮助。
然而一扭头,他就见封绾目光慈和而感动,太过动情,以至于不得不扯了张纸巾按眼泪,“呜呜,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了,再也不能跟儿子一起打游戏了,以后就算要打,也只能让他们两个一起带我了……”
而沈亦郴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背后,跟着点头,“对,少来,最好别再有这种机会,跟他说什么我要步行横穿半个国家去找他。”
话音刚落,两道眼神小刀一样扎在他身上。
景尧手悄悄在他身旁威胁性地挥了一下,无声警告他:“不、要、再、自、作、主、张、乱、说、话、了!”
沈亦郴顺势把他的手抓在手里,按住。
封绾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尧尧他姐姐也在B市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空,正好可以一起见个面。”
沈知然:“为什么是姐姐,他爸妈不是也在吗?”
说着,又自己接口:“哦,该不会是他们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原来你压根没得到承认,哈哈,真可怜。”
沈亦郴心平气和地说:“爸,我们的亲情还能保留过今晚吗?能的话就闭嘴。”
他爸悠哉悠哉,“我的儿,咱们父子好久没见了,爸今天教你一个事,东西切实到手之前,劝你是条龙也给我盘着——你嫁妆还捏在我手里呢,不是要嫁豪门吗?这可不是那么好嫁的。”
蛇打七寸,没名分没底气就是沈亦郴的软肋,被欺负了连腰都挺不直。
沈亦郴顺势演一下也没什么不行,但他听出这话里的不妥,不想跟着装可怜,让景尧为难,就预备自己把话题岔开,“行了,你……”
他没能说完。
一只手从他手底下抽出来,把他反按住了。
景尧朝他摇了摇头,又把沈亦郴上下打量了一遍。
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连反驳都找不到话的小模样……就因为他。
景尧油然而生一股保护欲。
一时冲动,就干了件惊天动地的蠢事。
他把沈亦郴按在凳子上,一字一句告诉他,“没事,不就是彩礼吗?我家出的起,有的是钱,等着,我这就去跟我爸说。”
说罢,转身就直奔他爸公司而去。
沈亦郴拦都没拦住。
沈知然悠闲地把时尚杂志翻过一页,“看,名分这不就有了吗?转正都不用了,直接见家长。”
封绾在旁边跟着看,“我就说这办法有用吧,咱儿子还是有几分姿色的,惹人怜惜够了。”
沈亦郴心累地揉额心:“你们也不怕他爸拎着砍刀就来了。”
沈知然一点不担忧,“怕什么,砍人也是冲你来的,我跟你妈最多就是个从犯,你在前面挡着,我刚好带你妈跑。”
封绾笑了下,把发丝捋到耳后,“你在担心什么?要是这点事都做不到,说明他对你也没什么诚意,趁着事情没闹大,尽早就这样算了,玩玩也不是不行,但你也别闹得全家都知道了,就私下里谈着玩也行,对大家都好。”
“妈愿意接纳你喜欢的人,但也得人家对你上心是不是?”她温和地看着儿子的眼睛。上了年纪的女人,眼角总是有些细纹,平时看不大分明,可这会儿在镜子前,沈亦郴看得一清二楚,抿了抿唇。
封绾不再管儿子,低下头,在手机上戳戳点点,问丈夫:“你觉得京圈大小姐好听还是京圈佛女好听?”
“都好听,你加个已结婚标签会更好听。”
……
景父当然没机会拎砍刀来。
事实上,景尧出门就怂了。
他都不敢想他爸听到这个事的反应会有多吓人。
虽然他爸不打孩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景尧就是挺怕他。
非常怕。
平时插科打诨就算了,在大事上,他还是不敢胡来的。
正为难着,沈亦郴给他发消息,让他不要勉强,无所谓的。
“你看我爸发型就能看出来了,他不在乎这些的,我不着急。”
“我会处理的,别担心。”
景尧唉声叹气,头磕在墙上,“……但我一直当个渣男也不是个事儿啊,还是得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他听得懂沈父的意思,他们家诚意给了,大老远过来,专门跑这一趟,就想把这事定了。
而他们这边只来一个姐姐,听着不像样。
两人要是谈着玩,那这顿饭就这么吃也没关系,但要是正式谈,还是要有点表示。
可问题是……沈亦郴也不知道给他个准备时间!
一点前摇没有,就赶鸭子上架,零帧起手,今天落地今天才告诉他,这谁受得了?
沈亦郴默了会儿,转而问他要不要带自己一起去?
景尧心说你去了不是火上浇油吗?一口回绝了。
景尧琢磨了半天,感觉这是还是得循序渐进。
于是,他先去找了他姐。
然后找了他哥。
继续找了他妹。
再磨磨蹭蹭通知了老妈。
被早有预料猜测得到证实、但是因为他的隐瞒很不满意的老妈折磨了两个小时后,焉头耷脑,走一步退半步地进了他爸的办公室。
景颐端着茶,看他往前一步,往后半步,再往前一步,再往后半步,“……你在我这练太空步呢?能先把门关上吗,秘书处那么多人,你不丢人我丢人。”
景尧停下了自己的舞蹈练习,轻轻把人合上,转身看向他爸,双手背在身上,汤姆猫谄媚,“爸……”
他爸被他“爸”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有屁快放,我忙着。”
“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景尧蹭过去,低眉顺眼给他捏肩膀。
景颐:“说。”
景尧快速扫视了他爸手边上的物件,太多了,文件茶杯,都是抄起来就能砸他的,于是他选择控制住自家亲爹,把亲爹的椅子转过来,面对面,郑重地说:“其实我跟人谈了谈了一年了我没告诉你今天他爸妈找上门来了让我负责说想跟你和我妈见上一面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对了他是个男的。”
景颐:“?”
景尧:“就是这样。”
景颐思索片刻:“所以你跟一个男的谈了一年?现在他爸妈要见我?”
景尧惊了:“我的爹你抓重点能力这么强?”
景颐:“哦。”
景尧更惊了:“就‘哦’!?你不惊讶吗?不生气吗?不该怒发冲冠把我吊起来打质问我是什么时候背着你们弯了,还把人藏起来一年吗?”
“他们不是今晚要见我?时间挺紧的,谁有空跟你浪费?你去,问你妈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先提前开个会,统一一下意见,让你哥把晚上的宴会退了,跟我一起去,你大嫂和你小妈就不用了,她们没练过,打起来不好帮把手,叫上你姐和你妹就行。”
景颐整理领带,按铃通知秘书,“把我的工作安排调整一下,今晚空出来,我有场自由搏击。”
“好的沈总,需要给您安排救护车吗?不方便让外人知道的话,或许要提前联系咱们投资入股的私立医院,让他们提前做准备?您明天还来公司吗?”
“不用了,需要火葬场会通知你的。”
景颐挂断了内线电话,转头从下往上、生死看淡地说:
“至于把你吊起来打,那是今晚之后的安排了。”
全程围观的景尧:“……”
他含泪瑟缩,“哒咩!”
他爸一把拎开他,出门和前妻商量怎么杀人分尸沉尸入海去了。
听得景尧浑身冒冷汗。
总之,经过一番和谐商讨,两家人还是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气氛很核睦。
双方都很友好。
景颐是全程“我听不懂不要跟我说这些搞不懂你们男同的小把戏但你儿子带坏我儿子我要跟你算算账”。
时樱是“我听不懂不要跟我说这些搞不懂你们男同的小把戏但你儿子过年的时候在我面前装腔作势这个账也不能漏了”。
封绾和沈知然则是“我听得懂但还是不要跟我说这些,搞得懂你们男同的小把戏我也准备装不懂,总之婚期定了定金下了货物出库了,没有运费险也没有七天无理由不退货谢谢合作。”
时羲是:“真没听懂,哥哥,他们是在吵架吗?”
景尧埋头吃饭。
时羲:“哥哥你很饿吗?”
景尧给她夹了个看不出食材的花,“香吧,哥哥的断头饭。”
时长清在旁边优雅喝着酒,不参加这场唇枪舌战。
沈亦郴桌子下去牵他的手,“还是我来吧。”
景尧:“我去也就是半条命的事,但要是你和我一起去的话,那就是一条半了。”
这个午夜场着实有点刺激。
景尧把一心想要跟他回去的时羲塞进了时樱的车,车开出去,又倒回来,降下车窗。
时长清说:“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
景尧隔着车窗跟时羲扮鬼脸,“行。”
景尧没真的把他的膝下黄金提现,还是分到了一个小沙发,按着膝盖坐在亲爹面前受审。
苏饮溪没去今晚的晚宴,也能想象气氛的紧绷,专门跑下来,站在厨房门口调奶茶,几次担忧地看着这边。
“说吧,怎么回事?”闹了一天,景颐也累了,弹了弹烟灰,靠在沙发上。
景尧抬了几次手,还是把他爹烟拿下来灭了。
“抽烟不好。”
景颐也不跟他计较,淡淡地道:“跟人搞同性恋就好了吗?”
景尧挠头,“我又没搞过异性恋,没比较我怎么知道好不好?”
“我没跟你开玩笑。”
景尧低着头想了想,说:“爸,我大学毕业之后想接着去上学。”
“你这成绩考得上你们学校的研究生?”
“那就考别的学校。”
“哦?哪个?是q大还是r大,这几个你都不太行吧,不过现在才大二,还来得及,我认识你们学校的教授,你……”
“我是说,我想去学画画。”景尧看着他爸的眼睛,“不考本专业。”
景颐反应了一下,“你准备去要饭?”
他可是说了,景尧要是不按他说的考,就不会给他出学费和生活费,学艺术就没有不烧钱的,景尧准备怎么去?
“不,”景尧很认真,“我准备吃软饭。”
景颐无言地看着他,半晌,“原来是这么把你拐跑的。”
“这是拐跑之后的事了,”景尧纠正了他,“你因果关系搞错了,我不是因为这个事跟他在一起的。”
“那是因为什么?”
“就……挺开心的?”景尧其实也没搞懂,反正他觉得挺开心的。
景颐不客气,“你哪天是不开心的?”
“很多天啊,”景尧说,“你不要以为我很坚强,其实我可脆弱了。”
“那你倒是说说。”景颐没准备让他打哈哈过去,以前就是让他混过太多次了,结果什么事都敢做,“我什么时候让你不开心不满意了了,你倒是说说?”
“你不让我去学画画的时候。”
景颐:“还有呢?”
“你怕我跟我哥抢家产明里暗里敲打我的时候。”
“还有?”
“你跟我妈离婚说不要我的时候。”
“就这些小事?”景颐问。
景尧说:“不是小事,我差点一气之下去偷户口本把你都改了跟我妈姓。”
景颐看了他一会儿,“那看来我养你一场,还是我对不起你了?”
“爸你说话真的让人一股子气你知道吗?”
“我现在看你也是一肚子气。”景颐说,“我养你到这么大,就这些小事,让你记恨我这么多年。”
景尧想说我这也不算记恨,我就是念念不忘,一不小心念久了。
但想了想又觉得这机会难得,不说可惜了,于是点头:
“是啊,换您您不记吗?不好意思我忘了您没兄弟跟您争家产,不用被考虑兄弟阋墙这个事,也没一对离异的父母,体会不到选爸爸还是选妈妈的艰难。”
景颐说:“你这是你一个儿子该跟你爹说的话?”
景尧说:“不是,我是在跟我的投资人说话,爸,在商言商,就算你把养我当成一场投资,好歹也算算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影响回报率吧?”
“你在胡扯什么?”
“养我十九年,恩重如山,但可惜大部分人是记仇不记恩的动物,您付出那么多,就因为几次‘随性而为’,让我记恨上您,毁了这么多年心血,以至于您的投资拿不到应有的回报,您觉得这就应该了吗?”
景颐今晚第一次真的动了气,“景尧!”
苏饮溪忙走过来劝架,“别别别,冷静一点,别跟孩子……”
景尧:“爸你知道你不让我去读书那年,我妈跟我说什么吗?”
苏饮溪心急火燎,心说你还敢说呢,忙给他使眼色。
景颐一拍桌子:“你让他说!”
景尧就说了,说得挺平静:“我妈说她给我出钱,你出多少她出双倍,让我想去就去。”
“那你怎么不去呢?”景颐很少这么刻薄地说话,但他忍不住,他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和景尧说这件事,但景尧就是奔着气死他来的,“你从小就跟她亲,是,我不如你妈,我不要你,你从小就记恨我,那你滚去跟她一起啊!”
“因为我拒绝了,既然把我判给了你,我肯定不能这么拖累我妈。”景尧说。
景颐气笑了,“好好好,你们母子连心,连成一起!”
“但她跟我说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她有钱。”景尧说,“——爸。”
景颐冷冷看着他。
“你知道我妈还说了什么吗?”
“说啊,看看你们还有多少能气死我的话能说出来。”景颐把杯子摔在桌子上。
“她说——”
“我之所以坚持要跟你父亲离婚,就是为了在你父亲说,不会给你出这笔费用的时候,告诉你‘我出,我给得起。’”
时樱说这话时的表情还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不是故作云淡风轻,而是难得的沉重,她很少用这种语气跟儿女说话,但一旦说了,就是说到做到。
景尧说:“爸,我跟你说这个也不是征询你的意见,我不是翅膀硬了,就是单纯飘了想飞,你要是不同意,我明天去当妈宝男,后天当软饭男,等你气消了我接着回来啃老,就这样。”
说完,他站起身,静静等景颐的雷霆震怒。
苏饮溪早就看得目瞪口呆。
景颐背光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很久,抬头时出乎意料的没有怒吼,眼里流露出一丝疲惫,“……说这么多,就为了你那男朋友?”
景尧没懂,这不是景颐自己问的吗?一问一答,怎么还扯到沈亦郴身上去了?
“不是,我就是憋久了,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
他拍西瓜一样拍拍脑袋,“等等,爸你好像把我思路理顺了,啊对,我是觉得沈亦郴这个人又会做饭又会打游戏还耐心回我垃圾消息,挺难的的,不过,最关键的还是,他挺能跟他爹对着干的,他爹不同意他下海给我当陪玩当男模都不跟他爹低头,一天天的没苦硬吃,还有他爹他妈,一家人相亲相爱的,怪让人羡慕……所以挺喜欢他。”
景颐抖着手指他,“滚。”
景尧得令,圆润地滚了,临走还记得夜里风大,上楼给自己拿了个毯子,披着去路边吹风发抖,顺便在自己面前立了个牌子。
沈亦郴半夜接到电话,打开窗,五分钟下楼开门,走到他面前。
他白天没舍得装的可怜,景尧在大夏天裹着个毯子给他装回来了,在夜风里缩成一小团,额发无精打采地垂着,就连精气神都不好了。
只有面前立的iPad亮瞎人眼,上面斗大几行字——
“可怜十九岁花季少年无家可归流落街头,蹲一名姓沈的好心人收养,需要好心人主动暖床,么么哒。”
第60章 60 “想清楚了。……
看着那句“需要好心人主动暖被窝”, 沈亦郴刚涌起的心疼差点没续上,撑着膝盖弯腰,看坐在花坛上的人, “你爸骂你了?”
“……准确来说是我骂他了。”景尧腼腆地摸摸脸。
他爸说一句, 他说十句, 笑死, 他爸根本说不过他。
不过心里还是有点堵, 可能是太久没和他爸对着吵了,有点水土不服。
景尧抱着膝盖往前一靠,把头顶在沈亦郴腰上, “又没吵出我应有的水平,自闭了。”
“……是我不好, 我该拦着我爸妈的。”沈亦郴轻轻搭着他后颈,把人拢在身前。
他后悔了。
或许他该坚决一点。
就算景尧拒绝,就算……他爸妈会因此而心生不满。
看着再嘻嘻哈哈不着调的人,心里也还是疼儿子的。
对比起他的坦荡, 景尧的犹豫和徘徊清晰可见。
作为父母, 他们很难对此没意见。
可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本不该关景尧的事。
况且,这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所以, 何必心急呢?就为了那一点期待……一年都等过来了不是吗?
慢慢来也挺好。
“啊没事啊,咱俩都一样, 你爸妈没为难我, 我也没有让我家里人为难你的道理。”景尧勾勾他小手指头, 小声嘀咕,“……又不是真的找小三。”
“这不一样。”
沈亦郴还想说什么,侧过脸, 看向旁边刚走过来的男人。
他轻轻推了推景尧。
“其实我不想跟他吵的,好歹是我爹,气死了也找不到第二个,我还跟他秀了一波,就离谱,他现在该对你有意见了。”
景尧抬头,顺着沈亦郴的目光,看到旁边站着的亲爹,还有亲爹身后一手扶额的苏饮溪。
“……嗯,其实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景颐一来就看到儿子一副没长骨头靠人家身上的模样,神色复杂了一瞬。
不过,在他看向景尧身边的沈亦郴的时候,这点波澜很快转为了平静。
两人目光在半空相接,景颐没有移开目光,依旧看着他,话却是和坐着的景尧说的:“大半夜的跑别人家门口像什么话?给我回去。”
景尧担心就自己今天那些言论,回去怕是要挨二十来年第一顿打,踌躇着没动。
但他也永远不能不回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于是无精打采站起身。
沈亦郴垂在身边的手碰了碰他手背,偏头道:“我跟叔叔聊聊?”
“不……”景尧还是想自己解决。
“好。”景颐说。
景尧两边看看,眉心皱起,“爸……”
“算了算了,小尧,你让他们说吧,咱们先回去,你跟你爸有什么话,明天睡醒了再说。”苏饮溪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刺激人的话,连忙把人拉走了。
景尧一步一回头。
沈亦郴忽然转过头,朝他安抚地弯了弯唇角,景尧这才安分下来。
背后的目光一路目送他走远。
景尧回了自己房间,拽了个抱枕窝在墙角,落地窗被空调房吹得冰凉,窗帘堆得十分柔软,是一个十分适合抑郁的地方。
景尧坐了一会儿,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想过了,一会儿自艾自怨一会儿低落一会儿激进,脑补了十八个结局,最好不过沈亦郴说服他爸,最惨不过两人打起来,他爸肯定打不过沈亦郴,要是吃点什么事,从此两家彻底水火不容……无意间一照落地窗,觉得自己这忧郁颓废的模样难得,没忍住掏出手机自拍了一张。
景颐敲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一手举着相机,一手气息奄奄伸手比耶的模样。
“……你还挺有闲情的。”
景尧脑子里还在脑补沈亦郴有理有据说服他爸时候可能出现的一百套话术,嘴上也是真没把门,“毕竟这可能是我在这个家的最后一天了,我得纪念一下。”
“放心。”
景颐拉了凳子坐下,居高临下说:“这个家的最后一天不至于,这个房间有可能,再跟我抖机灵,明天你搬到楼梯间去睡。”
景尧下意识想接一句,那我就能收到霍格沃兹的猫头鹰信了吗?好在忍住了,没真的把自己送进去。
“……你骂吧,踹两脚也行,别打我脸。”他垂头丧气,打算认命挨批。
“对不起。”
“……我开学了还要见人,打我脸……啊?”景尧怔了下,两个眼珠咕噜一圈,想看他爸是不是在阴阳怪气,发现居然不是,“爸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对不起。”景颐几乎从没做过这种事,脸色不佳,但还是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你和你妹妹那件事,是我办的不妥,我不该那样说。”
景尧愣住,下巴放在膝盖上,不解地看着他爹。
这怎么还转性了呢?沈亦郴跟他说什么了这么管用?难道是帮他卖了一通大惨?也不跟他通个气,说说是往哪边卖的,他这边都有点接不上了。
“跟他无关。”景颐从小看他长大,说难听点,景尧这边一动,景颐基本就知道他是又撅了哪块地。
他想了会,把思绪理通,“还有你哥那事,那段时间我在写遗嘱,打算把一部分股份赠给你,但这事比较麻烦……”
大儿子从小就被确立为了继承人,又早早进了董事会,这些年下来稳扎稳打,一边上学一边四处奔波,从没有一声抱怨,因为这都是继承人应该做的。突然要分一部分股份给小儿子,虽然大儿子一向懂事,但他也不能完全不顾及大儿子的想法。
而且,小儿子看起来没什么野心,但谁也不知道股份到手之后,还会不会像以往一样。
前妻离婚的时候说信他,但更信自己。他亦然,他相信两个儿子,但他不信人性。
做个坏人而已,一本万利的买卖,为什么不行呢?
况且景尧看起来就没心没肺……
景颐说:“我考虑不周,向你道歉,你想报哪个学校,也不是真不让你去……”
跟儿子说着玩罢了,他不可能真让儿子去捡垃圾。
只不过,无意的玩笑里,总有几分真心。
他确实想让小儿子沿着家里的道路走,而非去学一些……在他看来不务正业的东西。
说是博弈也好,说是心理压力也罢,这件事,看的就是父子两人谁先熬不住,谁又……更舍不得为难对方。
这份心思被景尧听出来了。
他以前跟两个儿子说,别人试探时候说出的玩笑话最好当真,结果景尧还真听进去了,又在他身上完美实施。
把这件事用一种最柔和、也最没有风险的方法化解了。
只是埋了一颗地雷。
而现在,雷被踩爆了。
景尧被亲爹道歉三连,三观都被刷新了,往后缩了缩,谨慎道:“爸,你被鬼附体了吗?”
“……不听滚。”景颐说。
“好吧,”景尧说,“那我也道个歉,晚上确实冲动了,不过这真不能怪我,主要还是你说话太阴阳怪气了,有事不说事,开口就给我来个PUA,我很难忍住。”
景颐:“……”
闭上你的鸟嘴吧,鸟语花香的。
景尧仰头,“沈亦郴跟你说什么了?”
“表达了一下他嫁入豪门的决心,跟我口头承诺了他本人以及他全家会对你好,让我有什么气……”
“冲他来别为难我?”景尧接道。
“差不多,”景颐面无表情,“他说冲你来可能把我气个好歹,冲他去,他不还口。”
景尧:“……”
虽然有点偏差,多了点无伤大雅的细节,但是跟自己想的大致还是差不多。
景颐有点好奇,“你认识他也不久,就一年,你就确定自己喜欢男的了?”
景尧说:“爸,我们是……”
“真心的?”景颐眼里露出点微嘲,“真心可不太值钱,一般保质期还不到三年,你们就是年轻,又有我这个拦路虎,等荷尔蒙散了,还能这么坚定?”
“……这不是回家来找你道歉了吗?万一我真的被玩弄了感情,你们帮我往死里干他。”景尧说,“还有我想说我们是刚奔现成功的,还不到俩月,没有一年那么久。”
“哦,两个月。”他爹眼里的嘲讽更甚了。
“往好处想,至少我们的保质期还是微瑕九成新。”景尧说。
景颐敲敲桌子,“不要转移话题,你就认定是他了,就非要谈个男的?”
景尧静默了几秒,难得没有插科打诨,点头,“是。”
“要是我坚决反对……”
“那考验他真心的时候就到了。”景尧郑重道。
“你呢?”
景尧说:“他扛得住我就扛得住。高二到高三连续六百多天天天五点起十一点睡我都抗住了,还有什么扛不住?”
景颐皱眉看了他会儿,“我刚刚问他看上了你哪。”
“他怎么夸我的?”景尧竖起耳朵。
“他说觉得你家教好人品好,会尊重人,他就喜欢这种,”景颐说,“真想放监控给他看。”
景尧也挺不好意思,沈亦郴还挺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的。
找不到夸的就说他可爱好看啊,净扯些没有的。
落地窗的窗帘是景尧自己选的,今年新换的浅色天鹅绒,舒服又好看,往那一坐,还能把整个人都埋了,只露出一颗头,头发都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整个人看着小小一个,怪可怜的。
景颐看他的目光又复杂了些,“……你上次发朋友圈,我还以为你是缺钱了……”
景尧:“呃……”
景颐换了个姿势,语气和缓下来。
“想过没有,要是你真跟他在一起了,以后估计就会被无数人用有色眼光看,在别人眼里一辈子打上同性恋的标签。”
这不是出去“玩玩”“尝鲜”,而是正儿八经谈恋爱,还是两个有名有姓的家族,在别人眼里意义不一样。
这话难听,但是是真的。
“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得不到法律的认可和保障,要是将来他跟别人结婚,你也只能看着。”
景颐问他:“都想清楚了?”
他这话没带自己的私人情绪,只是把话劈开了讲透了,直接放在景尧面前。
他大概是拦不住儿子了,但儿子至少得知道,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有情饮水饱只在情绪上头的时候,要是激情褪去,任何一点理由都能成为导火索。
景颐自己失败过一段婚姻,太清楚这里面有多少不稳定因素了。
“没什么区别吧,我本来也没准备谈,也无非就不结婚的奇葩和搞同性恋,差别不大,我自己一个人也搞不出孩子来,所以……”景尧垂下睫毛,盖住眼睛,从上看下去,像是两片浅灰色蝶影,轻轻地说,“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