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柳见纯笑了笑,杨秀桦道:“受你视频里的形象影响。”
视频里柳见纯不管穿不穿旗袍,都是文质彬彬,气质如水的,让人一时之间很难想象她是那种会点星冰乐的人。
“我叫你柳见纯吧。”杨秀桦道,“你也叫我的名字好了,别费心思,要不然怎么叫都觉得怪怪的。”
柳见纯大大方方地说:“你叫我的名字当然好,不过我叫你的名字,总觉得不是很礼貌,我叫你杨姐,这样好吗?”
“也行。”杨秀桦说,“虽然有点怪吧,不过也还行,就是虞树棠听着八成又要不乐意了。”
不等杨秀桦问,柳见纯主动说:“小树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格,我这次就越俎代庖替她讲一些事情,因为我觉得这很重要,而且和你讲了之后,我也会和小树讲的,不管小树知道以后……”
“行了,”杨秀桦急道,“别解释了,知道你是一片好心,赶紧地和我说吧。”
“小树这次摔倒,我觉得和这份工作关系很大。”柳见纯说,“她现在体质没有念大学的时候好,情绪也很不稳定,总爱流泪,或者生气,这都是很危险的预兆。忙的时候一天只能睡四个小时,她还失眠,只有周日休息一天,往往还有工作打扰。”
“小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和你讲过,这次公司有个机会,至少要到京城出差半年,回来之后,就能升职,这个机会对她很有诱惑力,她希望通过升职,来获得健康的作息。”
她说得很概括,落到杨秀桦耳朵里,前因后果却是足够清楚,自己的女儿,自己还能不了解吗?
“你们感情那部分呢?”杨秀桦敏锐地说,“这部分也说给我听听。”
“小树每周日不管有多忙都会来见我,我想不仅是因为她爱我,还有原因是,她现在一周只有一次喘息的时间,就是来见我的时候。”柳见纯道,“我很明确地告诉她,她也很明确地知道她有见我的这份心就足够了,她还是这样坚持,我想是有这样的因素在。”
柳见纯讲话条理分明,用语审慎,杨秀桦听得正顺耳,冷不丁地就听她来了一句爱,不得不想人就是有这样的多面性,就像上回她和柳见纯对话的那次一样,谁能想象一个这样的女人能情来爱去的?
“她没和我说过这次出差。”杨秀桦说,“这孩子就是报喜不报忧的,而且她不和我说,应该也是没下定决心吧。除去你说的那些,这次摔倒,她肯定还在想这件事,是不是?”
不等柳见纯回答,她确凿无疑:“绝对的,小树从小就心思重,一点小事就能把她纠结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各种综合考虑,其实哪有那么难呢?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就得了?”
“你的态度是想让她辞职,对吧?”杨秀桦说,“所以小树现在在出差和辞职二选一,是吗?”
柳见纯点了点头:“是,之前我一直在想,不要给小树做老师,但是这件事我想小树必须辞职,如果再不辞职的话,她就要去做心理咨询了。她总觉得辞职之后找不到更好的工作,还说了自甘堕落一类的话,她对工资也有种执着,可是她现在甚至不给自己花钱。”
“她人品没的说,加上又是第一次恋爱。”杨秀桦说,“对钱重视没办法,这很正常,这世上什么不要钱?只是她的层次太高了,投行的工资放在普通人身上够高,放到她身上,她瞧不上眼,这样怎么能不焦虑呢?”
杨秀桦喝了口茶:“我也支持她辞职,哪怕你不和我说这些,我心里也有这个想法。就是觉得哪不对,母女连心,你知道吧?她不开心,我感觉得到的。早些年我对她是逼得很紧的,人就是挺矛盾,看到她把自己逼得那么紧,我又不舍得。”
她望着柳见纯:“这次我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就是想看看她的近况。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她受这次伤,我都想不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些。她必须辞职,我不管她接下来想怎么样,不管她回不回家,这个工作都是不能做了。什么能有身体,什么能有心情重要?”
“她不愿意辞职的很大一个原因,”柳见纯说,“就是觉得你会对她失望。”
这毫不意外。杨秀桦说:“你说得倒客气,你应该是想说:‘站着说话不腰疼,孩子就是因为你才为难呢’。”
“你是做老师的,应该见过很多家长吧。”杨秀桦道,“我是那种比较严格的家长,这点我承认,而且这么长时间了,我仔细想了想,虽然我对小树的教育利大于弊,但大概也真的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完美。”
“没有人能做完美的家长。”柳见纯真心实意地说,“而且小树人品好,性格好,有责任心,你已经把她养得够好的了。”
杨秀桦道:“讨好我我也不会同意你俩在一起的啊,事先声明。”
柳见纯并不在意,开了个玩笑:“那我收回好了。”
两人都笑了。冷果茶变得有点温热,杨秀桦道:“小树有和你讲过她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吗?有些事情,她是不愿意和我说的,说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对继承家业有种微妙的羞耻感。”柳见纯道,“这些天生的东西,她不当作礼物,而是有些拧巴地觉得不该如此。”
杨秀桦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只能说:“这孩子。”
这孩子,正直的天真,骄纵的清高,太善良,有的时候就显得太傻,太想要完美,有的时候就是太为难自己。
“我们回去吧。”杨秀桦说,“看看小树晚饭想吃什么。”
等坐到车里,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忽然说:“柳见纯,你也希望小树辞职,假如小树决定辞职回家呢,你能接受吗?”
“能。”柳见纯语气温和,不假思索,实际上,她想替小树做出的最好选择,就是让她回家。不过她只字不提,没有再说话,平稳地启动车子,一路驶向了医院。
第126章 她们两个就是彼此最无可替代的正确答案。
虞树棠睡醒有一会儿了, 她靠在枕头上,刚才和姐姐发了微信也没回,她以为是有事回学校了, 正在忙工作, 没想到姐姐居然和自己妈妈一块推门进来了。
“妈。”她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上午才给你打的电话。”
“你一给我打电话,我立刻就买票坐高铁过来了。”杨秀桦坐到床边, “现在还疼吗,感觉怎么样?”
“没那么疼了。”虞树棠说,她不想让妈妈和姐姐过分担心, 而且她最关注的是,“妈, 你怎么和我姐一块回来的?你们去哪了吗?”
“你姐, 哪来的姐还你姐。”杨秀桦受不了, “我请她喝了杯咖啡, 没要吃了她, 你这身上带伤这么多事要考虑呢还这颗心还是不忘挂在人身上是不是?”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说什么难听话?”虞树棠有点不忿, “我现在问了,万一你讲了,我好马上道歉的。”
“看着没?这就是你妈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杨秀桦拿她没办法,“行了,别扯这些没用的了, 你晚上想吃什么, 给你出去买去, 或者点外卖。”
虞树棠摇了摇头, 眼巴巴地望着柳见纯:“姐姐,我想回去, 不想在这儿睡。”
杨秀桦一看就明白了:“你要回人家柳见纯家是吧?”
“你们同居了?”她紧跟着逼问,虞树棠说没有她还不信,非得柳见纯说:“没有,小树就周末的时候在我家过夜。”
“那你现在要回人家家干嘛?”杨秀桦道,“想和人家同居吧。”
虞树棠不理她,专心地向柳见纯卖乖:“医生都说了我没事的,我真的不想在医院待着。”
柳见纯一时之间也有点犹豫,反倒是杨秀桦干脆地说:“你不想在这儿待着就出院,正好,到时候我有话对你说。”
“我和你妈妈讲了出差的事情,还有你的一些想法。”柳见纯道,“对不起,这次我自作主张……”
“没事的。”虞树棠很平静,“而且我知道你即使不说,我妈一定也会一直问你的。”
杨秀桦哎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起承转合又赖你妈我了是吧?”
“杨姐,你扶小树先去车上吧。”柳见纯把钥匙递过去,“我先去办出院手续。”
“好。”杨秀桦接过钥匙,“给小树弄个轮椅吧要不。”
这次虞树棠坚决反对:“妈,我没有那么严重!我有拐杖就够了,根本没有到轮椅的地步!”
杨秀桦扶着她,慢慢地往停车场走。“妈,我女朋友叫你杨姐,合适吗?”虞树棠不由得抗议,“我叫你妈,她叫你姐,这完全就是乱的。”
“那她叫我什么?阿姨?你觉得她好意思吗?”杨秀桦道,“还有,你平时就坐人家车,住人家房子,这你觉得合适吗?”
还没等虞树棠说话,她补充道:“仔细想想也挺合适的,毕竟你的钱大半都花在她身上了吧?没有物质的感情就是一盘散沙,是不是?”
“你当初真的很爱看小时代。”虞树棠道,杨秀桦据理力争:“那电影也是有金句的,比如我刚才讲的那句话,你难道不是那么想的吗?”
和妈妈这样插科打诨了几句,虞树棠的心情稍好了一些。杨秀桦把她安置在后座上,自己坐在副驾上系安全带:“我听说你的艰难选择了。”
虞树棠嗯了一声:“妈,你不用说,我就知道你要替我做什么选择。”
“事实上,你还真猜错了。”杨秀桦轻松地说,“可能难以置信,但你妈我真的反思了。柳见纯和我说了你的一些想法,很多话我们等回去,晚上再好好说,现在我就是告诉你个大概意思。”
“我当然认为你回家更好,可是我不会强迫你,也不会逼你,你自己做选择。柳见纯也是这样吧?”她故意问,“柳见纯认为你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她觉得我该回家。”虞树棠闷闷地说。
杨秀桦没再说话,她也没想到,自己和柳见纯,居然还能有意见一致的一天。
她刚才也说的是真心话,她没打算和虞树棠像毕业时候一样吵架,一样劝,她打算回去把话说清楚,仅此而已。她的女儿长大了,想要自己选,那么,她就让她自己选。
柳见纯打开车门,接过钥匙放到手包里,不急着开车,先转头去看虞树棠的情况:“小树,感觉还好吗?”
虞树棠用力地点了点头,柳见纯又瞧了她一会儿,这才启动汽车。车内导航开着,杨秀桦看着窗外的景色,越看越不对劲,等到车开进院子,她真的是吃了一惊:“你家这是住哪?”
她扶住虞树棠,柳见纯* 去开门:“这房子是家里留下的,来历有点复杂,三言两语讲不太清楚。”
这栋洋房当然没有她们家在京城的别墅大,但历史意义和购买难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杨秀桦有点惊奇地看了看院内的鲜花:“这都是你自己照顾的?”
她把女儿放到沙发上,专心地观赏起别的来了。
“都是很好养活的花。”柳见纯说,“杨姐,你喝点什么?”
“喝茶吧。”杨秀桦说,她走到后院的玻璃门前,“这儿也有不少花呢。”
“妈你乱转什么。”虞树棠说,“坐下歇会儿吧,从京城过来到现在都没歇过吧?”
杨秀桦终于坐到虞树棠旁边,轻声说:“还是挺会生活的一个女人。”
虞树棠有点骄傲:“当然了,姐姐是特别奇妙的一个人。”
“我都不是给你的阳光,你灿烂什么。”杨秀桦无语,“晚上想吃什么,想一想。”
柳见纯端着一个茶盘过来,上面放着茶壶茶杯,还放着夏威夷果仁和杏干这种小零食。
她想倒好茶,那边虞树棠伸长胳膊:“姐姐,我来倒,你别倒了。”
杨秀桦看女儿这样,直接把茶壶夺了过来:“你煮茶,我倒,虞树棠,这下满意吗?”
柳见纯抿唇笑了笑,问了一个和杨秀桦相同的问题:“小树,晚上想吃什么?”
“你们俩想吃什么?”虞树棠说,“我吃什么都行,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要是在家你爸肯定要给你炖点骨头汤。”杨秀桦说,“他要不是在珠港出差,绝对第一时间来看你,在电话里心疼得都不行了,你哪受过这样的伤。”
“在这儿也可以炖呀。”柳见纯说,“我出去买点猪骨,再买点玉米。”
她刚想起身,旁边虞树棠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姐姐,别麻烦,吃外卖就行了。”
杨秀桦深吸了一口气,头一次庆幸柳见纯幸好是个女人,要是自己女儿这么又爱又惯一个男人,她觉得自己现在真的保不准巴掌扇到在场三个人谁的脸上。柳见纯把外卖页面调出来,一样样地念出来,很有礼貌,一直还问道:“杨姐,你觉得这家怎么样?”
虞树棠听着柳见纯的意见,最后还是杨秀桦道:“就选这家吧,正好点个猪骨煲。”
“妈,吃什么补什么没有科学依据。”虞树棠说,“有!”杨秀桦当即反驳,“有心理安慰!”
这家的猪骨煲味道很好,汤汁浓郁,椒盐九肚鱼也很鲜。吃完饭,虞树棠知道时间差不多了,靠在沙发上主动说:“妈,你要讲什么就讲吧。”
“你那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是干什么?”杨秀桦拿湿巾擦着手,“怎么,打算急着让我说完把你妈撵回家啊?”
杨秀桦说话有压迫感,有时候也很刻薄,但不知道为什么,柳见纯偶尔会觉得挺有意思,而且她察觉得到,这么些话说下来,小树反而心情没有那么差了。
“我打算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再走。”杨秀桦这次是对着柳见纯说的,“得麻烦你了。”
“就住小树那间吧。”柳见纯笑道,“东西都是现成的。”
伤口还在作痛。虞树棠的脸灰了一层:“麻烦你了姐姐。”
“还疼呢?”杨秀桦小心地碰了碰她的腿,“你放心,这次妈来不生气,也没打算骂你,或者是怎么样的劝你,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你在病房的时候,我和柳见纯在咖啡厅聊了挺长时间,我们两个的意见是一样的,不能说那么绝对,让你必须辞职,只能说希望你必须辞职。关于辞职之后,怎么样妈其实不管你,不过在这点上妈和柳见纯的意见也是一样的,希望你回家。”
毫不意外。虞树棠脸孔微微绷紧:“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这也是我最好的选择,但是……”
“你先别但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杨秀桦道,“我也知道我问你,你在公司高不高兴,快不快乐,对你来说太理想主义了。小小年纪还挺现实的,可你没有现实到点子上,我就问你,小树,你好好地想想,你真有那种能把整个人卖给公司的决心吗?”
虞树棠一怔,她没料到妈妈居然问出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她没能做出回答,因为妈妈停也不停,说出她内心深处,不愿面对的答案。
“你不能。”杨秀桦说,“小树,很可惜,你不能。你的成长环境决定了你不是那样的人。没有家庭,没有背景的人会把投行视为自己唯一阶级跹跃的机会,你哪怕升了一级赚得的工资也达不到你原有物质生活的起点。”
“你想要的很多,因为你拥有的很多,你想要享受生活,想要谈恋爱,这有什么错吗?小树,妈妈想让你做一个独立的,自立的孩子,你完全做到了,甚至在这份工作中,你也是很优秀才能拿到这次出差的机会,我为什么要对你失望?”
“你是我们家的孩子,我们家很有钱,你又很聪明,你生活得一帆风顺,相应地,你的抗压能力就是没有那些受过罪的孩子强,这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虞树棠满腹的话说不出来,全成了一个愁肠百结的可是。
“我和你爸爸永远都不会对你失望,因为你做得已经够好的了。”杨秀桦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很善良,很正直,很正义,我是觉得你在这方面有点傻了,不知变通,但这样是很好的,我和你爸爸特别为你骄傲。”
虞树棠垂下睫毛,试图遮掩住湿漉漉含着泪的眼珠,她曾经的悲观幻想此刻被打碎了一大半,听妈妈很认真地对她说:“虽然你长那么大了吧,不过弥补一下也不算晚。我从来不夸你,是你做得好在我看来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你总是做得很好。小树,你在妈妈心里就是最好的小孩,我现在告诉你,你记在心里,往后再也别胡思乱想什么我和你爸会对你失望之类的东西了。”
柳见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小树这部分的心结,必须由她妈妈为她解开。
“好了,现在煽情部分结束。”杨秀桦喝了一口茶水,“虞树棠,接下来的你给我认真听着。”
“我和柳见纯聊了那么久,觉得最好笑的部分就是你觉得回家继承家业会有羞耻感。”杨秀桦毫不留情地说,“谁告诉你我让你回家是继承家业的?你不会以为我让你回家进公司是让你做太子的吧?”
虞树棠睁大眼睛,看着可怜巴巴的,柳见纯也不由得有些吃惊。
“你了解企业吗?你知道企业在现在这个时代要怎样做才能不被淘汰?或者说,你了解咱们家的企业吗?你知道咱们家的企业是做什么的吗?你知道厂子里生产的到底是什么吗?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凭什么一厢情愿地就开始羞耻起来,觉得回去是继承家业的啊?”
“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也不是在吓唬你,虞树棠,你如果达不到我的要求,我绝对不会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就把公司交给你,这世界上有一个职业叫作经理人,在羞耻之前,你能不能如数家珍地说出咱们家在哪些地方有工厂,每个工厂里面分别有什么机器,每个机器是如何运作,生产出哪些种类的产品的?”
“我说句不好听的,虞树棠,你能不能不要把你这一切的拧巴牵扯上我和柳见纯?你就是在和你自己较劲,那你就较着吧,你不愿意想自己是有退路的,不愿意让自己开心一天,就要和自己拧着干,可以,但是能不能别把我和柳见纯牵扯进来,别说什么是考虑到我俩怎么怎么,担心我俩怎么怎么,可以吗?你觉得可以吗?”
虞树棠眼睛睁得很大,她竭力地不想在妈妈和姐姐面前掉泪,将鼻子都憋红了。
她必须得承认,她从来没想过妈妈会说这样的话。在她心里,自己回去就是顺理成章地要继承家业的。这种心底里的傲慢第一次被人戳穿,令得她无地自容,又是五味杂陈。
是啊,她拼命地不想让家里人失望,不想让姐姐难过,可是内心深处,她就是在和自己争斗,争得头破血流,打得不死不休。
她要和自己作对到底。她不承认,不爱现在这个自己,她拼命地做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尽全力地压榨自己,她是个有棱有角的方形,非要把自己塞到一个圆形的螺旋孔里,她用别人都做得到来恨自己,这是为什么呢?
她不满自己的美貌好像成为了一种特权,可整张脸就长在她身上,跟了她二十五年,她不满自己优裕的家境,不还是一边享受,一边被这些塑造成为现在这样的人?
姐姐很爱她。她一想到这儿,就幸福得近乎心如刀绞。姐姐爱的就是这样的她,完整的她,偏偏她这样恨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虞树棠眼泪汪汪:“我明白在你们眼里,我是很幼稚,做得有很多不对的地方,可是我是真的很努力的,妈妈,不想让你失望,我对姐姐也是,我想让你知道我真的想我们能走得更长久一点。”
柳见纯当然知道。纵使小树这句话在泪水中说得凌乱,她也清楚,年轻的小树对她的爱和努力,不是这样轻飘飘的可以被她们这两个年长太多的人给否定的。
小树有自己的困局和难处。她想陪着她度过。她握住虞树棠的手,和她十指交扣,温度透过掌心,柔柔地透到了这个大女孩的心里。
“小树,我能给你的,只是一个工作的机会。”杨秀桦说,“一个机会,和你讲讲,看你要不要。工资肯定没你在投行的高,想都不要想,但是相应地,早上八点上班,晚上五点下班,双休,加班有加班费。”
“职位轮转,首先下厂子下一线去做工人,我给你保证不了时间,做得好的话,大概一年,就让你接触非生产的东西,让你进一个单独的合作团队,来和申城这边的申汽卓辉谈长期供货。你大概也不知道吧,公司还有这门业务呢。”
“至于前途,”杨秀桦笑道,“这点比投行要强,那没办法啊,小树,谁让你是我闺女呢?你要是干得好,我当然会提拔你了,到时候你又要钻牛角尖,认为我升你职不是因为能力,而是因为裙带关系,那我也没办法,你就自己折腾自己吧。”
“这就是个工作机会而已,你不接受的话也没关系。”杨秀桦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你自己想想吧,我今天要早点休息了。”
柳见纯捏了捏虞树棠的掌心,先带杨秀桦去卧室。这是一间带洗手间的套房,她又拿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和浴巾浴袍出来,都准备得很妥当。
“谢谢你,今晚是麻烦你了。”杨秀桦说,柳见纯露出个微笑:“杨姐,你太客气了。”
“这谢谢可不光是我自己说的。”杨秀桦道,“也替我闺女说,即使你俩恋爱了,声明,我未完全同意的恋爱,但她住你这儿,还吃你给她做的饭,总是该道句谢的。”
柳见纯很真诚地说:“实际上我还想谢谢你,小树有心结,这心结得你才解得开,今天你一来,我相信她会有很多新的想法的。”
“直说吧。”杨秀桦笑道,“要是小树没摔这一场,我心里是想着过来,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真有机会,有契机过来,某种意义上,摔得挺好的不是?”
“行啦。”她不等柳见纯说话,“你也休息吧,今天才周二,你明天还得正常上班的,我也不多待,明天就走,小树肯定不愿和我回京城,还是得麻烦你了。”
柳见纯道了晚安,替她合上门,这才走回客厅里来。
虞树棠正坐在沙发上垂着头流泪,她轻轻地抱住自己年轻的恋人,低声说:“小树,今天我们也早点睡,好不好?”
“姐姐,我对事情的看法在现在没办法和你们一样。”虞树棠仍然在哭,可是语气已经好平静,“我可能困在我自己的世界里没法出来,但那些痛苦和难受也是真实的。”
“我知道。”柳见纯一点一点地用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路要走,同样,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关要过。小树,不管你选择走哪条路,怎么过关,其实我都会支持你的,偶尔我也想逼你,做出为你好的决定。”
她笑了,清澈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没办法,我还是做不到呀,我是你的女朋友,到底不能做你的老师。比起让你做出我认为好的决定,我更想做的是支持你,做你的后盾。不论发生什么,你要知道我一直在这里。”
“和我在一起真的好吗?”虞树棠泪眼蒙眬地望着她,“你是个脆脆的小蝴蝶酥,和我在一起,为了我好,哪怕有可能异地那么久,却也不舍得和我分手,姐姐,你和我在一起真的好吗?”
她们曾经在那次的争吵中谈过这个话题,和彼此在一起真的好吗?她们都认为没有自己,对方会过上更好的生活,然而彼此给对方的回答是什么呢?是不会。
柳见纯没有和虞树棠在一起,不会更幸福,同样的,虞树棠没有和柳见纯在一起,也不会更幸福。
她们两个就是彼此最无可替代的正确答案。
虞树棠想自己一生中只能遇到这一个柳见纯,这一枚小蝴蝶酥,同样的,柳见纯这一生中只能遇到自己这一个虞树棠,再遇不到其他的小树。
一枚小蝴蝶酥只有一棵小树,一棵小树只有一枚小蝴蝶酥,这是世界行进的规律,是宇宙运转的真理,这一刹那,虞树棠忽然明白,其实她最无需担忧的就是柳见纯,就是她们的这份爱。
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无论她打算怎么做,无论她有多少的挣扎和苦痛,无论她是多么的孩子气。无论她有多么的完美或者不完美,无论她是虞树棠,抑或是一棵小树,再或是一头小苔原狼,所有的一切,通通都没有关系。
因为柳见纯会爱她,会支持她,一如既往,永不改变。
第127章 小树宝贝,我不会走的。
虞树棠忽然释然了。
她低声说:“姐姐, 你不会走的。”
“我不会走的。”柳见纯重复了一遍,柔软地,笑意盈盈地又重复第二遍, “小树宝贝, 我不会走的。”
虞树棠还流着泪,就有点孩子气地咧嘴笑了:“不管我干什么你都不走。”
“那你不能干坏事呀。”柳见纯故意抿唇,“要是你干违法乱纪的事情, 我就要走了。”
自己才不会干违法乱纪的事情呢!虞树棠很勇敢,一点没有被这个小小的威胁吓唬到:“可以再叫我小树宝贝吗?”
她很乖地撒娇:“再叫我一声小树宝贝吧。”
柳见纯瞧了她一眼,语气略略带了些轻柔的妩媚:“不要装乖, 如果你腿没有摔伤的话,我现在都不敢想你要做什么。”
虞树棠猛地搂住她的腰:“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她一连在姐姐脸上亲了好几口, 柳见纯笑着摆头, 不准她再得寸进尺了, 自己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小树, 和自己和解这话听起来太大太空了, 做人也不一定要有什么宏图大志, 不过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是,要找到自己的快乐。”
“在哪里找?”虞树棠问她,“我和你恋爱就很快乐。”
“这是一部分很重要的快乐。”柳见纯说,“还有工作上的快乐,当然, 不爱上班是人之常情, 可一份工作带来的也不应该是全然的痛苦, 否则你就该离开了, 像现在一样,总得有个点是让你高兴的, 这样才坚持得下去。”
“拿到工资的时候是高兴的,算不算全部都是痛苦?”虞树棠笑道,柳见纯使了点力气捏了捏她的掌心,“是呀,你要这样讲,不愿意辞职的话,我也没办法。”
“我会辞职的。”听她这样说,虞树棠立刻表明态度,“不光是我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我的痛苦已经影响到你了。我考虑了那么多,总是想着不和你分开,其实现在这种情况下,总和你在一起,才是一种折磨。”
她低声道:“比起说想通,姐姐,我更觉得自己是释然了。即使你们说得都在理,我也没办法一下子就把思想调转过来。我只是……一下子很轻松,没有人对我失望,你也不会离开我,我总把事情想得很差,总想着我好像无路可走,但事情没有这么坏?是吗?姐姐,我的人生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错误就完蛋的,而且也不一定是错误。”
“哪怕是错了又怎么样呢?”柳见纯亲了亲她的嘴唇,“错了就错了,人活一辈子,难道一个错都不犯吗?毕竟你活的是自己,不是正确。更何况这个正确与错误的标准,是要谁来评判的?”
虞树棠想了想,有点伤心地说:“别人。”
柳见纯微微地笑了一声:“要是让大多数的别人去评判你的生活,在这个维度下的正确,那你确定还要做同性恋吗?小树,你对待事情的标准可不统一哦。”
虞树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一动不动地抱着柳见纯,那种超现实的通感袭来,柳见纯身上的香味是有颜色的,温度是有触感的,心跳甚至在她眼前现出了斑斓的线条起伏。
她的心和脚踝都没那么痛了,柳见纯耐心地握着她的手,就这样都一言不发地依偎着彼此。哪怕她们不是小动物,也感受到了抱住对方尾巴的安定和一种平静的,静水流深的快乐。
虞树棠第二天早上醒来,先滚到柳见纯那边的被窝里躺了一会儿,那股杏子的香气若隐若现,让她留恋着好一会儿都不想起来。
床边放着拐杖,她下床,有些生疏地用拐杖支撑着自己进了洗手间洗漱。昨晚柳见纯让她在一楼睡,不过她不愿意,不仅是想和姐姐在二楼一起睡,而且这条楼梯不陡峭,每格台阶宽度也够,她觉得没什么难度。
直到现在她站在楼梯口往下看,真是望而生畏。
自己妈妈在楼梯口瞧了自己一眼,恨铁不成钢地上来扶她:“都这样了怎么晚上还去二楼睡了?”
“我真的没事的。”虞树棠嘴硬,“医生都说会好得很快的。”
“好了伤疤忘了疼。”杨秀桦无语道,把她扶到餐桌旁坐下,“喝杯奶,还有两个鸡蛋。”
“妈,你什么时候走?”虞树棠敲了敲鸡蛋,“我今天不能送你了。”
杨秀桦撇了撇嘴:“你还送什么呢?你先顾好自己吧。十一点的高铁,你明天就打算去公司了吗?”
虞树棠点点头:“明天去辞职。”
“接下来有什么想法吗?”杨秀桦问。
虞树棠抿了一口牛奶,慢慢地说:“打算先上招聘网站看一下吧。”
杨秀桦忍不住笑了:“行,那你记得货比三家啊,你要敢把我给你的工作其中我当作减分项,虞树棠,我饶不了你。”
“还有,”杨秀桦道,“你这个腿伤,等伤好了再去上班,累了这么久,休息几天不是犯罪。”
一分钟后,杨秀桦忽然说:“虞树棠,你不会觉得,所谓的独立,就是把我给你的每一分都如数地还给我吧?”
虞树棠抿唇没有说话,实际上是一种沉默地承认。
“你自己想想你傻不傻?”杨秀桦说,“你自己想想你傻不傻吧?你是我孩子,我养你的钱是付出,不是存银行等着收利息。有些事情你计算得那么清楚是想干什么?你现在就要还完,将来我和你爸爸生病住院的时候,你要不要算一算你的陪伴费?”
“怎么会有那种事情呢?”虞树棠说,“陪伴费是什么东西?”
杨秀桦皱了眉:“这难道不是你那套理论吗?养你的钱你要还,你将来为家人付出的就是理所当然?你这种想法就有很大问题,你哪来的这么旺盛的奉献欲?只让别人欠你,不让你欠别人,更何况这根本就不能用欠来形容。对我你难道需要有亏欠的心理吗?”
对着这个女儿,她是真的有点无话可说。这样的人品是好,好全留给别人,坏全剩给自己了!
“这到底怎么想的啊?”她不由得质问道,“你有什么心路历程,能不能跟你妈我说说?还是你对任何一个陌生人也这么好?”
“那怎么可能,陌生人和你们有什么可比性。”虞树棠说,“我就是觉得……”
觉得应该为爱自己的人付出,这是理所当然的。可自己算什么呢?她对自己高要求,同时几乎是顺理成章地不在乎自己。严苛和无视几乎是一体两面,越是对自己严苛,就越是无视自己的感受。越是爱别人,就越是将自己放在后头。
杨秀桦静了一会儿,她的声音低下来:“我教育你什么都要做得好,好像唯独没有教育你,把自己当作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你的感受比谁的感受都重要。”
“或许正好相反,我教育你要成绩好,要会说话,要什么都做第一,这些要求,正好让你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和感受都放到了最后一位。”
“你不喜欢小提琴,是不是?”
虞树棠说:“我不讨厌。”
“你不喜欢参加我给你报名的那些夏令营,是不是?”虞树棠中学时期的暑假,很有一部分是用来参加各种夏令营的。
那些夏令营很高级,也确实很有益。有的是和重点高校合作,有的是各种技能训练,她和有些有钱的家长不一样,她没想过把孩子从小就往国外送,一是不在自己身边,很容易养歪了,二是那边的富二代圈子,对孩子影响太差,她想更想让虞树棠靠自己的努力长成个真正的大人。
虞树棠在夏令营里练过口语,拿过皮划艇的证书,甚至参加过枪械训练和环靶射击,那时候小树才十三岁。
现在她如愿以偿了,她的孩子多好啊,好到忧郁,好到痛苦,好到自己家明明是家境优越然而恨不得把每一分都还给自己的妈妈,多好的人品,她的教育谈不上出了什么大错,只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我不讨厌。”虞树棠说,“刚去是不太适应,很快就习惯了。”
“那你喜欢什么?”杨秀桦问,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在意,小树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呢?
虞树棠道,“骑行,比较喜欢。”
杨秀桦谈不上释然:“我早该猜到你小时候说爱好是你上的那些兴趣班是假的。”
“这份工作让你连唯一一个爱好都没法维持。”杨秀桦说,“小树,辞职很对。”
她望着自己女儿的眉眼,甚至带着盼望和期冀地说:“不管你往后打算怎么样,高高兴兴的,就是对我和你爸爸最大的报答了。”
虞树棠笑了:“那我争取天天都报答你俩。”
“行啊。”杨秀桦欣然同意,她站起身来,“我也收拾一下该走了,你在这儿好好的,还有,将来不会你打算就和柳见纯一直住在人家家了吧?”
虞树棠一怔,没想到妈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姐姐喜欢这儿,不过我是想将来买个新房子的。”
杨秀桦点点头:“这还差不多,等将来再说吧,我先回去了,小树,在京城等着你。”
虞树棠叹了口气:“妈,我不一定回去的。”
“我对我提供的岗位竞争力很有自信。”杨秀桦道,“我回去把详细的待遇发给你,你尽情地货比三家,有哪不明白的随时联系。你要是再觉得回家丢脸,你妈我绝对改天再杀来申城,好好地会会你!”
“你这腿脚就别送了。”杨秀桦利索地挎起包,朝她摆了摆手,直接帮她把门也给关上了,根本不给她送出去的机会。
虞树棠支着拐杖站在客厅,好一会儿,她自己一个人笑了,笑着笑着,淌了满脸的热泪。
有人撤走了罩着飞蛾的罐子,迷雾顿开,飞蛾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处在一个很明亮,很明亮的白天里。
第128章 她不由得被小树年轻又炽热的爱也带的幼稚了起来。
“ilanit。”梁文静又被她吓了一跳, 今天这位女下属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还可以,身体状态却着实令人担忧,拿着一根拐杖, 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你受伤了?”
“骑单车的时候从上面摔下来了。”虞树棠倒是很平静,她唇边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rita姐, 这段时间感谢你的照顾,也非常感谢你对我的看重,只是很抱歉, 我不能接受这个工作机会,也打算从这里离职了。”
“没有什么可抱歉的。”梁文静道, “我之前和你讲过, 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 离开是很正常的选择, 你想要的东西可能在别处呢。”
她站起身来, 坐到虞树棠旁边:“不过以你的性格, 我想到你可能不会接受出差,没想到你这么痛快地会提出辞职。因为我总觉得你有一种,担心别人失望的心理压力。”
“是有的。”虞树棠说,“我在努力改正这一点,如果我认为我的选择是对自己好的, 是正确的, 就不要太考虑别人的评价。”
“改正?听你用这些一板一眼的词真的挺有趣的。”梁文静笑了, “小树, 不管你考不考虑我对你的评价,实际上我都不觉得失望。”
她头一次没有用ilanit, 而是用小树称呼虞树棠。她和颜悦色地说:“这一年时间,你的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在工作上认真负责,没有出过任何错漏,我为什么要失望呢?”
“预祝你将来一切顺利,将来说不定还有合作的机会呢。”她伸出手,虞树棠握住她的手,听她道,“该走的流程要走啊,我等着给你签字呢。”
“谢谢文静姐。”虞树棠这次也称呼的是名字。她出了办公室,打印需要的材料,给所有人都点了咖啡当作告别。
等到出公司的刹那,所有的她预想中焦虑紧张全都没有发生,她如释重负,如此诚实地感到了纯粹的轻松和高兴。
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想,只想回家,再昏天黑地地睡过去,等到醒来,踏进她新一步的人生。
半梦半醒之间,有什么钻进了她的怀里,她朦朦胧胧地没醒,可是一闻到这股熟悉的香味,她的肢体自动运作,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睁开眼,柳见纯很耐心地枕在她的肩膀上,很小心地不碰到她打了夹板的脚踝,在她发颤的长睫毛上亲了亲:“睡了多久呀?”
虞树棠茫茫然的小小摇了摇头:“现在几点了?”
柳见纯将腕上的手表贴近她的脸:“六点了。”
虞树棠终于清醒了一点,她伸了个懒腰,心情说不出的愉快,她没讲自己睡了多久,只顾在柳见纯脸上亲了又亲:“姐姐,你今天上班怎么样?”
“挺好的呀。”柳见纯道,她用指腹按住了小树的嘴唇,不许她再乱亲了,“还和以前一样。你饿了吗?”
现在她没必要担心小树的睡眠了,她开始专心关注小树的吃饭。
“饿了!”虞树棠有点撒娇地扬声说,她刚想翻个身,就被柳见纯阻止:“你现在可不能随便乱动,还有伤呢。”
柳见纯重新调整了两人的位置,生怕对伤有一点不好:“问你吃饭呢,你想吃人可不行。”“我们出去吃吧。”虞树棠道,她终于很乖地偎到柳见纯怀里,“姐姐,其实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柳见纯倒不惊讶虞树棠有事瞒着她,恋人之间哪有全部都坦诚以待的。她只不过有点惊讶小树这个时候,想对她说什么事吗?难道是工作上的?她立马支起耳朵来听。
“你还记得徐老师送我们那两个星星人的盲盒吗?因为我抽到的是等你的来信,你还特地给我写了一封信。”虞树棠不用说的那么详细,柳见纯也记得的:“当然记得,挂件现在我还挂着呢。”
“其实,”虞树棠又重复了一遍这个严肃的词语,“我抽到的不是等你的来信,是……心碎的声音。”
柳见纯扑哧一声笑了:“怪不得你那么在意,回国第一件事就是让我再陪你重抽,怎么这么小迷信的。”
“我迷信的不对吗?”虞树棠支起上身,“果然,后边我们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而且我虽然辞职了,但是还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是在申城找新的工作,还是回京城,回京城之后我们异地怎么办,我都还没有想好,这简直就是,心碎的声音。”
“这和那个挂件没有任何关系。”柳见纯仰脸,等待一个温热的吻印在自己嘴唇上,“即使没有那个挂件,没有所谓的预兆,该发生的也总会发生的。”
“什么是该发生的?”虞树棠有些孩子气的倔强道,“我认为该发生的事情就是,我们每天高高兴兴地谈恋爱,我会成为一个可靠的大人,然后我送给你钻戒,我们结婚,这样!是该发生的事情。”
柳见纯抿唇笑了笑:“第一,你已经是个很可靠的大人了。第二,为什么是你送我钻戒呀?姐姐比你大呢,不该是我送吗?”
“你不会送我的。”虞树棠闷闷地说,“你都要我等到三十岁,怎么会送我呢?你才不想套牢我。”
柳见纯揉揉她的脑袋:“小树……”
“好了不要给我讲大道理了。”虞树棠挺直的鼻梁在她颈项间蹭了蹭,“姐姐,别给我讲你的那套现实主义悲观理论了,我都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要说了,我们吃饭去* 吧。”
“想吃什么?”柳见纯问,她知道小树讲不出,就抛出选项来给她选,“中餐,西餐?”
“今天吃西餐。”虞树棠说,柳见纯嗯了一声:“法国菜?意大利菜?还是俄罗斯菜这种的?”
“不知道。”虞树棠专心致志地望着她,忍不住在她眼尾亲了一口,“你的眼睛真和花瓣一样。”
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脉脉地看着她,毫不留情地把话题拽了回来:“那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比如什么肉?”
“那吃牛排吧。”虞树棠终于说出了一样,她锲而不舍地称赞道,“姐姐,你的眼睛和花瓣一样。”
柳见纯拿她没办法:“我知道有家做牛排的餐厅不错,我们去那儿吧,在明乐西路。”
结果这棵小树仍然不折不挠:“姐姐,你的眼睛我真的觉得像花瓣一样。”
柳见纯之前恋爱,从没有恋人这么直白反复地夸过她,她是个很开放的人,偏偏在这会儿很不好意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虞树棠发觉了她的局促,又在她眼尾亲了亲:“姐姐,这个时候你应该说,我知道啊,我就是这么漂亮该怎么办?”
柳见纯无奈道:“情人眼里出西施。”
“和那没有关系。”她学着柳见纯刚才的语气,“和是不是情人没有任何关系。”
柳见纯知道她学自己呢!刚想嗔她一句,就听见她说:“你总是不让我说,我就是觉得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啊,你是我心目中最漂亮的女人。”
这话太真挚了,反而不显得肉麻,乌黑的瞳仁也是含情的。柳见纯在她密不透风的注视下,往往有种沉溺般的不真实感。这太微妙了,她知道自己不是那样的美人,是小树的爱,让她愈发的容光焕发。
“吃饭去吧。”她亲了亲小树颊边的小记号,虞树棠恋恋不舍的望着她:“我们晚上可以喝一点酒吗?”
“本来庆祝你离职,当然要喝一点。”柳见纯揽着她的脖颈,在一个缠绵的吻过后,她柔柔地说,“可是你现在受伤了,所以禁止。”
餐厅是一座三层的洋楼,柳见纯提前订了位置,现在的天气,坐在露天座位上正好。
不过虞树棠不大关心栏杆外的风景,趁牛排在石板上加热的工夫,她握着柳见纯的手一会儿也不肯放开。
“你怎么越来越粘人了?”柳见纯笑吟吟的,“我当初的那棵小树呢?而且我们都过了一个纪念日了。”
“我就是这么没出息。”虞树棠想也不想,柳见纯这下掐了掐她的掌心:“又说这种话?”
虞树棠很听话地不讲了,柳见纯话是这么说,仍然纵容地任她握着,虽然是恋爱一年了,可中间聚少离多,更何况小树过一阵还有可能去京城,就连她实际上也是想多和小树粘一会儿,搞不好分别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小树,先休息一段时间吧,起码等伤养好了。”柳见纯道,虞树棠这次很乖,半开玩笑道:“好,我每天在家等着你回来。”
“好呀。”柳见纯也是半真半假地说,“那你每天和我们家的鳄鱼,骆驼,星星人一起等我回家。”
她小小地叹了口气:“要不是有伤的话,你完全可以趁这个机会出去玩玩的,到处去逛逛,看看电影之类的。”
“不和你一起没意思。”虞树棠难得任性。
柳见纯没反驳,恋爱中总有这样的时候呀,她也有点任性的止不住这么想。恋爱中或许最令人困扰的也是最珍贵的时刻,就是现在这样,不和对方做的事情,就会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不和对方一起,就会持续的想念,无论是什么事情,都想和对方分享。
她不由得被小树年轻又炽热的爱也带的幼稚了起来。
而很不恰巧,她对此甘之如饴。
“我知道你一定会在家看招聘网站的。”柳见纯吃了一口撒了松子仁的沙拉,“你觉得我猜的对不对?”
“好吧。”虞树棠投降,“我一定会看的,可能看着看着还会情不自禁地掉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还会觉得别人的人生步入正轨,我的人生呢?”她等着柳见纯回答,柳见纯直笑,不知道这是句什么网络流行语。
现在网上的流行更新换代太快,她又不是整天泡在上面,一些东西就不大了解,难免有一点轻微的落伍。虞树棠却总觉得,她这种对于网络微小的迟钝,就像她对那种事情的开放和坦然一样,有一种异样的——性感。
她一本正经地说:“别人的人生步入正轨,我的人生已步入卧轨。”
柳见纯睁大了眼睛,面前这棵小树停也不停,给她讲了一连串的冷笑话似的网络流行语:“如果世界以痛吻我,那么我就痛死啦。活着没出息,没关系,有气息已经很好了。任何困难都可以克服我。那些杀不死我的,还不如直接杀死我。如果世界是个群,我要么退群,要么发起群收款。”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出国啦。”虞树棠说,“天国。”
柳见纯绷不住笑了:“这些话……好先锋的精神状态。”
虞树棠意犹未尽:“惹谁都好你最好不要惹我,惹了我我毫无还手之力,你惹我还有什么意义?”
柳见纯绞尽脑汁想配合,她想了又想,认认真真地拉着虞树棠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惹了我也是,如果你惹了我的话,我会……嗯,变得毛茸茸的?”
虞树棠定定地看着她,一颗热烈跳动的心脏一边泵着热血,一边化成了甘甜的稠蜜。
姐姐的小名怎么会叫小蝴蝶酥呢?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名,拥有她的人恰好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柳见纯。
她遇到柳见纯,爱上柳见纯,这一切也是恰恰好好。她和柳见纯的一切,全都是恰恰好好。
柳见纯也是前些天在网上看到这些很好玩的表情包的,就是她实在有点忘了是不是这么说的了。
“或者扁扁的?”她犹豫不决地纠正道,“我没有说错吧?”
“没有。”虞树棠抚摸着她纤细的手指,“如果你惹毛了我,我就毛茸茸的走开。如果你看扁我,我就扁扁的走开。如果你小看我,我就小小地走开。”
姐姐笑了,温柔地说:“原来是这样,小树,我重视你,你就重重地走开!”
虞树棠一怔,旋即摇了摇头,郑重地说:“姐姐,应该是,你重视我,我就重重的走到你身边。”
“并且坐下,”她颊边的小记号亮闪闪的,“再也不离开了!”
第129章 那还是先接吻吧!
昨晚睡得早, 虞树棠今天是和柳见纯一起醒的。姐姐在她身边一动,她就感觉到了,合着眼睛搂住她的腰:“该起了吗?”
“我该起了。”柳见纯支起上身, 在她鼻梁上蜻蜓点水的亲了一口, “你再睡一会儿,又不急的。”
“不睡了。”虞树棠晃了晃脑袋,坚持不懈地跟着她起身, 仍然搂着她的腰不肯松开,“姐姐,今天我来做早饭吧?”
“好呀。”柳见纯握住她的手指, 把她的手从自己腰间松开,“我得先去洗漱了。”
等她整理好从洗手间出来, 卧室里已经没有了虞树棠的踪影。两人从昨天就暂时搬到了一楼的卧室, 她知道小树爱逞强, 二楼无论能不能上, 对小树现在的伤脚都是太不方便了。
她从卧室出来, 这才发现小树居然把水果都切好了, 正在认真地往料理机里放燕麦。
柳见纯三步两步冲过去,倒是虞树棠不慌不忙地打开料理机,对她嫣然一笑:“姐姐,给你做的猕猴桃香蕉的。”
“小树,你还有伤呢!”柳见纯难得着急, 她挽着虞树棠的胳膊, 坚决把她带到餐桌旁坐下, “这一个月你在家什么都不许做了。”
虞树棠有点不乐意:“我的伤没有那么严重。”
“好好养着就没有那么严重。”柳见纯吓唬她, “不注意的话会越来越严重的。”
虞树棠这下乖乖的:“那我先去洗漱。”柳见纯点了点头,看着她进了洗手间, 到厨房把剩下的做完,她一看到小树准备的材料就知道她打算早餐做什么了。奶昔,煎鳕鱼,还有温泉蛋。
她很擅长做温泉蛋,只要控制好水温,成功率几乎是百分百。她选了一个图案活泼的盘子,往温泉蛋上淋了一点甜酱油,端到了小树的位置上。
虞树棠坐好,她看着面前的餐盘和里面的食物:“姐姐,感觉你像照顾小孩一样。”
“哪里来的小孩?”柳见纯逗她,“我怎么就看到这么大的一棵小树呀?”一边说,她一边俯身亲了亲这棵大树的鼻尖,这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抿了一口奶昔。
虞树棠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瞧着她,柳见纯心领神会:“这谁做的?怎么这么好喝呀?”
“不要再逗小孩了!”虞树棠抗议,柳见纯忍不住直笑:“好了好了,不闹了,确实做的很好喝。”
虞树棠这才满意,姐姐在旁边捏了捏她的掌心:“今天在家玩会儿游戏吧,或者看部电影之类的。”
她没提让虞树棠看书,知道说了小树一定会难受的。上半年哪有时间学习呢?小树已经沉默地将今年的考试全都放弃了。
更何况自始自终她都不希望小树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学习当然是件好事,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争分夺秒地学习,她不赞同。
“不知道玩什么。”虞树棠说,她其实是个不怎么玩游戏的人,综艺不看,电视剧很少看,也不常进电影院。
柳见纯笑道:“等你打开就知道了。”
她这句话的含义,虞树棠真的直到打开才明白。她先是打开电视,惊讶地发现姐姐的用户名,居然改成了小树请看收藏。
她打开收藏,发现里面竟然有个单独的列表,就叫做一棵小树。里面放着几十部电影电视剧,虞树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姐姐一定是特地为自己耗时耗力地准备的。
自己没主见,又选择困难。就像吃饭一样,姐姐从不坚持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而是抛出选项,一点一点地,让她抵达内心的那个真实答案。
她又打开ps5,游戏库里多了好些游戏,各种类型的都有,种田的星露谷,动作的茶杯头,角色扮演的对马岛,赛车的地平线,还有一些小的口碑独立游戏。
柳见纯也不是那种对游戏很了解的人,她猜都猜得到,姐姐一定是很在小红薯上认真搜索好久才买的。
虞树棠眨了眨眼睛,眨出了一片朦胧的水雾,她拿起手机,在小蝴蝶酥的微信对话框里打出了一行字:谢谢你。
谢谢是好有必要的。哪怕她们是这样亲密的恋爱关系,谢谢也是必须的。面对柳见纯对她做的事,爱甚至她都想要放到其次,她必须要先说谢谢才行。
不客气。柳见纯很妥贴地接住了她这句谢谢,好温柔地说,不客气。
虞树棠看着这些游戏的封面,她选来选去,选了一个赛车游戏地平线。这个游戏上手很快,道路上有辅助线,她风驰电掣地开了不到一个小时,快乐的心情回落,让她止不住地焦虑了起来。
十分钟后,她暂停游戏,在茶几上打开自己的笔记本,丝毫不出柳见纯所料,她打开了招聘网站。
岗位多如牛毛,三分之一是不靠谱的公司,三分之一是拉你去做培训的,还有三分之一她重点打开看,可惜看来看去,要么是和法尔林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要么是比如杨女士提供的岗位待遇更好。
明明妈妈和自己讲的那番话已经够直白的,她也听的清清楚楚的了,可一想到回家这两个字,她还是条件反射似的一阵煎熬。
迟来的叛逆期?虞树棠苦中作乐的想,她将认为还可以的都点了收藏,打算等柳见纯回来也让她看看。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等了等,等到十二点左右,她给唐湘打了电话。
“小树,”唐湘的声音没什么活力,“怎么突然中午和我打电话?你这几天是不是都没回去?”
“对,不过我不是住在公司了。”虞树棠说,“我前两天从单车上摔下来,骨折了?”
那边明显一惊:“现在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还出去骑车子了?没事吧?你怎么会摔车的?医生怎么说?”
她的问题一连串,虞树棠忍俊不禁:“我摔下来看来和我居然有时间出去骑单车对你来说是同等重量级的疑问。”
“是啊。”唐湘的声气弱下来,听到一个更加震撼的消息,“小湘,我辞职了。”
“辞职?”她完全没想到这个词会发生在虞树棠的身上。她们两个做了六年的室友,对彼此是太了解了。小树的性格,怎么会辞职?
“发生什么了,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辞职呢?”唐湘急道,“在法尔林发生什么了?”
反倒是虞树棠这时候语气平缓:“什么特别的也没发生,就是我受不了那种压力了,我在那里不快乐,所以我要离开。”
电话那头一向活泼的唐湘良久才说话:“你受不了压力?因为不快乐要离职?”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些话会从虞树棠嘴里说出来。
虞树棠是什么人?她大学时期成绩永远是全院第一,快乐是被她放到最后一位的,事实上,她很少见小树真的纯粹的,无忧无虑的快乐。她明明有很多优势的先天条件,偏偏要很拼命的自己努力,这样的小树,竟然对自己说,是受不了压力,不快乐而辞职的。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小树吗?
“我还以为这话我说出来比较合理。”唐湘道。
虞树棠笑了笑:“我也没那么豁达的。我本来宁死都不愿意辞职,把身体和情绪都搞得一团糟,到最后还从单车上摔了下来。姐姐对我说,对于她而言,我快乐是最重要的,让我遵循本心做出选择。我也是到现在勉强敢对自己说,辞职没事的,人生停一停不会怎么样,不是一个错误,自己的生活就全毁了的。”
“如果有柳老师那样的女友对我说,对于她而言,我快乐是最重要的。”唐湘说,“我也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辞职。”
她明明是开了个玩笑,语气却仍然很灰暗。
她和小树说过很多次,要辞职了,到底是没有辞。小树是个很认真的人,不打算辞职,也从不讲她要辞职,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小树是比她先脱离苦海下定决心的人。
只是她才是不能辞职的那个人,她从渝城一个人留在申城,她没有小树那样优越的条件,不能为了所谓的快乐,就放弃这份工作,她和小树是好朋友不假,可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虞树棠不问她这样语气的原因,也不讲自己轻松了要她和自己出来玩,更不提唐湘之前说过很多遍的辞职暴论,虞树棠只轻轻地说:“小湘,我坚持不下去了,等着你当md那一天啦!”
唐湘笑了,又叹了口气,走入社会这一年,她们都长大了很多。
“小树,你会……”她忙不迭地止住话茬,她想问虞树棠接下来的安排的,不由得顺口就要问是否回家,这个问题问其他人可以,她可是知道小树对于回家那种隐约的排斥的。
“回家吗?有可能的。”虞树棠依然很平静坦率,“我妈妈给我提供了一份工作,如果在申城找不到更好的,我就回家。”
“真好。”唐湘感叹了一句,“多好啊,小树,不管是什么工作,你都做得好的。”她补充道:“你可得记得回申城,在这儿还有你女朋友柳老师和好朋友我呢!”
她嘀嘀咕咕:“虽然咱俩八百年没出去玩过了,但是啥事都还得记得我!”
“当然!”虞树棠和她一言为定,“我将来肯定还是在申城的。”
“小湘,”她说,“如果真的太难受的话,就运动,效果很好的!别看我这儿结果是从车上摔下去了,你在健身房动感单车上,总不能摔下去吧。”
唐湘道:“我还以为你要劝我辞职呢。”
“辞职这事太重大了。”虞树棠说,她抿着一丝微笑,走到这一步,起码她对自己的决定不后悔,这就够了。“我自己都是拼了命才做出这个选择的,怎么会劝你呢?投行的工作不是随便找得到的,要真想走,最好是等猎头联系你。”
“只要做出的,都是正确的选择。”唐湘的语调提高了一点,“前两天我和同事还说呢,她们有人想跳槽,我也了解着这些事情呢。”
电话挂断之前,她不由得又说了一句,“我真没想到……你会辞职,是件大好事,我们该庆祝庆祝的。”
“好啊。”虞树棠一口答应,“等到我脚好了,等到你有时间了。”
有时间这三个字一出,两人都笑了。等电话挂断,两个人却都是胸腔一阵酸麻,忽然又是不约而同地都哭了。
真不想长大啊。长大很复杂,要工作,要赚钱,要生活。可是长大又很好,虞树棠想,她有一个最好的恋人,无论发生什么,都温柔地陪着她度过。
只是往常她总有一种控制不住的心理活动,好像见谁过的没有自己好,没有自己条件好,就会觉得歉疚,现在那份心理没有消失,不过变成了一种平缓的水波,一浪一浪浸没她的内心。
她好像想象到了姐姐会怎么安慰自己:那不是你的错。
是啊,那不是自己的错。小湘说得对,只要做出的,都是正确的选择,她先要顾明白自己,才能去做更多的事。
每个人都是在往自己正确的道路上走着的,她得学会坚信这一点。
姐姐坦然地住着这栋高级洋房,里面有她的珍贵的回忆。她毫无疑问是个富二代,这个她微妙厌恶的身份却全然塑造了现在的她。她们过的比大多数人更好,这不是错,她是时候该接受,并且过好自己的人生了。
等到柳见纯回来,她把这些想法都告诉给姐姐,柳见纯笑道:“对呀,我要是像你那样,哪好意思住洋房的。”
“我也没有不好意思。”虞树棠低声说,“我照样住着家里的别墅。”
“小树,我很少见到你这么正直的人。”柳见纯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就是过犹不及了。你太正直了,好像怎么正直都不够似的。这样对自己是种折磨。”
她亲了亲虞树棠的下巴:“我怎么会遇到你这样的人呢?”
她飞快地补充了下一句:“我有一个心理咨询师朋友,她们的诊所还挺不错的,正好这段时间,你抽空约一个咨询,聊聊天的。”
“姐姐……”虞树棠情不自禁地蹙了一点眉头。
“我自己就会时不时去做心理咨询呀。”柳见纯说,“这在现在社会多正常了,别告诉我你讳疾忌医。”
“我会去的。”虞树棠说,“我打算做很多我以前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比如?”柳见纯问。
虞树棠想也不想:“拖着伤脚去做心理咨询。”
柳见纯嗯了一声:“算的,还有呢?”
“拖着伤脚和你接吻五分钟。”虞树棠一本正经。
柳见纯及时止损:“好我不听了!”
“不行!”虞树棠搂住她,黏黏糊糊地说,“还有呢!要请你为我做职业咨询……”
这么严肃且重大的事情之前,柳见纯决定,那还是先接吻吧!
第130章 她曾一千一百遍的抚过,吻过,留恋过。
接吻之后本该有进一步的, 可惜虞树棠受了伤,痛失了这个机会,柳见纯扶住她的肩膀:“什么职业咨询, 你是在网上找到了比较合适的工作吗?”
虞树棠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挺直的鼻梁直往她这儿凑:“不是晚会儿再说吗?”
“这已经是晚了一会儿啦!”柳见纯不许她再亲了,“好,快让我看看。”
虞树棠这才不情不愿地撤开一点, 小声说:“根本就没有五分钟。”
柳见纯不理她这茬,专心说:“让我看看呢。”
笔记本上页面一打开,柳见纯不由得先蹙了眉头, 小树收藏的,说到底还是和投行相关的一些职位, 有私募基金的, 有咨询公司的, 还有互联网金融的, 她叹了口气, 很坦诚地说:“小树, 这些一看就感觉和法尔林没有任何区别。”
“有啊!”虞树棠竭力证明,“姐姐你看,这个不是头部券商,顶多算个腰部吧,这样的地方项目有限, 不会像法尔林那么忙的, 这是绝对的。”
柳见纯将收藏列表认真地从头看到尾, 怎么说呢, 待遇自然都是不错的,但是她看来看去, 只看到了四个字:殊途同归。
“小树。”她刚开口叫了一声虞树棠的名字,这棵小树就知道她要讲什么了,有点慌张地说:“姐姐,肯定会不一样的,要再这样我也不能接受啊。”
柳见纯抿了抿唇,将头枕在虞树棠的肩膀上,好一会儿,她轻轻地说:“让你去做其他类型的工作,实在是太难为你了。”
现在社会和就业环境就是这样的。小树又是一个这样的性格,哪怕是自己和杨秀桦轮番上阵,她心里还是有种不愿更改的惯性,不想掉队,想赚更多的钱,这是人之常情呀。
“姐姐,你不要觉得你和妈妈对我说的话没起到作用。”虞树棠说,“我会对比的,我只是想自己也找点机会试试,我……就是需要一点时间。”
“我明白。”柳见纯在她颊边亲了一口,“还有的是时间呢,你自己多考虑考虑,周末的时候,想想去哪里玩,我想这段日子我们就多放松放松,好不好?”
“好!”虞树棠提高了声音,她在柳见纯面前喜欢撒娇,喜欢变得傻乎乎的,姐姐让她无忧无虑,莫名其妙地多了很多勇气。
“姐姐,”她见柳见纯要起身倒水,连忙揽住她的腰,不让她离开。柳见纯不明所以,温暖的掌心覆着虞树棠的手背,小树不说话,她就这样很耐心地等着。
“万一我要是真回京城了呢?”虞树棠问,“我知道我们不会分手的,可是……”
可是一想到见不到你,就很难受。她一直想做一个可靠的大人,但可靠的大人也有一颗很软的心,一想到见不到柳见纯,她那颗软绵绵的心就一阵阵地绞痛。
这份情绪她当然可以自己消化,只是姐姐是她最亲密的人,她面对柳见纯,早已卸下所有的心防,一切的情绪,都想让姐姐知道。
“我会很高兴你有了一个尝试的机会。”柳见纯柔柔地说,“接触和金融完全不同的东西,你说不定会感兴趣呢。”
她攥紧虞树棠的手指:“放假的时候,你可以坐高铁过来,我可以坐高铁过去,平时想见面还可以打视频电话,方法很多呀,还有一种复古的,我们可以互相给对方写信,你妈妈也讲了呀,你将来的工作还会在申城的。”
她一想到小树可能会离开很久这个事实,胸腔内就是控制不住的一片酸麻。但她必须微笑,她为小树开心,这个决定对于她而言很痛,然而并不艰难。
“到那时候我要和你同居。”虞树棠说,柳见纯无奈地说:“我们俩现在不就在同居吗?”
虞树棠很原教旨主义者:“目前还不能算同居,得等到时候我把租的房子退了,我们正式住在一起这才能算。”
她继续说:“我不在申城,总觉得还会有人追你,到那时候该怎么办?”
柳见纯扑哧一声笑了,虞树棠在她背后用额头撞了一下她的肩膀:“这明明很现实,有什么好笑的?”
“好笑的地方太多了。”柳见纯忍不住地一直笑,“要真有那时候,我就讲我有对象呀,这不是很好解决,而且你居然担心我,你看看你吧!”
现年生日都没过,才二十四岁的,十分美丽又聪明的虞树棠,明明才是异地恋高危类型吧!
虞树棠不让她笑,忿忿不平:“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柳见纯终于不笑了,微微地偏过头来,这个侧脸当初她一掠而过,如今魂牵梦萦:“小树,你如果去面试,回来要和我讲讲情况,不要最后因为迈不过心里那关最后重蹈覆辙。”
“放心吧。”虞树棠郑重地说,她亲了亲柳见纯的脸颊,又去亲了亲她花瓣一样的眼尾,她已经过了那段很容易害臊的时期,这时候却情不自禁地有点脸红了。“姐姐……不知道该怎么爱你才好。”
“不知道的话,”柳见纯转了身,异常清澈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虞树棠。她从没告诉过这棵小树,是她,面对着小树这样的恋人,才是经常性的,不知道该怎么爱才好。
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样爱才够。
“那就像现在这样就好。”她主动地仰起头,爱,吻,情热,欲望,所有的所有,她都如数地,要全部给她的虞树棠。
虞树棠第二天按照姐姐给她的名片,打电话约了一个心理咨询。赛车游戏玩两局就腻了,她打开一个角色扮演游戏,这次不腻了,她跟着主线走,花两天时间,成功第一次通关了一个游戏。
“昨天刚刚通关了对马岛之魂。”周六早上,她一样一样地和柳见纯说,“我约了心理咨询,在周一,两场面试在周二周三。”
柳见纯现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她被夹板固定住的伤脚,见没有什么异常,这才说:“你还有伤呢,就安排这么多,记得我们还得去医院复查。”
“没事。”虞树棠说,“看着多,其实每天花费不到两小时。”
柳见纯俯身在她鼻尖上亲了一口:“开心吗?”
“开心。”虞树棠诚实地说,“头一次觉得,好开心啊,很轻松。”
这是她第一次在生活中真正地放松,不像上学的时候还有兴趣班和夏令营,还要考虑升学,作业和绩点。她人生中第一次通关一个游戏,第一次不是因为疲累,纯粹是想和爱的人就这么无所事事地赖一会儿床。
柳见纯笑了,小树开心,她也开心。她本打算周末就和小树在家,一块打会儿双人游戏,或者看看电影,聊聊天之类的,没想到小树伸长胳膊,孩子气地抱住她:“我订了电影票,我们去看电影吧。”
她一下子就知道柳见纯想说什么,连忙解释道:“我特地查过,这个影院放映厅在一楼的,一点也不麻烦!”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柳见纯点了点她颊边那道此刻正深凹着的小笑弧,“几点的票?还这么不着急,一会儿别迟到了。”
虞树棠就是很不着急,她慢悠悠地说:“姐姐,你是那种大部分时间让别人都猜不透你在想什么的类型,但是我总结出了几点。”
她一本正经地说:“第一,你要是蹙一点眉头的话,不一定是生气的,还可能是在思考,犹豫,或者无语,还有可能是在忍耐。”
柳见纯大大方方:“床上的经验就别拿来讲了。”
虞树棠抚着她眉毛的手指一顿,听见姐姐笑吟吟地说:“而且你可能了这么多,怎么猜得准我在想什么?”
“靠运气。”虞树棠后面的那一串第二第三泄气了,她眨了眨眼睛,“好吧,主要靠我自己的心虚。”
“我觉得你比较好猜。”柳见纯一手支着脸颊,一手学刚才虞树棠的样子,轻缓地抚过她的脸孔,“你生气着急的时候,眼睛会睁得很大,还有个原因,是强忍着不想掉泪。紧张心虚的时候,不仅嘴唇抿得紧紧的,这里。”
她点了点虞树棠的颊侧:“这里也会绷得紧紧的,高兴的时候,就笑得好灿烂,牙齿都露出来,像一头小鳄鱼一样。”
虞树棠最受不了柳见纯这样说自己,明明姐姐说得从容坦然,说自己是头小鳄鱼,是棵小树,可其中的亲昵意味让她总想……总像……把这枚小蝴蝶酥一口给吞了!
柳见纯也是经验丰富,见她望着自己的眼神,眼疾手快地把她的眼睛给捂住了:“什么都别想了,电影票是几点的?”
“十点。”虞树棠说,“看完正好去吃饭。”
“那还不起床是干嘛呢?”柳见纯说,只不过她自己也没动,虞树棠虚虚地环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到唇边,在她掌心处轻柔地吻了一下。
吻从掌心、手腕一路蔓延,她合着眼睛,好轻地拉了一把柳见纯的胳膊,杏子的香味丝丝缕缕的弥漫,这种香味的颜色是杏花的白色,比米白更白,比纯白略淡,摸起来是三十七度,是人体皮肤的热度,触感是柔腻的,她曾一千一百遍的抚过,吻过,留恋过。
她不需睁眼,也能描摹出柳见纯的面庞,细挺的鼻梁,水红的菱唇。小蝴蝶酥从天而降,落在她的生活里,生命里,还有最深、最深的梦境里。
“我要是没和你恋爱该怎么办?”她忽然杞人忧天。
“那就证明你不喜欢我。”柳见纯笑道,“因为我爱你,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和你在一起的。”
“那我们一定会恋爱的。”虞树棠于是安心了,她低声重复道,“那我们一定会恋爱的。”
那就没什么好疑问的了。一定的。这个答案好平静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因为她一定不会不喜欢柳见纯的。哪怕彗星来的那一夜,宇宙中凭空多出了无限的平行世界,她也不相信有任何一个世界她是不喜欢柳见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