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来都得看你们家这个牡丹花。”王珍身量稍低, 但精气神很足,声音嘹亮。当年杨秀桦接了家里的生意当厂长的时候,她做生产经理, 一起把一间生产工厂做成了如今的精密机械公司。“这都什么品种来着?说了我就忘。”
“你就不是这块料。”杨秀桦道, “行了别研究了,赶紧进屋来吧,我让虞家做了小宇爱吃的东星斑, 这会儿正蒸着呢。”
“小树,前两天回来的?”王珍充耳不闻,“你不给我介绍, 我让小树给我介绍介绍。”
她身后的刘宇峰刚向杨秀桦打了招呼,这会儿又向她打招呼, 虞树棠笑了笑, 其实王阿姨来她们家的次数不多, 每次都被牡丹迷了视线要介绍要回去买, 她也不懂照料花卉, 到底是没有买过, 只是过个眼瘾。
“阿姨,这种颜色浓淡不同的,叫二乔;这种花梗很长,花头垂下的,叫做酒醉杨妃;这四样颜色的, 就是牡丹中的四样名品, 分别是姚黄, 魏紫, 赵粉和豆绿。”
她本身不懂花,之前去柳见纯家里, 那些斑斓美丽的花朵她认识得也很少。她知道妈妈也根本不懂,家里后院是其他花草,前院却满栽牡丹,是因为牡丹是花中富贵者,特意找人算过栽的方位,以取个吉利的好意头。
她不太信这些东西,也不觉得家里的生意做得好真是这些牡丹旺的。
“那这个深紫色的呢?瞧着真富贵。”王珍问道,又训了一句自己儿子,“你在那儿魂飞天外的想什么呢?看着没啊?”
刘宇峰强打精神瞪着眼睛看着花丛,虞树棠道:“这个叫做青龙卧墨池,花朵墨红色,花心青色,传说是盗取瑶池水的小青龙躲在里面。”
家里的生意伙伴来来往往,她又聪慧,小时候妈妈就让她记住这些牡丹的品种,像过年表演才艺一样,谁来就露上一手,也锻炼下和人说话交往的能力。
虞树棠不喜欢,她实际上很多事情都不喜欢,但妈妈说得有道理,她也知道这事大概对自己有好处,便从来都是毫无反抗地接受了。
王珍左看看右看看,过足了眼瘾才肯进客厅。刘宇峰如释重负,他实在对这些不感兴趣,局促地对着虞树棠笑笑,赶紧跟着进去了。
虞家早年做过厨师,烧得一手好菜,东星斑摆盘精美,蒸得毫无腥味,只余鲜美。餐桌上杨秀桦和王珍多聊的是一些公司的事情,虞家偶尔也谈一两句,虞树棠则一言不发。
刘宇峰倒是有心想和虞树棠多说两句,只不过妈妈也不创造机会,他又工作了,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到最后也没聊上几句。
王珍也不多待,吃完饭又跟杨秀桦到偏厅坐了一会儿,很快就带着儿子离开了。
茶桌上还煮着祁红,清香异常,杨秀桦开门见山:“你别担心啊,谈恋爱的事情等你研究生毕业再说,而且我从来就没想过让你和刘宇峰接触。”
虞树棠知道她没这个想法,也不知道是否是想到了章然说的家里的事情,抑或是什么别的原因,她自己都搞不清地有些烦躁焦虑:“我知道。”
“我女儿得配更好的。”杨秀桦笑道,“我现在就想着等你毕业回家了,你说我们总去打扰你学习,这下好了,半年都不见你一次,等到你真正回来,妈真有太多事情想和你说,想给你安排的了。”
“先等毕业吧。”虞树棠道,她随口扯了一句别的,“想要顺利毕业,也不一定很容易。”
杨秀桦不以为然:“对别人而言不容易,对你而言还很难吗?”自己女儿从小到大在学习上就没让自己操过心。
“你今天下午出去吗?”她转了个话题,“没事的话陪妈去公司取个文件,正好让你看看新装修的办公室,现在年轻人的审美都可好了,装得可现代。”
“回来之后还没骑过车呢。”虞树棠道,“我想骑车去外面逛逛,好久没回来了,不知道我常骑的那条路线有没有什么变化。”
“那喝杯茶再去。”杨秀桦将精巧的小茶杯递给她,旁边虞家笑眯眯地过来:“小树,出去的话带两盒蛋挞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块吃,我找了部电影,就等着你回来一起看了。”
她爸爸酷爱血浆片,虞树棠道“先说好,我不会陪你重看《隔山有眼》了啊。”
“我也不看。”杨秀桦斩钉截铁,“给我看吐了好几回。”
她家一直是这样和乐融融的。虞家还是笑眯眯的:“真不看了,这次看《伊甸湖》!”
家里的车子和放在学校的车子是反色,哑光的深紫色为主色调,衬着祖母绿色,整体风格很一致。
她没打算骑太久,也没换骑行服,只戴了目镜和头盔,车轮转动起来,燥热的风快速地吹拂过她,竟然让她的心情缓缓地沉静下来。
耳机里放的是一首最新的流行英文歌,这让她想到之前坐柳见纯车的时候,柳老师居然也放了这首,她还以为柳老师会喜欢一些风格隽永的歌曲。
可转念一想,谁又想得到这样的柳老师小名能是小蝴蝶酥呢?
她的思绪左右奔突,从这里又想到糕点,给唐湘带的早就选好了,给柳老师带什么呢?也带一些招牌的吧,要是胡乱猜测柳老师的喜好,口味没那么大众,反而就不好了。
心思转动之间,她忍不住又想到越界的问题。妈妈特意提到纸包,可是这样的话,就不会让柳老师为难了吗?确实只是一点特产而已,但柳老师性格体贴矜持,又比较敏感一点,很担心欠别人一丝的人情……
她纠结不出答案,索性不想了,买先买了,到时候再说,柳老师不收也不要紧的,自己到时候绝对不能坚持非要柳老师收下就行了。
这条路线的街景确实改变了。虞树棠不再胡思乱想,她一边注意着安全,一边观察着两边,每次回来,这条路上的店铺似乎都会进行更迭,旧的关门,新的开业,周而复始,川流不息。
自己最终会回到这里吗?虞树棠目前还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答案。她的人生该落在何处呢?她只想问自己,可自己又给不出回答。
“小宽。”柳见纯蹲下身,抱住自己的侄女,“想小姨了吗?”
乔友宽今年九岁,过完暑假就要升四年级,已经很懂小学生的潮流,她紧紧地搂了搂柳见纯的脖颈,很高兴地说:“好想你呀——等一会儿,小姨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旁边已经算是半个大孩子的乔友矜很小大人地叹了口气:“她肯定又给你买了那种卡片,不是蜡笔小新的就是小马宝莉的。”
她比妹妹大六岁,即将读寄宿高中,基本上认为自己是大人了,对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唯有叹息。
柳见纯抿唇一笑,还没说话,乔友宽就从自己房间里跑出来,手里果然捏了两包颜色鲜艳的卡包。
最近她的同学间掀起了一阵抽卡潮流,学校外面的文具店都卖各种卡包。她又无意间知道小姨爱收集邮票,这下可不就一拍即合了?于是她充满爱意的,时不时地就用自己的零用钱要送柳见纯两包卡片,眼巴巴地期待她能抽出稀有卡,小姨人最好了,会把高等级的卡都送给她。
柳见纯搂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她一向对小孩子很用心,从来都是很平等的态度,乔友宽爱送她卡片,她就高高兴兴地收下,回去和自己的邮票一样,精心用收纳册收藏起来,并且细心了解了那些卡片的等级,认认真真地陪她一起拆。
卡片都做得花花绿绿十分漂亮,很夺小孩子的眼球,柳见纯陪她胡闹了一会儿,还将拆出来的高级卡都细心地放回包装里。
乔友矜早看不下去这种幼稚活动了,坐在沙发另一边玩平板,左更惜含笑看着自己表妹,等到她们玩完,才出声道:“小蝴蝶酥,跟姐姐来煮一壶大白毫。”
柳见纯摸了摸乔友宽的脑袋,站起身过去。左更惜看着她,总有种看小女儿似的爱护。她是这家里最小的女儿,家里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哪怕是姨妈和姨父也没想到过还能有她。
自己比柳见纯大十来岁,给她扎过蝴蝶结,看过她牙还没长好还要偷偷抿着蝴蝶酥吃,现在姨妈姨父都不在了,她总觉得自己要担起母亲的责任一样,哪怕小蝴蝶酥现在都三十五了,她也觉得是这样。
“最近怎么样?工作生活上都顺利吗?”明明两人经常发微信,也经常见面,可一见面,她就情不自禁地要问这个。
“姐姐。”柳见纯自然明白她的这份爱心,不由得笑道,“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呀。”
左更惜拒不承认,接着问:“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心仪的人?”她总是要把柳见纯的工作、生活和感情全关心一遍的。
小蝴蝶酥喜欢女人这事她知道,当时比起抗拒,更多的是震惊,现在她知道是自己思想狭隘,女同性恋哪有固定的样子,柳见纯外表看起来这样女人,喜欢女人也是正常的事情,改不了的,没办法的。
她也就不强求了,总希望柳见纯能找到个人品好的,能照顾她的,人总是要有人做伴才好,要不然多孤独。
“小代是不是找你复合过,你怎么想的?”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呀。”柳见纯道,她有些庆幸姐姐又讲了这样一句,“姐姐,你怎么还记得,那都快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就因为快要上辈子了我才记得呀。”两姐妹哪怕用普通话,也勾连着方言的嗲气,末尾总是要缀着个语气词的,“你都多久没有谈过恋爱找过新人了,上个问题还没有回答我,最近有没有遇到心仪的?”
柳见纯从来对姐姐不撒谎的,她这人本身也根本不会撒谎,只能略垂了睫毛,故作从容,模棱两可地说:“这哪是说遇到就遇得到的呢?”
第27章 她颊边那道小小的笑弧,像一个特殊的、难以抹去的记号。
“你首先得有这种心思, 认真遇才能遇得到的。”左更惜道。自己这个妹妹倒不是说很被动,非得别人追求才行,她恋爱的时候挺主动的, 真遇到喜欢的人也会主动追求, 但这个真正从一开始就喜欢,她很怀疑柳见纯到底有没有遇到过。
柳见纯的前女友大多都是主动追求的她,她早怀疑自己这个妹妹其实根本没有抱着想要恋爱的想法, 而是觉得自己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你得有这种心思呀。”其实左更惜比起事业生活,更担心的就是柳见纯的感情问题。因为其他两样实在不需要她过多操心。
小蝴蝶酥从小就聪明伶俐,一路读到博士现在又当上了副教授。姨妈姨父走得早, 她一个人也把日子过得井井有条。
左更惜想自己接受了她喜欢女人的事情已经用尽了这辈子的开放,剩下的就全是传统了, 她真的没法接受柳见纯孤独终老, 非得有感情, 找到个知心伴侣, 好好地共同生活才行。
“我有的呀。”柳见纯道, 半是为了应付表姐, 半倒也是真心话,“我没有不想谈恋爱呀,不是想遇就遇得到的,还有,你不要给我介绍人, 多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茶水煮沸, 清亮的茶汤在玻璃壶里颜色十分好看, 左更惜一边倒茶, 一边说道,“男女之间还相亲呢, 我不能给你介绍?”
“你哪来的那些前卫的朋友,居然连这都能给我介绍。”柳见纯微微蹙了眉头,“我不喜欢这种,我觉得好尴尬,而且大家这样认识,往后也很难发展。”
左更惜从善如流:“那你自由恋爱吧,我倒看你恋不恋的上的。”
妹妹就朝她笑,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让你无论如何也对她生不起来任何气,发不出来任何火。
左更惜也不谈了,索性彻底转了话题:“之前你和姐姐说账号的事情,现在有没有什么新想法?”
柳见纯前一阵和她说过学校批了个房间给她拍摄的事情,其中的含义自然希望她能把账号更好地做起来,她一直做得很认真,剪辑没有时间也是特地请专业人士帮忙剪的,成绩其实不错,但离真的有名自媒体还差得远了,她自己一时间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头绪。
“有了。”柳见纯情不自禁笑盈盈的,“有一个学生和我聊了一些,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很多地方我都想不到还可以那样做。我接下来的选题是市民生活,就想着在甄姐那里订几套衣服,文明新装、旗袍之类的,而且也有正经拍摄的地方了,我想尝试一点新东西。”
“这行,周末的时候我也跟着你去做两套衣服。月洁那里还存着不少老纸样。”左更惜把这事一锤定音,又问道,“学生?你这两年都没带学生,怎么能和学生聊上了?”
柳见纯平易近人,又长得漂亮,很讨学生喜欢,左更惜是知道的,可她也知道妹妹的性格,是不会和学生天南地北地聊天的。
“蔚然的学生。”柳见纯低了目光,“我们不是要搬到鹿鸣楼去吗,上次人家过来帮我们搬东西,就多聊了两句。”
左更惜还没来得及多问,她赶快换了话题:“好啦,我们两个人每周都要见面,结果次次你都还要对我刨根问底的,我都没话要对你讲了。”
她对姐姐撒娇每次都能糊弄过去,左更惜果然不再追问,两人刚回到客厅,乔友矜还在颇具大人风范地头也不抬,皱眉看着屏幕做沉思状,乔友宽却一下子扑了过来:“小姨,快点,我想给你看我同学她们收集的海绵宝宝。”
“小宽,收集邮票和收集卡片完全是两码事呀。”左更惜无奈道,旁边柳见纯却很纵容:“好,让我看看有什么漂亮的。”
左更惜只得更无奈地笑了,自己研究历史的妹妹现下坐在沙发上,真和自己的小女儿有来有往地研究起了那些小卡片。她心里一阵酸软,转头就对乔友矜怒道:“乔友矜,别玩你那平板了,赶紧进屋写作业!”
柳见纯在表姐家待了一天,吃过晚饭才回家。她上了车,两个侄女热闹的声音渐渐从耳边消失,连带着她的心也从漂浮的状态轻轻地落了地。
车厢好安静,她很享受这样的时间,偶尔就会在自己的汽车里静坐一会儿,就好像坐在了时间的罅隙中一样。在这样珍贵的时刻,她通常不会想任何事情,只是平静地享受。
但这会儿她不可抑制地,无数次地在想,自己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上小树呢?
真就如此肤浅,爱上了她的年轻美貌?柳见纯觉得也不尽然,诚然自己肤浅已是不争的事实,可美丽的滤镜是最容易褪去的,和小树已经接触了一段时间,那种情愫依然没能消失,因为小树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
她很认真,学习勤勉,喜欢骑行,性格也很体贴成熟……柳见纯轻轻地合上眼,仍能在一片黑暗朦胧之中,望到她颊边那道小小的笑弧,像一个特殊的、难以抹去的小小记号,始终微微闪烁。
太没来由,甚至太过愚蠢了。日久生情才是稳定坚固的,一见钟情本来就是一种爱慕人家美貌的委婉说法。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小自己十二岁的学生,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深刻地反思,深刻地懊悔才是。
她反思,柳见纯想,她懊悔,就像那次电影一样,之后的所有事情,她都会不露出任何端倪,这是她的责任,不该转嫁到小树身上,不该让她烦恼敏感。
更何况骑行的事情过后,小树的学业会越来越繁忙,和自己的接触肯定也会越来越少的。等到这学年结束,小树离开校园,两个人再也不会有见到的机会的。
柳见纯的心头闪过一丝刺痛,幸好这痛很快便识趣地消失了。因为无计可施,更因为无可奈何。
“苏青在自己主持的《杂志》月刊上,发表了
第一篇为詹周氏发声的文章《为杀夫者辩》。”
“她不加修饰地指出:‘唯有常受委屈和难堪的人,才是永远心怀毒狠的,久而久之,化为厉气,才必须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来。做出来的结果,使万人流血,便是英雄;使一人流血,便是犯罪。’”
手机调低了音量,柳见纯的声音柔柔地送进她的耳朵。虞树棠躺在床上,她回家的这些天有点轻微的失眠,雨声风声的白噪音她听着觉得永无止境,反而更加焦虑,选来选去,还是选了柳老师的视频。
她今天听的这集是酱园弄杀夫案,和上次的施剑翘复仇案同属民国奇案系列。她很喜欢柳老师给视频分门别类的这些小标签,井井有条,很容易找到自己比较喜欢的。
每次听到苏青、关露等女作家为此事仗义执言的部分,她就觉得心脏颤动,跟着柳老师忍不住上扬的声音一起,同步地激动和感动。
这集她也听过好几遍了,她记忆力很好,很多内容早已印在了脑子里,往往是柳见纯刚说上一句,她就想到了下一句。
说话声像水一样缓缓地流淌,她细心听完自己特意关注的部分,思绪就有些飘忽,远远地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一会儿在想论文的事情,其余的内容该找什么参考,该怎么写,一会儿又想到自己的未来。读博……她没想过,现在这时候准备,似乎也略略有些迟了。工作?那是留在申城还是回到京城呢?
妈妈好像已经认定了她会回来。是啊,好像所有了解的人都觉得她会回家。有什么可迟疑的呢?她家很有钱,她是独生女,她该顺理成章地回家接受妈妈的安排,毕竟她到现在为止的二十三年人生已经被妈妈安排得无可挑剔了。
虞树棠常常陷在这样的漩涡里,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不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觉得苦闷,她本应该快快乐乐的,她的人生从物质到精神似乎都没有一件不舒心的事情——可是,这全都不对。
她外表潇洒,性格也该是潇洒的才是,她确实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只过自己的生活,但除了这一点之外,就像妈妈说的,小树,你除了筷子,还有什么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你哪里做得了决定?
她艰难地从这个迷宫中挣脱出来,努力去想一些很简单的问题。给唐湘买什么呢?她一样样地数了一遍,自然而然地想,给柳老师买什么呢?
柳老师大概会爱吃什么呢?小蝴蝶酥……这种属于什么,硬质的饼干类?她胡思乱想了一通,觉得自己快入睡了,眼皮沉沉,思维停滞,像没上油的链条,艰难地带转着大脑的车轮。
小蝴蝶酥、饼干……西班牙菜、酒烹蓝贻贝,铁板炒面、闹哄哄的,好多人……黄鱼面……
她茫茫然,什么都没看清,只有一片迷蒙的微光。那天的铁板炒面太多人了,影影绰绰的全是黑影,对面的人侧了一点头,她只望见那人纤细的鼻梁。
第28章 好像都在等着彼此先开口。
虞树棠不常给柳见纯发微信, 她俩的关系没到那地步,她清楚得很,老师和学生而已。只是柳老师配了车, 想要入门骑行, 她就忍不住偶尔发一些有关骑行的东西过去。
简单的一张大红门的照片,言简意赅的一句话:老师,这是大宫门, 我在骑京城的环十三陵路线,可惜不是春天来的,那时候全是山花, 很漂亮。
柳见纯的心微微颤动,回复道:现在这样就很好看了。末尾缀着两个可爱的喜笑颜开的emoji。
小树也只是分享, 本身应该也没时间且不愿意多聊, 回复了一张小猫表情包。柳见纯于是趁机, 她想可能也是识趣地不再回复了。
虞树棠将手机放回包里, 宫两侧的铺装道路平整洁净, 清晨的阳光柔柔地洒下来, 她心无旁骛地,随着耳机里的音乐,一路向着既定的终点,一刻不停地向前骑。
今天是工作日,虞树棠特地挑了这天过来, 人不多, 店员打盒子也不用那么着急。唐湘的好打, 她大半都选得爱吃的, 其余的再挑几样夏季最新上的花生酥,绿豆冰糕, 整个盒子就算全了。
柳老师那盒她也考虑过了,全选口碑好的,起码不会踩雷。奶昔葡萄、奶黄酥条、奶黄菊花酥肯定是要装的,为了美观——她给唐湘装的时候从来不会想这件事,她觉得太理所当然了,唐湘种类选得死,哪里顾得上美观呢?只顾着多塞一点了。
为了美观,不用店员帮忙整理,虞树棠都想好了,奶黄酥条、奶皮酥、椰蓉酥条这种围边,也是为了能够里头多装一些别的。
熔岩蛋糕、雪域小贝好吃,山楂桃花酥、黄桃桃花酥颜色好看,她忍不住地就要多买一些造型的,大大小小,方方圆圆,最后再放上一块限定的芝士小熊猫。出来的效果还是相当漂亮。
后备箱已经放了不少东西,茶叶她也多打了一点。她订的明天的票回申城,今天专门自己出来开车买些日用品。
妈妈没时间来陪她逛街,不过知道她要走,特地下午就回家,还给她带了一套饰品回来,金蓝色的质地衬得肤色更白,虞树棠其实有些时候不怎么戴首饰,不过妈妈送她的,她心里欢喜,照单全收。
“好看就是要麻烦一点的。”杨秀桦说,“你现在学习当然是重中之重,但每天早上花几分钟打扮一下,赏心悦目一点,这总没什么错。”
“当然,”她补充道,“我闺女长得漂亮,不打扮也好看。”
虞树棠笑了笑,对于妈妈的一些说法,她并不认可,可从来也不会真认认真真长篇大论地去反驳,只是忍不住,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打扮不打扮的吧。反正我不觉得怎么样,又不是非得化妆见人才是礼貌。”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杨秀桦笑道,“天生丽质不用打扮就是礼貌,先天长得不够好看的呢,比如你妈我,出门应酬可不得化化妆,捯饬一下才能见人?”
她妈妈掌管着整个公司,妆容、头发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虞树棠很佩服,她也无意对妈妈的生活规则指手画脚。“妈,我说的根本不是那个意思,这个和长相无关。”
“你们现在孩子就有一些和我们不一样的想法。”杨秀桦不置可否,“你榕姨家的闺女,之前不是安排好了先去做空乘,家里在航空公司有点关系。结果人家小姑娘不乐意,不愿意化妆,不愿意穿高跟鞋,诸如此类的……”
“这事很复杂。”虞树棠说,“我不知道怎么说。”
“没事。”杨秀桦道,她含笑摸了摸女儿细长手指上的新戒指,“我是你妈,又不是你老师,在咱们家讨论这些议题什么的有什么用。现在咱们最主要考虑的,是你的事。”
虞树棠就不再说了。很多事情她也不知道怎么说,观点和潮流瞬息万变,她和妈妈的相处过程中越来越意识到两人很多地方简直是天差地别。
但正和她对自己的未来规划一样,她每次想反驳妈妈,都无法组织出一个切实有力的观点,苦闷过后,便是深长的失落。
“回去好好准备论文,有什么事情就和妈妈说。”杨秀桦再次叮嘱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今天晚上早点睡觉,明天送你去机场。”
虞树棠点点头,先上楼回自己卧室去了。她来的时候行李不多,走的时候也多不到哪里去,一个行李箱,一个旅行包就足够了。
全部整理好还没有到晚饭时间,她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滑了一会儿手机,种种斑斓的页面从她眼前闪过,没能勾起她半点兴趣。
她最终打开了柳见纯的微信聊天界面,过了半晌,很谨慎地问道:老师,我明天回学校,请问你有时间吗?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柳见纯没有立刻回复,虞树棠就随手把手机放在床边,起身坐到电脑前看了会儿资料。等到吃过晚饭,柳见纯的回复才传过来:有的,你下午到吗?
虞树棠把大灯熄了,只留床头的一盏台灯:中午前就能到,主要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都在学校吗?鹿鸣楼?
她猜这会儿柳老师应该是不忙了,回复得都很快:是的,我都在鹿鸣楼,小树,是有什么事情吗?
虞树棠心念一转,发了一张猫爪在上的暹罗猫表情包:老师,明天你不就知道了?
她不太想在手机上直说,因为她知道柳见纯一定会推辞的,那还不如等明天当面推辞。
柳见纯果然不追问了,发来了两个可爱的emoji表情。虞树棠也不再回复,她把台灯关了,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她默默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生出了一种不愿离开的冲动。
每次都是这样,在学校的时候不愿意回来,不想面对妈妈对她的安排和规划,可真到了要走那一刻,她又不愿意离开,分外留恋这个她待了二十多年的家。
她不知道怔怔地待了多久,朦朦胧胧地便入睡了。
早上九点的飞机,妈妈和爸爸送她到机场,她们家是典型的北方家庭,不会用拥抱来表达情绪,两人就只是一直望着她进去,这才开车离开。
柳老师这段时间的更新频率慢了,以前一个月差不多三个视频,七月的时候除了宣传片外,只发了一个视频,整个八月份都没有再发新视频。
飞机准时起飞,虞树棠点开评论区看了看,有好几条最新的评论都在说等柳老师回来。她浅浅地笑了笑,猜也猜得到,八成是在整理新的拍摄房间,新的选题也需要时间准* 备。
不知道柳老师是否真的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呢?她情不自禁地想,又觉得自己那点外行的意见,柳老师这么感谢,已经是让她受宠若惊了,难道还非要人家老师采纳才行?
她不再想这些事情了,戴上眼罩,清空大脑,继续睡觉。
柳见纯有点焦虑地抿紧嘴唇,一条白色小气泡崭新出炉:老师,我到了,我去鹿鸣楼吧?你在办公室还是在顶楼?
我在顶楼。打下这四个字,柳见纯真想立刻夺门而出,临阵脱逃!
这倒不是因为她紧张虞树棠会和她讲的事情,也不是因为她担心见到虞树棠会怎么样。她可是老师,而且都这个年纪了,不至于这点事都从容不了。关键在于……关键在于……怎么正好是今天呢?
她又不愿意对虞树棠撒谎,今天她确实全天都在学校,换句话说,是这几天,她都会全天在学校,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她要真假装不在,那才是错得离谱。
可这几天,她又真的是不方便……
虞树棠的回复没两秒就跳了出来:好的,那我马上过去。
柳见纯无计可施,强压下心里的忐忑,就近站在门口的提词器边看着自己的脚本。
虞树棠提着东西,不好骑车,鹿鸣楼也不远,她索性走过来。目前还没有正式开学,她提早了几天回来,偌大的校园几乎还是空荡荡的,只有几只小猫在闲庭信步。
她今天一回来就使劲揉了揉自己床上呆鳄鱼的脑袋,这会儿也忍不住,见到一只小猫就要揉一把,每只小猫都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热得她掌心发烫。
鹿鸣楼大厅只有几位老师在低声交谈,等她按了电梯升上顶楼,更是一丝人声都无。她把房间的位置记得很清楚,没有半分犹豫,过去敲了敲门,只敲了一声,门就打开了。
虞树棠的问好到了嘴边,半句没能讲出来。柳老师穿了件高领无袖的扫地旗袍,浅杏色,上面撒了些泥金的小点,暗纹在阳光下微微闪烁,她实在没法一眼辨清都是什么图案,只望到了襟上精巧的海棠盘扣。
柳老师唇边抿着一点笑意,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清澈的黑白分明,望了她一眼,目光就很温柔地垂了下来。
她们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好像都在等着彼此先开口似的。
第29章 她完完整整的,表面从容的,将今天的虞树棠全看进了心里。
“嗯……”最后还是柳见纯先发制人, 她看到虞树棠手上提着东西,赶快问道,“小树, 你拿的那是什么?”
虞树棠晃过神来:“是京城的特产, 想让你尝尝。”她把东西放到小几上,一袋纸包的茶叶,一个并不精美的点心盒, 柳见纯并不知道确切价格,却也知道这些东西不可能像简陋的包装一样便宜。
“小树,你留着自己吃呀。”她看虞树棠动了, 自己也顺理成章地转了身,“还辛苦给我带, 真的不用的。”
虞树棠又看到她浓密的盘发间闪着光, 只不过这次不是四枚莹润的珍珠了, 而是四枚树叶, 像一弧抽绿的枝条。
她没接柳见纯刚才的话, 而是情不自禁地脱口问道:“老师, 你头发上那是什么首饰?很漂亮。”
柳见纯一怔,下意识地想抬手摸一摸,刚抬起一半就止住放下了。“这种叫u型簪,也是扎头发的,盘好扎住就会很牢固。”
原来是发簪。虞树棠以为的发簪都是电视剧中那样一整支的, 还真不知道有这种样式的, 簪身全隐在头发里, 只留下饰品在发间闪烁, 几乎称得上巧妙了。
她看柳见纯低头整理着什么,便道:“老师,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你今天是在忙着拍摄吧?”
“怎么会打扰。”柳见纯背过身,虞树棠注意到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倚住桌子,还是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脊背挺直,站姿优美,“正好中午了,我也要准备吃饭了。”
柳见纯的一部分理性当然希望小树能够离开,自己得减少和她的接触。但另一部分理性和所有的感性都在要求她正常、礼貌且从容地行事,哪怕最后的结果会……导致小树留下。
她笑了笑:“小树,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我也是刚到学校。”虞树棠道,“老师,你想吃什么,需要我帮你带吗?”这件旗袍下摆长,即使穿了高跟鞋,也是微微拖地,出去不大方便。
这应该是种民国流行的款式?她猜测着,心里不由得有些喜悦,柳老师真的采纳了她的提议。
柳见纯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我穿这个确实不大方便出去。”虞树棠就好自然地问道:“老师,你这件叫什么?”
“这种叫扫地旗袍。”柳见纯道,虞树棠站在她面前,今天自己穿了高跟鞋,和她堪堪齐平,将她每一寸眉眼都看的是这样清楚。
小树的脸孔正对着阳光,光线交织,明明暗暗,衬得她眉目愈发深浓,漂亮和眼睛和嘴唇却都带着明朗的笑意:“是因为长得可以扫地,所以才叫扫地旗袍吗?”
“对,”柳见纯也笑了,她没有躲避虞树棠的目光,而是情不自禁地直视着她,一颗心脏在胸腔里微微悸动,“一般都是搭配高跟鞋来穿的,无袖紧身的形制是海派旗袍的创新,参考西式剪裁,是最称身合体的。”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小树又不是专业学生,怎么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你想吃什么?”她转了个话题,重又问了回去。
“我都行。”虞树棠道,她这是真心话,“老师,你想吃什么,正好我帮你出去带回来。”
“那你还出去干什么呀。”上次搬东西她点饮品的时候小树就说的都可以,她生怕虞树棠是为了迁就自己,才故意这样说,把选择权交到自己手上的。“我们直接叫外送好了,就在这里吃点,这儿也有桌子,还算方便。”
整个拍摄房间已经被她布置好了,除了添置了一张办公桌,还额外增添了一面小几和两张舒服的豆腐块沙发。墙上挂着投影幕布,一台摄像机放在办公桌的前面,就是一个简单的固定镜头。
看柳见纯坐到了沙发上,虞树棠也跟着坐到了她旁边,和她一起看手机上的外卖界面,这附近大部分餐厅都做外卖,琳琅满目,五花八门。
“点远一点的也可以。”柳见纯见她只专心看,却一言不发,就主动说,“小树,你喜不喜欢南洋菜?”她右手拿着手机正和小树一起看,不大方便,就拿左手在屏幕上虚虚地点了一下,“这家餐厅做得不错,我之前去吃过,想试试吗?”
她本来打算多挑几家给小树看的,没想到对方想也不想,干脆地说:“好,那就这家吧。老师,你去过的话,喜欢哪些就点哪些吧,我也不知道什么好吃。”
虞树棠对吃上的事情不是很在意,她目光一转,也谈不上特意,总之是注意到柳老师左手无名指和中指上各戴了一枚戒指。这不能怪她,因为那两枚戒指实在是太好认了。
知名珠宝品牌最知名的love系列的戒指,无名指上那枚金色的还嵌着三枚小钻。徐老师曾经说过柳老师是单身的。虞树棠的思绪不受控地开始往这方面想,那这是……
她赶紧打住,八卦真是人的劣根性,有可能是柳老师就喜欢这系列的戒指,不是任何人送给她的,也有可能人家就是喜欢戴这个位置,难道现在人还讲究这些吗?
柳见纯知道这家的特色菜,两分钟的时间就点好了。她偏过头,小树坐得端端正正,一手放在膝盖上,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明明气氛并不尴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却有些控制不住的心慌意乱,不由得轻声道:“你的手链很好看。”
她早就注意到了,金色的手链细巧,上面的四叶草嵌着深蓝色的玛瑙,衬得人肤色更白。她只提了手链,实际上早在门口看到小树的那一刻,她就把小树尽收眼底了。眉眼、一色蓝金的耳坠、衣服……她完完整整的,表面从容的,将今天的虞树棠全看进了心里。
“谢谢。”虞树棠一怔,随即笑了,“老师,你的戒指也很好看。”
“我很喜欢这个系列的。”柳见纯明明对于自己今天戴了什么清楚得很,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简单,又很好搭配。”
她抿了抿唇,又添了一句,“总觉得戒指除了无名指和中指之外,戴哪里都不好看,没什么可发挥的地方。”
越往后她越说不下去,没什么可发挥的地方?这叫什么话?自己难道在向小树讨教搭配心得吗?
幸好小树没注意到她的欲盖弥彰,接道:“食指倒也可以,大拇指和小拇指肯定不行,那就一个叫扳指,一个叫尾戒了。”
两人都笑了,柳见纯心有余悸,虞树棠则是莫名其妙地心里一松,她想自己还真有点期待柳老师点的那家南洋菜。
惟宁大学只有假期外送可以进校门,外卖员一直送到鹿鸣楼下,虞树棠主动下去取。拿到手沉甸甸的两大袋她就觉得不妙,刚把东西放到小几上就问道:“老师,你这也点得太多了吧?”
“不多。”柳见纯将餐盒一样样地取出来,“一道主食一道汤,再加两道菜,我们两个人吃呢,我都没点特色甜品。”
话是这么说,她当然知道自己点多了,故意的,想让虞树棠多尝几样。
“这家店环境挺奇特的。”娘惹脆皮鸡金灿灿,黑胡椒炒蟹肉多饱满,虞树棠感觉自己来申城之后还没吃过这样的口味。柳见纯见她喜欢,就笑盈盈地说道,“里头几乎是全红的,不是朱砂就是金漆木,还有那种很大的枝形吊灯。”
“听起来……”虞树棠道,“有点阴森。”
柳见纯眉眼弯弯:“当时一进门我就在想,要是灯灭了,那环境真的很像现在小说里常写的那种……”
虞树棠夹了一只蓝花咖喱饺,很自然地续道:“民俗恐怖。”
外送带了两套一次性餐具,柳见纯从里面拣出两只小碗,很细心地将海鲜豆腐煲给虞树棠舀了一碗。
小树吃得比她多不少,帮着把咖喱饺和娘惹鸡清盘了,真是年轻,吃这么多半点没变成脂肪,而是全化作了活力,依然是纤瘦修长。
她把剩下的菜打包进一个袋子,其余的虞树棠又是主动提出去丢掉,趁她收拾的功夫,还扯一张湿巾把小几也整个擦了一遍。
“小树,别忙了。”她叫了一声,虞树棠摇摇头,坚持要帮她把剩下的做完。她微微蹙眉,佯装有些不悦,“你在我的办公室是客人呀,怎么能帮我干活。”
“不是那样算的。”虞树棠心情很好,“柳老师,你要是让我aa的话,我肯定马上坐下。”
这当然是玩笑话,可还是成功地把柳见纯噎住了一瞬。
“老师,你接着拍吗?”虞树棠问,“我不打扰你,可以看一会儿吗?”
柳见纯当然应允,她这次换了新的拍摄方法,不像在家的时候只坐在书桌后面,而是尝试站在镜头前,展示自己身上的衣服,用一些老物件引起大家的兴趣。
家里有不少时间很久的东西,她除了喜欢收集邮票之外,碰到合适的也会买下来,长年累月的倒也积攒了不少,足够市民生活这系列视频用的了。
她这几天集中拍摄的是服装系列,民国服饰有几个特定阶段,到了今天这部分,就是霎时万变的30年代黄金时期,旗袍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一会儿高领,一会儿便又要废领,开衩也是高低变幻。
她打算在这期再捎带一些旗袍流派和创新,她想大部分人应该会对这个感兴趣的。
柳见纯心里有一点点紧张,因为虞树棠静静地注视着她,乌黑的瞳仁闪闪发亮,不过她很快就进入了状态,略带笑容,不用看提词器,就对许多内容信手拈来。
很美。虞树棠默默地想,说漂亮似乎有些轻佻,柳老师即使有着这样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这样好的身段,在录视频,在讲课时,美的却是如此平静容和。
千回百转,每次她都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当初是如何轻飘飘地,就这样把柳老师给略过去了?
第30章 老师,和我一起骑一骑白鹤镇的路线吧。
只有一个固定机位拍摄, 柳见纯即使说错,也只是稍稍一顿,很从容地从头开始, 将这句话语气不变的复述一遍, 没有一点破绽。
一个机位还是太不灵活了。虞树棠心想,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柳老师一个人拍摄, 有什么参考资料也都是后期像一张ppt一样打到屏幕上,转场也都是最简洁的,不少地方其实可以用影视资料, 但这也不是个简单的工程。
柳见纯暂时停了录像,她说得口干舌燥, 拿起小几上的吸管杯喝水。里面是凉开水, 她加了一点点的槐花蜜, 没什么甜味, 只余一段清香。
“小树, 壶里有热水, 想喝可以倒。”她抿着一丝笑容,“听得很无聊吧?”
虞树棠郑重地摇了摇头:“很有意思,老师,你之前的视频我也都觉得很有意思,这次你不坐在书桌后面, 还特地穿了民国服装, 肯定会让观众觉得更新鲜的。”
柳见纯微微提了一点下摆, 坐到了她身边:“这我还得谢谢你, 要不是你提出这些建议,我根本都想不到。这次先把衣服、道具试着用用, 短视频、播客之类的,也会接着尝试的。”
“老师,”虞树棠问了一句,“你平时是不是自己剪视频?”
柳见纯略略睁大了眼睛,沙发就这么大,两人坐得很近,虞树棠简直将她那密匝匝的睫毛都看得是清清楚楚,更别提一双清澈晶亮的瞳仁了。
她很少和人有这么近的距离,不由得就是微微一怔。这无关任何东西,虞树棠想她只是有点不习惯。
“你怎么知道的呀?是不是因为剪得太粗陋了?”柳见纯问她。“大部分时间我都自己剪的,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我也不懂怎么剪得更漂亮。有的时候太忙,也想请人剪,但又从来不接触这方面,不知道要怎么找人才好,聘人也有些小题大做了。”
“我知道有不少同学在做剪辑的副业。”虞树棠道,现代大学生副业技能三板斧,文画、美工和剪辑。“她们很多都不是用入门软件的,都很专业,而且我家里之前也请了人专门做宣传片,我可以帮你问问,她们手上估计都有不少案例。”
“太麻烦你了。”柳见纯赶快说,她知道虞树棠是一片好心,可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大学老师,怎么能总麻烦人家一个学生帮自己做这做那的呢?
“一点也不麻烦。她们的案例本来就会做成合集,我只是帮忙要过来。”虞树棠坦率地说,“而且她们都很愿意做这种副业的,你按次给报酬,她们都特别高兴,这有什么麻烦的?”
她不用客套话和柳见纯推来阻去,而是干脆利落,直接讲得条理分明。
柳见纯这下完全没办法拒绝,更何况她真的挺需要专人来为她做剪辑的。生活圈子和环境不同,导致在自媒体这方面,她真的完全不如虞树棠消息灵通。
“这下我又欠你人情了。”柳见纯道,她笑微微的,虞树棠心弦一动,也笑道:“老师,正好,你把我今天拿过来的东西带回去,就当还我人情了。”
“哪是这样算的呀?”柳见纯不满地嗯了一声,事已至此,她决定把选择权交给小树。“我是只能想到请你吃饭了,你有什么新想法的话就告诉我,好不好?”
虞树棠之前就发现,柳老师提出请求的时候,总爱加上一句婉转的好不好,任谁听了都没办法拒绝的。
趁她想的时间,柳见纯站起身来,接着录视频。她一个视频的体量通常是二十到三十分钟,删删改改,文本最精简也少准备信息量丰富的三千到四千字。录完这样一个视频,以前要花半天,这次刚换了拍摄方法,还处在摸索状态,要花上差不多一天时间。
虞树棠一点不觉得无聊,她专心致志地看着柳见纯因为一点小瑕疵推倒重来,检查自己在镜头内的表现,不厌其烦地重新开始。
柳老师的目标是如此明确,她一点都不迷茫,更不气馁,心无旁骛,好像周围没有任何能让她分心的东西,也没有任何能让她犹豫驻足的东西,她只是充满确定地向前。
虞树棠真心地敬佩这种品质,她也想变成一个这样的人,只可惜她左顾右盼,迷茫踌躇。
小几这边是拍摄盲区,除了水杯之外,还放着柳见纯写的拍摄文本,全部打好,整整齐齐地装订了起来。
她轻轻地拿起来,每一页都是格式清爽,上面还有她涂画的许多标注。柳老师字迹很漂亮,是那种一看就知道精心练过的好看,比起娟秀,更多的是有筋有骨。
柳见纯终于录完这一段,她关掉摄像机,虞树棠这才说道:“老师,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视频发出来?我今天晚上就能把她们的案例合集发给你。”
“不急,”柳见纯道,“这次服饰系列有三个视频呢,换成我剪,怎么也得一周多。”她把摄像机里面的存储卡取出来收到闪传卡盒里,又摘下麦克风,这才看了手机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的五点十二分了。
“这么晚了。”她连忙道,“小树,是不是耽误你太久了?”
“耽误什么,”虞树棠站起身,“又还没有正式开学。”
柳见纯望着她,心里头的甜蜜一闪而逝,不敢多加逗留,因为知道一定会被自己狠狠地从心底里剜去的。所以柳老师抿了抿嘴唇,只是开了个玩笑,“还以为优等生小树要抓紧一切时间学习和写论文。”
她其实说得没错,虞树棠自己都觉得,如果没遇到柳老师,她绝对是那种提前回来也没有任何事情做,只会在电脑面前打开资料写论文的。有些时候其实根本没把东西看到心里去,只是看着发呆而已。
“还有一样。”虞树棠道,不用她说柳见纯就知道了,“是,你还会骑车。”
说到这儿,虞树棠多问了一句;“老师,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和我说,先让你掌握一下怎么变速。这种不用特地穿骑行服的,穿得休闲一点,戴上头盔就好了。”
她说完,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说的,可能是今天的相处有些亲近,她就总是忘了在这件事上要保持老师和学生的界限。柳老师之前都说了是真的忙,等到有时间会告诉自己的,反而是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提。
柳见纯嫣然一笑,从善如流地说:“好,不过现在都这么晚了,你要想想晚上吃什么了。”她很想再请小树吃顿饭的,只是……总之,她没把话说死。
“晚上我自己解决就好了。”虞树棠自然而然地说,“老师,你准备回家吧,我们一块下楼。”
不等柳见纯说话,她直接把小几上的点心和茶叶提起来,要和她一起出去。柳见纯没法在这种时候和她推三阻四,两人先一块乘电梯下去了。
这会儿的校园比虞树棠来时更加寂静,原本在的老师也都回家了,见她不住地往周边看,柳见纯主动道:“大家现在都搬来鹿鸣楼了,等到开学,你们应该也都要开始换新地方上课。”
“那你比之前方便多了。”虞树棠道,“以前民国史研究所和一心书院之间还有距离,现在办公室和教室都在东塔楼,省了好多距离。”
鹿鸣楼新近建成,不仅东西塔楼囊括了办公区、教学区、科研区,甚至还有教师和学生沙龙,裙楼还有会议厅和报告厅,地下的停车场也是重新做了规划,比起地上那点稀少的车位和之前谁都嫌麻烦的双层停车场,这块巨大的场地也显得格外现代化。
“是啊,现在连散步时间都没有了。”柳见纯打趣道,汽车感应到蓝牙钥匙解锁,虞树棠率先说:“老师,我把东西放到后备箱里吧。”
“小树……”柳见纯这两个字刚说出口,后面的还没能说出来,虞树棠已经按开了后备箱,将茶叶和点心整整齐齐地放了进去。
“抱歉。”虞树棠道,她虽然把东西放进去了,却还没关后备箱,仿佛等待着最后判决似的,只要柳见纯再说一句不用,她就会乖乖地把东西拿回去。
柳见纯心一软,刹那之间,就错过了最好的拒绝时机。其实拒绝对她而言不是难事,小树也不会说伤心或是怎样,这孩子没有敏感到这种地步。可她面对着小树,总有一种令她略有恐惧的无计可施。
太爱了,真的不至于。不舍得?也不尽然。她想可能无论理性如何,她的感性挤在角落,不由自主地就想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保持一点和虞树棠微弱的联系。
因为总是要断的,不是吗?自己这儿怕小树认为自己冒犯,认为是自己的错。但当这个学年开始,很快小树就会忙地将她抛在脑后的。
这是无关紧要的,可以松动的小事,是正常师生的交往,不算那种送礼,其他老师也会收一些很简单的特产心意的。
她没说话便是一种默认,虞树棠弯了弯唇角,将后备箱关上了,不忘强调了一句:“老师,是京城的特产,点心申城没有的,也不贵,茶叶我给徐老师也带了。”
她降下车窗,向虞树棠挥了挥手,小树俯了一点身子,不管多少次,柳见纯近在咫尺地看她的脸,都觉得她的年轻简直为这张本就美丽的脸孔镀上了一层炫目的光彩。
“老师,肯定不能让你请我吃饭,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新想法。”
柳见纯知道她指的是自己方才说因为剪辑欠她人情的事情,就眨了眨眼睛,洗耳恭听。
虞树棠的眼睛望着她,不偏不倚,多漂亮,多坦荡:“老师,等你骑行入门了,等方便的时间,和我一起骑一骑白鹤镇的路线吧。夏天路两边有野花麦田,非常好看,我觉得你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