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回家还是留下,她又想到那晚的夏夜。
虞树棠看着车子启动, 这才慢悠悠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外走。学校静谧,她的心情也是难得的安静, 什么焦虑烦闷都消失了, 她暂时不去想一切让她苦恼的事,专心拿起手机联系同学。
她和那些同学其实算不得熟,但这种事情, 根本不需要熟悉。很多时候,她其实不喜欢家里那套人情来往的理论,不是什么事情都非要熟人才办得成的。
她暂时没联系家里之前请做宣传片的那位, 人家有全职工作,做这样的兼职大概会束手束脚一点。
很快, 还没等她走到食堂, 几个同学的回复就全都来了, 大学生做副业可是很认真的, 一个压缩包囊括了所有的案例, 快捷干净。
虞树棠将几个人的回复都转发给柳见纯, 正好也到了食堂卖牛肉粉丝汤的档口,她要了一小份,晚上不想吃太多,只配了一角饼。
柳老师的回复到她吃了一半的时候才来,肯定这时候才到家下车。
收到, 谢谢小树。后面依然是两个可爱的emoji, 虞树棠笑了笑, 可能是因为现在用emoji的人少了, 总之她几近没来由地笑了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 是因为帮了柳老师吗?她自己也讲不清的心情愉快,并且很期待起柳老师的新视频来。
给徐老师带的茶叶她打算开学见面的时候再给,唐湘的点心盒就放在避光的桌边。这种糕点保质期很长,避光加上夏天长期开着空调,根本不用担心吃完之前会坏。
她把行李收拾好,带着笔记本电脑爬上了床,腌咸菜色的呆鳄鱼一双豆豆眼傻乎乎地瞧着她,让她忍不住使劲揉了揉它的脑袋。
是不是该给它起一个名字?虞树棠忽然想,唐湘的几只兔子都有各自的名字,小新妮妮,风间正南和阿呆,凑了一支春日部防卫队出来。
唐湘这个重度兔子玩偶爱好者曾经说过,玩偶起了名字才是自己特别的,要不然和货架上的没什么不同。
虞树棠抱起鳄鱼,心内总有一道坎似的,不知道如何迈过去。她只有很小的时候才玩过毛绒玩具,就是一只小熊和一只狮子,它们没有名字,就叫小熊和狮子,并且很快从自己身边消失了,因为后来她的玩具就变成了乐高,要学习在小朋友里很流行的编程。
柳老师家的骆驼凳有名字吗?这个念头一起,她自己都笑了。虽然触感很好,她坐上的时候忍不住摸了好几把,但毕竟那只是一个凳子呀,柳老师怎么可能给它起名字。
她靠着靠枕,再用呆鳄鱼垫着手,将早已转发过去的案例合集自己又打开看了看。这几个同学一直都在稳定接单,风格都很不相同,有的走的华丽路线,特效大胆,有的擅长节奏卡点,有的则平实自然,用画面和台词将一个故事娓娓道来。
虞树棠退出界面,重又看了一下名字,是管理学部新闻学院的符文琮。她知道是学妹,只是不记得是哪一届的了。她本科时候是惟宁大学学生会秘书处的部长,后来担任副主席,符文琮应该是在她卸任部长之前进的秘书处,两人才加上的好友。
柳老师八成会选她。虞树棠心想。符文琮的剪辑风格并没有其他人的那么突出,所以第一眼看起来有些平平无奇,但这是最适合柳老师带有学术性的视频的风格,其余的在这样的视频里未免都稍显轻佻了。
她关掉案例,徐老师之前提前给她发了新学年自己的课件,论文的事情不能急,她慢慢地先预习起这些新功课来。
八点多的时候,柳见纯的消息就来了:小树,不知道有没有打扰你?我觉得符文琮同学的风格比较适合我的视频,你把她的名片先推给我吗?
柳见纯其实心内默默地下了一个决定,绝不会主动和小树接触,绝不会主动给小树发消息。可这绝对是例外情形,小树给她推荐了这么多好的人选,她也想尽快把这件事敲定,肯定是要首先联系小树的。
我也觉得她的风格很适合。虞树棠立即回复过去,老师,这种事情是不是面对面比较好?我想着你们可以约一个时间见面谈。
她想得很细致:你突然加她,她通过需要时间,贸然打电话她也不知道你是谁,老师,你要是觉得可以的话,我可以先和她联系一下。
柳见纯自无不可,小树和符同学都是学生,肯定比自己一个老师这样突然找过去要谈的来得多。
她回了好,那边也把名片推了过来让她加上。
虞树棠点开对话框,将电话拨了出去,立刻就被接通了,没等她说话,那边就很高兴地说:“部长,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
“文琮,”虞树棠心里也感到有些亲切,“怎么还叫我部长,我都不在学生会了。”
“小树姐,”符文琮从善如流,主动说,“你打来是不是有活要给我?我刚才一直盯着手机,生怕错过!”
“其实不是我,是历史学院的柳见纯老师。”虞树棠办事利索,一次性地将这件事情全都说清楚了。“柳老师平时拍视频,想着请更专业的人来帮忙剪辑,我把你的案例发给她看,她觉得很适合,觉得这样贸然和你联系不太好,我就代她先问问你。”
“柳老师?”符文琮吓了一跳,“居然是柳老师,我有听过她的公开课,当然可以了,小树姐,你帮我告诉柳老师,当然可以,我们是怎么谈呢?”
“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和柳老师约个时间面谈吧。”虞树棠道,“当面谈是不是还好些?”
她外表冷淡美丽,然而说话做事从来没有不妥帖,符文琮当初面试的时候还有些畏惧,等到入部,就明白这位学姐实际上的为人处事了。
“小树姐,我把我的课表发给你,你给柳老师看看吧。”符文琮很痛快地说,“看柳老师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就什么时候见面。”
虞树棠本来就是打算做中间人的,没觉得麻烦,只是不忘提醒了一句:“文琮,别忘了加柳老师微信,定好时间了我联系你。”
等到电话挂断,她想给柳见纯发条消息,转念一想,根本没必要这么曲折,直接把电话拨了过去。
“柳老师,我已经联系文琮了。”她开门见山,“她给了我课表,想让你看看你哪个时间合适,到时候你们当面谈,比隔着屏幕有效率得多。”
“谢谢小树。”柳见纯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虞树棠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好意思,“其实本来该我和符同学直接说的,现在还要继续麻烦你。”
她俩直接对接其实是最快捷的,可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素未谋面,柳见纯倒不至于社恐,但想也知道,符同学肯定是更希望通过她认识的虞树棠来沟通。
“没事。”虞树棠大大方方,“老师,你看看哪个时间合适吧,选好了告诉我。”
电话挂断,柳见纯轻轻地把手机放在桌面上,视频很快就能走入正轨了,她自然是喜悦的,可更深的是怔忡。
小树对她是一片好心,是全然地对老师的尊重,而她那点旖旎情思,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消散干净呢?
每次思及此事,她就感到一种脱轨的警兆,在自己的人生中闪烁起了红* 光。她想幸好自己已经无论如何都做出了决定,维持正常的交往,不让小树为难,其余的,都留给自己就好。
“嗯,好,你喜欢哪家?”虞树棠一边说话,一边用笔在课本上划了一道重点标记。“这又不要紧,柳老师想让你定的。”
对面符文琮提前就有点紧张了,说了一大堆话,最后问道:“小树姐,你是不是也去啊,咱俩一块去吧?”
虞树棠清楚她的心思,就道:“好,我和你一块去。”
她挂了电话,唐湘脚一蹬地,转椅就蹿到了她身旁:“你怎么都帮柳老师请起来剪辑了,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变熟了,从实招来!”
她比了个手枪的手势,抵在虞树棠太阳穴:“对了,我看到学校拍那个介绍片了,看一半结果发现你水灵灵地入镜接受采访了。”
虞树棠忍俊不禁:“你走那天我帮徐老师和柳老师搬东西去了,柳老师现在在鹿鸣楼顶楼有个拍摄的房间,我帮着收拾了一下。”
唐湘轻巧地一转椅子,把点心盒子抱了过来,两人一人拿了一根奶皮酥吃。“我也想看柳老师拍摄,符文琮要是剪得好的话,搞不好直接就找到稳定工作了。”
“柳老师不是团队,目前应该就是兼职。”虞树棠很中肯地说。
“有点羡慕这种有一技之长的。”唐湘道,“小树,你说咱们将来干什么?考公?还是上班,要是上班的话去哪,私企?还是券商投行?”她一股脑地抛出了一大串问题,最后来了个致命性的,“是留在申城,还是回家啊?”
“我知道你想留下。”虞树棠道。
唐湘点了点头:“小树,你呢?”
虞树棠心弦一紧,原本她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的,可今天被唐湘一问,她忽然想到,其实申城的夏夜,也是很好的。
第32章 简直称得上——清丽脱俗。
“小树姐, 唐湘姐。”符文琮等在公寓楼下,虞树棠和唐湘刚一过来她就打了声招呼。
“等很久了吗?”虞树棠问,她们约好的时间是十二点半, 虞树棠十二点下课, 还留出了余裕回宿舍收拾一下。
“没等多长时间。”符文琮道,“我今天只有上午八点和下午三点两节课,中间都闲着, 就想提前来一会儿。”
她性子当然谈不上内向,但一想到要和从没接触过的老师面对面谈话,她想想都头皮发麻, 很愿意和虞树棠一起去。
虞树棠也是因为知道她的心思,所以默许选时间的时候也将自己的时间算了上去, 她打算陪着过去, 不过没打算和两人一起吃饭。她只是个中间人, 后续的事情, 她就完全帮不上忙了。
唐湘也向符文琮打了招呼, 两人先上楼, 不到五分钟,虞树棠就整理好下来,和她一起去鹿鸣楼的停车场。
虞树棠去过,知道柳见纯发给她的位置在哪,要是让符文琮自己去, 少不得晕头转向。
柳见纯的车特地开了近光灯, 方便她们辨认。她坐在驾驶座上观察了一会儿, 没看到人, 刚垂下目光想调整一下空调,就有人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车窗, 她挑起视线,虞树棠在窗外淡淡地向她笑了笑。
那笑容是很礼节性的,正和小树这个人一样很有边界感。要换成其他性情的学生,可能就会觉得和老师更加的像朋友了,但小树没有,很多时候仍然是这样礼貌,她真正开心的,阳光灿烂的笑容,其实自己也没有见过几次。
这样很好。柳见纯也笑了笑,立即将车锁打开了。
“老师。”虞树棠道,旁边符文琮也紧跟着拘谨地打了声招呼:“柳老师好。”
“你好。”柳见纯笑意加深,她没急着开车,而是转过头来,很认真地注视着符文琮,“文琮,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餐厅,微信里你一直没有讲。”
“您定,您定吧。”符文琮忙不迭地说,“我都可以的。”
“叫你就可以了。”柳见纯笑道,她清楚符文琮的紧张,语气便愈发的柔和,“有什么喜欢的吗?可以把你喜欢的餐厅和我们推荐推荐呀。”
柳老师一直是这样。虞树棠心想,令人心生亲近的温柔和平易近人,只要是学生,她都这样好的一视同仁。
符文琮有点不好意思:“柳老师,你知道w西式简餐吗?就在过两条街的上佳路,那里很好吃的。”
柳见纯点了点头,在导航上轻轻点了几下,设定了目的地,这才平稳地启动了汽车。
这家简餐店面不大,不过装修精致,环境很好。虞树棠翻了两页菜单,主动道:“老师,文琮,一会儿你们两个聊,我正好要帮唐湘带一份,顺带把自己的也打包回去。”
一听这话,两人全望着她,都知道她的好意,心里面却也都是不想让她走。柳见纯还没说什么,符文琮先急道:“小树姐,来都来了,就在这儿吃呗。”
她又补充了一句:“等吃完给唐湘姐带是不是也可以,她着急吗?”
柳见纯抿了抿唇,有时候她真恨自己这份喜欢,把简单的事情都搞得复杂极了,本应该顺理成章地挽留,现在一部分所谓的理性却在那里瞻前顾后,见缝插针地告诉自己:小树走了不也很好吗?
“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也不是什么秘密。”她开口,仍然是从容温和的一把声音,“小树,吃完再走吧,要不然太麻烦了。”
虞树棠没法再拒绝,唐湘本来也不着急,让她随便帮自己带一份,这下她拍了好几张照片发过去,让她自己选要吃什么。
“这家的奶油意面、牛肉沙拉、蛤蜊汤,还有鱼柳薯条和红酒鸡翅都特别好吃。”见她不走了,符文琮心里一松,向她们介绍起哪些好吃来。
她们一人选了一样,柳见纯又额外点了沙拉和汤,还给她们都加了一份蛋糕。
柳见纯今天背的是那只盐白色的托特包,她从里面取出一个雾绿色的文件夹板递过去,上面夹着一张纸,符文琮定睛一看,那上面竟然是统计的剪辑的市场价!
她惊诧地抬起眼,柳见纯认真地说:“我特地了解了一下大家的价格,我想着你可以高一点,因为我看过你的案例,你剪的都特别好。”
符文琮这下彻底惶恐了,剪得好恐怕都是托辞,是因为她是学生才让她多要的。“老师我这是大学生剪辑,和人家专业的不能比,你这价格都太高了。”
柳见纯不大赞同:“我看这种帖子下面评论整理的,还有的按分钟收费,真的不能算高,剪辑也是很有门槛,很难的一件事。”
“那完全不一样。”符文琮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人家有的是拍摄加剪辑,有的是给企业的广告片剪辑还带包装的,老师你根本不用我拍,又是这种连贯的长视频,素材很全,真的用不了那么多。”
“我用的课件资料,到时候需要放上的都会给你。”柳见纯道,“而且我可能还需要你帮我找一些影视片段插入,这部分也很费劲的呀。”
菜一道道上来,柳见纯示意她俩动筷,一边笑道:“文琮,你可不要因为我是老师就少要,该是多少,我们就是多少,好不好?”
符文琮又开始点头:“那肯定的,老师,你也不要因为我是学生就多给啊!”
虞树棠默默地吃自己的奶油意面,这部分她不懂,也不插嘴,安静地听着。
两人彼此都想为对方让利一点,拉扯了好一会儿才算彻底定好。学生对老师天然是很信任的,正因为此,柳见纯才坚决不让步,等到定好,就郑重地说:“文琮,我请律师做个合同吧,这样对你会更有保障一些。”
“这哪用!”符文琮想都不想,“这也太兴师动众了,老师,你还能不给我钱不成?”
柳见纯还想再说什么,可符文琮在这点上也坚决不同意了。虞树棠在旁边听着,第一反应也是太兴师动众,不过她家算是商人家庭,耳濡目染,很快便转过弯来,柳老师当然不会不给,但在社会上,法律比人情牢靠得多。
柳见纯只好应下,既然不愿意做合同,那她到时候银行卡转账备注,这也算稍微正规一点。
事情谈成,符文琮咬了一口脆面包丁,见柳见纯含笑望着她们,就忍不住说道:“柳老师,小树姐一开始给我发消息,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么好的事!”
“你和小树认识?”话说到这儿,柳见纯自然而然地问道。
“认识啊,”符文琮道,“我大一的时候进校学生会,是小树姐面试的我。”
小树这么优秀,在校学生会有职位也很正常,柳见纯这点不惊讶。符文琮紧接着说:“小树姐可是学生会的秘书长,可惜我进去没多久,就去任副主席了,其实也没见过太多面。”
秘书长?柳见纯一怔,这一刻忽然像是透过虞树棠冷淡潇洒的外表,窥见了她真实性格的一角。
“我是19届的,在学生会多做了一个任期。”虞树棠提了一句。惟宁大学学生会一直是两年一换届,谁承想遇上了不可抗力,本该换届的时候没能换成,延期了一年,导致她们这一届学生会全部都担了两任。
“秘书长很不好做。”柳见纯由衷地说。她当年读本科的时候,在校学生会就做过秘书长。
学生会的秘书处是最烦琐的部门,惟宁大学秘书处足足下设五个工作组,秘书组,助理组,综合事务组,还有整整两个财务组,所有的文件,财务,物资全部都由秘书处管理,还要负责会议安排、监督评估和内部协调。
这些事情几乎都会通过秘书长,由秘书长做决定,必须得谨慎小心才能办得好的。
“我当初也做过秘书长。”她停了停,这话情不自禁地,不由自主地就说了出口。
虞树棠乌黑的瞳仁很亮:“老师,原来你也当过。当初的秘书处也在五楼吗?”
“不是。”柳见纯笑道,“当年在一楼,根本不用爬楼,谁来都能找,最忙的时候,简直是人来人往。那时候办一次大型活动,财务组就好像被空袭了一样,全是文件明细,一个个弄得焦头烂额。”
“我们那时候也是。”虞树棠道,“文琮,你就在财务组吧?”
符文琮那是深有同感:“我感觉我一个新闻学院的,都提前过上了人家上班会计的生活,哪是来参加社团的,简直是来锻炼的。”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虞树棠给唐湘打包了一份千层面和凯撒沙拉。柳见纯将她们挨个送到宿舍门口,她降下车窗,像每次一样,冲虞树棠摆了摆手,静静地看着她走进公寓。
唐湘大快朵颐,虞树棠暂时也没有午休,她没想到柳老师曾经也做过秘书长,一时之间心血来潮,久违的打开了校学生会秘书处的网页。
那是校学生会网站下面的一个分级网页,之前有精心做过整理,合照特别追溯到很早,柳见纯是07届的学生,当年的合照很容易就找到了。
和现在没什么不同,柳老师乌棕色的长发浓密微卷,笑容粲然,落在这张照片上,简直称得上——虞树棠想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简直称得上——清丽脱俗。
第33章 没办法,没办法,她忍不住地在意。
本科生按班级, 学院,学部站成整齐的队伍,研究生和博士生就稍微松散一点, 导师来的时候顺带给带到了队伍里。
这次是鹿鸣楼落成仪式暨开学典礼, 落成仪式在鹿鸣楼外,是露天的,主要是领导讲话, 一会儿的开学典礼是要进里面的大礼堂,据说让各种社团准备了不少节目。
这会儿还没正式开始,学生们都在说话, 老师也陆陆续续地都来了,和彼此打招呼, 也和认识的学生打招呼, 整体并不混乱, 然而热热闹闹, 气氛相当不错。
惟宁大学处在通江达海的申城, 风气也是一般的开放宽容。
学部队伍是按照鹿鸣楼的设置排的, 她们所在的经济学部和人文学部紧挨着,唐湘正拽着她和林嘉聊天,就听见人文学部的学生里先传来一阵小小的呼声:“柳老师!”
虞树棠转头,看见柳见纯从后面过来,她穿一条无袖连身裙, 颈项上系着一条钉着白金扣的小方巾, 头发一丝不苟地盘了上去, 后面仍然别了一只u型簪, 只不过装饰变化,这次是一枝缠绕着的白玉兰。
日光强烈, 照得她的皮肤细白,脱俗美丽。她微微笑着,学生太多,没办法一一打招呼,她就都点头示意。
柳见纯走到前面,旁边有老师和她说话,她也不忘单独和她们点了点头。
“这人气啊。”唐湘说,“我当时问你柳老师,你就该第一时间想到的,还问我什么刘还是柳的。”
“那谁能想到你们拼桌都能遇到柳老师。”林嘉说,“我们都是凑公开课才能见一面的好吗?”
“对了,”她故作神秘,“有八卦要不要听?”
唐湘双眼发亮,虞树棠隔着人群望着柳老师浓密发间那支闪着光的白玉兰,并不讲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们聊天。
柳老师是全校有名的美人,可论起最了解她的,还得是人文学部的学生。“现在的风气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听一些毕了业的学姐说,柳老师以前非常大胆,穿得更漂亮,夏天都是吊带各种衣服随便穿,结果现在别说老师了,学生这么穿的都少呢。”
“现在比以前保守多了。”唐湘撇了撇嘴,“不敢想象十年前她们活得有多精彩。”
几个人就这件事大聊了起来,虞树棠仍望着那枝金属质地的白玉兰,心里面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那段录像。
那天她看完柳老师当年在秘书处的合照,顺藤摸瓜地打开了惟宁大学校友会的网页,里面有个专门的同学聚会板块,接受大家自由投稿,学部学院届数写得清清楚楚。
她没费一点力气就找到了13年的一个视频,那应该是柳老师班级毕业后的第一次同学聚会,柳老师还在念博士,其他同学有的甚至都有了可爱的孩子。
那时候的画质还有些模糊,柳老师半靠在椅子上,正在逗一个走起路来还有些跌跌撞撞的小朋友。她穿一条裹身裙,腿上是肤色的丝袜,姿态舒展优美。虞树棠总觉得那个柳老师和现在的自然是一样的温柔美丽,可有许多东西,是她根本想象不到,也不曾了解的。
喧闹声消失了,落成仪式正式开始。整个流程除了模仿鹿鸣宴的节目以外,全都是不同的人讲话,虞树棠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当然是没听进去,心不在焉地想着其他事情。
柳老师隔了几个人,正巧站在她的正前方,那枝白玉兰仿佛正好能安放她的视线一样,她长久地盯着看,好像不光把目光,甚至把魂飞天外的思绪也寄托在了上头。
柳见纯全程几乎是动也不动,脊背挺直,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虞树棠从背后看着她,有一个瞬间,觉得在看一具玉制的塑像。
讲话时间太长了,虞树棠晃了晃脑海,止住了这些没边没沿的胡思乱想。旁边的唐湘更是已经被无聊得灵魂出窍,眼神都散了。
终于最后剪彩,八点开始,九点四十才堪堪结束,留下了二十分钟的时间让大家准备去大礼堂参加开学典礼。以前只有每四年一届的新生开学典礼,有文艺社团会举办晚会,这次连带着鹿鸣楼落成一起,索性一起做成了一个特殊的典礼。
礼堂是鹿鸣楼内的重点项目,做得巨大恢宏,还是按照学部学院简单划分了区域,座位并没有严格规定。老师也比较自由,可以选择坐到前面老师区域,也可以和自己的学生们坐到一块。
徐蔚然是和她俩坐到了一排,柳见纯坐在她旁边,另外几个老师朋友坐到了前一排,显然是为方便聊天的。
唐湘悄悄地凑到虞树棠旁边:“原来老师这种场合也说小话。”
虞树棠淡淡回复:“我觉得你三十多岁的时候也会这样。”
唐湘的回应是一个捏紧的拳头。
“谢谢小树给我介绍了帮我剪视频的文琮。”柳见纯正和徐蔚然说这件事,她声音压得低低的,仿佛春风凝稠,往日轻盈的质地变得醇厚,潮水般地涌进虞树棠的耳朵里。
柳老师微微转头,向自己笑了笑,虞树棠也就抿出了一个微笑做回应。
“新闻二班的符文琮?”前面一位张老师转头伏在椅背上,虞树棠认识她,这是团委的老师。“她现在帮你剪视频呢?之前我跟她们班导施洋去一个地方攀岩,听见她还说,班级里的什么活动视频全是符文琮剪的,这孩子挺有才华的。”
“我学生给介绍的呀。”徐蔚然道,“虞树棠,是人家之前学生会的学姐,正巧就给牵上线了。”
“啊,虞树棠。”那位张老师说,“我知道呀,前两年她还在学生会的时候,我每周都要和她见面的呀。”
这些申城本地的老师每个人说话都要在后面加上语气词,可同一个语气词说出来的效果,每个人却又大不相同,因为声音,和说话的方式都相差甚远,让人一下就听得出来,虞树棠心不在焉地想。
“准备夸你了。”唐湘戳了戳虞树棠,“快听着点!”
这些老师说话她们都听得见,她们说话这些老师自然也全听得见。唐湘这话一出,老师都笑了,张老师道:“嗯,唐湘也是好孩子,你俩都是好孩子。”
张老师旁边那位钱老师是学生事务部的老师,和虞树棠前两年更是常见面,听见唐湘这句话,跟着开了个玩笑:“那可真得夸夸,小树当年在学生会别提多招人喜欢了,她做秘书长的时候,学生会的大事小情可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是自从升上研究生之后再没见过面了。”
虞树棠刚要礼貌地再笑笑,就听见钱老师揶揄道:“小树,校花现在交男朋友了没?”
老师就又都笑了。惟宁大学风气本来就开放,相熟的老师问这种事是人之常情,家常便饭,柳见纯浅浅地勾了勾唇角,笑意分毫未达眼底,她望着舞台上的表演,却仍不忘细心听着虞树棠的回答——没办法,没办法,她忍不住地在意。
换成其他的学生,搞不好就说两句俏皮话将这问题敷衍过去了,不过虞树棠不是那类人。她很认真地答道:“没有老师,我没谈过恋爱。”
“这才是能成大事的人呢。”徐蔚然用一句打趣把话头接了过来,“我们小树可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学业上的人,单身是一种生活态度,咱们这境界还是低了!”
“徐蔚然你跟我们说这话?”张老师受不了了,“你跟小蝴蝶酥说去吧,我孩子都六岁了!”
老师那边闹成一团,唐湘凑在虞树棠耳边悄悄说:“天哪,老师这精神状态和咱也没什么差别啊!”
她用胳膊杵了杵虞树棠:“等我三十多岁的时候就这样。”
虞树棠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对她的三十多岁完全没有任何概念。她会在哪?做着什么样的工作?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身旁会不会有一个爱她,她也很爱对方的女友?她那时候的人生会像现在一样迷茫,还是会获得一个确定的方向?她走上正轨了吗?
这一切都是个未知数。
这次开学典礼据说各个艺术团都出了节目,有唱歌的,有跳舞的,显然是经过用心准备,都很精彩。不过虞树棠没有看进心里,她随手滑了滑手机,没有新的消息,没有有意思的东西,旁边老师还在聊天,她不由得将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没有,”她不用转头,就知道是柳老师在说话,她的声音太鲜明了,柔和轻缓,“相亲,哪有必要,这种事还是看缘分的。”
柳见纯这会儿心情还算不错,她挺厌倦这样的话题,不过她也清楚这些老师和自己的表姐一样,纯粹是关心自己而已,仍然轻声细语地说:“到时候再看吧,又不急的。对了,前两天买了点梨膏糖,吃一块吗?”
“本草的?”徐蔚然问,从小圆罐里取了一块,卖的梨膏糖块大,这应该是柳见纯自己切的大小合宜的小块。“现在口味多了,什么胖大海的、薄荷的全都出来了,我觉得全不如最老的本草味道好。”
“是本草的。”虞树棠听柳见纯说。她放出目光望着舞台,没防备一只细白纤细的手伸到她面前,掌心青色的血管好似柔软的叶脉,上头托着两块浅棕色的梨膏糖。
她的心怦然一跳,柳见纯向她嫣然一笑:“小树,你和小湘一人一块。”
第34章 小蝴蝶酥,你可得脆脆的!
研二的课程并没有那么多, 可这一点也不代表着轻松,她们要留出充裕的时间来撰写论文,参加徐蔚然老师新的横向课题, 还要跟着去参加一些会议……更别提下半年一定要进行的专业实习了。专业实习之后, 如果不能获得全职留用机会,她们甚至还要为找工作而实习!
“我们之后还有休息的时间吗?”唐湘不由得对未来产生了极大的悲观。
“有。”虞树棠中肯地说,她正仔细地给平板上的日程表做标记, 她向来喜欢规划得清清楚楚。“其实有很多的,一周出去骑行休息一次没什么问题。”
“骑行和休息这两个词你不要放在一起好吗?”唐湘很诚挚,“这俩根本不沾边!”她对着虞树棠一顿输出, 小树自岿然不动,在日历上打了个圈, 把周日下午圈了出来, 发给了柳见纯:柳老师, 你这个时间方便吗?
那边回复也来得很快, 这件事早被柳见纯划进了没办法拒绝的范畴内, 索性快刀斩乱麻地发送消息:有的。
又敲定了一件事。虞树棠浅浅地笑了一下, 又被唐湘逮了个正着,她狐疑地探头,看到虞树棠平板上密密麻麻的日程表,当即扭过头,头也不回地爬上自己的床了。
虞树棠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明明可以轻松, 她却忍不住把自己弄得紧张焦虑, 明明现在是繁忙高压, 她却觉得并没有很烦闷焦躁。
她习惯把要完成的事情按颜色标好,蓝色是课程学习和论文, 红色是与徐老师相关的事情,绿色则是通常放在每周末的骑行休息。
但现在这张日历表多了一点粉色,她随手在色盘上挑的颜色,大约是流行的莫兰迪色系,那粉色相当好看,她只犹豫了一下,就在上面规规整整地写上了:和柳老师骑行入门(暂定在淞河岸)。
她在日历表下又用这个粉色写下了一行字:和柳老师一起去白鹤镇骑行。
这句话写完,她将整张表又观察了一下,果断将自己其余的颜色也全都进行了调整,换成了相同的色系,每一种颜色都清澈柔软,尤其是绿色,雾蒙蒙的,和那天柳见纯递过去的文件夹非常相似。
她的记忆力实在是太好了,联想到这里,念头忙不迭地转了个弯:柳老师确实是位负责任的好老师。
修改过后的日程表十分漂亮,就是和自己之前那张颜色醒目,冷冰冰的旧表实在不大相似。虞树棠多看了两眼,暂时还没能适应,先把平板按熄了屏。
“小湘。”虞树棠敲了敲床沿,“快起了。”
唐湘趴在床边看她:“往后再不跟昨天晚上一样了,想赶紧把资料整理好,结果一弄就弄到一点钟,早上倒是起来了,中午睡不醒。”
“周六日弄也不迟。”虞树棠道,她表面上这么说,其实私下里也有这种毛病,甚至比唐湘还严重,什么东西只要一沾手必须弄好为止,否则是绝对不会停的。
“你知道你和我的优势相比在哪里吗?”唐湘慢吞吞地踩着梯子下来,“你觉少!这可是成功人士标配!”
虞树棠随口玩笑了一句:“你见过树睡觉吗?”
“树的状态是一种叠加态,”唐湘一本正经地和她满嘴跑火车,“既是睡,又是不睡,既是一睡不起,又是……”
“得了你!”虞树棠不听她那一套了,拎着包把门打开,“快走,一会儿别迟到了。”
两人今天下午是在报告厅听名师讲坛,这是每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报告厅面积大,做了阶梯式,学生又都不肯往前坐,大部分时间前几排都是空空荡荡,连续多年被评为最佳走神课。
虞树棠坐到中间排的位置,刚打开平板分屏,唐湘就塞给她一块提神醒脑的薄荷糖。她从包里摸了摸,摸出一包**糖递过去,她买零食不多,不过唐湘总爱给她,她也就常备着一点交换。
今天的老师是汪琦教授,讲话声调毫无起伏,慢条斯理,催眠效果上乘。唐湘竭力瞪大双眼,拼命盯着上面的课件,虞树棠则止不住地跑神,再优等生也是人不是机器,她偶尔上课也会心不在焉。
笔记软件上这张课件重点已经记完,她将另一个文件关闭,打开了视频网站,柳老师的账号今早更新的视频,符文琮剪辑的效率果然高,这才不到两周,就把服饰专题的三个视频全都剪了出来,柳老师也一次性大放送。
她随手点开一个,简介是一行小小的黑字:大家久等了,服饰系列联系紧密就一起发了,之后会恢复正常频率更新的!
虞树棠顶多是走走神,绝对不可能真在课上点开一个视频看,她刚想关掉,发现播放量和评论数和往期相比,都高得有些不大正常。她想着可能是换的服饰很吸引人,就也没放在心上,老师换了课件,她关掉网站,认认真真地记起了笔记。
她们两节课之间不休息,不过老师还是稍停了停喝水,报告厅也响起了大家低低的说话声。唐湘鼻子在桌上猛磕了一下,这才迷迷糊糊地支住脸,还没完全清醒,第一反应就是开始检查手机消息。
虞树棠笑着瞥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转过脸去,就见她举着手机喃喃自语:“天哪,符文琮一定会找到稳定工作的……”
她前言不搭后语:“小树,你看到了吗?”她还晕晕乎乎的,根本没完全清醒过来,“咱办事就是人怎么能捅这么大娄子,人家办事怎么能办成这么大的好事,你快看啊!”
“你说的都是什么东西?”虞树棠半晌都没听明白,台上老师慢悠悠地继续开讲,手机震动一声,是唐湘给她转发了一个短视频。
她都不用点进去,短视频就在这一个小小的方框内开始播放,第一个画面就是柳老师穿着那身她真实见过的杏色扫地旗袍,只轻轻地向前迈了一步,就柔滑地转到了下一个画面,那就是她没见过的衣服了。
虞树棠一怔,这才点进去,一看到账号名字,立刻明白刚才唐湘那话是什么意思了。这账号明显是符文琮的,她应该是做完那几条长视频之后,又回到了自己最擅长的老本行,借着素材做了一支民国服饰混剪,上午发的,这会儿点赞都快破20w了。
她没开声音,没戴耳机,保留着最后的底线,将整段视频无声地看了一遍。柳老师换了好几身衣服,有她不认识的,不清楚学名叫什么的,也有她一眼就看得出有多美的,各种形制的旗袍。
每次柳见纯改换姿势,或者轻轻走动的时候,画面都会以一种巧妙的转场无比柔滑地过渡到下一帧。
视频只有短短的十五秒,也没有加过分的滤镜调色,只是精准捕捉到了柳见纯在这一个固定镜头里最好看的动态定格。虞树棠明明私下里见过柳老师很多次,每次当然也觉得她非常美丽,可落在视频里,可能也是因为衣服的原因,她竟然又生出了一种全然不同的惊艳。
课件没有换,所有的重点都已经记完,她抿了抿嘴唇,又点了一下重播键。
这节大课结束,唐湘已经完全醒了,两人走出报告厅,她打开视频,把声音也放出来一起看。
背景音乐选的是一首最近在短视频平台很流行的歌,节奏明显,转场严格按照鼓点,她俩看了一遍,情不自禁地又播放了一遍,到放了第三遍的时候唐湘才意犹未尽地收起手机,终于打算要去食堂了。
“找符文琮剪辑真是找对人了,谁能比咱们这种大学生更知道流行。”唐湘感叹道,“视频太长看的人少,短视频一下子就火了。”
虞树棠点点头,她心里有点犹豫是否要和老师发条信息,恭喜一下,本来很合情合理的事,她却莫名其妙地有些踌躇,直到吃完饭,才把微信发过去。不过发过去之后,她心情舒展多了,专心致志忙起其他事来。
等她洗漱完,这才发现柳见纯早就回复了过来,谢谢。后面跟了两个可爱微笑的emoji,这两个微笑表情不是柳老师喜欢用的那种喜笑颜开,而是红着脸的笑容,仿佛带着点不好意思。
按柳老师的性格,想也会不大好意思。虞树棠笑了一下,把手机放到一边,心无旁骛地准备要早些睡觉了。
柳见纯其实也是下午才得知这个消息的,之前符文琮筛过一遍素材,主动说想给她做个民国服饰混剪的短视频。她知道这孩子肯定是因为过意不去才这样的,连连拒绝了好几次,最后拗不过就同意了。
她向来都是上午八点发视频,符文琮也跟着她一起,把短视频八点发在了自己的账号上,根本没想到居然能上热点榜。
下午符文琮给她发了满屏幕的微信* ,也有其他朋友和老师和她发消息,她那时候正在办公室和自己当年的导师姜芸平教授说话,姜教授平日里玩短视频都比她玩得多,轻车熟路地打开app和她一起看了一遍。
柳见纯看得脸颊一阵阵发烫,姜芸平倒是很高兴:“就知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办得成。”
“这……这也不是我科普的视频受大家关注了。”柳见纯道。
“说这是什么话?”姜芸平很爽朗,“事实就是受关注了,你可不准谦虚了,当年你妈妈跟片白面包似的谦虚软和,你可是小蝴蝶酥!”
姜老师今年七十六了,老太太精神矍铄,笑眯眯的十分慈祥:“你可得脆脆的!”
第35章 小树是一只毛巾绣标,或者黄油饼干小鳄鱼。
“这也太麻烦你了。”柳见纯之前向虞树棠表达过自己的担忧, 柳花路到淞河岸一段人流量大,自己又很久没有骑过单车,路上会不会有点不安全?
可是车子又塞不进后备箱, 之前试过的。虞树棠在微信上言简意赅地回复了她一句话:老师, 不用担心。她没想到虞树棠真有方法,带着个小巧的工具包,到她家之后, 很利索地把车子的前后轮卸下来,这下车架和轮子都能放进后备箱了。
“怎么之前没用这个方法呀。”柳见纯惊讶之余,十分懊悔, “之前你送车子给我,还害得骑了这么一趟。”
她这话说出口, 心中不由自主地起了一个念头:如果当时真用了这个办法, 小树就不可能到她家来了。
“当时没有工具, 不精细的拆轮太容易划伤车架了。”虞树棠大大方方地说, “而且骑过来哪有什么辛苦的, 我本来就想给你送过来的。”
“那你的车子也放进去吧。”柳见纯道, 虞树棠应了一声,很仔细地将两副车架叠在一起,把轮子放到一边,将整个后备箱的空间都利用到位了。
柳见纯没穿骑行服,那衣服太专业了, 穿上之后, 她总有点不适应, 也不太好意思, 只把头盔和目镜放到了车里。虞树棠之前也和她说过不用穿,只是人家今天穿了全套, 看起来修长轻捷,让她系安全带的时候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小树,我没穿骑行服。”
“没事的。”虞树棠道,她摘了目镜,撩了撩这一路骑散的鬓发,“今天就是入门试试,只要穿适合运动的就行。如果长时间骑行的话,还是穿骑行服更舒服一点。”
她拆了发圈,索性先让头发散了下来。她发色本来就黑,被汗水一浸,再被鲜烈的阳光一打,更显得头发鸦黑,皮肤透亮。
柳见纯斜望了她一眼,垂下目光,将扶手箱打开,里面放着一包保湿纸巾。“谢谢。”虞树棠道,抽出一张轻轻地把自己鼻梁上结的汗珠按掉。
汽车很平稳地起步,车厢里放着一首柔柔的粤语歌,还有一股淡雅的无花果香薰气味。“老师今天听粤语歌?”虞树棠很自然地问,“之前还以为你喜欢那种英文的流行歌。”
自己那是猜测她喜欢呀!柳见纯没想到小树误会成了自己喜欢,浅浅地抿出了一点笑容:“嗯……粤语歌也会很喜欢,好听的都喜欢。”
“大家都是这样吧。”虞树棠笑道,“老师,现在这首就挺好听的,叫什么名字?”
“是周慧敏的《最爱》。”这确实是她最喜欢的粤语歌之一,但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她面对着小树,面上是从容的,不露端倪的,然而怀揣着这种过界的感情,私下便总是心虚,又多补充了两句。“其实是翻唱自日文歌,柏原芳惠的《最爱》,中岛美雪作的词曲。”
“那时候珠港很多翻唱日文歌的吧。”虞树棠随口接道,“《漫步人生路》不就是?也是中岛美雪作的曲,我听过好些版的呢。”
“是好多人唱过。”柳见纯说,和小树聊天实在很舒服,哪怕是这样的闲聊,都让她兴致勃勃。“原唱是最经典的,还有的是在节目上翻唱的,罗明成版的,还有曾熙、伦聪她们。”
这会儿是周末上午,车窗外一派生机勃勃的繁华景象,申城许多地方保留着老建筑,风貌独特,虞树棠一边望着外面的景色,一边道:“我还听过周令宜的,也唱得挺好听的,不过她就在晚会上唱过一次,我也是之前被推荐到汇总视频才听到。”
柳见纯听到这个名字就笑了:“她最有名的应该是《黄金时代》的主题曲,那时候电视台天天重播这部电视剧,我就总是想看,我妈妈当初是想阻止我的,结果到最后总会和我一起看。”
“老师,你不是还爱看《还珠格格》吗?”虞树棠开了个玩笑。
“是呀。”汽车逐渐驶进滨河区域,没有刚才这么多人来车往,柳见纯微微地转了一点头看她,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我可爱看电视剧了。”虞树棠就情不自禁地也跟着笑了。
淞河岸有专门的停车区域,柳见纯启停车都很平稳,一点颠簸都没有。虞树棠下了车,从后备箱角落里把塞着的工具包拎出来,很快就把车轮在车架上复原了。
柳见纯觉得这简直有点像变魔术。来之前她看虞树棠取车轮就是这样,不知道用工具旋拧了哪里,整个链条牙盘部分一松,车轮轻而易举地就取了出来。
虞树棠视线一挑,就注意到柳老师正好奇地看着她,柳老师这样漂亮、这样大的一双眼睛,无论什么情绪都是明晰的,近似眼波流转的。
她装好自己的车子,再装柳见纯车子的时候,动作故意放慢了很多,还让柳见纯看桶轴杆,单车就是靠这东西来快速拆装的。
见车子装好,柳见纯从放在车里的包里取出湿巾来,把沾了灰尘的地方都擦拭干净。虞树棠顺带把自己的头发重新扎好,戴上目镜,问了一句:“老师,你多久没有骑过车子了?”
“很久。”柳见纯不确定地说,“我工作之后一直在开车,还是学生的时候也开,不过那时候还是骑自行车,或者电动车的。”
“没事,”虞树棠总是这样,很从容地说没事,或者别担心,语气笃定,让人听了有种没来由的安心,柳见纯想小树在朋友心目中大概也是很值得信赖的。
“车子只要会骑是不会忘掉的。”虞树棠道,柳见纯也戴好了自己的装备,她看着柳老师跨上车子,“老师,现在这个姿势你感觉怎么样?”
“很……”柳见纯实在没法违心地说出很好来,这种弯腰的姿势,简直让她感觉……风雨飘摇。“有点不适应。”
“正常的。”虞树棠道,“一开始都会很不习惯的,你先骑一小段试试。”
她补充道:“老师,重心前倾,前脚掌发力踩脚蹬,肩膀放松,手肘稍微弯曲,要注意收紧核心,要不然很容易把全身力量都压在手臂上。”
风掣俱乐部时不时地也会有新骑友进来,她有时间的话就会帮忙入门,也算是轻车熟路。“老师,这边是前刹,这边是后刹,前刹是有效刹车,后刹只是辅助减速,但如果要刹车,尽量先使用后刹,因为前刹使用不熟练的话很容易抱死打滑,是很危险的。”
她把必要的说完,柳见纯下定决心,硬着头皮一踩车蹬,当然没摔,可是也没骑出一条直线,刚蹬了两下她就停下了。
她刚要转头看一眼虞树棠,就感到一只手放在了她背上。温度透过薄薄的polo衫烫了进来,虞树棠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心无旁骛地对她说:“老师,骑车的时候上半身不要动,这样比较稳定。”
那只手放了下来。虞树棠开始给她讲解指拨变速器,操作很简单,轻轻一拨,就可以升高和降低挡位,比较难的是牙盘和飞轮的搭配和选择。
虞树棠直接给她推荐了最常用的挡位,很多东西可以等着后面慢慢摸索,现在不用着急。她也戴上头盔,放慢速度,和柳见纯一起沿着淞河岸缓缓地骑了起来。
柳见纯实在很少来这里,以前大学的时候,倒是有和朋友来这里散过步,转念一想,都快是十年前的事情,想起来恍如隔世。
她印象中的淞河和现在的淞河好像也有一种微妙的区别,以前的淞河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的老旧相片,颜色淡薄,景色模糊,可如今的淞河映进她眼里,梧桐翠绿,河水清澈,鲜明美丽。
滨河大道上没什么人,虞树棠就和她并肩而骑,和她相比,小树的控车技术简直好得惊人,连这么慢且不稳定的速度都能迁就她,还始终和她保持着一个固定适宜的距离。
柳见纯听得到风声,梧桐叶的簌簌响声,也能听得到身旁这棵小树平稳的呼吸声——仿佛这棵有血有肉的小树,也在摇晃自己的枝叶。
喜欢真的是种很狡猾的情感。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更容易看到对方的优点,更容易将对方这个人联想成一些可爱的,令你心生涟漪的物事。
柳见纯目视前方,旁边这个潇洒冷淡的女学生在她心目中不仅仅是个年轻优秀的美人,她有时候情不自禁地想,小树是一只毛巾绣标,或者黄油饼干小鳄鱼。
而她,在小树心目里,只是一名老师,她得不断地认清这一点,才可以。
明朗的阳光透过梧桐叶,洒下了满地游动的光斑,明明暗暗,闪闪烁烁,美丽至极。
“老师,你看。”虞树棠示意柳见纯看,柳见纯一偏头,她就看到光斑游到了柳老师的脸上,光影斑驳,往柳老师细直的鼻梁上投下阴影,显得她一双嘴唇格外嫣红。
柳老师不解其意,茫然地望着她,漂亮的菱唇抿了一下,又张开,就这么带着一点笑,仍然是望着她。
第36章 等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再一起去——这可不是敷衍你。
两人沿淞河岸慢慢地绕了一圈, 将车子停在一旁,坐在长椅上休息。柳见纯用的就是之前虞树棠送的环法女子组水壶,这种骑行水壶都带着一个挤压式喷嘴口, 她觉得这种设计实在是很可爱。
虞树棠刚才去自动贩卖机买东西, 这会儿回来,递给她一瓶尖叫,笑道:“老师, 这个特别好喝。”
柳见纯指了指它的瓶口:“和水壶一样。”
“这样就可以一边骑车一边喝了。”虞树棠坐到她身旁,舒舒服服地伸展了双腿。她穿了一条骑行短裤,愈发显得修长矫健。
晚夏的时节阳光依然炽烈, 虞树棠懒洋洋地靠在长椅上,是难得的松懈姿态。柳见纯将水放到一旁, 正弯腰揉着自己的小腿, 缓解一下紧绷的肌肉, 一道鲜红就递到了她面前。
“脆脆鲨。”虞树棠道, “老师, 补充能量的。”柳见纯刚想让她自己吃, 就发现她从骑行服的口袋里又摸出了一条,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心意一样:“我还有呢。”
柳见纯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这种零食了,她小小地犹豫了一下,虞树棠偏着头,很认真地望着她, 好像再度察觉到了她的意思:“老师, 你不吃这种东西吗?”
“很久没吃过了, 现在的胃口可和你们年轻人不一样。”柳见纯笑了笑, 她很不愿意说出你们年轻人这种形容词,但没办法, 事实如此。
“我们今天骑了很久啊,一会儿还要再骑回你车子那边。”虞树棠道,她乌黑的瞳仁亮闪闪的,“脆脆鲨是补充能量的,一下子就会消耗掉,要不然很容易支持不住。”
柳见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她慢慢地吃掉这条巧克力威化饼干,在久违的味道里,感到一阵近乎刺痛的,令心脏融化的甜腻。
她忽然想,其实和小树进行这种接触于她而言并没有那么痛楚为难,因为和小树越近,她就越明白,她和这个漂亮的年轻学生之间的可能性,在无限的趋近于零。
“老师,你之前说喜欢《黄金时代》,女主角是姓郑吗?”虞树棠心情很好,今天帮柳老师算是简单入门了骑行,她兴致勃勃地想要接着和柳见纯多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