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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狼成犬 扇九 18674 字 24天前

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又晕陶陶的。

发顶被一双有力大手来回抚摸;柔软的怀抱,耳边谁在轻轻哼歌。

早晨的图书馆安安静静,午后的庭院自由自在, 夜晚, 山巅滴落水一般的月光, 漫天星子犹如宝石, 缓缓旋转。最终, 旭日东升。

温子曳睁开眼时, 胸口还仿佛萦绕着梦里那种无与伦比的平静。

曾经他这样询问过祁绚: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平静地生活。”祁绚这样回答。

……原来这就是他想要的平静。

“醒了?”

床边有人说话,温子曳晃神好一会儿,才看清那是徐清渡。

他挣扎着起身,脑海中却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脸色一白, 好险被扶住手臂才没摔下去。

“精神力严重透支,能这么快醒过来真是万幸。”

徐清渡摇摇头, 将他小心放倒在枕头上,神情无奈, “别勉强,先躺着吧。来,喝点水。”

温水入喉,嗓子里的干涩消减, 头疼也缓过来许多。温子曳终于有精力去关注其它问题。

“我们……成功了?”他还有点恍惚。

“是啊,成功了。”徐清渡说, “托你们的福,圣晶被触发了,释放的波频一下就杀死了那只怪物。这下是真死了, 死得透透的,银月各地藏匿的副本也随之暴毙,乱套了好一阵。”

“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戴安暂代狼王主持大局,那些存活下来的王爵和大臣也都在帮她,还有祁零跟祁斌——他也醒了,恢复得不错。”

温子曳努力接收着话里的信息,徐清渡说着说着,却突然深吸口气,伸手掐住他的脸颊。

在温子曳猝不及防的茫然眼神里,她狠狠将那两团软肉搓圆捏扁:

“你们也太乱来了!就没想过万一触发不了怎么办?那可是S+级别的能源结晶!S+!是说能到就能到的吗!”

“那时候……唔。”温子曳口齿不清地辩解,“也没其它办法……”

圣晶就是对付鸠人最有力的武器,这点他们早知道;但如何才能使用它,一直是个难题。

很久之前,温子曳心里隐约就有了想法:也许,他们可以复刻余其承和蓝行那一回的情况。

唐落秋校长说过,当两人拥有统一的、足够强烈的愿望,并且内心毫无间隙之时,契约共振会令精神力相互重叠,融合度抵达巅峰。

那种状况会带来一些独特的变化,譬如余其承和蓝行精神力的提升。

他与祁绚在契约前本就已是S级,在那一瞬间的刺激下,很有可能超越极限,让精神力攀升至从未听闻过的S+,触发圣晶。

而如果他与祁绚不能毫无间隙地达成那个状态、或者情况有其它变化,那么,至少【暴雨】会将圣晶摧毁。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幸运的是,温子曳赌赢了。

既然赢了,一切好说,温子曳知道那时的擅作主张肯定让徐清渡等人受到惊吓,勉强从那双魔爪下挤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放心,我有把握……”

“你有个屁的把握!”徐清渡一把把他抱进怀里。

温子曳怔住。

“……真是太乱来了……”她喃喃,语气里夹杂着深深的后怕,“哪怕什么都很顺利,你有想过圣晶触发后会发生什么吗?那么近的距离,能源结晶在瞬间释放的大量能量,足以破坏你们俩的身体机能……你们今年才二十六岁……甚至还没从基础学院毕业……才这么点大……”

“我跟阿琰也是双S级,在准备后手时,为什么不让我们来?”

“一号最在意的就是我们,节外生枝,更容易让它生疑。”温子曳轻声说,“而且,那只是最后不得已时采用的杀手锏。我也没想过会被逼到那一步……”

徐清渡沉默着,胸口起伏。

她短短的发茬挠到他的脸颊,怀抱并不像祁绚印象里的戴安,柔软馨香,能清晰感受到有力的手臂和粗糙的脸颊,衣襟有股被阳光晒过的清爽味道。

温子曳略一迟疑,反手抱住她的背。

“我……没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妈妈。”

很神奇的感觉。

他找不到语言形容这种淡淡的充盈,只觉得和梦里的触动异曲同工。好一会儿,徐清渡才松开手,拍拍他的脑袋,表情看起来又恢复如常。

“可不是嘛,”她抱怨道,“你跟小绚一口气睡了大半个月,要不是小雪做过全身检查,说只是精神力干涸需要睡眠恢复,我们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哦对,小绚比你早醒几天,现在正忙着呢,我去叫他。”

徐清渡关上门,温子曳目送她离开,顺便环视了一圈房间。

非常古典的装潢,透过窗户能瞧见晴朗的天,和一片花田。

再往远处看,是坍塌到只剩一半的主殿。就方位判断,他现在应该身处城堡另一侧的某个房间。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从苏醒开始就产生的违和感挥之不去,温子曳拿过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

冰凉触觉令他找回了一点熟悉,可还是有什么地方格格不入,让他十分在意。

直到房门被匆匆推开,白发青年映入眼帘的那一刻,温子曳才陡然反应过来:

“契约……”

他感受不到和祁绚的契约了!

脑海伴随这个念头抽搐地疼了一下,温子曳的脸色顿时惨白,身体也跟着晃了晃。他却浑然不觉,睁大眼睛直直盯着祁绚,无意识地探出手:

“祁绚,我们——”

“少爷。”祁绚见他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立即走到床边半蹲下来,握住那只手,“没事的,我在这里,没事的。”

十指交扣,掌心被密密填满,最大程度安抚了心底的恐慌。

即便如此,温子曳仍有一段时间说不出话。

如果说世上有什么联系无法切断,那一定是契约。

它将他们死死绑在了一起,精神、生死、乃至不可捉摸的灵魂。由此达成的关系比血缘更牢固、比感情更稳定,不用担心随时事情,也不用害怕遭遇背叛。

不知何时起,他已深深依赖起这种联系提供的安全感,骤然失去,一时间连冷静思考都做不到。

“为什么?怎么回事?我们的契约呢?”温子曳抓住祁绚的手。

祁绚摇摇头,安慰地抚摸着他的鬓角和耳廓。

指腹与发丝、皮肤接触沙沙作响,传递来的温度令温子曳多少好受了些。可他瞧见祁绚柔和的神情,意识到他平静的情绪再也不能感染他了,一想到这点,温子曳的焦躁就仿佛更上一层楼。

“契约不见了,我醒来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祁绚说,“这些天雪姨帮我们做过一些检查,根据推测,很可能是触发圣晶的后遗症。”

“历史上从未记载过有人的精神力能抵达S+,那被判断为种族的极限。那时,大概是圣晶产生的能量波频影响到了我们,精神力在突破桎梏的同时,也超出了契约所能约束的范畴……”

“那就再契约一次!”温子曳攥紧他的手,语气久违的强硬。

祁绚顿了顿,这种微妙的犹豫让温子曳一愣,心底炸开无数疑虑。

好在,如今他已经学会如何将这些疑虑问出口:

“你……不愿意吗?契约让你的性命强行和我绑在一起,让我们能随时察觉彼此的情绪……你是觉得不舒服……唔?”

一个吻封住了后续的话。

直把又胡思乱想的大少爷亲到难以呼吸,祁绚才满意地拉开距离,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想什么呢。”

“我怎么会不愿意?难道你觉得只有你需要我,而我不需要你吗?”

温子曳将混乱中掉进被单的眼镜捡起来,摸摸红润过度的嘴唇,乖多了:“那为什么……”

“我们的精神力透支得太厉害,雪姨说一时半会儿不能进行契约,否则会对双方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

“‘一时半会儿’,是多久?”

祁绚抿了抿唇,不太高兴地:“……短则半年,长则三年五年。”

两人同时叹气。

“真久。”

“也太久了……”

温子曳看着祁绚,祁绚半是委屈半是失落地看着他。

寂寞的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着,温子曳忽然觉得失去契约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对了少爷,有一个好消息。”

祁绚忽然想到,“三大帝国与联邦一直有没切断的通讯手段,只是荒废太久,这些天一直在尝试修缮,刚刚似乎有反应了。”

“和联邦通讯?”温子曳愣了愣。

“嗯。”祁绚点点头,“之前白星帝国那边多次发起过提议,和联邦重新建交,可惜赤日的情况并不稳定,银月更不用说,这件事就搁置了……现在,我们想打开南北封锁线,恢复北星域和联邦的来往。”

“而且,”他面上浮现出明朗之色,“我们可以和家里报个平安。”

温子曳揪紧被单,心脏砰砰跳动。

自从他们被虹吸空洞意外带来北星域,已经过去大半年。余其承他们,还有留在中央星断后的温形云和唐校长,肯定早就急坏了。

关心的人生死不明、杳无音信,那是怎样一种焦灼,他太明白。

“……带我去。”温子曳坐不住,扶着祁绚的手臂就要下床。

“你才醒,银月没有联邦那么好的医疗条件,肌肉会有些僵硬。”祁绚拦了一下,随后在温子曳不甘的眼神里将人打横抱起,笑音清脆,“走,少爷,我带你去。”

“我们去见大家!”

……

走进联络厅前,在温子曳的坚持下,他还是取得了自主行走权。

尽管嘴上说的随意,但毕竟不是真的只见几个朋友那么简单,涉及到国家层面的联络,场合往往严肃而正式。

来前,他特意换了身正规服饰,并仔细打理过仪容。

确定自己看上去还是那个风度翩翩、游刃有余的温大少后,温子曳这才敲了敲门。

“请进。”戴安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两人推门而入,偌大的联络厅中,一道屏幕十分显眼。

戴安王妃身着王服坐在屏幕前,两边是祁零和祁斌,身后站着一排大臣。

“来得正巧,”她转头笑了笑,“我们刚聊到你们呢。这边坐。”

温子曳和祁绚依言在她左右坐下,抬头,对上一双打量的眼睛。

——联邦现任首长,唐闻。

“您好,唐首长。”

微笑在唇畔浮现,温子曳不卑不亢地说,“虽然您应当认得我,不过正式见面,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温子曳,温乘庭议长的长子。”

“真让人意外……原来王妃阁下说的‘帮助了银月的熟人’,是你。”

唐闻似乎有些惊讶,他的视线扫过温子曳,又落在祁绚身上,尤其在那张眼熟的脸上定了定,神情划过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银月王储曾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哪里。”祁绚冷淡而不失礼貌地颔首,“承蒙照顾,感激不尽。”

客套话讲完,唐闻也不绕圈子,看向戴安道:

“银月的意愿,我们已经了解了。很高兴阁下赞同打开南北封锁线,与联邦重新建交。这件事如何落实,我们将在一个月后的跨域峰会上与三大帝国正式商讨。届时,还请赏光。”

“不过,希望到时候出面做决策的,能够代表整个银月帝国。”

“我明白,”戴安目光闪了闪,“还请放心。”

“另外……”

唐闻将视线移向温子曳,“方便借用一点时间吗?有些私事,我希望和温家小子单独聊一聊。”

“当然,请便。”

戴安站起身,其余人跟在她身后依序离开。

祁绚皱眉瞥了一眼屏幕,对温子曳点点头,也随众人一道走出联络厅。

大门阖上,室内空无一人,唐闻终于开口:

“你们还活着,真令人高兴。这半年里,K-210星都快被搜救队翻了个底朝天,族叔亲自来拜托我好几回,真令人头疼,那地方现在可是严禁无关人士进出的。”

说着,他耸耸肩,表情褪去程式化的捉摸不透,略显无奈。

“让您为难了。”温子曳说,“可以的话,能否让我和他们说几句话?”

“我已经让人发消息通知他们了,待会儿你们有半个星际时可以慢慢聊。”唐闻支起手臂,“现在,让我们先聊聊吧。”

温子曳微笑:“唐首长想聊些什么?”

“鸠人的事情,我已经清楚了。”唐闻说,“唐究回到联邦,带着他这些年的研究一起,解决了不少麻烦。”

“涅槃宫的事件,还有雀巢……看样子都和它们息息相关吧?辛苦你们私下调查、与它们展开对抗,避免了灾难进一步在联邦蔓延。”夸赞到此话锋一转,“这几回,就算功过相抵,揭过了。但没有下次。”

“是。”温子曳垂眸应声。

他清楚,没有在得知情况的第一时间上报,这项罪名就足够他们喝一壶了。

唐闻虽然告诫得严肃,却是轻拿轻放的意思,多半还是看在结果不错、且自家长辈唐落秋也参与其中的份上。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联邦来?”

“我么,”温子曳有点意外,唐闻居然会关心这个,“大概……至少要等南北封锁线解开吧。”

话虽如此,他心底不禁掠过一抹迷茫。

回去联邦?当然,他肯定要回去,和祁绚一起。

但祁绚的身份已经暴露,真的还适合在这种关键时期呆在联邦吗?

再者,他才和阔别十年的母亲重逢,才回到生养自己的国土……他真的还愿意回到联邦吗?

温子曳眼神动摇,他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太过想当然了。

下意识觉得祁绚会跟着他,他们只是暂留北星域,解决完事情就会回去。

可他们之间,不该存在这种想当然的不公平。

何况,祁绚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契约兽了。

……如果祁绚对他提出,希望他留在银月的话……

他……会留下来吗?

就在这时,屏幕中,唐闻突然说:

“如果你同意,而一个月后的峰会举办顺利,联邦会派飞船来接你。”

“温子曳,现在的联邦需要你——温家更需要你。”

“你的父亲,温乘庭议长,三个月前在第二星域受到了鸠人的袭击……”

第205章 再相聚 联邦近况。

一刻钟后, 温子曳从联络厅中走出。

“祁绚。”他一眼看见阳光下,和戴安正说些什么的白发青年,止住步伐,远远出声, “首长给了我们一点时间, 可以和余其承他们说说话。”

“……嗯, 好。”

祁绚明显顿了一下 , 才对戴安点点头, 朝这边走来。

他有什么心事, 温子曳看得出来,恰好他也有。

不过现在实在不是谈论这些的好时候,他将那些念头压入心底,神色如常地坐到屏幕前。

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

一阵嘈杂的黑屏后,两张放大的脸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共同挤到了镜头前。

“小曳(哥)!”

“祁绚(小绚)!”

“你们没事!”

“太好了,太好了……”

演双簧似的, 余其承和温形云一唱一和,语气从激动变得哽咽。

温子曳很想轻松地调侃一句, 以此驱散这么久以来他们寻人不得的恐慌。

可瞧见那副憔悴样貌,他一时失语,又觉得那些话太过轻佻,不合时宜。

余其承也好温形云也好, 前者是辗转酒局的花花公子,后者则时常正装出席重大场合, 平时都是很注重仪表的人。

现在呢,头发一个赛一个凌乱、一看就知道缺乏打理,眼袋沉重眼圈青黑, 面色黯淡,似乎还比记忆中消瘦几分,下颌还有没来得及刮的胡茬。

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泪光闪烁,好似他随便说个字就要哭了。

好半晌,温子曳叹口气: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狼狈,余其承抹了把脸,有些郁闷。

流落在外的分明是小曳和小绚,为什么对比而言他比较像个野人?

某位注重形象的兄控更是默默挪到镜头外,火速开始整理外表。

他们让开一点,后面的人才有机会露出面容。

蓝行、许忱、唐究、唐落秋……甚至还有个宿翡。

“好久不见。”

蓝行仔细打量一番对面二人后,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看样子,你们过得不错。首长突然叫我们过去,说你们从北星域发来通讯……真吓了我一跳。”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祁绚目露歉疚。

“没事就好。”蛇族少年沉默一下,摇摇头,别过脸,“真的……没事就好。”

尽管没有另两位那么直观,但他们也没精神到哪儿去,一个个眉心间都有挥之不去的郁色。许小姐更是肉眼可见的轻减很多,满面倦容。

温子曳扫视完,有个人始终没找见,不禁心底微沉:

“萧春昱怎么样了?我们离开后,都发生了什么?K-210星还好吗?”

“说来……话长……”

余其承努力抽气,试图让语气不那么哽咽好说清楚,可惜收效甚微。

蓝行没办法,只得截过话头:

“发生了挺多事,先从你们失踪那天讲起吧。”

按照计划,他们顺利干掉了二号和八号,鸠人的主意识消亡后,遍布K-210星的副本也随之暴毙。各大养殖场彻底解放,在芬里尔预先安排好的人手协调下,一切有条不紊地发展着,这颗星球终于随着抗争的胜利重焕新生。

本该是天大的喜事,可还不等庆祝,许忱就匆匆带回了坏消息。

——温子曳和祁绚无故失踪,萧春昱昏迷不醒。

“她调查过现场情况,告诉我们,很有可能是因为能量聚集引发了空间壁的坍塌,人为制造出了‘虹吸空洞’。”

蓝行说:

“这种情况虽然罕见,但在第三星域也有不少先例,十个里七个都回不来。我们怀抱一丝希望,也许那个空洞并不大,没有把你们送走太远……结果一无所获。”

在K-210星找了一个多月后,他们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

效率低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祁治珩和萧春昱的状况太差,必须尽快得到妥善治疗。一行人不得不暂且打道回府,再派遣专业团队进行搜救。

“祁前辈目前已经稳定下来,人也苏醒了,只是脏器还太虚弱,不能长时间脱离治疗舱。”许忱缓缓道,“至于小春哥哥……他的精神力受创严重,有轻微的衰竭现象,到今天仍在昏迷。”

“萧家倒了。”她突然抛出一条大新闻。

“二号死后,所有萧家成员的契约兽在同一时间死去,这根本瞒不过去。我们在K-210星寻找你们的踪迹时,萧松年找到首长坦诚了一切,卸任入狱。出于对萧家历代英杰的敬意,也为联邦的稳定考虑,高层并没有公布这件事。但如无意外,直到老死,他都将在狱中度过。”

顶梁柱的倒塌,大规模的职位变动,以及政局风向的倒转……再怎么不敏锐的人,也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中央星的势力竞争向来如此,管你曾是雄狮还是卧龙,一旦暴露颓态,豺狗就会一拥而上,将其瓜分殆尽。

这尊守护联邦多年、呼风唤雨的庞然大物,终究以最普通的形式落下了帷幕。

“……勉强也算保住了晚节。”温子曳敛眸,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相信萧二少醒过来,也会对这个结果感到欣慰。”

许忱“嗯”了声,微微一笑,神情并没有太多沮丧:“我会让他醒过来的。”

“唐先生将他这些年的研究成果一起带回了联邦,K-210星作为重要战略地,被联邦接管。不过在成六他们的运作下,芬里尔和新执法庭已顺利平定了乱象,大部分话语权还掌握在当地人的手里。因此,我们还能在附近继续搜寻你们的行踪。”

蓝行大致说明完情况,耸耸肩:“不过,看样子是做了无用功。你们原来跑到北星域去了。”

“看衣服,是银月王庭的制式?”憋了半天的宿翡插嘴,“你们现在在银月帝国?”

“嗯。”

祁绚点头,随即言简意赅将这半年来的经历总结了一下,听得对面目瞪口呆。

“恰巧遇到小曳的妈妈,如今在当佣兵,继父是三眼赤焰狮?”

“潜入银月,打败一号,夺回王权?诶?那枚S+级能源结晶也找到了?还触发了?!”

余其承感觉大脑有点不太够用。

“怎么感觉……小曳你们出去一趟,”他喃喃自语,“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所以接下来还有我们什么事?”

“当然有你们的事。”温子曳好笑,“一号死了,可不代表鸠人已经全灭。无论北星域还是联邦,在我们没有发现的地方,一定还潜藏着它们的踪迹,现在可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

“也是。哦对,还有一件事……”

余其承迟疑地看向镜头外,温形云慢吞吞地走过来,低声:

“那个,哥……家里……出了点问题。”

“我知道,首长已经和我说明了。”温子曳平静道,“他现在怎么样?”

这个“他”,自然是指温乘庭。

“不太好。”温形云深吸口气,“联邦知晓鸠人的存在,又得到唐究先生的鼎力相助后,有了充足准备,沿K-210星顺藤摸瓜,找到好几颗被大规模驻扎的生命星球,迅速展开封控,并对雀巢余党进行猛烈打击。”

“或许是被逼急了,三个月前,它们在各地组织了大大小小的袭击。主要针对联邦的关键政员和公众人物……父亲首当其冲。”

“该说不说,到底是你们温家人。”蓝行道,“他硬是拼着精神力受损,当场反杀了那只鸠人。代价是现在还在医疗机构里躺着没醒。”

“再加上同属一个派系的萧家失势……”他瞥了眼温形云,“温家的日子,最近不太好过。”

“本来情况就很糟糕了,家族里那群老家伙还固执己见,念叨着什么要求稳求稳,就是不肯按父亲昏迷前的安排推行!”

温形云想起来就咬牙切齿,愤而告状,“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他们的小心思?不就是觉得父亲恢复不了,哥哥你不在家,我年纪又小……想让家主一脉换个人坐?”

温子曳眯起眼,屈指在膝头敲了敲,倒也不意外。

虽说都姓“温”,但家族并非由血缘联结在一起的东西。

温家每年都会从各个领域吸纳新生人才,而这些人在经历漫长的时间考验和传宗接代后,最终彻底融入温家,冠有温姓。因此内部不和与争抢资源也是常态。

他很清楚,等峰会顺利结束后,联邦就会正式公布与北星域建交的消息。

温家本就处于风雨飘摇的时期,倘若不能抓住先机彻底转变立场,后续必然被当成和谈的牺牲品。

现在根本不是“求稳”的时候。

但,光靠形云,看来镇不住那帮老狐狸。

显然温形云也是这么想的,表情羞愧:“明明哥哥留下的那群人一直在帮我,我却光是维持住现状就精疲力尽了。要是我的能力更强一点,哪怕有哥哥的一半……”

“形云。”

温子曳打断他的话,“我说过,你不逊色于任何人。在回到中央星接任前,我为此准备了十年有余。即便如此,起初也遇到过不少麻烦。”

“经验不足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弥补的东西,不要着急。”

“嗯!”温形云抹了把脸,重重点头。

“这段时间累坏了吧?”

温子曳一一扫过这群人,端详着他们的脸,铭记下每一丝疲惫,神情不知不觉越发柔和。

“谢谢你们,再等一等就好。”

“我……很快就回来。”

半个星际时过得很快。

这种缺乏媒介的长距离通讯对目前的银月而言负担太重,能留下这半小时的私人时间,温子曳已很满足。

屏幕熄灭,室内昏暗下来,联络厅中的两人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他们心照不宣地看向彼此。

即使现在失去了契约,温子曳发现,他依旧知道祁绚那张缺乏表情的冷脸下在想些什么——他是如此了解这个人,就像了解另一个自己。

“少爷。”

终究还是祁绚先一步开口,垂着眼睑,像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

“你要走了吗?”

第206章 我爱你 比契约更无法斩断的联系。……

门缝透出薄雾似的光晕。

温子曳捧住祁绚的脸, 借着这抹光,缓缓用视线描摹他的每一寸线条,尽可能平静开口:

“‘你要走了吗’,这句话的前提是, ‘我会留下来’。”

祁绚抿唇, 没有否认。

他低声说:“刚刚……母亲在询问我的意愿。”

“一个月后的峰会非常重要, 在那之前, 银月必须恢复一定程度的秩序。父王已故, 如今群龙无首, 她问我,要不要成为……新的狼王。”

闻言,温子曳眼皮一跳,却不怎么意外。

“虽然她对我说:觉得责任沉重不想接手,或者有其它更想去做的事情也没关系。如果我选择拒绝, 她会继续代父王执政,后续从宗室里择人继位。”祁绚顿了顿, “但我觉得……大概不能这样。”

“少爷还记得我们对付一号时,被它利用的那群人质吗?”他问。

“他们中, 有些是贵族,有些是臣子,有些是侍奉王族的世家子弟。”

“鸠人死后,银月各地都传来兽人大规模暴毙的消息。对一无所知的民众而言, 这无疑是巨大的惊吓,足矣点燃封锁十年里积攒的所有不安。”

“为了平定暴动, 这段时间里,他们或自发、或有意,打着我的名义做了许多事……现在, 外面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

祁绚轻叹口气,复述苏醒后听见的种种传闻:

“什么【狼王罹患重病,被不轨之徒夺权篡位】,【小王子假死脱身,忍辱负重,磨砺多年,终于了结一切】……”

“真是老套的故事。”温子曳笑出声,“不过,真相的确差不多老套就是了。”

镜片后,乌漆眼眸流露出揶揄意味,他调侃地捏了捏祁绚的脸:

“也就是说,现在银月上下都把你当成救世主,希望你赶紧继位?”

也不知是被掐出来的还是窘迫的,那张冰雪般白净的面颊一红,祁绚不自在地嘟哝:“差不多吧……总之,传得很夸张。”

“原来如此。”温子曳点点头,“祁零和祁斌呢,他们对此没有意见?”

“他们……”提到这个,祁绚不禁无奈。

何止没有意见,这些传闻背后甚至有他们在推波助澜。

“大姐说她现在已经是雪姨的契约兽了,按照之前的约定,没有人身自由,以后要跟争渡一起离开,当不了新王。”

“至于大哥,他很不服气地对我喊了句‘别不识好歹’,就气冲冲地离开了,后面让人带话说伤势还要继续休养,让我自己看着办。”

这也难怪。

银月已在苛政中风雨飘摇了十年,所有人都在渴求变动,渴求一个崭新的、英明的、可靠的主心骨。而祁绚的出现,正好弥补了这一缺口。

强大、仁慈、安定,又是自幼出名的聪敏过人、天赋异禀。

他的死亡是一切的开端,他的回归则为银月带来转机与希望。

单单是存在本身,祁绚就被赋予了太多传奇色彩,有什么能比一位传奇人物成为新王更振奋人心呢?

祁零也好、祁斌也罢,哪怕是在民众中本就颇有威信的戴安王妃,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倘若最后成为狼王的是他们,可想而知会传出多少不利于统治稳定的流言,银月又需要耗费多久才能迎来和平。

温子曳看得清楚,他知道,那俩姐弟和戴安王妃只会看得比他更清楚。

不过……

“既然你母亲顶住压力给了你选择的权力,说明在她眼里,你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为了不辜负她,你必须慎重地、为自己考虑这件事。”

“祁绚。”温子曳直视他的眼睛,确认地问,“你想成为银月的新王吗?”

答案毋庸置疑。

祁绚没有沉默太久,认真点了点头。

“我曾许多次后悔,后悔我明明可以做点什么,却什么也没有做,只顾及自己玩耍享乐。”他显然已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脸上仅存的犹疑随着说出的话,渐渐消失殆尽,“现在,我的国家需要我,我的臣民需要我,我的亲人需要我……我很高兴,我终于也可以为他们做点什么了。”

“我不会逃避我的责任。我想带领银月走过眼前的困境。”

他的神情愈发坚定,微垂的头颅与眼睫也不闪不避地抬起,一张年轻面容闪烁着久经风霜的沉着与矜傲,“我能做到,我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好!所以……”

祁绚一字一顿地说:

“我要成为王。”

即便身处暗处,那双绀紫色的明亮眼瞳依旧熠熠生辉。

月华般的雪白长发自肩头流泻,凛然姿容,犹如初见,又比初见更多一分从容与笃定。

温子曳后脊升起过电般的战栗,一时看得入迷。

这块由他小心翼翼呵护、尽心尽力打磨的宝石,终于绽放出了比期望中更加璀璨的光华。他与有荣焉。

“那就去吧。”温子曳用指腹摩挲两下他的脸,松开手,露出一个浅淡笑容,“我相信你能做到,我……很期待,你当上狼王时的样子。”

“少爷……”

祁绚眨眨眼,方才初具规模的威严瞬间消失。

他一把握住温子曳抽离的手,抱住他,脸埋在大少爷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温子曳抚摸他的头发。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我以为我们会永远这样下去。”祁绚喃喃,“直到你和余少他们说出你很快就回去这句话前,我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你会留下来陪着我,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我……”

“我没有考虑你的心情。”他吸了口气,“或许是,我在潜意识里拒绝思考这个问题。对不起。”

“一样的啊。”温子曳笑了,“这样的话,我也应该对你说声对不起。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觉得你一定还会跟我一起回去联邦。彼此彼此了。”

祁绚顿时将他抱得更紧,一点没有松开的意思,像在赌气。

温子曳心底酸软,语气则愈发温柔:

“其实我们早就明白,银月之于你,就如同温家之于我。这是我们成为‘我们’而被赋予的责任,无法置之不理。”

“我和首长商量好了,他会在南北封锁线打开一个关口,允许接我的飞船通行。那艘飞船是目前联邦速率最高的科技,大概还有十天就能到。

等到那时,我会随飞船一起回去。而你,就留在这里当你的狼王。我们……”

他平静地说到这里,脸上的微笑终于裂开一道缺口,嘴唇抖抖索索,狠狠一咬才将话续了下去:

“我们……要暂且分别了。”

一直以来,他都非常害怕,害怕祁绚离开他。

温子曳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亲口说出这句话,主动做出这个决定。

心脏跳得飞快,眼前也开始晕眩。温子曳不得不扶住祁绚的肩,将头轻轻靠上去,像两只鸟儿交颈。

祁绚蹭了蹭他的脸。

“总觉得,少爷变得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温子曳问。

“我还以为我们会吵架。”祁绚想象道,“你会因为我的决定很不高兴,勒令我跟你一起回去,但我没有妥协,于是你以为我打算再次抛弃你……糟糕一点,可能会把你惹哭吧?我都想好怎么哄你了。”

他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温子曳不满地挑起眉: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蛮不讲理?”

“怎么会,少爷是全宇宙最讲道理的人。”祁绚一本正经,“除了某些情绪失控的时候。”

温子曳想起往日一二三事,无话反驳。

他磨了磨牙:“……那还真是抱歉了,我知道我很难缠。”

“不难缠,”祁绚讨好地亲了下大少爷修长的颈侧,“明明就很可爱。”

“现在我们没有了契约,又要分开不知多长时间。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舍不得,少爷,我舍不得你。”他的声线低下去,“要是闹起来,干脆把你强行留在银月好了——一瞬间,我也产生过这样恶劣的念头,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真坏啊。”温子曳轻轻说。

“少爷就不坏了吗?这回不彼此彼此了?”祁绚问,最后轻得像一声叹息。

“我们就要分开了,你真的……没有不安吗?”

“……”

怎么会没有呢?

温子曳想着,揪紧了他肩头的衣服,指尖抓得布料满是褶皱。

分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不能见面,不能说话,不能像现在一样紧紧拥抱,感受对方的触碰、温度、气息。

意味着高兴不能分享,难过不能安慰,任何想法任何情绪,都隔着遥远的星域,难以传达。

意味着早晨醒来,床头不会看见沾着露水的鲜花;疲惫时,不会品尝到奶味和甜度都正正好好的热可可;倘若难以入眠,不会得到安抚的吻,更不会有人用清澈的嗓音在耳畔哼出宁静的摇篮曲……

光是想想,就寂寞得难以忍受。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祁绚喜欢他,温子曳已不会再质疑这一点,但人是会变的。

遭遇、经历、对事情的看法、由此产生的喜怒哀乐……如果这些都不能及时知悉,他们会不会变得越来越陌生?这种亲密无间的信任与默契,会不会被时间冲淡?到那个时候,祁绚还会继续喜欢他吗?会是和现在一样的喜欢吗?

浓郁的苦涩在胸口炸开,几乎是实质性的不安令心脏越缩越紧。

温子曳不再压抑,任由它自齿关流出。

“怎么会……没有不安?”他断断续续地说,“北星域和联邦假设的信号塔不同,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连通讯都做不到,你懂那是什么意思吗?你会和当年一样杳无音信!”

“还没分开,我就快受不了了。等你成为狼王,真的还愿意回到我身边吗?精神力恢复后,银月的王有可能委身做我的契约兽吗?如果可以,我真想罔顾你的意愿,强行把你带走。可我知道不行,你会伤心的。”

“要是契约还在就好了,”温子曳忍不住想,那样一来,他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没出息,“至少我们还有斩不断的联系……”

“没有契约也不要紧。”祁绚却道,“少爷,我们之间……有比契约更加无法斩断的联系。”

“什么?”

温子曳目露迷茫,祁绚略略拉开两人的距离,伸手按住他的心口,又牵着温子曳的手覆上自己的胸膛。

心跳一如往昔地搏动着。

“爱。”

“爱?”

这个字眼令温子曳感到恐惧。

他曾为探知徐清渡的爱上下求索,也曾被苏枝的爱困顿三年。

那种东西虚无缥缈,又比喜欢更加沉重。像是一副枷锁,一旦说出口,就会永世受困,再也没有挣脱的办法。

可即便恐惧,当他陷入祁绚明亮的眼瞳时,他依旧受到了引诱。

“你对一号说过不是吗?你爱我。”祁绚神色委屈,“难道那是随口乱说的吗?”

温子曳摇摇头。

祁绚的委屈转眼消散,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我不信,除非你再对我说一遍。”

“我……”

很简单的三个字,只是嘴唇上下一碰,没有任何约束力。

但温子曳的嗓子不由自主开始颤抖,他庄重地、近乎肃穆地凝视对面,发誓般沉沉出声:

“我爱你,祁绚。”

“我也爱你,温子曳,我的少爷。”

祁绚阖上眼,“不管过去多久,不管距离有多遥远,哪怕相隔在宇宙两端,我也会一直思念你。”

“这份思念将永恒贯穿我的生命,然后终有一天,把我带回你的身边。”

第207章 交易品 温大少回家。

“……这是什么?”

温形云盯着眼前甩来的一沓文件, 神情微沉,看向来人。

三男三女,都上了一定年纪,后边还跟着几个年轻小辈, 眼熟得很。这段时间就属这群人跳得最凶, 仗着资历老、人脉深厚, 开始蠢蠢欲动。

没想到今天居然勾结在一起同时发难, 恐怕是在背后达成了某种协议。

“本季度以来温家各个行业的营收报告。”

领头的中年男人目露嘲讽, “二少爷不妨自己打开看看。”

会议室其它人的视线全部聚焦过来, 温形云皱了皱眉,迫于压力,不得不照办。

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毕,他本就预感不妙的心咯噔一下。

不管这些人有没有在私底下动什么手脚,数据不太好看, 并一直下行,这点无法造假。

温乘庭被确诊精神力受损后, 温家的经济形势不可避免受到了冲击——像是笃定这位风头无两的议长大人再也无法苏醒、即便醒来也会变成废人一般,许多合作伙伴说翻脸就翻脸, 落井下石者不在少数。

哪怕温形云茶饭不思地扑在工作上,也无法挽回颓势。

合上文件,温形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从容,抬头看向中年男人:

“情况我了解了。父亲昏迷至今, 产业受到影响在所难免……”

“二少爷管这仅仅叫‘受到影响’?”

中年男人夸张地做着手势,“三个月内, 整体营收下降了两个点!二少爷年纪小,可能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概念,再这样下去, 要不了多久,底层的许多产业就要赤字关停了。到那时,温家会沦为整个中央星的笑柄!”

“更何况,近来上面变故频繁。上回如此动荡是什么时候,大家都记得吗?”

他转过身,向与会成员大声宣扬,“是百年前,与北星域建交失败、战事频频的时候!”

“那时,温家凭借标记环一举跃入顶层权贵,渐渐发展成如今的庞然大物。现在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想从我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效仿温家当初的成功!二少爷,现在可不能再说这种幼稚话!”

“那你想怎样?”温形云问。

“高位有能者居之。”男人仿佛就等他这句话,胜券在握地笑起来,“投票表决吧。议长昏迷不醒,温家却不能一直等下去。”

“你的意思是,要在这个节骨眼进行家主之位的交接?”温形云冷声。

“您的年纪还是太小了,阅历太浅,把温家的船舵交到这样一个小孩子手里,谁能放心?”

男人并不将他放在眼里,不如说,对面按捺不住脾气,不再顶着那张一脉相承的笑容,令他愈发肆无忌惮。

“二少爷,家族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东西,这半年来,怎么也闹够了吧?”

温形云脸色一变,这下彻底阴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

男人语气中的嘲弄更加明显,“为了寻找在修学旅行里失踪的大少爷,半年里,你调派了多少搜寻飞船和空间学方面的专家?你知道一天的花费有多惊人吗?”

“怎么,我可不知道温家已经艰难到这个地步,连这点钱都出不起。”温形云道,“更何况,从我个人账户里支的账,和家族没关系。”

“话虽如此,那些飞船、专家,还有消耗的能源结晶,可都是有钱也买不着的资源。就为了找一个废物,值得这样大动干戈?还以为他是以前那位身价无数的继承人吗?”

“收回你的话!”

温形云豁然起身,胸口因愤怒不住起伏。

若非身后宿翡及时按住他的肩,手里捏紧的文件已经砸到了对面脸上。

“我有说错吗?”

见他被激怒,男人脸上的笑容不禁扩大,“失踪的人,自有过错方和警方搜寻。温家纵使有增援的条件,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享受的,否则岂不全乱了套?”

“再说,半年了,到现在还没消息,恐怕凶多吉少。为一个死人如此铺张——”

“哦?我怎么不知道,只是出门游玩半年而已,居然已经成了死人?”

一道笑语从门口传来,打断了男人的话。

不知何时,会议室的门无声无息敞开,青年逆着光的影子在地面拖长。斜切的光线犹如幕帘,一点点将来人模样显露山水。

乌发,白肤,长睫直而密地垂在眼前,映入一汪细长深潭。

风尘仆仆,一身休闲外衣还没来得及换下,却丝毫不予人仓促之感,举手投足从容优雅,是从小培养出的严苛仪态。

抬起脸,柔和笑容镌刻唇边,温润似春夜一场连绵的雨。

“哥哥!”温形云的愤怒瞬间烟消云散,惊喜地叫出声来。

“大、大少爷?”会议室里,一干人目瞪口呆。

温子曳微微一笑。

他的眼镜不知去了哪里,精致眉眼毫无遮掩,以至于分明是和往日一般无二的笑容都莫名凌厉。

恍惚间,这些人还以为看见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温家继承人。

中年男人最先回过神来,心底暗骂一声。

原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事情,没想到这个节骨眼里温子曳居然回来了!他不是死在外面了吗?

不知为何,面对和宿翡契约后精神力已经抵达A级的温形云他都能面不改色,可迎上这位早就废掉的大少爷,他没来由地发怵。

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定了定神,朗笑一声:“大少爷回来了?这半年是去哪儿了,真让人好找。”

不等回应,他便自顾自地往下说,“也巧,我们正在商量由谁来暂代温乘庭议长管理温家呢,马上就要进行投票表决。当然,既然大少爷回来,其中肯定也有你的一票。”

温形云被他的厚脸皮惊呆了:

“谁同意……”

“投票表决,是吗?”温子曳比了个手势,制止温形云继续说下去,笑眯眯地一点头,“没问题。”

“父亲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联邦暂且没有医疗手段能令他快速清醒。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温家不能没有决策人,是该选出一个。”

他无比自然地穿过走道,在高位落座,淡淡道:

“事不宜迟,这就开始吧。”

男人一愣,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合作伙伴,几人也是一脸沉凝,不明白为何大少爷今天这么好说话。

难道他不明白,自己这边做足了准备吗?

温家上下,大部分关节已经被买通,投票表决的胜者只会是他!

心底不详的预感越来越盛,男人按捺住那股慌乱,默默安慰自己。

不,不会有问题的,这家伙只是在虚张声势,故意想要吓退他。

没错,这对父子惯爱玩这样的伎俩,他是不会上当的。从逼迫温形云易位开始,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凝重的空气在会议室弥漫开来,许多人窃窃私语,小声议论。

说是“暂代”,谁都明白,权力一旦交出去,哪有可能要回来?

倘若温乘庭还是原来那位大权在握的联邦议长,自然没有问题,但他精神力受损,根本没可能重返巅峰了。

此刻若是站错了队,直接关乎到未来的职业发展,他们当然慎之又慎。

这般气氛下,饶是男人再有把握,也不禁捏了把汗。

他暗暗瞥向温子曳,却见对方双手交握,十分惬意地闭目养神;另一边,温形云居然也没有半点慌乱,似乎对结果非常有信心。

奇怪,他们究竟还有什么倚仗?

男人心底前所未有地动摇起来,而这时,伴随“滴”一记鸣响,代表结束的红光闪烁,所有人屏息凝神。

“表决结果如下:”

温形云起身,看了眼终端屏幕,露出“我就知道”的得意笑容,高声宣布,“温子曳先生,以78%的票权支持率当选。恭喜!”

说完,他一马当先,用力鼓起掌。

嘈杂掌声中,中年男人面色惨白,不可思议地将屏幕看了一遍又一遍:

“什么?不,这不可能!”

11%?为什么他的支持率会这么低?

“温子曳!你做了什么手脚?!”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温子曳,大少爷并未回答,甚至连一眼也未施舍,只礼貌性地起身向他人致意。

倒是温形云满眼讥诮:“就凭你这老登,也敢跟哥哥比?还想当家主,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做梦!”

男人气得脸色铁青,血涌上头,猛地一拍桌面:“不行!这是阴谋!我不同意!”

“你们都忘了吗?”他扫过会议室中一排排眼熟的脸,这些人里不知有多少之前讲好却临时变卦,疯了,一个个都疯了!

他指着温子曳:“这家伙早就被废了!精神力只有D级,甚至玩闹似的契约了一只月光犬!”

“你们要让这样一个人带领温家?他有什么资格?光是每天要处理的信息流就足够把他的大脑塞爆!真希望温家就此分崩离析不成?!”

“不好意思,”对于他的控诉,温子曳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变化,“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把枪。

扣下扳机的刹那,男人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躲让开来——这显然多此一举,因为温子曳瞄准的根本不是他,相隔很大一段距离。

“砰”!

漆黑光球与会议室的合金墙壁相撞,眨眼间蚕食出一个大洞,洞口不断向两旁滋滋扩展,期间没有逸散任何声息与烟雾。

就像那坚硬无比,足以防范B级以下所有武装轰击的墙壁是纸糊般,水轻轻一点就化。

男人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这是……”

他震撼地回过头,额头碰上冰冷枪口。

那把外貌平平无奇,可温家谁也不会错认的武装被温子曳握在手里,指向他。

“【暴雨】……S级管制武装……你……”

“我已经和联邦中央系统进行过报备,获得了两次使用权,刚刚用掉一次。”

温子曳轻笑,嗓音依旧柔和,如同耳语:

“真希望第二次不会浪费在你身上。”

男人浑身如坠冰窖,心跳快得像要跑出胸膛。

怎么回事?温子曳为什么能使用【暴雨】?S级武装不管以什么效率运转,前提都是触发S级能源结晶进行能量供给,也就是说——

“你的……精神力……”

“不知怎么就恢复了,”温子曳玩笑似的说,“又不知怎么就突破了。”

他收回枪,笑了笑:

“刚刚只是开个玩笑,我怎么会当众杀人呢?违反联邦核心法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做,你说是吧?”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顿时令男人脸色灰败。

完了,他想,彻底完了。

这人什么都知道,连他暗地里干的那些不法勾当也一清二楚。那句话可不是随口一说,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要不是温家正值风雨,他这一脉又还有用处,恐怕那一枪……真的会落下来。

家族内部肃清渣滓,哪会顾忌什么法律?

腿一软,他直挺挺地坐下,再没了出声的力气。

室内鸦雀无声,有人目露畏惧,而更多的,却不由自主回想起曾经……大少爷还是继承人时,温家上下万众一心,从未担忧过未来。

大少爷还是那位大少爷。

那么,温家——

“承蒙厚爱,今后就由我暂代温家家主,二少爷负责协助。”

沐浴在各色复杂的视线中,温子曳手掌一抬,“青雪,南夏。”

长桌两旁,提前收到消息的温青雪和温南夏应声站起,按捺住激动神色,来到他身后。

一道投影在会议室中央浮现。

“关于今后温家产业的安排……”

*

走出温家中枢大楼,午后阳光正好。

温子曳被太阳晃得眯了下眼睛,一旁温形云还按捺不住激动,絮絮叨叨:

“哥哥怎么回来得这么快?银月帝国距离联邦那么远,我还以为没三四个月都见不到你……”

“首长烧了两颗S级能源结晶才把我带回来,当然快。”

温子曳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久违的触感,让他终于有了些许回来的真实感。

“对了,”温形云一顿,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祁绚……他人呢?怎么没看见他?”

“……”

温子曳正欲开口,忽然听得一记呼哨。

庞大阴影自头顶落下,最新款的载人星舰停在面前,“咔嚓”弹出舷梯。

身材高大的青年却等不及地纵身一跃,落地也不顾没站稳,踉跄着大步踏来,给了温子曳一个重重拥抱。

“小曳,你回来了!”

“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要不是阿行发现有没见过的飞船落在温家附近,推测是你,我都不知道这件事!让我看看,瘦没瘦?在外面没受伤吧?过得还好吗?”

看见那张一如既往热情的英俊傻脸,听着耳边熟悉的一长串碎碎念,温子曳深深吸了口气,回抱过去。

“我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抱那么紧做什么?”

酸溜溜的嘀咕声,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温子曳失笑地松开手,把余其承推到蓝行怀里。

“喏,还给你。”

余其承哈哈大笑,也重重抱了抱身旁的少年,顺带还在他脸上吧唧一口。

蓝行板着的脸瞬间红透:“你干嘛,这还在温家!”

“有什么关系嘛,管天管地还管别人谈恋爱?”

余其承理直气壮,温子曳微笑补刀:“温家可没这个规矩。”

“……”蓝行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看你这么精神,就知道在外面过得不错了。祁绚人呢?”

“怎么,不忙着和我叙旧,一个两个上来就问他?”

温子曳调侃一句,轻飘飘道,“过段时间,你们应该可以在跨境峰会上看见他。”

“……”

几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轻松消失了。

“什么意思?”蓝行蹙眉,“他没回来?”

“他要参加跨境峰会?但那不是三大帝国和联邦的——”温形云猛地意识到什么,看向温子曳,讷讷,“不会吧?”

“祁绚要当狼王了?”宿翡眼神闪烁,“我就知道……”

“但那也就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里,小绚都不能回来了吧?”余其承忧心忡忡,“小曳你还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这是我们商量后的决定。”

温子曳面色寻常,“走吧,劳烦你送我回家。为了准备今天这场会,我可从前天开始就没合眼了,得好好休息一下才行。”

他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余其承与蓝行对视一眼,便也不再说什么。

星舰腾空,缓缓滑入轨道。

“说起来,小曳你的眼镜去哪里了?”途中闲聊时,余其承随口问,“我和你认识到今天,你都一直戴着,突然摘掉我还有点看不习惯。”

“卖掉了。”

“卖了?”温子曳那个性格,居然会把私人物品卖人,余其承纳闷极了,“你很缺钱用吗?”

“是以物易物。”

温子曳说着,似乎觉得车里有点热,随手扯开衣领最上层的纽扣。

“哥?!”温形云眼尖瞧见了他颈上露出的漆黑一角,惊得差点跳起来,“标记环?谁给你戴上了这个?”

“嘘。”

指腹贴着沾染了体温的项圈,温子曳眼底浮现出浅浅笑意,“别这么大惊小怪,都说了。”

“这是……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