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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狼成犬 扇九 18674 字 24天前

第201章 人非人 最终游戏。

天色未明。

一声狼嗥似的警报声打破了夜的静寂。

靠近市郊的一栋废旧大楼被飞行器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 帝国禁卫军身着机铠、全副武装,却仍不敢大意,一道道命令雪片般飞向各编队:

“封锁全区,疏散周边民众, 不要走漏消息!”

“都打起精神来!对手是偷渡潜入银月、杀死祁铭殿下的穷凶极恶之徒, 实力可见一斑。要是放跑了人, 陛下追究起来, 全部论疏忽罪处斩!”

话虽如此, 可谁心里都没底。

祁铭死得突然, 那场发生在居民区的战斗声势不小,有不少人远远目睹,据说局面近乎一边倒地结束了。爆炸发生在半空,最终尸骨无存,徒留满地废墟。

连那位殿下都无法抵抗的敌人, 想也明白强大到何种程度。

就算真的藏身在这栋楼里,他们能对付得了吗?

“可恶, 这么厉害的角色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祁铭殿下可是如今王室的独苗了,难怪陛下如此雷霆震怒, 关押了一堆世家子弟。”

“何止是关押?都打算当众处决了!现在王宫外跪遍了求饶的勋爵贵族,陛下见都不见,看来是铁了心要发落。”

“这?!王究竟在想什么?这些部族可是银月的根本啊,如此一意孤行, 就不怕……”

“嘘,慎言!你也想被处决吗?”

这些年来, 祁铭已近乎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狼王。

他的暴毙之于银月,无异于一场颠覆性的地震。

月之巅早已流言纷纷,禁卫军中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 作为只听命于狼王的亲卫,纵使心底疑问不断,也不会擅自置喙王的决定。

紧锣密鼓的安排后,大楼四下已水泄不通。精兵队列整装待发,千百支枪炮口瞄准目标,预备一有不对就开火。

“总帅,都安排好了。”

禁卫军总帅点点头,正欲谴人强行破门。

然而就在这时,伴随一道机扩开合的脆响,大楼门扉缓缓敞开。

“芜湖——”

几乎是将目光向里探去的同一时刻,大蓬烟雾散开,两艘小型舰艇一前一后,擦着墙壁窜出,以势不可挡之势撞破大门,冲向天空。

“嘿~亲爱的朋友们,今天天气不错!”

飞出的舰艇中,一个样貌俏皮的女子倚靠在窗边,朝外邪邪吹了声口哨,“要不要跟你们小可姐姐玩一场又紧张、又刺激的空中追逐战呀?”

“符小可,都什么时候了,别玩了!”

另一艘飞艇里,赤膊青年扫视周围,连射数枪,枪枪不落空。

前方挡路的几艘飞船船身受损,无法保持平衡地栽落下去,露出一小片空隙。

飞艇趁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空隙,青年不忘向后方挑衅地比着中指:

“就这点人,也想拦住我们?回娘胎里再造个五十年吧!”

伴随着引擎巨大的“呜呜”鸣响,舰艇在烟雾中直冲云霄。

——嚣张,太嚣张了!

一干禁卫军反应过来,气得脸色发青。总帅毫不犹豫地下令:

“开火,击沉他们!”

他身经百战、眼光毒辣,自然瞧得出这两艘飞艇虽有改造痕迹,原身却是再普通不过的载人飞行器,大抵是从地下黑市里买来的二手货,型号早就从军用中淘汰。

尽管兽人普遍以锤炼自身为重,并不过度依赖这些机械,但想用这么落伍的东西逃出包围圈,未免也太看不起帝国禁卫军。

火舌喷吐,密密匝匝的弹道从四面八方射来,仿佛狂风骤雨织就的一张大网,要将两只渺小飞虫一网打尽。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面对几乎没有生存空间的追逐,飞虫们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巧动作闪避开来,穿过弹药重重包围,就像长了一双能将动作放慢十倍、足矣看清所有破绽的眼睛。

那种敏捷,完全超乎他们对操纵飞船的认识。

“总帅!”下属的声音绷紧,“他们越过包围圈,向月之巅去了!从轨道看,目的地很可能是王宫!”

“什么?!”

总帅一愣,顿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倘若叫他们闯入宫中,以如今的刑罚论罪,可不止革职那么简单,他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快!通知月之巅剩余的驻守力量,调集人手!务必把他们拦截下来!”

“是!”

……

月之巅近月。

名为“银月”的卫星环绕着玉蟾星周转不休,在每一个晴朗的夜晚落在山巅。

庄严宫殿沐浴月华,犹如冰雪铸就的另一轮月亮,只要抬头就能瞧见,是帝国子民心头不朽的象征。

禁卫军团日夜不休地驻扎在堡垒前,他们从各个眷属星球选拔而来,□□与精神无不千锤百炼,是负责护卫王室的强大战士,同时也是抵御外敌的最后一道坚实防线。

只是今日,这道防线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裂缝——

突如其来的临时调遣令布防完全乱了套,骚动、议论和抱怨不绝于耳,人来人往,匆匆忙忙,到处都是破绽。

【报告老大,诱饵计划执行顺利!】

耳机中传来符洛可雀跃的禀报,听起来玩得很开心。

“做得很好。”

徐清渡称赞一声,“不过,也别闹过火,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了解~再溜他们一会儿,我们就带王妃他们回争渡号去。剩下的就交给老大你们了,等你们的好消息!】

通讯中断,徐清渡的眼神随之凌厉起来。

“那家伙,抓了一堆危及银月根本的重臣勋贵,准备处死。”

转述着从另一边得到的消息,她面色肃穆,对上温子曳和祁绚的眼睛,“看样子,它们也没傻到指望禁卫军能抓住人。大张旗鼓放出消息,无非是想把你们逼出来……打算怎么办?”

温子曳仰头看向月之巅,王宫已并不遥远。

建筑群静静蛰伏月下,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可想而知,里面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猎物上门。

“正合我意。”

他眯了眯眼,“它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恰巧我也对自己很有信心。总归本就有这么一仗要打,还省了找它的功夫。”

“看来我们的指挥官已经有了想法。”徐清渡笑了一声,搭住祝琰的肩,挑眉,“那我们这些小兵就任你安排咯?”

如此严肃紧张的时刻,她还能开出玩笑来,好像并没有承载一国兴衰的使命,也不曾肩负许多无辜的性命,只不过在玩一场游戏。

这种松弛的态度感染了温子曳,他顿了顿,不禁微微一笑。

指挥官吗……令人熟悉的称谓。

《星球大战》里,玩家扮演的就是星球基地指挥官,通过调度资源进行兵力发育,再通过部署兵力四处抢占资源。

为了防止太过和谐而失去发育的动力,系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随机刷新一只宇宙级BOSS,如果不能杀死它,本服务器就会被摧毁。

这么想想,和现状也挺像。

只不过他们将要面对的家伙,比系统的任何一只BOSS更加不讲道理。非要形容的话……

“BUG。”祁绚突然开口。

温子曳转过头,对上他看来的眼睛:他们貌似在想同样的事情。

“大魔王”的威名除了到处出征烧杀抢掠玩家,也由一具具BOSS的尸体堆砌而成。温子曳在游戏里打赢过很多局,也遇见过不少棘手情况,越是困难,越能激发他的挑战欲。

其中最艰难的一回,也是他差点就满盘皆输的一回……来源于一个BUG。

准确而言,是玩家制造的外挂。

有人入侵系统,制造了一只数值离谱的BOSS,操纵着它到处搞破坏,企图摧毁这个服务器。排行榜上鼎鼎有名的大魔王,自然也在目标之列。

按常理来看,那只BOSS绝无可能被玩家杀死。

但他——他们最后还是做到了。

温子曳下意识嘴角上扬。

充足的物资储备、卓越的科技水平、强大的顶尖战力。

以及最重要的——大魔王和他的小伙伴站在了同一边。

那是他和祁绚第一次联手,也是他们共同击败的第一个敌人。

自那以后,《星球大战》D3022星域服务器玩家达成了统一共识:

当【when】和【ajxgon066】不再内斗,并肩作战,那么结果毋庸置疑。

所向披靡。

*

“陛下,冤枉啊!祁铭殿下的死与我无关!”

“血嘴鹰一脉为银月征战多年,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参与谋害王储?”

“他们从小就在宫中长大,是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处决一事,还请三思!”

“王……您究竟在想什么?杀了他们,银月还有什么未来?您真的要银月灭亡才肯罢休吗?”

“暴君!你这么做会遭报应的!”

“……”

皎洁月光透过花窗,明明灭灭铺满地砖,也映亮地砖上跪伏的一圈人。

无用的哀求持续到声嘶力竭,意识到狼王并不会回心转意后,积攒已久的不满和怨怼骤然爆发,变为激烈的辱骂。

然而,说情讲理也好、痛斥羞辱也罢,王座高高在上的身影始终无动于衷。

他只招招手,让近卫把意图反抗的家伙拖走,眼睛都懒得睁。

像是等待着什么。

嗒,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忽然,狼王抬起头,嘴角颤抖,扭曲出一抹笑容。

“这就来了么?”

“虽然没指望那群废物能拦得住,不过居然连拖延一会儿都做不到……哼,算了,废物就是废物。”

它喃喃自语,望向紧闭的殿门,缓缓起身。

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殿内嘈杂为之一顿,还以为陛下终于被他们的诚心打动,数名老臣面露喜色:“王……”

“它可不是你们的王。”

一道声音温和地打断了他们的话。

殿门轰然倒塌,月光下,粉尘中,地面拉出长长两道身影。

黑发青年低眸扶稳眼镜,但笑不语;白发青年目光直刺座上,犹如利剑。

冷冷续道:

“只是鸠占鹊巢的怪物罢了。”

这番出场着实有些震撼,来不及思考他们话中的意思,先有人受惊地跳起来:

“什么人!竟敢擅闯王宫!禁卫军呢?近卫呢?都去哪儿了?保护陛下!”

他想也不想就冲到门前,试图用身体防御歹徒可能的袭击。

然而意料之外的,没有攻击,只有一声浅浅叹息。

“邱司老师。”对面说,“是我。”

熟悉的名字令老臣一怔,仔细打量,开口之人的容貌也熟悉得过分。

白发,紫瞳,精致而不失凌厉的五官……逐渐与记忆中还未长开的某位少年重合在一起。

他揉揉眼睛,不可置信:“祁、祁绚小殿下?!”

“什么?谁?”

其他人纷纷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这个名字实在太过久远。

在兽人长达二百年的寿命里,十五岁就夭折的幼崽,足矣让任何人惋惜。而所有夭折的孩子中,又属陨落的天才最令人痛惜。

祁绚,恰好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邱司还记得十数年前,他担任各位王储们的格斗课老师。

那时最为头疼的学生,就是这位备受宠爱的小王子。

明明有着比谁都聪颖的天资、灵敏的思维、惊人的战斗直觉,却总偷懒耍滑,应付了事。听说在其它课上,只要不感兴趣,也会如此糊弄。

糊弄得过别人,却糊弄不过心肠冷硬的邱司。

他性格耿直,说一不二,即便面对王妃的求情也不为所动,给小王子打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不合格,还状告到狼王跟前。

理所当然的,祁绚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他本以为那种生来尊贵、受尽宠爱的孩子,一定会因此记恨于他,可从主殿出来,少年只扬起稚气尚存的脸,向他宣扬:

“下一次,我肯定会从你手里拿到合格!”

一个称不上约定的约定,邱司却记了很久。

那是他唯一一次从谁身上,看见所崇敬的王的影子。

可惜,这个约定并没有实现的机会。

因为祁绚死了。

银月封闭至今,政令一日离谱过一日,任谁都看得出不合理。

王爵勋贵、显赫高官,死的死、跑的跑,剩下他们这帮宗室的老骨头还在苦苦支撑。不知多少次,他幻想过:如果,如果那位小殿下还在的话,银月一定不会变成这样。

如果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小殿下,您——”又惊又喜,邱司还欲多问,祁绚却摇了摇头,轻轻将他推开。

“抱歉,老师,现在还不是叙旧的时候。”

祁绚眼神沉沉注视着上方,狼王俯首,饶有兴味瞧着这一幕,“有什么话,等我杀了它再说。”

“杀了我?”

狼王缓步走下阶梯,王袍曳地,拖出长长一道波纹。

逐步暴露在月光下的面孔俊美,神态威严,唯独一双绀紫色的眼瞳,满怀邪佞,令整个人气质大变。

“祁绚啊祁绚,你好大的胆子,这是想弑父吗?”

“闭嘴!”

即便早有预料,可当亲眼看到属于父王的那张脸露出他人的表情时,祁绚仍出离愤怒了。

他冷冷瞪视对方,一字一顿:“就凭你这种货色,也配冒充父王?真叫人恶心!”

“恶心吗?呵呵……呵哈哈哈!”

狼王蓦地大笑起来,目光偏移,意味深长地看向邱司,语气陡然阴森。

“我很遗憾,这里会让你恶心的,恐怕不止我一个人?”

祁绚眼瞳一凝,猛然转头看向邱司。

“老师……!”

第202章 王非王 怎么可能就这么结束呢?

“老师小心!”

电光石火间, 祁绚毫不犹豫将邱司拉到身旁,替他挡下背后的袭击。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偷袭者力所不逮,倒飞而出, 身体重重摔在人堆里, 引发了新一阵的骚动。

“那是……老游?为什么……”

邱司惊魂未定, 时间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人群中又是几个熟悉的面孔突然暴起, 战斗没有任何预兆, 瞬间展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片混乱中, 邱司踹开又一个意图袭击祁绚同僚,“老鹰,你们疯了吗?他可是小殿下!”

“没用的。”

子弹贴着耳畔刮过,眨眼将对面纠缠的疯子射倒,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邱司回过头, 望见那个和祁绚一并闯入主殿的黑发青年。

如此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的局面,他仍显得斯文从容, 沉静黑眸藏在镜片后,仿佛已洞穿一切。

“他们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想活命, 就别对任何人手下留情。”

“你是?”邱司下意识问出声。

回答他的是一声巨响。

不知何时,主殿的一大块地砖被人掀起,狠狠砸来;从前不善格斗的小王子干脆利落放倒试图阻拦的障碍物,以难以看清的速度再次挡在前方。

“轰——”

利爪抓豆腐似的刺破砖块, 露出狼王獠牙森森的脸。

两只容貌相似的玉脊雪原狼隔着石砖相望,□□撞在一起, 力场扭曲制造出的气浪团团铺开,吹动他们的鬓发和衣角。

父子会面,一者狞笑, 一者冷酷。

“你可真是大胆。”狼王瞥了眼邱司,不知是称赞还是嘲讽,“就不怕那位‘老师’也是假的,从背后捅你一刀吗?”

“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祁绚沉声,“你们这些怪物再怎么伪装,也破绽百出,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

“哦?看来你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

狼王一顿,嘴角的笑容愈发扩大,“希望你一直这么有自信。”

“我承认,一直以来,我们都太傲慢,轻视了人性。这毕竟是由人统治的位面,这么做是错误的,难怪多年来都进展不顺,总会出各种各样的岔子。”

“所以,我充分地反省了。我决定向你们学习。”

它的声音很轻,近乎呢喃,隐没在激烈的交战声中很难听清。

“这是我学到的第一个道理:你们这些悍不畏死的家伙……比起自己,似乎总是更重视别人的性命?”

“就让我来验证一下好了——”

话音落地,狼王拼着胸口被击凹的重伤脱离战局,后退半步。

它吐一口血,指着祁绚,对周围人群高声指使:

“你们都在磨蹭什么?这就是杀害祁铭、冒充吾儿的歹徒,杀了他们!”

“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无辜的吗?现在就是证明清白的机会,杀了他们,我就饶恕你们的罪行!”

面面相觑。

有人还搞不清情况,踟蹰犹疑时,有人已嘶吼着冲上前去。

有人领头动手,有人便不甘落后,一时间,真真假假,全都蜂拥上前。

“杀了他们!”

“擅闯王宫,居心叵测,先把人拿下!”

“祁绚殿下病故多年,怎么可能死而复生?肯定是装的!”

一句句声讨,一张张面孔,数量太多,难以分辨。

这群人显然经过精挑细选,无一不是熟识的容貌。祁绚扫视一圈,皱了皱鼻子,终于感到一丝棘手。

照顾过他的宫人、保护过他的近卫、教导过他的师长。

非议过他的大臣、孤立过他的孩子、招惹过他的勋贵。

对他好的,对他不好的;他喜欢的,他不喜欢的……

共同组成了他视若珍宝的过去。

狼王在包围圈外虎视眈眈,那戏谑神色仿佛在无言催促:

不动手吗?动得了手吗?分得出谁是真谁是假吗?

不杀它们,面对围攻还能否不露破绽?

杀了它们,其中必有无辜,内心还能否如此坚定?

它清楚得很,这些人加起来也费不了祁绚多少功夫,但它要的,就是那一点因斩断过去而生出的动摇。

关键时刻,这点动摇足以致命。

同样的,祁绚也很清楚它的险恶用意。

几番试图直接朝狼王下手,都被半途干扰,对方铁了心要与他纠缠,逼他做出选择。不动用大规模杀伤性武装的情况下,战况只会越拖越久,越来越糟糕,体力消耗,正中敌人下怀。

祁绚满面冰霜,心底已渐渐挣扎出了结果。

正当他下定决心,注视着那群人的眼神冷酷下来时,一双手绕过脖颈,捂住了他的眼睛,令他动作一顿。

“少爷?”祁绚喃喃。

“我来。”温子曳贴在他的背上,手稳稳端起枪,轻声,“你会原谅我的,原谅我,比原谅自己容易……对不对?”

无需回答,光束射出,在地面轰然炸开!

震耳欲聋的响动中,碎石飞溅,超乎想象的威力掀翻了半壁主殿。夜风携卷月光洒入深坑,空气为之一静。

这枪没有击中任何人。

因在最后,祁绚侧了侧身子,让弹药落了空处。

温子曳的嗓音在半空淡淡响起:

“是谁在哄骗你们冲锋陷阵、罔顾你们的性命、把你们当枪使,又是谁不忍心伤及无辜,三番五次手下留情?”

“睁开眼睛看看那个躲在你们身后的人,那还是你们的王吗?你们追随的王,是这样一个贪生怕死、投机取巧、残忍乖僻、随心所欲的家伙?是这样一个说杀就杀、说饶就饶的暴君?”

“我只警告一次,下一次,即使他不同意,我也会要了你们的命。”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

有人第一时间跳出来反驳,话才露了个头,眉心便有鲜血缓缓淌下,身体无力倒地。

温子曳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一下,望向脸色阴沉的狼王:

“这个,还是挺容易看出是假货的。”

“……”

黑洞洞的枪口下,众人失声。

静默中,忽然传来一记长叹:“十年了……”

邱司从角落中走出,神情悲哀。

刚刚的骚乱中,只有他和零星几人发觉蹊跷,没有轻举妄动,可惜那时,他们劝阻不了被鼓动到大脑发热的人。

“自从小殿下‘去世’,银月已经封锁了十年,民不聊生。”他沉痛道,“我一直试图为王的所作所为找到理由,一直没能找到。”

“从前的银月如何自由、如何繁盛,全都仰赖他的贤明。可从何时起,我们贤明的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武断’、‘残暴’、‘专横’?”

邱司看着目光闪烁的狼王,摇摇头,又看向一旁的祁绚。

白发青年以一种令人陌生的成熟,轻轻冲他点头,和印象中那个贪玩的少年截然不同。

这种不同,反而让邱司松了口气。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闭了闭眼,“比起这样的‘王’,我更愿意相信‘来历不明’的小殿下!”

“祁绚殿下,”他仰起脸,“请下令!”

“全部离开王宫。”

祁绚冷冷盯住狼王,不给它作乱的机会,一挥手,“留在这里只会给敌人可乘之机!”

邱司毫无犹豫,转过身。

“我……老臣在外候您凯旋。”

他走得爽快,有几人很快跟上他的脚步。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回过味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不多时,殿内便只剩下一堆麻木的人偶,同狼王一道,幽幽注视着仅剩的两人。

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温子曳松开祁绚脑后扎起的小揪揪——让祁绚侧过身,失去准头的罪魁祸首。

他扶了扶眼镜,迎上狼王表情阴冷的脸,轻蔑嗤笑。

“利用人性?不好意思,那种事情我从小就在做了,是行家。”

“……”狼王咬牙。

“好了,碍事的家伙都走了,热身差不多该结束了。”温子曳仿佛谈论今日天气一般,语气随意,“我们……开始动真格的吧?”

话音随枪响一并落地,密集的爆炸声中,只能瞧见无数残影。

不多时,主殿就摧毁得不成模样,在一次次凶狠的交手中摇摇欲坠。

“没用的!”

逐渐落入下风,被逼至王座死角,狼王却气极反笑,“不管你们这群虫子怎么挣扎,也没有用!我们是比你们更高维的生物!是凌驾于这片位面的存在!就算清楚我们的弱点又如何?只要我有所提防,就不可能真正死去!”

它的意识在殿中来回转移,数十张嘴同时开口说话:

“这具身体死了,就去找下一具!你们知道银月帝国,不,整个北星域,有多少兽人是我们的副本吗?你们要将他们统统杀光吗?这是不可能的!只要我还有一丝意识残留,就有无数次卷土重来的机会!”

“现在杀了我,你们的一生都将活在猜忌与恐惧之中!来啊,你敢动手吗?!”

祁绚面色微沉,挡下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对方见状,愈发猖狂。

“祁绚,我承认你是很强,单打独斗,不会有人是你的对手。可惜成也契约,败也契约。只要这个人类一死,你也会跟着暴毙,不需要我动一根手指。”

“你们感情再好,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呆在一起……总有疏漏的时候。”

主意识再次回到狼王的身体内,獠牙毕露,声音仿若诅咒:

“你可以杀我千次万次,但我只用杀你一次!

“你杀我一次,我就用千万条人命陪葬!”

“你……还敢杀我吗?”

最熟悉、最敬慕的人,说着最可怕、最有力的威胁。

如此具备冲击力的画面,即便以祁绚的坚定,都忍不住微微恍惚。

狼王抓准了这一丝恍惚。

不知何时藏在手里的枪,像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那样瞄准雪原狼肩头的人类,极近的距离,“砰”一声脆响。

血洞浮现在额心正中,成股鲜血浇了满脸。

“这不……可能……”

眼前两人毫发无损,狼王不可思议地瞪着双眼。

可惜,它再也没有机会想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眸中神采消散,缓缓倒了下去。

同时,满殿兽人也随之倒下。

接连的扑通声仿佛某种讯号,王座平移,露出后面藏匿的秘道。

祝琰和徐清渡从中缓缓走出。

“看来我的准头没有退步。”

红发男人挠着脸微微一笑,徐清渡同样露出满意神情,冲枪口吹了声口哨。

就在刚刚,他们蓄谋已久地一人一枪。

一枪贯穿狼王眉心,连大脑一并搅碎;一枪弹开射向温子曳的子弹。

“配合得很好。”温子曳从祁绚背上跳下,下意识夸赞了一句。

徐清渡把类似的话咽回去,十分新奇地挑起眉梢,也不介意,笑眯眯地朝温子曳点头:“你们也是。”

气氛慢慢松懈下来,祁绚走到狼王的尸首前,半跪下身,合上那双无神的眼睛。

“父王……”

他喃喃,“都结束了……”

“——怎么可能就这样结束呢?”

蓦然间,一道声音如此回应他。

一只手破开尸体的胸腔,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径直朝祁绚心口探去!

第203章 死非死 我的一切都属于你,少爷。……

一串血珠洒落。

手臂洞穿腰腹, 在伤口中肆意搅动。

突如其来的剧痛令祁绚咬紧牙关,一把抓住那只作乱的手,五指用力,从伤口中硬生生抽了出来, 就像从土里拔出植物的根须。

“根须”上连接着血淋淋的“土块”, 看上去无比诡诞。

更为诡诞的, 是隔着尸体传来的声音。

“反应还真够快的, 我原本的目标可是心脏。”

尸体仍是尸体, 没有死而复生, 这道声音并非来自咽喉,而是从胸膛深处透出,破开的血肉边缘鼓动,宛如另一种形式上的……心跳。

随着“心脏”跳动,又一只手从中闪电般弹出。

“祁绚!”

温子曳脸色一变, 枪口连发,将那具张牙舞爪的残躯击飞。

他迅速来到契约兽跟前, 扶住祁绚因疼痛下意识蜷缩的身体。

掌心触及一片黏腻,他深深呼吸, 强行压下脑海中眩晕似的焦急,飞快从空间钮中取出应急药品。

“妈,祝琰叔,那边先交给你们。我替他处理一下伤势。”

“放心。”

徐清渡从温子曳身边走过, 顺手拍拍他的肩,盯着不远处畸形的尸首, 扭了扭腕骨,“小曳子可是第一次叫妈妈,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时刻, 必须好好表现一下——阿琰!”

“我在。”

祝琰温声回应,火红额发高高捋起,第三只眼赫然睁开。

与此同时,重重摔在墙上,又吃了好几发枪子儿的尸体破破烂烂,在地面蠕动着。那双手撕开表层血肉、剥开胸膛和肋骨,新生的肉块仿佛蛇类蜕皮般,眨眼便从中钻出。

狼王咧开嘴,面对飞掠而来的两人,不紧不慢地一抬手。

瞬间,殿中原本已经倒下的兽人们重新站起身,摇摇晃晃,丧尸一样从四面八方向几人扑去。

杀死一个,又有一个。

杀死一群,又有成群结队的傀儡不断自门口涌入大殿,源源不绝。

“少爷,我没事。”

有祝琰和徐清渡在前面盯着,几乎没有兽人能闯过来。

祁绚直起身,持枪警戒着周围,瞥见大少爷不太好看的脸色,低声宽慰了句。

不是逞强,虽说看上去可怕,但毕竟没有伤及要害,这种程度只能说略微影响行动。

温子曳抿唇不语,只点点头,手下飞快地包扎好。

他自然清楚伤势并不致命,除却心有余悸,更多的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狼王会死而复生?

他很确信,刚刚他们彻底杀死了对手,否则也不会放松警惕。

一个人什么都可以作假,但唯独在死亡来临的刹那,那种生命走到尽头时流露的天然恐惧,以及反射性的生理抽搐,根本无法伪装。

况且,狼王复苏的过程和往常见过的鸠人再生不太一样,是从体内钻出的新个体。

体内……?

温子曳愣住,灵光一闪,打通了来龙去脉的症结。

“原来如此。”他望向对面,“刚刚那家伙不是你。”

“你将复生的媒介藏在它的身体里,用同伴的命,换取我们一时大意,好趁机下手。我说的对吗……一号?”

皎洁的月光下,群魔乱舞,狼王回首,面上落着云的阴影。

它笑了笑:

“同伴?你是指七号?”

“别开玩笑了,它怎么配跟我相提并论?我们可不是同一阶层的存在。非要说的话,就像你和他,他和她。”它依次指过四人,眯起眼,“是主仆呢。”

挑唆太明显,祁绚跟祝琰都懒得理它。

一号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着:

“不过说实话,你们能如此轻易地杀死它,着实出乎了我的预料。七号跟着我锻炼了那么多年,要是重排序号,起码能位列前三……看来,二号栽得不冤。”

“话还真多!”

徐清渡翻了个白眼,又一次试图靠近。

可惜那群傀儡副本实在烦人,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好几回差点击中正主,都被自杀式扑上前的兽人挡了下来。

“放弃吧,我和七号不一样。”

一号摇摇头,“我和你们交过手的那群残次品们都不一样,它们操控副本的手段太过粗糙了,根本做不到像模像样的袭击。”

它轻蔑地叹了口气。

“包括二号也是,总那么愚蠢、自以为是、轻率大意。不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不明白怎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呵呵……愚蠢、自以为是、轻率大意?”

徐清渡露出讥诮笑意,“你是在骂你自己吗?”

“你该不会以为,光靠这群杂兵,就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了吧?那也——太小瞧我们!”

她踩着祝琰的手,猛然高高跃起。

“小曳子,小绚!”

厉喝如同一个信号,温子曳和祁绚对此瞬间做出反应,两人同时踩着仅存的墙面跳离原地。

不知何时,被完全摧毁大脑、无法复生的兽人躯壳堆满主殿,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则密密匝匝环绕在一号周围,被精湛枪术封死去路。

炸响连绵不断,子弹和光束犹如密集雨珠,在地上溅起尘烟。

半空中,温子曳同祁绚一道握住【暴雨】,对准那块地方。

“砰”!

黑洞似的光球飘飘悠悠,荡向那群挤在一处的“肉山”。

湮灭从最外围向内传播,悄无声息,犹如一场盛大的连锁反应。

地面开始坍塌,墙壁无声凹陷。

在能量涟漪波及自身之前,一号终于发觉了不对劲,大吼一声,将周围的傀儡副本扫开。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手指不经意碰到,火烧火燎地开始裂解,一个呼吸间便遍及整条右臂。

一号当机立断,并指成刀,忍痛连着肩胛骨全部削下,顺着坠落的大块碎石跳出囹圄。

“呼……呼……”

当它粗喘着气,回过神来扫视周围时,却发觉整个主殿已残破得不成样子。

伫立千年完好无损的偌大堡垒,竟只剩下半壁残垣。

“这是什么……”它忌惮盯住那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枪,“人类的新型科技?”

“这种东西,还真是日新月异得令人不快……!”

“——那就去地狱不快吧!”

碍事的家伙们已伴随着坍塌滚下山巅,将一号赤裸.裸地暴露在月光下。

祁绚与祝琰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同时朝它启动了武装。

属于温子曳和徐清渡的精神力网完全算准了它闪躲的空间,将它逼入死角。

避无可避,一号只好用剩余的肢体遮挡住要害。

手臂洞穿,然后是左腿,再然后是右腿。

新的肢体还未再生出形状,就被打散开来,不多久,那具身体就没了人样。

分明陷入绝境的是对面,两人却眉心紧皱,突然停手。

一号重重摔落在天台上,呛出污血,猛地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

“七号虽然愚蠢,有句话倒是说对了。杀掉这具躯体,我的主意识就会离开,混入人群,然后残杀更多的人……你们不敢杀我!不仅如此,还得求着我不要走!”

一号边笑,边蠕动着血肉,没多久,四肢就重新长了出来,站起身,毫发无损。

“打到现在,你们的精神和体力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吧?何必呢。”

它瞧着对面两只兽人,摇摇头。受伤的祁绚不必多说,就算是祝琰,也因过度使用精神力而露出几分疲态。

“出其不意是个好办法,或许也是唯一的办法。可惜,你们暴露得太早了。”

“你们杀不了我,这是维度高低注定的。”一号仰起脸,宣布审判,“事到如今,无论做什么都只不过白费力气。”

夜露深浓,圆月高照。

它有恃无恐地朝对面走去。

“好了,闹剧上演到现在,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伸出手,那双不属于它的绀紫色眼瞳中,露出深切的贪婪,“把圣晶给我,我让你们死个痛快。”

回答它的,是再度端起的武装。

“又在做无用的挣扎了,你们这些人,总是学不乖。”一号摇摇头,瞥了眼祁绚手中换上的【暴雨】,“这种强度的武装,每次使用,都要耗费不少能源与精神力吧?你们还能用几回?”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温子曳帮祁绚端稳他的枪——激战之中,他的伤口又开裂了,失血令他的手臂轻轻颤抖。他眯起眼,焦躁和忧虑在眉心一闪而过,声音依旧镇静得听不出情绪:

“口口声声叫嚣着我们不敢杀你,难道不是一样吗?你又何尝敢杀我们?”

“杀了我们,你就永远找不到你想要的圣晶。”

“闭嘴!”

被戳中脊梁似的,一号暴怒,“你以为我还会受这个威胁吗?祁治权那老不死的用这东西拖延了一百多年,才导致今天这个局面!”

“找不到又如何?等我吃了你们,夺得你们的记忆,自然能知道圣晶的下落!就算你们毁掉自己的尸身,我也可以去找你们的亲人、朋友……一切可能知道的人!就算谁都不知道,那我就找!一年两年,百年千年,总能找到!这个位面迟早是我们的!”

“好大的口气。”温子曳嗤道,“百年千年?倘若你们的寿命真有那么漫长,也不会着急寻找圣晶的下落了。也许你们是比我们活得稍微久一点,但我猜,也没多久。另外,你们在这个位面还无法繁衍。近些年你们的作风明显激进了很多……是不是??”

一号表情一阴。

温子曳笑了声,乘胜追击:“看来我猜得都对。这样下去,即便我们不动手,你们也会自取灭亡了。”

“在我们灭亡前,这个位面的文明会先一步灭亡。”一号冷声,“真以为到那个时候,我们还会顾忌什么吗?”

“文明灭亡?就凭你们?”

像听了不得了的笑话般,温子曳忍俊不禁,“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们的文明。”

“我承认,虽说你们总是表现得没什么头脑,但有一件事做的很对——这些年里,一直在暗中发展,没有把自己摆在明面上。”

他叹了口气,“人性天然是自私的,倘若你们的存在传播开来,猜猜大家会做出什么决定?”

“击毁你们存在的地方,清除你们涉足的所有生命星球,乃至于,杀死所有可供寄生的兽人……”

嘴唇开合,轻描淡写吐出一串胆寒词汇:

“反物质湮灭弹,化学疫病,传染性稍微强一点的生物剧毒……光是我能想到的办法,就不下于十种。就像你说的,科技这东西,实在日新月异得令人不快。”

“胡说八道!”一号半信半疑,“要真这么容易,为什么到今天也没这么做?兽人也好人类也好,分明一直被我们耍得团团转!”

“那是你们的运气。”

温子曳的嗓音冷淡下来,“真论起来,你可要好好感谢一下我们这些发觉你们存在的人。若非我们一直兢兢业业帮你们保守秘密,真捅出去——哪怕只是捅去联邦高层,你们早就没命在了。”

“哈!你们会有这么好心?”

“兽人文明也是组成这个位面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些受到侵害的生命星球更是无辜。若非万不得已,谁想付出那么惨痛的代价?”

温子曳笑了笑,“我说了,人性天然都是自私的。就我个人而言,我站在这里,而非上报联邦的理由很简单。”

他侧过头,温柔地看向祁绚。

“因为我爱他。”

“可笑!”

一号简直匪夷所思,这人的话在它听来根本不可理喻。

“上一秒还在说什么自私,下一秒就要为了别人冒生命危险,你觉得我会相信?”

“那么多年,你吃了那么多兽人,得到那么多段记忆。”

温子曳却反问,“难道从他们的记忆中,你没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感情吗?”

“我——”

一号哑然。

一瞬间,沉没在无数副本中的记忆碎片汹涌上浮,犹如强酸撞入汽水,产生出大量气泡。那些东西,是独立在它的文明以外,始终不能消化的部分。

它卡了一下壳。

而温子曳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劈手夺过【暴雨】,指向一号,一枪射出。

这个举动更是超乎一号的理解范畴:它完全不明白这个人类在做什么。

没有注入兽人精神力的子弹,哪怕威力再强大,也无法对它造成致命伤害。他明明很清楚,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无用功?

就在它的全部注意被眼前的能量球夺去的刹那——

一支匕首携着千钧之力,自天灵盖狠狠贯入!

“你这怪物!去死!!!”

受到巨大冲击,匕首瞬息裂解,释放出巨大能量,将一号的表情定格在茫然上。

它的身体破碎开来。

“轰——!”

堡垒的最后半壁,终于也紧跟这道爆炸轰然倒塌。

……

一块石板掀起,纷飞的灰尘中,祁绚矮下身,将护在怀里的大少爷小心放下。

温子曳咳嗽两声,望着眼前的废墟,扶了扶将掉的眼镜。

“所以说……出其不意是个好办法。”

他轻轻耸肩,“暴露得太早,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死了……吗?”丛雪钻出脑袋,小喘着气,“我还是第一次从那么高的地方,那么快地飞下来过,在S级兽人背上都跟坐过山车一样吗?真吓人。”

“小雪,”徐清渡看着她,努力憋笑,“你这是什么装扮?”

也不怪她想笑:丛雪整个人都缩在一个铁疙瘩里,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还是刚刚才钻出来的。被祁零背在背上,就像背了个巨大龟壳。

“我可是个柔弱的科研人员,跟你们这些从小锻炼的变态不一样。”丛雪抗议,“离爆炸那么近,不做好防护怎么行?”

“辛苦了,雪姨。”

温子曳道,又看向脸颊和手臂都被烧伤的祁零,“祁零小姐也辛苦了。”

“不。”

祁零摇摇头,目光灼灼,“我该感谢你的信任。把最后一击交给了我,让我也有……为父王报仇的机会。”

一步步棋逼至天台,一句句话动摇心神。

一个陷阱连系下一个陷阱,不论何种发展都有备用方案,犹如蛛网铺展,慢慢裹住猎物,挣扎也只会越缠越紧。

她实在叹为观止。

从月之巅往下看,能瞧见万千灯火。

黎明将至,天色一点一点亮起,不知为何,温子曳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总觉得仿佛遗漏了什么,心情愈发不安。

这种不安就像他与祁绚曾在《星球大战》中第一次联手的那场BOSS战,以为血条已经见底,对方却靠外挂又一次回满了状态。

“祁绚……”

“少爷……”

祁绚一同开口,眉心也是紧皱的。

他不确定地望着温子曳:“刚刚,那家伙爆炸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黑色的液体?”

“黑色的液体?”温子曳摇摇头,那种时候,他必须闭上眼睛,以防有碎屑伤害眼球,“没有,那是什么?”

“不知道。”祁绚说,“我本以为是血,但——”

“阿渡?!”

一声惊呼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温子曳神色一凛,转头望去,只见徐清渡嘴唇发白,虚弱地倒进祝琰怀里。

她张口吐出一个字:

“毒……”

不必多说,温子曳也感受到了手脚的无力与麻痹。

他双腿一软,朝后倒去,祁绚下意识伸手去接,动作却也因毒素有所迟缓。

只是稍稍一顿,另一双手已替他接住了人。

祁绚的瞳孔猛然一颤——那里只有一双手,从废墟中伸出。

先是手臂,然后是肩颈、躯干、双腿……脑袋。

犹如草芥疯长,血肉逐渐构筑出人形,阴魂不散地笑着,掐住青年脆弱的咽喉。

“你们……还真叫我惊讶。”

一号的声带还没完全长好,嗓音粗噶,别样的阴恻恻,“居然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

“你……”

模糊的视野中再次出现狼王的脸,温子曳嘴唇蠕动,“没死……?”

“很遗憾,你们遇上了我。”

一号露出属于最终胜者的傲慢神色,“唯一一个能将主意识分割成两半的奇才。”

“不用挣扎了,”它看着对面试图站起身的白发青年,“死后就会爆发的生物毒素,将躯体化作一滩脓水,沾之即麻,哪怕兽人也不例外。”

“这可是我和你的父王学来的招数。怎么样?被自己的文明击败的滋味?”

“原来……如此。”

温子曳勉强笑了笑,“还真是……BUG中的BUG……输得……不冤……”

“废话少说!”

一号捏住他的脖颈,冷冷瞪着祁绚,“选吧,到底是乖乖交出圣晶,还是看着他死?”

“哦……差点忘记了,他一死,你也会死。”它像是想起什么,转头望向另一边,“那就,先从他们下手,如何?”

“别管我!”祁零拼尽全力大叫,“祁绚!死也不能把圣晶给它!给了它,我们也还是会……”

“多嘴!”

一号神情一阴,就要把她抓过来杀鸡儆猴。祁绚却先一步沉声:

“别动她!”

“如果你还想要圣晶的话……”他垂下头,感到耻辱般,双手在膝边紧握,“就别动任何一个人。”

“看来果然在你这里……”

一号先是一喜,又再度警惕起来,“别想耍什么花招,要知道,死是一回事,痛苦地死去是另一回事……”

它拽起温子曳的头发,将那张因疼痛微微扭曲的脸展示给祁绚,“你应该不会希望他受到什么折磨的,对吧?”

“……”

祁绚沉默许久,像在经历漫长的心理斗争,最后赤红着眼眶抬起头:“先把少爷还给我。”

“你觉得自己还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圣晶给你之后,会不会出于泄愤而食言?”祁绚冷冷道,“把他还我,至少我能给他个干脆。”

“为什么……祁绚……”祁零痛苦地呻.吟起来。

“抱歉,大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少爷被……”祁绚闭上眼,如斯绝境,他冰冷的面容却浮现出一丝柔软,“我……”

“我爱他……”

“你这个……自私自利的……混蛋!”

对这番手足反目的戏码感到满意,一号想了想,不认为这群人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将温子曳丢垃圾似的扔到祁绚身上。

“圣晶在哪里?”

祁绚将温子曳扶到怀里,握住他的手,闻言,轻轻一颤。

像是清楚无法反抗,他缓缓按上脖颈,从颈环的空间钮中取出一枚光华流转的晶石。

一号立即夺过,视线狂热:

“圣晶……没错,和王室里的记载一样,雪白的光……”

“我终于得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它兴奋不已的笑声中,祁绚缓缓抱紧温子曳。

“少爷。”

像是准备好了迎接接下来的命运,他露出一个冰消雪融的微笑,颊边酒窝浅浅,语气温柔,“你愿意,同我一起赴死吗?”

“我的荣幸。”

温子曳喃喃回答着,闭上眼。

他贪婪地感受着祁绚的拥抱、声音、气味……从未有一刻如此强烈地意识到对方的存在。

他仰起头,以一种全然包容的奉献姿态环抱回去。

近乎麻木的双手握紧【暴雨】,枪支侧翼弹出锋利长刃。以一种似要将两人性命一并葬送的狠劲,从背后刺破雪原狼毫不设防的皮肤,沿着之前的伤一点点割开血肉,剖开骨头。

而祁绚只稳稳地拥他入怀,低声闷哼,垂下脸来。

他们接吻。

眼睫相触,又在同一时刻睁开。

“等等,不对,这东西根本不是——”

【祁绚,你相信我吗?】

【我的一切都属于你,少爷。是生是死,我们都一起。】

【好……那我们就——一起!】

契约最后一次链接,两股精神力疯狂交汇、缠绕、融合,最深的祈愿与孤注一掷的疯狂,在刃尖触碰到某样坚硬物件时终于找到了出口。

奔涌。交汇。缠绕。

无需仪器测量,温子曳清楚地感受到,属于另一个人的灵魂正与他缓缓融合。

95%……98%……99%……

100%!

雪原狼玉色的脊骨中,一抹柔和白光蓦然透出。

这一刻,他们的意识仿佛超脱了躯壳,和远处晨曦一并升起。

第204章 想当然 我们的契约呢?

一记清脆鸣响过后, 意识仿佛漂浮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