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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狼成犬 扇九 23767 字 24天前

“直至今日,他也仍在坚持,在王宫中对抗着它们的威胁。”

“父王……”祁绚心神俱震。

祁零久久沉默,祁斌则重重一拳砸在墙面,面容因悲痛扭曲。

“那群怪物!还有祁铭!我绝对要杀了它们!”

温子曳与争渡佣兵团虽无法对这种哀切感同身受,却也不由肃然起敬。

银月狼王,实在不负盛名。

“母亲,”缓过神来,祁绚急切追问,“我和它们打过交道。它们一直在找我,说圣晶在我这里……但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从蓝行那里得知这东西的用途后,他们也在寻找。

鸠人想用它扩大位面屏障的间隙,他们也想用它来消灭鸠人——一旦触发,就会释放出能造成致命伤的波频,尽管如何触发、释放的波频又能传播多大范围都尚未可知,但这是他们目前发现,能将它们彻底从本位面驱逐的唯一途径。

可以说,哪一方先掌握圣晶,哪一方就立于不败之地。

但迄今为止,他们听说过的唯一下落,就是在祁绚手中,本人却毫无印象。

“别急。”

瞧出他眼中紧迫,戴安从伤感中挣脱,安抚地笑了笑,“小绚,你还记不记得,送你离开前,我们做的那些‘游戏’?”

祁绚点头,他当然记得。

装病,假死,将父王骗来……这样的游戏,即便当时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意义,直觉也先一步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尽管他故意冷落了我们,假装对你十分失望,可终究没能偏过它们。它们——祁铭,对你我紧盯不舍,所以我既无法告知你真相,也无法联系上你父王,只能利用这种方法暗度陈仓。”

“在你……快‘死’的那一天,它们终于松口,让他前来见了你最后一面。”

“也就在那时,他将圣晶藏在了你身上。”

“我的——身上?”祁绚疑惑,“可是……”

可自他在冰原星上醒来,孑然一身,从未发现随行有什么特别的物品。

难道说,由于飞船失事,遗落在宇宙中了吗?

然而戴安很坚定地摇头:“不会丢的,一定还在你身上。出于安全考虑,他并没有告诉我具体放在了哪里,但他对我说过一句话——”

“那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祁绚不明所以,身侧,温子曳却忽而想到什么,缓缓眯起眼眸。

他直起腰,按住祁绚攥紧的手背:“你的父王来看你时,你有意识吗?”

“没有。”祁绚摇头,“那时,我因为服药,整日高烧不退,昏昏沉沉,甚至不知道他真的来过,还以为是幻觉。”

“那么,”温子曳又问戴安,“当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戴安也摇摇头:“他朝那帮怪物大发雷霆,它们怕他走极端,又见小绚几近昏迷,便没有强留。至于我,它们不放心让我与他碰面,将我也带了出去。”

“那个时候,王宫是不是死了不少人?”

“嗯。它们一不高兴,就爱拿宫人开刀……那天也……”

她见温子曳露出了然之色,愣了愣,突然脸色一变,望向祁绚。

“难道说——”

“的确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温子曳低声,“除非身死,否则永远不可能丢。”

“祁绚,你的父王,还真是信任你啊。”

祁绚抿唇,目光从茫然转向惊愕,最终归于坚定。

“我不会辜负他的信任。”他朝温子曳郑重颔首,“我会结束这一切。”

“少爷……帮我。”

“当然。”温子曳看向窗外,远处繁星与近处流光交织,在镜片上映出一片斑斓色彩。他屈指将镜框顶回原位,笑意漫不经心,“这不正是我们此行原本的目的么?”

“也让它们蹦跶得够久了,是时候把这么多年的账,一笔一笔清算干净。”

……

“马上就要抵达玉蟾星了。”

祁斌看着窗外喃喃。

遥遥看去,那颗为行星带环绕的巨大星球仿佛霜雪覆盖,呈露出大面积的雪白,反射着模糊柔光。

他被任命建设封锁线时,曾多次出入这里,谙熟的景象令他心脏一阵跳动,莫名开始紧张。

“喂,祁绚。”他叫了一声,扭头,“你们真有把握……杀死祁铭,还有他背后胁迫父王的那群怪物?”

祁绚对上他仍怀质疑的眼神,轻哼一声。

“我和少爷不会输。”

相比他冰冷的语句,温子曳的态度要柔和许多。他彬彬有礼地对祁斌微笑着:

“毕竟也不是第一回较量了,只要知道杀死它们的方法,便不足为惧。”

祁斌嘁地转过脸,果然,哪怕到今天他也还是对祁绚喜欢不起来——他那位少爷更是令人不快,看似亲切,交谈起来毫不掩饰骨子里的傲慢。

……他绝不承认这是因为对比之下,显得自己很可有可无。

“话说回来,”祁零皱着眉头,“我还是有点疑问。你们有没有想过,祁铭,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熟悉的名字让祁绚和祁斌一顿。

“还能是什么东西,跟那群怪物一伙的,当然也是怪物。”后者嗤之以鼻。

“可就目前的情报来看……它们应当没有自我繁衍的能力,前来这边的个数相当有限,否则也不必费力找什么圣晶。”

祁零道:

“如果祁铭真是一样的怪物,他怎么能在婴儿时期骗过所有人?如果他不是怪物,而是兽人,是真正的玉脊雪原狼,又为什么要和怪物为伍?现在四处作乱、寻找你的家伙,还是不是原本的祁铭?”

她的疑问有理有据,但注定谁都无法作出解答。

“……这不重要。”

一会儿,祁绚皱皱鼻尖,“他既然做出选择,就是我们的敌人了。无论他是鸠人还是兽人,站到我面前时,我都会动手杀了他。”

“也是。”祁零不知想起什么,眼神闪了闪,叹口气,“是我多想了。走吧。”说完一马当先,快步走在最前方。

“对了,阿姐。”

看着她的背影,祁斌忽而想起一件事。

“我们离家这么久没有音讯,小妹该着急了。去月之巅前,我们是不是该把她也接过来?”

第197章 出事了 祁雅有问题!

祁斌口中的“小妹”, 是祁绚的二姐,祁雅。

直系的哥哥姐姐里,祁斌总和他作对,他最了解;祁零时常协助政务, 也老在眼前晃悠;唯独祁雅, 话都没说过几回, 祁绚真不熟。

印象里, 她性格内向, 安安静静, 鲜少在人前发言;天赋也平平无奇,身为玉脊雪原狼,却比有些旁支的孩子还不如。

不知是不是在意这点,除了必须出席的大型聚会,她基本不会露面, 说穿了,没什么存在感。

但毕竟是一母同胞, 祁零和祁斌十分照拂这位小妹,三人向来联系紧密。

因而, 祁斌突如其来的提议并不奇怪。

“把她接来?”

祁零闻言身形一顿,回首摇了摇头,“阿弟,此行凶险, 还是别把小妹也牵扯进来了。”

这话听着关切,祁斌却并不赞同:

“阿姐, 不管怎么说,小妹也是玉脊雪原狼,是父王的女儿, 她有权利也有义务知晓这些……我当然希望她可以平平安安地生活,可等真打起来,玉蟾星肯定要陷入一段时间的混乱,没有我们在,她的处境只会更危险。于情于理,放到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他说得有理有据,祁零无可反驳,短暂的沉默后,却依旧摇头。

“阿姐?”祁斌不明白这有何好犹豫的。

他还想再争辩两句,然而祁零根本不听他说话,径直跳下舷梯。

自家姐姐说一不二的个性,祁斌比谁都清楚,只好妥协地朝下大喊:

“至少给她报个平安吧!喂!阿姐?”

声音没能传过去,视野内已经看不见祁零的影子。

祁斌莫名其妙,根本不明白自家姐姐闹什么脾气。

回过头瞧见站在一旁的祁绚和温子曳,面色一黑,知道让他们看了笑话。

温子曳一眼瞧出对面的不自在,好歹也是祁绚大哥,如今化干戈为玉帛,他也不给人难堪,体贴绕过祁零的离开,开口问道:

“祁雅小姐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远。”

争渡号没有走正经飞船轨道,而是偷渡进入的玉蟾星,降落地点距离月之巅有段距离,却很靠近祁斌原本住的家,“全速的话,一天之内可以来回。”

“找到临时落脚点后,我们会在这边呆上几天。”温子曳说,“期间,无非是收集消息,做足相关准备,行动自由。”

他点到为止,笑吟吟地牵着祁绚,走下舷梯。

祁斌愣了愣,眼前一亮,突然觉得祁绚找的这个人类伴侣顺眼许多……至少脾气不错。

*

“喏,小曳子,你的终端。”

一大早,温子曳刚出房间,迎面就抛来一块表。

他接到手里,抬眉,丛雪在餐桌旁催促地盯着他:“有部分功能目前没办法修,不过武装库应该可以打开了。快给我瞧瞧现在的联邦,科技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她哈欠连天,眼周青黑,双眼却精神奕奕——自打从温子曳那边拿到损坏的终端,这位研究员已废寝忘食地研究了快两个月,终于在今天有了成果,十分迫不及待。

温子曳也不磨蹭,精神力一扫,【暴雨】便滑至手心。

来到北星域后,缺乏武装保护,他总感到束手束脚;现在,老伙计冰冷坚硬的触觉填补了欠缺多时的底气,他不禁心情大好,枪支在指间华丽地打了个转,递到丛雪面前。

“的确可以,谢谢雪姨。”

“这就是你说的,温家收藏的S级管制武装?”

丛雪惊叹一声,爱不释手地接过来,对光四处打量,“外形看起来跟最普通的光能枪没多大区别,它是怎么能承载得了S级能源结晶瞬时释放的巨大能量、把它转化为子弹吐出的?真不可思议……”

“想不到温乘庭把这个都给你了。”

徐清渡叼着餐勺,“这是温家压箱底的宝贝了吧?他自己手里恐怕都没有。”

“是我回到中央星那年交给我的,”温子曳走到她对面,拉开凳子坐下,徐清渡将盛好的早餐推给他,“后来出了事,他也没提收回去,我就一直保管着。按照规定,管制武装的每一回取用和交接都得向联邦中央系统报备,流程太长了,麻烦。”

“还好没还回去。”徐清渡笑眯眯地,“这下对付那群怪物,也算有点底气了。”

“哦对,我记得B级以上的能源结晶在联邦就属于管制品了吧?”她突然想起来,“那玩意儿在北星域太难搞到手了,争渡也没几颗……你带了多少?”

温子曳扶了扶眼镜,唇角微翘。

要知道他们去K-210星前,可是做足了准备,通过温形云的权限,几乎把温家仓库洗劫一空。对付鸠人有许多问题需要担心,唯独能源这一块——

“管够。”

风轻云淡的两个字,令徐清渡愣了愣,随即“噗嗤”笑出声来。

“哎呀,不愧是温家大少爷,说话就是气派。”

她揶揄地挤挤眼睛,“那我们这回的启动资金,可全都仰仗您咯?”

温子曳差点呛着。

还没从徐清渡的玩笑里缓过来,面前又端上一杯散发着甜香气味的奶棕色液体。紧接着,一道清澈调笑响在耳畔:

“大少爷,请用茶。”

温子曳抬起头,祁绚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退开两步,在他身旁落座。

徐清渡招呼着忍俊不禁的戴安,让祝琰再添双筷子。

“……”

说不上羞恼更多,还是好笑更多。

温子曳无语片刻,望着眼前一群人,终究弯起眼角。

笑容刚朦朦浮现,他意识到几乎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赶忙低头掩饰,观察起祁绚端来的东西。

“这是……热可可?”

“附近的商店有卖可可粉,不过味道和家里的不太一样。”祁绚回想起出门购物的经历,不觉皱了皱鼻尖,“连日常买卖都得出示具体证件,详细说明住址和用途,买少了要问为什么,买多了问干什么……难怪城里气氛到处都很压抑。如果不是有大姐在,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难免脱层皮。”

“银月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神情微微低落,很快恢复寻常。

对祁绚而言,比较记忆中的过去是一种缅怀,而这种缅怀只会往他旺盛的斗志中添一把火。

温子曳瞥了眼对面仍在说话的两位母亲,在桌下悄悄伸手,勾了勾自家契约兽垂落背后的发辫。祁绚侧头看来时他一脸若无其事,享用着阔别许久的心爱饮品。

嗯,甜甜的。

……

平静的早餐时光没有持续太久。

杨离一脸“大事不妙”地闯进大厅,扶着门弱弱喊道:

“老大!你看见祁零殿下没有?她——”

很遗憾,扫视一圈,她并未找到希望的那道身影,喃喃地将剩余部分补充完整:“……她和我说完话后突然神情大变,慌里慌张地跑走了……”

徐清渡皱起眉。

“出什么事了?你跟她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打了个招呼,祁零殿下随口问我祁斌殿下有没有起床,貌似有什么事想找他。这个大家都知道,祁斌殿下说今天要回去找祁雅殿下一趟,早早就出发了,我如实告诉她后,她就……”

“就追出去了?”

戴安不解:“她之前不知道?这件事,小斌没有告诉她吗?为什么?”

“担心被她再次否决,或者闹小孩脾气吧。”

祁绚将前天发生的争吵大致复述了遍,沉吟:

“我原以为,大姐是出于安全考虑才不愿意回去找二姐的,毕竟她一向心思缜密,行事谨慎。但不管怎么说,她这回的反应也太大了,不像因为大哥的擅作主张生气,更像是……”

更像是担心着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问题。

什么问题,让祁零如此瞻前顾后,笃定强如祁斌都无法解决?

温子曳和祁绚相视一眼,暗道糟糕。

“——祁雅不对劲!”

*

黄昏的小巷。身影飞掠。心跳急促。

“呼……呼……”

“没事的小妹,没事的,你再坚持一会儿……”

祁斌从未如此拼命地奔跑过,只恨自己还不够快。

背上女子的声息愈发微弱,仿佛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他听着她痛苦的低喘,眼眶一热,仿佛又看到那幅撕心裂肺的画面。

原本他想着,既然阿姐不让他把小妹接过去,兴许有自己的考量,回来报个平安也就完了。

于是他见到小妹,只含糊两句,说还有事要忙,叫她别担心。

小妹没多想,很高兴地说要留他吃饭,让他出门帮忙买点食材。只这么短短功夫,意外就发生了。

回家推开门,迎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坐榻上,祁雅瞪大眼睛虚弱呻.吟,另一道白发身影伏在她腹部,大口撕咬、吞吃……

祁斌几乎是疯了一般扑上前去,将人踹开。

他看清那张脸,祁铭,是祁铭,那家伙找过来了。如果不是祁雅及时拽住他,不断呢喃着“快逃”,也许他已经失去理智,和这个毁了他半辈子的怪物决一生死。

可祁雅还有救——这个念头阻止了他。

换作其它兽人,如此严重的伤势,基本已经可以宣告死刑了,但他们是玉脊雪原狼,天生有着无比顽强的生命力。

更何况,争渡的医疗条件比北星域平均水准要好上许多,也许那群联邦人会有办法,他们一贯以这些手段著称不是吗?

“他们肯定能救你!”像是说服自己,祁斌一而再再而三地和祁雅保证。

他必须赶紧把人带回临时据点,顾不得那么多了……

“阿弟!”

混乱的思绪骤然被一道呼唤中断,祁斌猛地抬头,看到祁零满面焦急地朝他跑来。他大喜过望,脚步不留神地踉跄一下,因此错过了姐姐后一句尖锐的警告:

“把她扔下!快!!!”

——把【她】扔下?谁?

——他唯一可以扔下的人,似乎只有……

“噗呲”。

利爪从最不设防的背后贯胸而出。

剧烈的疼痛麻痹全身,祁斌瞪大眼,瞧见胸前被鲜血染红的纤长手指……不可置信,缓缓扭头。

“祁雅”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第198章 及时雨 接下来就交给我们。

“阿弟!”

当面目睹弟弟的惨状, 祁零愤而上前,和祁雅交起手来。

作为这一代直系王族中天赋最差的孩子,祁雅本身只有A级,自然不可能是祁零的对手, 没一会儿便落入颓势。

祁零也不与她缠斗, 把人狠狠踹进一栋建筑物后, 趁烟尘四起, 赶忙跑到祁斌身边, 小心将他扶起。

“你……你这个傻子!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别过来吗!”

望着祁斌胸口那个凄惨血洞, 祁零眼圈瞬间红了,咬咬嘴唇,硬是把哭腔咽了回去,利索地进行一番紧急处理,抱上人就开始往回跑。

“想走?”

祁雅从废墟中挣脱出身, 阴冷一笑。

她——或者该说是“它”,身上原先濒死的重伤, 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本来看那小姑娘断了气,你又恰好进来, 想着装成她跟在你后边就能找到人才没动真格,没想到居然被发现了。”

“那,只好借你们的身体一用了!”

祁斌捂住胸口,咬牙切齿, 眼眶通红。

原来自己还是晚来一步!在他回到家里时,小妹就已经……

“混蛋!我杀了你——”

“别说了, 保存体力。”祁零冷声捂住他的嘴,“我们走。”

她丝毫不与祁雅纠缠,足底一踏, 避开袭击,下一秒人已窜至数米开外,几下消失在巷口。

……

飞驰的风里,祁斌浑身发冷。

意识逐渐模糊时,他脸上被重重拍了两下,祁零冷而脆的嗓音如一把冰刀,将眼前迷雾割开一道缝隙:

“醒醒,阿弟,不准睡。”

“我……咳咳!”祁斌努力睁开眼,表情比哭还要难看,“阿姐,把我丢到随便一个地方藏起来,你快走。祁铭……祁铭也在……你一个人……带着我跑不掉的……”

“别说傻话。”祁零道,“你身上血腥味这么重,往哪儿藏?”

“可是……”

“闭嘴!你想我连你也失去吗?!”

“……”

迟到的钝痛在心底复苏,祁斌克制着,仍无法按捺下汹涌的眼泪:“阿姐……小妹……小妹她被……”

他想听祁零说点什么,然而什么也没有。

没有哭泣,没有悲哀,没有叹息。有的只是轻颤的双臂,和略微抽紧的呼吸。

沉默中,祁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阿姐……你……为什么会跟来?”

祁斌惊诧欲绝,“为什么……你之前让我把她扔下吧?你早知道小妹变成了怪物?可是我们……我们离开玉蟾星前……她还好好的不是吗?”

他听祁绚介绍过那种叫作鸠人的怪物,即便模仿得了外皮,也绝对模仿不了内里,亲近之人在相处中总会有所察觉。

所以祁斌很确信,自己刚回来时见到的祁雅就是本人。

那么,祁零又为什么会未卜先知?

“……阿弟。”

祁零嘶哑开口,“我跟小妹,你更相信谁?”

“什么意思?”祁斌急了,“我为什么要在你们中间做选择?”

“意思是,在这趟回来前,我们接触的人是祁雅没错。”祁零说,“但她……有问题。”

祁斌脑海里“嗡”地一声。

“有问题?能有什么问题?”

他厉声争辩,心中突兀攥出一丝惶恐,“你不肯让我把她接过去,连和她报个平安也不愿意,就是因为这个?你怀疑她?你觉得她……会对我们不利?”

事情的发展太过荒谬,他甚至精神许多,说话都不带喘了。

“就是这样。”

祁零冷冷道,“还记得才救下安姨那会儿她的表现吗?她不断催促我们打探安姨的目的,最后又怂恿你跟她一道前去,找到祁绚的下落再回来……”

“只因为这个?这能代表什么?我们不也这样想吗?”

祁斌的语气越来越急促,充满质问,“阿姐,那可是小妹!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小妹!”

“从小看到大——祁斌,我问你,你敢说自己真的了解她吗!”

祁零的吼声掐断了他剩下的话。

“她出生后不久母妃就去世了,我们沉浸在悲伤里,照看过她几回?她先天不足,天赋差人一等,你知道在王宫中传出多少难听的闲话吗?你知道她听见心里是什么感受吗?”

“你不知道,因为你当时整天忙着跟祁绚争来斗去;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当时一心扑在建功立业上。我们知道的只是她一天比一天更不爱说话,一天比一天更内向!”

“……这些都是后来,祁铭告诉我的。”

顿了顿,祁零自嘲一笑,问,“阿弟,你知道她跟祁铭关系很好吗?”

祁斌一愣:

“祁铭?!等等,可是——她,他们——”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祁零低语,“因为祁铭,我们才沦落到这般田地,要不是安姨搭救,我们未必能活下来,祁雅也一样。”

“她也差点被祁铭害死……你想说这个,对不对?”

她冷笑:

“我当初也是这么以为的。”

“既然走到这种地步,再要好也该恩断义绝了。我问过她,如今对祁铭是什么看法,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像是已经对祁铭失望透顶。于是我们三个人一起躲藏一起生活,越来越亲密。”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从一开始,他们就在演戏呢?”

“演戏?”

祁斌呆若木鸡,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震惊,大脑近乎停止转动。

祁零摇摇头:“你想护着她,我又何尝想怀疑她?只是随着一些事情的发生,我莫名出现了这种感觉……但我没有任何证据,光凭直觉,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所以从未跟你提起过。”

“可如果假设,祁雅本身就是向着祁铭那一边的话,很多‘巧合’就能得到解释了。”

“为什么我们能安然无恙地逃出王宫,为什么在玉蟾星这么久都没有人找上门,为什么安姨好巧不巧,偏偏被追杀逼到我们面前……”

她每吐出一句话,祁斌的心就往下坠沉一寸。

这些问题,他并不是没有觉得奇怪过,但那点奇怪在对家人的信任面前不堪一击。

如果换成别人说这些话,他宁可相信是自己蠢笨,没能认出鸠人伪装的小妹,可偏偏说这些的人是阿姐,是祁零。

“还有,”祁零深吸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她让我们追上安姨,一起去找祁绚,自己却不跟来?‘看家’?那个破屋子有什么好看?她明明是想——”

想留下来,给祁铭通风报信。

想作为锚点,怕他们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

而现在他们回来了,说明已经找到祁绚,因此她第一时间通知了对面。

“为什么……”祁斌无法继续否认,痛苦地捂住双眼,“为什么小妹要跟那群害惨银月的怪物为伍?她难道不怕被卸磨杀驴——就像现在发生的这样?”

“你觉得她对鸠人了解多少?”

祁零反问,“你觉得它们会告诉她,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吗?”

“在她眼里,她也没干什么坏事,只是听从更亲近的表哥的话,根除祁绚这个‘祸患’而已。

我们离开王宫已久,早就没了争权夺势的心思,往好一点想,恐怕她甚至不觉得这是对我们的……背叛。”

两人双双沉默。

而就在这沉默的间隙中,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巨大的崩响!

砖石飞溅,堵塞了道路。祁零将祁斌护在怀里,刹住步伐,警惕地盯着烟尘中那抹身影。

白发男人朝她咧开嘴:

“抓到你们了。”

是祁铭!

祁零眼瞳一缩,毫不犹豫扭头就跑。

然而还未等她跑出这个巷子,另一端,情形再现,祁雅缓缓走出,同样咧开嘴:

“想跑去哪儿?”

一前一后,两面夹击,如出一辙的笑容带着浓稠恶意,仿佛玩弄着被逼至死角的小虫子。

祁零额角滑下一滴冷汗,利爪暗暗探出指尖。

“放弃挣扎吧,”祁铭一步步轻描淡写地向她走来,另一边,祁雅照镜子般迈开步伐,“乖一点,我还能让你们死个痛快。”

“可惜了,原本你们可以活命的。”

“至少能活过今天……”

男声与女声交替着从两头逼近,宛如一场盛大的二重奏。日头西落,橘黄色的光将阴暗小巷一分为二,场面说不出的诡谲。

“你们……果然是同一只怪物。”祁零冷声。

“怪物?呵呵,戴安那个女人,已经把这些都告诉你们了吗?”

“看来这几个月里,你们相处得很好,也不枉我特地把她赶到这边来。”

猜测得到亲口印证,祁零却高兴不起来。她从祁铭身上感受到强大的压力——和天赋不佳的祁雅不同,这家伙虽也没到祁绚那么惊才绝艳的地步,但好歹也是玉脊雪原狼,这些年来不知搜刮了多少资源堆砌在自己身上,躯壳锤炼得肉眼可见的强悍。

如果说倘若说祁铭本人,她还有一争之力,可面对能无限再生的怪物,祁零不打算白费力气。

她扫视祁斌,尽管还在奋力试图睁开眼,但意识显然已濒临沉寂。

“……对不起……阿弟……”

祁零缓缓松开手,把祁斌轻放在地面上。

带着伤员,她绝对逃不掉;但选择放弃祁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必须回去,把这边发生的事情告诉大家才行。

“怎么,终于学聪明,决定放弃了?”

嘴上讥讽着,祁铭却显而易见提高了戒备。

“放弃?沦为你们这群怪物的口粮吗?然后助纣为虐吗?少开玩笑了!”

祁零下颌高抬,神色凌厉,“我们是银月帝国的王储,就算死,也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说罢,她从怀中抽出一柄泛光匕首,最后深深望了祁斌一眼,猛地向他扎去!

——争渡给他们防身的武装,旧型能源驱动,无需精神力触发。一旦碎裂,瞬间爆发出的能量足矣使现在毫无防备的祁斌尸骨无存。

“你疯了?!”

祁铭反应很快,看见祁零拿出匕首时就意识到她想做什么。眼见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了,他气急败坏,想也不想地扑过去,企图阻止。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匕首刺进祁斌心口的刹那,祁零终究不忍心地闭上眼睛。

“叮!!”

没有意料中的声浪,没有气流的冲击。

腕骨一痛,被踢到麻筋,不受控制地撒开。祁零睁开眼,只见那柄匕首高高抛至半空,于暖光中熠熠生辉。

随即,落入一只修长手中,打了个圈儿。

“好险赶上了。”

温润嗓音如三月春风,祁零怔怔抬头,只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的青年斯斯文文将匕首递来,眼眸微弯。

“给。以后可不能随随便便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祁零小姐,否则有人会伤心的。”

应和着他的话般,更前方一点,白发青年紧盯对面,沉声道:

“大姐,带着大哥,往旁边退一点。”

“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了。”

第199章 月之日 嫉妒,嫉妒,与嫉妒。……

“啊……”

看清来人, 祁铭口中发出一阵长长喟叹。

双眸紧盯眼前面容冷酷的白发青年,描摹着五官残留的熟悉轮廓,饥汉望见米山般迫不及待:“祁绚,真的是你……”

声线湿冷黏腻, 祁绚眉心一蹙, 漠然回视。

阔别多年再见, 他发觉自己已经快记不清祁铭的模样了。对面那个容貌俊美的白发男人, 怎么看怎么陌生。

这也难怪, 他们闹翻时, 彼此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人,现在长大了不说,祁铭连芯子都换了一个,自然找不到任何过去的痕迹。

但是也好,那种过去, 如今也没有去回忆的必要。

“是我,又怎么样?”他冷冷反问。

“呵呵呵……终于肯露面了?”

祁铭大笑起来, “那老不死的跟我遮遮掩掩,以为我真不知道, 当年你根本就是装死吗?我的好表弟,这些年,你可真让我好找!”

这声“表弟”听得祁绚直作呕。

“闭嘴。”

他嫌恶的眼神毫无掩饰,祁铭微微一顿, 眼神刮过后方,在祁零手里的匕首上停了停, 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

“看起来,你们似乎对【我】很了解?奇怪了,戴安那个女人, 知道这么多东西吗?”

他的目光移向一旁素未谋面的年轻男人。

直觉告诉他,问题就出在这人身上。

迎上祁铭打量的视线,温子曳不闪不避,大方地朝他弯起眼睛。

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令祁铭愣了下,双目眯起。

说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挑衅他了。

单从外表看,黑发黑眼,并非三大王族。身形高挑,并不瘦小,可比起兽人总要羸弱几分。还有那把怎么看都不像北星域产物的匕首……祁铭眸光一暗。

“联邦人类?”

脸上的轻率几乎顷刻收拢,他以前所未有的戒备瞪视着对面。

尽管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但两人之间流转的眼神、举止站位凸显出不言而喻的信任,无不说明他们关系的亲密。他好歹也在联邦呆过一段时间,深刻明白人类与兽人的这种亲密意味着什么。

契约……

祁绚居然与人契约了!居然有人能契约得了祁绚?

也就是说,这个人类的精神力——男人表情变换,最终定格在惊疑与警觉上。

温子曳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貌似比你的同伙们要聪明一点。”

见祁雅已护着祁斌,缓缓挪到巷道角落,盯着另一头的祁雅随时打算撤离,他上前一步,与祁绚并肩而立,笑意不减,“但也只有一点。”

“有人告诉过你,你装得根本不像本人吗?”

他刻薄启唇,表面的亲善尽数转为讥诮:

“——一号?”

连序号都被摸清了吗……

那帮蠢货、饭桶!究竟都把什么要命的东西透露出去了?!

一号心底暗骂,却极快地收敛好神色,重新变得不可捉摸。

男人缓缓朝前踱步,褪去“祁铭”的伪装后,它的眼神愈发傲慢:

“哦?那我可要请教了,哪里不像?这些年来,我自认为还挺下功夫的?”

“毕竟这世上,应该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你说是吧……祁绚?”

话音未落,眨眼功夫,原地仅剩残影。

没有给予任何回话的空间,它与祁雅同时向中央扑去,目标直指人类脆弱的躯体!

速战速决!

然而,祁绚和温子曳同样早有准备。

释放态浮现,前者展臂一捞,后者便轻巧地翻上肩头,正正好与两道攻击擦肩而过。

精神力在巷中密密麻麻铺开蛛网,一切纤毫毕现,落入祁绚眼中。

又一个眨眼的功夫,伴随两记枪响,祁雅被头颅贯穿的巨大冲击力带上半空,血花绽放,身体重重滚落于地。

炸毁的半张脸上,眼睛木偶般瞪大,盯着前方。几步开外,祁零抱着祁斌,站在阴影里。

一明一暗,她们眼眸相对,却有一双逐渐失去生机。

即便清楚那不过是被鸠人役使的一具躯壳,祁零仍旧下意识一颤,别过脸去。

顿了顿,又转回头,将祁斌放下,手持匕首缓缓接近。

——她还记得,一旦成为鸠人的副本,只要还有血肉剩余,便能借之重生。

只有彻底摧毁这具身体,才不会影响之后的战局……

“不打算断肢重生一下么?看样子,一会儿要彻底没机会了。”

温子曳瞥了眼毫无再起之意的祁雅,目光挪到前方,一号捂住焦黑的右臂,因痛苦而不断粗喘着气。

他挑起眉,煞有其事地点评:

“你的体术,貌似也比你的同伙好一点,是特地训练过吗?还真是难为你了。”

含笑之语,丝毫不掩居高临下,一号抬起头,满面怨毒。

它不再抱有任何蒙混过关的心思了,眼前两人看似举重若轻,实则谨慎规避了所有可能存在的风险。倘若不是对它们的存在知根知底,绝不会做得如此干净,以至于找不到半点可乘之机。

举手为刀,切掉断臂截面被能源灼伤的部分,一条臂膀再次抽条生长。

一号站起身,祁绚眯了眯眼,没有轻举妄动。

而它也按兵不动地盯了祁绚片刻,忽然咧开一个古怪的笑。

“表弟,”它又开始演,声调拖长,极其阴阳怪气,“你现在还真是变得好威风。”

“也是,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毕竟你拥有这么出众的天赋。天生的S级,跟我们这些后天养出来的可不是一个概念。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你未来会将所有人都踩在脚底……现在找到了契约对象,更是如虎添翼。”

分明在夸赞,男人的表情、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它像是完全入了戏,再不见一号那股傲慢劲儿,取而代之的,是属于【祁铭】毒液潺潺的冷嘲热讽。

祁绚冷冷望着它发疯,不明白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多年不见,你变了很多嘛。”

“祁铭”露出一种迷离的眼神,仿佛在这只威风凛凛的雪原狼旁边,窥见了过去骄纵任性的小王子,他想象着、对比着。

“我记得你以前很爱笑,天天笑,一个人自娱自乐也能笑得很开心,不知道哪里好玩。我当时还问过你,你的酒窝是不是笑出来的,要是我天天练习和你一样的笑,是不是也能长出来?”

少年人童言稚语,百无禁忌,关系最好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调侃。

有些心事,透过调侃小心翼翼地传达出来,却不被放在心上。

祁绚天资聪颖,身份高贵,就连样貌也格外被上苍偏爱似的,笑起来侧颊微凹,干净又神气,说不出的美好。

哪怕再看不惯他的人,见着也会心软几分,不像他,再怎么努力扯开嘴角,也显得心事重重,望而生厌。

他曾羡慕祁绚的酒窝,就像羡慕他的天赋、羡慕他的父母、羡慕他的一切。

要是自己也有就好了——自卑地渴望着,开着玩笑,而那个被羡慕的对象却懵懂不知,“天生的”,他这么说,然后又兴致勃勃地谈论起其它话题。

是啊,天生的。

生来就被赋予的东西,抢也抢不走,学也学不来,只能仰望。

以前是,现在也是,不论过去多久,都好像没有变化。

祁铭定定看着祁绚,那张脸毫无动摇,仿佛冰雪铸就的堡垒。

即便听到他怀念地追忆过去,那些无忧无虑、没有掺杂任何肮脏算计的时光,也事不关己般,仅有慎重与戒备。

他一下子笑出声来。

“果然……你早就不记得了吧?”

“虽然你这些年变了许多,但这种地方,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祁铭摇头,近乎喃喃自语,“还是和以前一样……”

“一样讨厌!”

蓦地,攻势再度展开,他发狂般直指祁绚,就像真的失去理智,被愤恨冲昏了头脑。

祁绚皱皱鼻尖,轻松还击,有些莫名其妙。

而祁铭还在笑,哂笑,话语滔滔不绝,仿佛要将心底压抑已久的脓疮一口气吐出:“你知道吗,表弟,我最看不惯你总装得这么无辜。”

“狼王爱你,王妃爱你,他们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你面前任你挑选,你众星捧月地长大,从不知‘烦恼’两个字怎么写。你不在乎得失,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你,对你是喜欢还是嫌恶,觉得你厉害还是奇怪……”

“还记得有次你问我,为什么大家一见到你就退避三舍?”

“哈,你还真有脸问!为什么,你自己居然不清楚?——就因为你永远是这种态度,永远傲慢而不自知,永远不明白人一无所有是什么感觉,奋力追求的东西被他人弃如敝履,又是什么感觉!”

伤痕不断出现在那具躯体上,无法自愈,逐渐鲜血淋漓。

祁铭却不管不顾,左支右绌地边护住要害躲闪,边嘲弄大笑:

“其实我也不喜欢你……从来都不喜欢。每次你叫我‘表哥’,跑过来跟我说话,分享什么东西时,我都烦得不行,可还得强打起精神来应付你!”

“你根本不关心我的处境,不记得我从出生就失去了父亲,不知道母亲是谁,在王宫里寄人篱下,堂堂王族,被拉来当哄你陪你的玩具。

所有人都觉得,我得到的一切都是沾了你的光,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有人会承认,他们只会认为是因为你!全是因为你!”

“而你呢?你对这些一无所知,单纯得让人恶心!”

小巷已在不断交手中摧毁得不成模样,他们从这头打到那头,祁铭也从那头讲到这头。

他的抱怨,他的渴求,他的憎恶。

他的小心思和真心话,他藏污纳垢的半生。

祁绚面无表情,纯把这些话当过耳云烟。

有关祁铭心底阴暗的一角,早在他们决裂时就显露过端倪,他那时已伤心过了,如今自然不会再为之动摇。

他的防范依旧滴水不漏,手下则愈发凌厉,占尽上风。

伤势渐重,气息奄奄,逃路也被封死,祁铭却并不慌忙。他没有继续指责谩骂,话锋一转,想起什么好事似的勾唇:

“好表弟,你可能不知道。我私底下一直偷偷跟别人说你。”

“说你脾气差、王子病、看不起人,表面装得大方,实际一点小事都会记恨很久,会暗中使绊子,在狼王那儿上眼药,所以他们一个都不愿意和你玩,都害怕你……你为此落寞的时候,我安慰着你,心底不知道有多快活!”

“可惜,你有了那个游戏机后,居然交到了新朋友。”

“那个叫when的家伙……每次听你提到他,我就不爽。凭什么你这种家伙也有人敢亲近?你得到了那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别人也总该有点你没有的东西,这才公平吧?”

“所以啊,跟你摊牌那天,我趁你不注意,摔坏了那个游戏机。”

“你不知道我想那一天想了多久,做梦都在幻想那个画面。而你也没有让我失望……那个表情,那个表情!足够我回味一辈子!我——”

“砰”!

弹道来自毫无防备的另一侧,深深嵌入太阳穴,于颅内炸开。

可惜,没有致命的波频,这一击充其量只是打断了他的话,祁铭连半分迟钝都不见,挂着破碎的脑袋朝后急退数米,拉开了两边距离。

“呵呵……”

他,或者说它,瞧着温子曳冰冷的眼睛,以及终于有一丝色变的祁绚,获胜般捂住脸:

“哦对,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一开始,没有谁怀疑你的死亡……是我,是我啊!”

“我知道你不可能这么容易死掉,我笃定背后定有蹊跷,我向那些大人进言,信誓旦旦地保证,它们想找的东西肯定被你带走了……”

说到这儿,一号再装不下去,笑得浑身发抖。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虽然不能理解这个位面的生物所谓的感情,但不得不说,还真是很好用的东西!”

“刚刚那些话,可不是我胡编乱造。”

它的手挪向胸口,在心脏上方摁了摁,“全都是这孩子的肺腑之言。”

“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吧……你们好像很了解【我们】,但这点,肯定不可能知道。”

“——兽人死前残留的最浓烈的情绪,是肉质最好的佐料,不同的情绪,品尝起来滋味不同。一般,都是恐惧、悲伤、惊愕或者愤怒,这些都很美味,但不是我最喜欢的。”

它像个津津乐道的美食家,迫不及待想将自己的发现分享给全世界:

“我最喜欢的味道,名为‘嫉妒’。”

“只是可惜,这种味道实在可遇而不可求,至今以来,我也只在两个人身上品尝到过……”

“一个是祁铭。”它笑着指指自己,又指指后方,“另一个,是那位小姑娘。”

“……”

“不怪他俩相处得好,毕竟有着同一个讨厌的人——那就是你,祁绚。”

“因为嫉妒,他们拉近了关系;因为嫉妒,他们选择了背叛;因为嫉妒,他们双双送了命。而就算是死,占领他们内心的居然还是嫉妒,急不可耐、要置你于死地、疯狂的嫉妒!来自你的两位血亲!”

“……闭嘴。”

“戴安受囚十年,祁斌奄奄一息,狼王也离死不远了——你以为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银月帝国变成这副模样,是谁害的?是你!祁绚,我承认你很厉害,可你这个人,当的还真是失败啊!”

“我叫你闭嘴——!”

失去冷静的一枪,自然也失去了准头。

出现破绽的那一瞬,一号眼底精光闪烁,整个人刹那肢解成数份,分别激射向祁绚和他背上的温子曳。

血雾中,蠕动不断的残肢犹如肉虫,一时难以判断杀机来源。祁绚回过神来,下意识把大少爷抱到怀里,直觉性地朝一个方向躲开。

生死厮杀出的战斗嗅觉再次救了他一命,肩头狠狠撕开一道豁口,鲜血飙溅。

一号得意的狞笑才露出一半,却发现背对着它的祁绚抬起手臂,看也不看,对准额心便是一枪——他怀中,温子曳紧盯这边,替他校正了方向。

上当了!

脑海里警铃大作,只来得及留下这个念头。

近在咫尺的爆炸卷起强劲风浪,祁绚护着温子曳的头,顺势踩过一串屋檐落地,回首看了一眼。

祁铭尸骨无存,显然,这具躯壳也被一号及时抛弃。

“……它跑了。”他怔怔道。

下一刻,脖颈被不容置喙地拉下,两耳被拢进手心,声音与外隔绝。

“它胡说八道。”

温子曳低声,眼镜滑下鼻梁也顾不上,白净皮肤泛出一阵血潮,看起来比祁绚本人更生气。

“太阳很耀眼,仰望太阳时被光芒刺痛,难道是太阳的错吗?”

他质问着,笑也不笑了。

“祁斌也嫉妒你,可他堂堂正正地嫉妒,不喜欢就不喜欢,对着干就对着干,自己也知道承认,面对共同的敌人还会统一战线。”

“这两个倒好,背地里耍阴招。要真不乐意拿你给的东西,大可以学习别人,不跟你亲近,而不是既要又要,从你这儿得了好处,还要把自己的卑鄙责怪到你身上……厚颜无耻。”

祁绚见他气狠成这样,有点好笑:“嗯,我知道,我没有因为这个难过。”刚才大多是为了蒙骗一号装出的失态。

虽然,并非完全不介意,那么难听的话,出自曾经要好的表哥的真心;不太熟悉的亲姐姐也在暗暗厌恶自己,甚至不惜做到这个份上。

不止鸠人作乱,同时也是来自于人心的恶意为银月招来了灾难……

实在太过讽刺。

祁绚心情复杂,埋头抱住他的少爷,又撒娇式地索吻。温子曳当然任由他亲来亲去,一边黏糊喘息,一边喃喃细语:

“有被你刺痛的人,也有很多被你照亮、被你温暖的人,还有仰赖你才能活下去的人。”

“祁绚……你……你是太阳。”

“银月的阴霾迟早为你而驱散……”

*

“该死!该死!该死!!”

月之巅,王宫外,求饶、嘶吼、哀嚎、谩骂,不绝于耳;宫内,一名近侍麻木的面容重焕神采,气急败坏地叫起来。

它在紧要关头转移了主意识,可还是有些太迟了,本体受到一定损伤。

尽管不算很重,却如同狠狠扇在脸上的两巴掌,扇得一贯自诩足智多谋的它丢尽脸面。

气冲冲地听了片刻受刑之人的惨叫,一号这才略感舒心,继而,它又想到那两个难缠的家伙,狠狠皱起眉。

它没有留存祁铭的身体组织,无法再生,失去王族S级兽人的躯壳,它更加没有胜算。

阴晴不定地原地沉思片刻,一号冷哼一声,转身走进主殿。

哒……哒……

长靴踏出的脚步声,在空旷殿中回荡,一时掩盖住了门外动静。

高座上,一人因此睁开眼睛。

他已过中年,五官如刻,眉目俊美,却充斥着沉痛与疲惫。脸色苍白犹如金纸,嘴唇乌青,神态憔悴,瞧上去,像是重病缠绵,命不久矣。

然而当他用模糊双目看清来人的那一刻,那双干涸嘴唇不禁浮现出笑容。

“看来……你吃了很大的亏。”

嘶哑的声音,在殿中低低回响,一号才按捺下的火气又翻涌起来,阴沉着脸走近。

它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对祁绚会有如此之大的敌意了,和祁铭的记忆无关,那种东西根本不配影响它。

全都是因为这个男人,银月狼王,祁治权。

他是一块啃不下吐不出的死肉,是喉咙里卡的鱼刺,是硬生生凭一己之力,把时局拖延至今的家伙。有时它都得赞赏一句有魄力——爱民如子的王,日日听闻帝国上下水深火热,这种折磨不亚于炼狱,可他偏偏冷得下心,毫无动摇。

这种不动摇跟祁绚真是该死的相像,或者说,祁绚像他。

“老不死的东西,”一号嗤道,“先数数自己还有几天可活吧。”

多年来,它没有一天不想杀了祁治权,毕竟,只有他死,自己才能取而代之,获得他的身份地位,还有记忆,才能知晓圣晶究竟被藏去了哪里。

可还未等它动手,祁治权就先一步动手了。

——足矣破坏脑域的生物剧毒,一旦心脏停止跳动,就会沿血管瞬间爆发,摧毁所有肌体细胞,腐朽成一滩脓水。

兽人死后,精神力逸散于皮骨血肉,这些精神力携带着他们生前的记忆。它们正是通过进食尸体将其掠夺,才能读取到死者的生平。

祁治权这么做,无疑堵死了它们的路,一旦他死去,就会彻底失去圣晶的线索。

不过缠缠绵绵这么久,一号的确也有些不耐烦了。最重要的是,它可不是信口开河,这种生物剧毒潜伏于心脏,会在不知不觉中流遍全身,就算它不动手,祁治权也已是强弩之末。

现在的他,不见半分S级兽人的强大,气息微弱,随时都有可能毙命。

一号目光闪烁,眼下没什么可与祁绚媲美的躯体,而他还保存着祁治权盛年时期的基因。

与其等到那个时候,不如……

它的沉默仿佛某种预兆,祁治权意识到什么,平静出声:

“怎么,等不及了?”

“我也没必要等了,”一号冷哼,“你真当我不知道,圣晶被你那个小儿子假死带走了吗?这些年留着你,只是怕他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了而已。”

“而现在,既然他已经回来……”

剩余的话,消失在狼王骤然睁开的眼瞳深处。

“小绚,他回来了?”

回光返照般,那张惨淡面容神采奕奕,竟有几分当年的风采。

祁治权端详着一号的脸色,慢慢地,慢慢地朗笑出声。

“原来如此……让你吃了大亏的,就是小绚吗……”

一号被笑得愈发恼怒:“够了!你还不明白?他回来,说明你已经没用了!死到临头,你还敢笑?!”

“呵呵……死?你以为我会怕死?原本我也没多久好活了,不是么?”

祁治权摇头。

“我是笑你……笑你们这群怪物,和我一样命不久矣……”

他奋力坐直身体,以所能维持最体面的姿态,于王座之上,宣判死刑。

“我死后,银月将拨云见日,而你们——”

“来与吾陪葬!”

第200章 临战前 那就如它所愿。

“伤在心口, 好险最后避开了心脏,处理也比较及时。先用营养液泡着,放心,能活。”

三两下处理好昏迷不醒的祁斌, 又看了眼明显松口气的祁零, 徐清渡挑眉, 转身望向正在包扎肩头伤口的祁绚。

“你们火急火燎地出门, 火急火燎地带俩伤员回来,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尤其是我们小曳子, ”她端详着温子曳,半是调侃半是安抚,“难得见你这么生气,谁招惹你了?说说看?”

“一个死人。”

想到祁铭,温子曳依然有点不快, 原来这家伙就是导致祁绚当年不告而别的罪魁祸首——还是故意的。

偏偏他早已被鸠人吞噬,算账都没处找, 只能自己生闷气。徐清渡这么一问,可算捅了马蜂窝。

他面容沉冷, 非常主观意味地把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末了不忘对某位“死人”的短暂生涯进行点评。言辞辛辣,直切痛点,虽半个脏字没用, 但祁绚觉得倘若祁铭还活着,听完能怄得吐血三升, 直接躺进棺材里结束自己羞愧窝囊的一生。

大少爷如此耿耿于怀,他倒真没多少心思去在意那些话了,只剩熨帖。

有人在你生气前替你生气, 心疼你所遭遇的一切不公与坎坷。有这么一个人陪在身边,过往那些虚情假意又算得了什么?

仔细想想,小时候,他所认定的“最好的朋友”,本来也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祁铭,而是相识不过一年、面都没见过的when。

谁对谁好、真心假意,其实潜意识里早有端倪。

祁绚不知不觉露出一个微笑,颊边酒窝深深。他永远不会被这种家伙伤害,因为他的感情只会留给真正爱他的人。

戴安绕好最后一圈绷带,虚抚一下他受伤的肩膀,眉心紧蹙:

“没想到,小雅居然……”

她太轻视鸠人的心计了,自以为顺利脱逃,实则中了早早布下的圈套,行动完全被猜透、利用。若非祁绚这些年另有奇遇,掌握了对付它们的办法,现在的情况可想而知有多糟糕。

千防万防,终究没能防住身边人。谁能料到堂堂银月二公主,竟会对迄今的乱象视而不见,甘愿成为对面的眼线?

可事到如今,人已经丢了性命,再怎么责怪她也没有任何意义。

祁零眼睫翕动,望着浸泡在营养液中陷入休眠的祁斌,沉默半晌,忽而起身。

她走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低头琢磨着新型武装的丛雪面前,深吸口气,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你好。”

丛雪迷茫抬头:“你好?”

祁零问:“听说你的精神力等级不低,有A吗?”

“那必须有,我已经A+了。”丛雪立即得意地挺起胸脯,“有望成为争渡佣兵团除阿渡以外第一个S级持有者喔!”

祁零道:“我记得,你还没有契约兽?”

“是啊,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我又不是战斗人员,没那个……”

“你看我怎么样?”

“……需要……诶?”

丛雪愣住,戴安惊愕,徐清渡放下翘起的二郎腿,眯了眯眼。

见她不回复,祁零继续毛遂自荐道:

“我是S级兽人,玉脊雪原狼,从小一直在进行战斗训练,成绩尚可,整个银月能打过我的人不超过十根手指。负责的政务大多为军事管理方面,当过禁卫军统领、要塞司令、最高军衔坐到了上将……我自认为履历还算不错,也不算愚笨,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契约?”

“啊,呃,嗯……”

无比认真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在开玩笑。

丛雪彻底糊涂了,不住地扶着眼镜,“是的,是的,祁零小姐,我当然知道你是一名很优秀的兽人……只是……你真的明白契约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

这些时日,祁零已经充分了解了,“意味着我的生命从此掌握在你一念之间。”

“这样……你也愿意?”丛雪哑然,“为什么?”

“我想亲手对付那群怪物,至少帮得上忙,而不是只能逃跑。”

祁零脸色冷肃,“一直以来,我都对自己的实力非常有信心,这种自信平时是立身之本,面对这帮不能以常理看待的怪物时,却太过致命。”

“我明明察觉到祁雅的不对劲,可出于各种原因没能说出口;发现阿弟没听我的话回去后,更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去追他,完全忘记了敌人根本不是我能对付的……”

说到这儿,祁零眼中流露出一丝不甘。

“这次,如果不是祁绚跟他少爷及时赶到,我们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或者更糟糕一点,回来的不再是我们。一旦记忆被夺走,它们就会摸清这边的底细,那样一来,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敢深想。”

“而就算是现在,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原先敌明我暗,从长计议也好、出其不意也罢,都大有可为。现在呢?它们已经知道祁绚回来了,知道他有一个契约对象、有办法对付它们……”

“我们失去了先机,而这都怪我。”

“是我的严重失误导致了这一切,所以,我不会逃避。我希望找到办法弥补我的过错。”

“这就是你找到的办法?”丛雪忍不住开口,“和我契约?”

“是。”祁零点头。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讲话条理分明,可见经过好一番深思熟虑:

“不需要你上场协同战斗,把自己藏好,借我一点精神力就好。契约过程中我绝不会有半点反抗,如果事态不对,请直接杀了我。”

“还有——”

“我知道形势所迫,现在让你做出选择,对你不公平。”祁零认真地望着丛雪,没有半分玩笑和退缩,“如果今后,你有了其它想要契约的兽人,到那时,我甘愿赴死。”

她退后半步,深深弯腰,郑重鞠了一躬:

“丛雪小姐,请……助我一臂之力。”

“……”

“呜哇,好沉重的觉悟。”吃瓜群众符洛可发出惊叹,“雪姐,你什么打算?听起来不错诶,三大王族当契约兽,错过这村没这店啊!”

她说的没错,契约祁零,简直是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更何况丛雪的精神力本就濒临突破,有望藉此一跃迈入S级。

老实说,这种诱惑实在很难拒绝。

丛雪望了祁零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

“我……”

“——谁在那里?!”

陡然爆起的一声质问打断了她的话,只见一道黑影拂过,门口,杨离拎小猪仔似的揪住一个胖墩少年的后脖颈,回头冲徐清渡禀报:

“老大,这家伙偷听!”

“放开我!”小胖墩在她手里奋力挣扎着,一张圆嘟嘟的脸涨得通红。

温子曳打量两眼,想起了这是谁:

他们目前所在的临时落脚点,是栋废旧商业大楼,从一只鼠族商人那儿租来的。这熊孩子正是对方的子嗣,签合同时见过一面。

“暗影鼠族幼崽?不愧是天生藏在影子里的种族,气息隐蔽得不错……”

杨离戳了戳小胖墩的脸,森然发笑,“要不是我嗅到了同种的气味,也很难发现你……嘻嘻……小朋友,是你父母叫你来的吗?”

“小朋友”被抓到自己的“老妖婆”吓得花容失色,瘪瘪嘴顿时哭出声来:

“你们根本不是什么外来商队!一群大骗子,我要向禁卫军举报你们!”

他们进入玉蟾星后,走祁斌的地下渠道伪造身份,装成外星商队进的城。

问题在于,谈条件时出面的一直是徐清渡和温子曳,他们窝藏了一堆银月王族,外加一位赤日王族,自然行事谨慎,轻易不会让外人看见。这些天也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这孩子是怎么识破的?

“离姐,先放下他。”温子曳说。

杨离依言照做,却也没给小胖墩逃跑的机会,大凯默契地上前一步,高大身躯死死堵住门口。小胖墩没找到破绽,不甘心地梗着脖子,僵在原地。

“安心好了,我们不会伤害你。”

温子曳在他身前蹲下,平视他的眼睛,“只不过,任谁被劈头盖脸地指责都不会高兴,对不对?我们做生意的,很在乎名声,话可不能乱说。谁告诉你我们不是正经商队的?”

他长相温柔,语调和缓,微笑淡淡却足矣使人放下戒备。

然而小胖墩见了他,却跟见了鬼似的满脸惊恐,连连后退一屁股撞上大凯的腿:

“你!你你……就是你!狼王陛下发布的通缉令上的人!”

“通缉令?”

“没错。”小胖墩鼓起勇气,“你别想糊弄我……我认得你的脸,就是你们害死了祁铭殿下,触怒了王。陛下金口玉言,可不会乱说!”

“我、我爹已经去报案了,如果你们对我做什么,一定会判刑的!最严重的那种,在月之巅就地处决!”

色厉内荏的威胁,没有被在座任何人放在心上。

孩童短短几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十分明显,各人神色各异,气氛沉凝。

戴安的身体突然晃了晃。

“母亲!”

祁绚慌忙扶住她,她则苦笑着摆摆手:“没事……我早预想过这一天。”

“他对自己太狠,本就命不久矣……多活一日,就是多一天的折磨。这些年,他亏欠的人太多了,心中早有死志……这样也好……”

“不……”

祁绚喃喃,戴安的话戳穿了他心头最后一点侥幸。真正的狼王不可能下达什么通缉令,即便是被胁迫。

会这么做的,只有鸠人。

也就是说,他的父王,已经——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是因为我吗?”祁绚咬牙,嗓音颤抖,“是因为它们找到我了?所以认为父王已经没有用处了?……是我的到来害死了他?”

“胡思乱想。”

戴安轻斥一声,而祁零同样面色惨淡,直直睁着眼睛:“照这么说,该算在我头上才对……”

“哎哎哎,什么你的我的他的错?”

徐清渡抬高音调,搅乱了空气中的沉闷。

她一合掌,眉梢挑起,有别于平时的大大咧咧,神情沉稳坚定,“这种事情,哪能赖到自己人身上?千错万错都是对面的错,都振作点!大战在即,自乱阵脚怎么行?”

到底是带领争渡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领袖,一番话下来,压抑的氛围为之一清。

温子曳趁机走到祁绚身边,低声:

“别让你父王的心血和牺牲白费。”

和血亲生离死别有多痛苦,他虽未曾经历过,但想想就能明白。正因如此,才更不能沉湎于悲伤中。

他们还有场硬仗要打。

“……我知道。”

祁绚深吸口气,眨了眨泛红的眼圈,目光再度沉静。比起先前,更多了一份被愤怒点燃的坚定,“我知道的。”

“公然下达通缉令,无非就是想逼我们出来。”他冷声,“看样子,它已经做好应对的准备了,并且对自己很有信心,迫不及待,想要拿到我这里的圣晶。”

不过,他们又何尝不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那就如它所愿。”

“我们,杀上月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