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生态园 地下生命。
蒲扇般的巴掌一把握住男人颈项, 力道之大,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其折断。
险要关头,大门猛然推开,老杜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代理首领, 我有事禀报——呃?”
他愕然望着屋内狼藉的一幕, 满头雾水。
他的出现令成六动作微微一顿, 也给了唐究喘息的机会。
下一秒, 呛人的烟雾蔓延开来, 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成六暗道不好, 伸出手去,却扑了个空。
等烟雾散尽,那道瘦弱身影早已不翼而飞,只剩下一地黑袍与雪白碎发,昭示着刚才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混蛋!”兽人一拳重重砸在墙面, 整栋建筑都抖了抖,他懊恼地咬牙切齿, “可恶!”
“他体力有限,跑不远的。”
有人冷静下来, 吩咐手下,“封锁据点所有门窗,别让任何一个人逃出去!”
成六也回过神,狠声道:
“一处一处搜!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老杜再没眼力见, 也明白自己闯祸了,讷讷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代理首领……”
“到底什么事?”成六心烦意乱地看向他。
老杜赶忙将事情说了一遍。他说完, 成六的气倒消褪不少,眉梢上扬:“他们的武器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可不是吗!”老杜振奋道,“要是能吃下来, 这回袭击养殖场,我们又能多几分把握!就是……”
他犹豫一下,还是说出了心里话,“这个交易行虽然才组建不久,但绝不是什么简单货色,恐怕来头不小。那位叶行长更是心思缜密,敢独自过来,肯定做好了充足打算。原本的计划,我觉得需要再斟酌斟酌。”
“斟酌个屁!”
成六冷声,换作平时,他或许真会好好考虑,但有唐究的变故在前,此时此刻,他对人类的观感降低到了冰点,“我跟人类没什么话好说!芬里尔绝无可能跟他们做什么交易!”
“那……?”老杜忐忑。
“那家伙在会客厅等着是吧?”成六眯起眼,揉了揉手腕,“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去会会他。我倒要看看,这位叶行长是什么个人物,能不能经得住老子一拳!”
他气势汹汹地朝门外走去,老杜等人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不一会儿,房间就昏暗下去,陷入无人的沉寂。
微弱光亮从窗外静悄悄洒入,地面暗格翻转,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枯瘦手指抓住地砖边沿,随即,男人缓缓从中爬出。
他只着单衣,在地暖关闭的房间内冻得瑟瑟发抖、脸色青白,然而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平静。
唐究钻出地洞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蹲在破碎的黑袍边,将那一缕缕雪白长发珍惜地挑出、聚拢成一束,捆在手腕上。
凝视那比月华更为皎洁的颜色,他的眸色有片刻柔和,又很快变得深沉。
“人类交易行……”唐究喃喃着重复老杜的汇报,“能发射激光的枪,包裹住身体的坚硬薄膜……”
“光能枪和粒子装甲……是他……”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语气逐渐欣喜若狂,男人仿佛遗忘了躯体的寒冷,焦急地推门而出。
“——我得去见他!”
*
“行长,芬里尔拒绝迎客,据点的门完全封死了,不让任何人进去,我说明身份也不理睬……现在怎么办?”
“封死了?”
温子曳挑眉,“能打听到发生什么了吗?”
“我问了守门的,给他塞了不少钱。”刘老板搓着手,有些肉疼地说,“他知道的也不多,据说,好像是上头在找人。”
找人啊……温大少爷双眸眯起,正好,他也是过来找人的。
他们要找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他想了想,对带来的几人招招手:“你们在这边等着,我进去看一看。”
“进去?”刘老板愣了愣,“你想强闯?太危险了吧?”
温子曳微微一笑:“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老老实实做这笔生意,想必对面也是一样。既然迟早要交手,不如先探一探底。”
他没有商量的意思,语气不容置喙。交代完毕,就直奔正题而去。
芬里尔的据点建设在胡同的最深处,层层分了好几个关卡,像是山上连绵的营寨。
外围防卫不强,甚至不需要动用科技手段,光靠一点声东击西的小计策,温子曳就轻而易举混了进去。再往里则是核心区域,遥遥的,能看见负责搜查的兽人来来往往,灯光点亮了冰冷的夜色。
这倒有些麻烦,温子曳想,毕竟他和兽人的五感、体能都天差地别,很容易被发现。
要是他家小狗在……啧,不能想,一想就没完没了了。
按捺下心底浮起的思念,温子曳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当前,绕着阻隔的围墙走了一圈,边观察,边思索方案,还没完全确定好计划,意外就出现了。
——一直随身携带的接收装置忽的剧烈震动起来。
自从降落在K-210星后,这东西就失去了效用。宇宙波聚焦的范围很广,几乎覆盖了整个星球,在太空中能够指引方向,但到目的地后却无法精准定位。
而现在,它却反常地发出强烈信号,这只说明了一个问题:
他现在距离发射源头十分之近,接收器无法负荷了。
唐究果然就在芬里尔!
温子曳将接收装置攥在手心,很快确定了一个大致方向。
那居然并不在核心区域,而是在……脚下!
没有停顿地,他立即想起唐究在中央星的那个地下实验室。
扫视周围,与记忆中烙印的实景一一比对,不难发现,虽然景观不同,但布局几乎一模一样。
再浅显不过的暗示,温子曳马上知道了通往地下的机关和通道在哪里——当初,作为唐究罪状的证明,方方面面的细节都有所披露。
他走到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块前,蹲下身,在上边摸索了一会儿。
只听“咔嚓”一声,脚下顿时传来失重感,地皮急速下沉,头顶的光线不断远去,直到坠落停止,才完全闭拢。
一片黑暗中,温子曳朝前踏出一步。
他闻到潮湿的泥土和花香气味,听见流水潺潺,鸟雀啁啾。
微弱的荧光朝他晃晃悠悠飞来,他下意识伸出手指,让那小家伙停靠在指尖。
伴随人类轻微的呼吸声,荧光闪烁,忽明忽暗。
接着,周围浮现了更多的光点,或是分散、或是聚拢,组成照亮前路的一盏盏灯。温子曳终于看清了地下的风景。
他正站在一个溶洞的洞口,钟乳石倒挂在头顶,晶莹剔透。
不知名的藤萝爬满了墙壁,灌木丛也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茁壮生长着,它们的色泽和寻常植物不太一样,多数呈现蓝色、紫色,甚至是浅浅的白与粉,和五彩斑斓的结晶矿混在一处,令整片空间呈现出童话般的梦幻。
温子曳沿着石笋、晶石与植株交替生长的这条石子小路往里走,越往里,越宽阔,迎接他的是各色千奇百怪的蘑菇。
有些长得和树一样高大,垂下柳条似的菌丝;有些挤挤挨挨成一团,没有根,在地面滚来滚去,被尾翎极长的鸟雀追着啄食。
一汪绿湖躺在这幅画卷正中,剔透宛如玉璧。
湖中更是栖息了无数动物、植物、微生物,共同组成了这片生态园的一部分。
因从小被灌输各个领域的知识,温子曳鲜少陷入无知的境地,但此刻入目所及,一大半他都叫不出名字、说不出所以然来,不免有些惊奇地打量着四周。
他突然想起来——在失踪前,唐究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生物学研究员。
直到在湖中央看见一个与风景格格不入、乱七八糟拼接起来的金属装置,温子曳才仿佛从童话回到了现实。他走近那个装置,手中的接收器不堪重负,发出一道崩裂声。
这就是唐究发射宇宙波的装置?
温子曳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不过是一个巨型的波长转换器,而真正的宇宙波,来源于深邃湖底天然形成的回音。
难怪在科技这样落后、资源也无比贫瘠的星球,对方还能找到办法向外发送信号。
他一时间竟不知该惊叹唐究的天才,还是该感慨自然的鬼斧神工。
“有人吗?”温子曳提高声音,“唐究,你在这里吗?”
询问除了惊起几只飞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温子曳蹙起眉,不在么……
他绕过那泊绿湖,走上对岸的小山坡。
坡上花海荡漾,踩上去时,小腿肚都淹没在长长的茎叶中。行动间,鲜花倒伏,连绵成一浪一浪的波涛,香气浓郁。
波涛传递的尽头,一间木屋亭亭而立,往下俯瞰,生态园尽收眼底。
木屋没有上锁,温子曳推开门走进去,愣了一下。
隔着玻璃舱,一个俊美至极的男人阖目睡在床上,白发逶迤,甚至垂落到了地面。
看起来许久没有剪过了,但并不见脏,像是被精心养护过,与已经有些枯槁的肌肤不同,仍流淌着月华般的光辉。
各种由破烂拼接成的装置摆满床周,尽可能维系着男人的生命。
遗憾的是,尽管看得出尽了最大努力,也无法挽回对方风烛残年的魂火。
就肌肉的萎缩状态来看,他已经濒临死亡,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温子曳深深吸了口气,为男人熟悉的面容、与祁绚骨相相似的那张脸。
……是祁治珩。
第152章 日记本 但愿一切顺利。
木床罩在密封的玻璃仓中, 只留下接入仪器的通道。
撇去这些冰冷的机械不谈,整栋小屋其实被装点得很漂亮,那些藤萝花枝、菌菇孢子,从窗外爬进室内, 绕着墙壁和桌椅安家, 连玻璃仓的外围也没放过。
长发男人在花团锦簇中沉眠, 就像传说中的睡美人, 等待被谁唤醒。
“这种情况, 就算搬回联邦, 醒来的可能性也很渺茫啊……”
仔细观察过对方的情况后,温子曳得出一个不太好的结论。
平心而论,唐究把他照顾得很不错,连冷冻舱都做出来了。低温放缓了新陈代谢,再加上S级王族兽人强健的体魄, 才勉强留下一口气。
温子曳推测,祁治珩不省人事的时间恐怕已经超过五年, 甚至更久。
到现在状态还称得上良好,在医疗条件落后的K系行星上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不管怎么说, 这家伙都是祁绚的叔叔,如果可以,温子曳还是希望他能活下来的。
温子曳在屋里转了一圈,找到明显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看来, 平时唐究的确就住在这里,但他现在去了哪里?被芬里尔搜寻的那个人真的是他?
如果是这样, 他得赶快上去,把人救下才行。
“嗯?这是什么……”
挂满藤条的柜子,拨开来, 中空,原来是一个书架。
东西摆放有序,排列整齐,可见主人严谨的个性;阅读的书籍放在一边,手记放在另一边。
温子曳在里面看到了很多记录,比如植物的生长情况、兽人的体征数据、杂七杂八的图绘与设计稿……乃至记录开支的账本。
标题都简单明了地写在封面与侧脊上,挨个编排了序号。
但,唯独标注000的那一本没有任何题字,与周围的同伴们格格不入,似乎明晃晃地在朝人招手——“我很特别,快来看我呀”。
温子曳将它取出翻开,扉页的第一行字就吸引了他的视线。
【星盟历3925年11月2日,阴,微风。】
【母亲死了。】
这是……日记?
唐究的母亲,也就是唐落秋的妻子兼契约兽,死在距今一百三十一年前的冬天。
在那之前,她已经由于生病久卧病榻,唐落秋走访各地专家,希望能找到救治她的办法。
然而,十分突然的,就在他离家的那段日子,本来情况还不算特别糟糕的妻子却因急症发作一命呜呼,他们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便天人永隔。
而最后陪伴在对方身边的,只有唐究。
这也是谣传他杀害了自己养母的论据之一,但要温子曳来说,个中颇有蹊跷。
具体发生了什么,就只有唐究自己知道了。
温子曳眼神微凝,继续读下去。
【听闻母亲死讯,父亲赶回家中,痛哭一场。】
【他好像突然变老了,变得很憔悴。我不想他变得更老,所以什么也没有说。盘踞在我脑海里的念头太离奇了,我需要进一步地验证它。】
……
【11月10日,雨,小风】
【母亲过完头七,在昨日下葬。趁雨夜,我把她挖了出来,抱进实验室。】
【我要弄清楚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在我决心成为生物学研究员的那天,母亲鼓励我,永远不要害怕质疑。相信自己的判断,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正确,这就是研究。】
【所以,我切下她的头颅、四肢,分割开躯干的血肉与脊梁,将样本分门别类地小心存放好。】
【尸体基础解剖后呈现的状态与正常兽人无异,我准备将器官组织切片,进一步观察。】
再下面,记录着简单的结论,看起来就像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疯狂科学家。
但温子曳知道他很清醒。
他不禁好奇:养母的死亡,到底让唐究发现了什么?
接下来的几页,都是些漫长枯燥的数据和新发现。
这本日记并没有巨细靡遗地事事都记录下来,写的几乎都是比较重要的大事,包括关键性的实验进展。很长一段时间里,养母的尸身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就像真的只是个普通人,所有异样只不过误会和臆想。
唐究对自己判断的质疑也由此与日俱增——对敬爱的母亲下手,显然在人伦方面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难道我错了么?】日记中开始反复出现这句话,混杂在每一次的无疾而终后。
被雀巢顶替的兽人,的确与原本在生理上几乎没有差别,温子曳能想象到从无到有的困难。
他又翻过一页,眼神忽而一凝。
唐究的动摇终于抵达了极限,他暂停实验,开始回忆最初的质疑:
【……那是母亲去世前一天发生的事情。】
【连续三日的高烧,让我不敢接近她。母亲的身体太虚弱了,我不能把病菌传染给她。我吃了点药,独自在房间休息。退烧后,我出门打算去看她,她却已经站在院子里了,看到我出来,还对我笑。】
【她的病像是突然好了许多,这本该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但我看着她,忽然觉得非常陌生——她不是母亲,我的直觉这么对我说。所以,我下意识问了她一句话:】
【“你是谁?”】
【她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才说:你这孩子真会开玩笑,烧糊涂了么?我是你妈。说完,她似乎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就虚弱地回房了。】
【当天夜里,她因急症断气。】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出这件事,包括父亲。因为这听起来太难以置信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也觉得我是烧糊涂了。但,事情就是如此。】
【我有种异常强烈的感觉:她并不是死于急症……而是死于我的那句话。】
【她不是母亲。没错,要么是我疯了,要么这就是真相。】
【她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拥有母亲的外表?她想做什么?真正的母亲去了哪里?……我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实验重启,唐究再次投身反复的假设与检测中,这种无用功一直持续了整整两年。
直到星盟历3927年,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我和那个人取得了联系,她告诉我,从上个月起,她就觉得自己的契约兽仿佛变了个人。】
【外貌、声音、力量,全都一模一样,对两人之间的秘密也了如指掌,只是演技不佳。如果连记忆都能侵占,岂不是和电影中的寄生兽一样?不,比寄生兽的能力更加全面,更类似于古语中的“夺舍”。】
【难道我们辨别它们的方法,只剩下虚无缥缈的感觉了吗?】
……
【她死了,死于精神力衰竭症。】
【前天还很健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衰竭?我不相信这是意外。】
【实验有进展了,精神力!它们的精神力波虽然模拟得极其相似,但还是有细微差距。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结构……我需要更多的样本……】
……
【雀巢,鸠占鹊巢,真是个适合它们的名字。】
【这个组织在联邦究竟发展了多久?它们似乎在兽人间有一定威信。为什么?从食物链的角度看,他们应该视对方为天敌才对。】
【听说它们也收人类,我该不该冒险去试试呢?……】
【残肢重生,它们居然能做到这种事情?这和现实的物质结构完全冲突,从能量守恒方面倒还说得通,通过兽人血肉组织中蕴藏的精神力吸收能量,用于夺舍和重构……但为什么我实验室里的样本从未有任何复苏的迹象?】
【“副本”,它们这样形容被夺舍的兽人。舍弃的“副本”就无法再次重生,所以我的研究才一直没被发现吗?】
【……“夺舍”……原来是这样进行的……母亲……所以你已经……】
【我好像暴露了……它们盯上我了。】
【不行,不能与父亲接触,会把危险带给他的。】
日记依旧简短,内容却愈发触目惊心。
可想而知,当时的唐究到底面临着怎样如履薄冰的境地。
研究越来越深入,唐究的处境也越来越艰险。
【星盟历2934年,11月1日。】
【这两天应该是母亲真实的忌日,在此悼念。】
【取代母亲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对于这个问题,我需要做一个系统性的总结。】
【显而易见,它们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兽人,拥有一套成熟的运转体系,可以确定不是已知细胞生物的任何一种。我将其命名为“鸠人”。】
【鸠人,生命形态居于生物与非生物之间,无实体(存疑),遵守宇宙基本定律。】
【可将人属动物的精神力转化为生命活动所需的能量,获取途径有二:进食、抽取。由于兽人与人类精神力的波长不同、分布情况不同,前者为主要获取来源。】
【进食:食谱为兽人,进食后,可复制该兽人的基因,由部分血肉作为培养皿,进行一比一的细胞再生,形成副本。再生过程极其迅速,但需消耗大量能量,具体多少与兽人本身的肌肉骨骼组织紧密程度关联,可以认为与精神力等级呈正相关。
同一副本可同时存在的数目唯一。结构类似于蜂巢,以鸠人的主意识为核心展开行动。】
【抽取:经由媒介达成,已知媒介为契约与部分科技。
将契约兽转变为副本后,鸠人将模拟其精神力波长,在原有契约的基础上进行反向契约。反向契约一旦达成,可无视空间距离,随时抽取主人的精神力。】
【鸠人数量有限,相互以序号称呼,目前已知最大序号为8,繁殖方式不明。共用基因库与能量库,但上位序号对下位序号具备管理权限。拥有个体意识,拥有感情系统,相互间存在竞争。】
【综上所述,可视为一种特别的入侵生命。
出现在联邦的时间不明,目的未知,从扩张势力的表现来看,野心和图谋绝对不小,不能放任。】
【但,副本即使受到致命伤害,也可通过能量再生,暂时没有发现彻底杀死鸠人的办法。不知道联邦高层有多少正遭受它们的威胁,随意披露出去只会让他们藏得更深,还不到时候。】
【靠近南北封锁线的霍尔特环带似乎是雀巢的重要据点,可光凭我一个人的能力很难在那里生存。】
【是不是该找一个同盟呢?……最近联邦打算与北星域建交,遴选进行契约的使者。兽人的王族……也许可以试一试……】
……
终于,日记的时间线来到了星盟历2935年,也就是“结契事变”发生的那一年。
唐究的笔触久违地轻快起来。
【实验有了新的眉目。】
【与北星域使者秘密会谈,兄弟二人选择了相信我,真是太好了。】
【我们决定,在契约典仪过后就出发,前去霍尔特环带。一切都会好的。】
【母亲,如果人类死后能以另一种生命形式存在,还请你保佑我。】
【但愿一切顺利……】
第153章 动干戈 久仰大名,幸会。
“我说, 你、你到底是谁啊?”
黑暗的偏僻小路中,余其承气喘吁吁,跟随着前方的脚步一刻不停。
那道背影瘦弱不堪,仿佛一折就断, 体力却出乎意料的好。余其承一路从会客厅被拉走, 到现在都没歇过。
进来就劈头盖脸一句:“嘘, 跟我走, 他们要来了”, 虽然听不懂谁要来了, 但他本能地感到这人没有恶意,便一头雾水地跑到了这里,速度放缓后,才找到询问的余地。
“就快到了……咳……再坚持一下。”
嗓音不再做粗噶的掩饰,恢复了原本的清朗, 听上去斯斯文文。
男人面容也是毫无攻击性的清秀,一看就不像个坏人, 还有点没来由的面善。若非如此,余其承也不会傻乎乎地跟上来。
他扫视一圈周围, 躲躲藏藏、绕来绕去的,他们竟快从核心据点出去了。
这家伙是要带他离开吗?这可不太妙,他还打算留在芬里尔等小曳过来的。
想到这儿,余其承平复了下呼吸, 问:
“到……哪儿?话说,我们为什么要跑?”
男人回头看他一眼:“你不知道?他们打算杀了你。”
“什么?”余其承一愣。
“表面上同意做交易, 其实是想把你骗到这里来,连人带货一网打尽。芬里尔已经不是以前的芬里尔了,人类独自留在这边很危险!”
“……”
男人说得恳切, 然而,原本乖乖跟着他的余其承却反而停下脚步,连带着男人也不得不停下。
“这样的话,我更不能走了!”
余其承清楚,他不过是个冒牌货,真正做交易的人还没到呢。
虽然对小曳有信心,但万一呢?万一中了陷阱怎么办?
见他忽然不肯配合,男人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余其承一咬牙,干脆全招了,“因为我根本不是何时交易行的行长啊,只是他们误会了,我才顺水推舟地混进来而已。”
“……什么?”
男人脸色登时一白,嘴唇轻颤着确认,“你是说,你不是温子曳?”
“不是。”
余其承摇摇头,突然又一顿。
这个人怎么知道小曳的名字?明明那个带他过来的兽人一口一个“叶行长”的,小曳用的分明是假名!
“你……”他容色微厉,反握住男人的手不让对方逃开,“你怎么知道小曳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小曳……”
男人喃喃念叨这个亲昵的称呼,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逐渐发亮,更激动地拽住余其承,“你认识温子曳?你是他的同伴?你也是从外面——从中央星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余其承点点头:“是啊,我叫余其承……”
“姓余……余家人吗?”男人张口,“我是——”
“找到了!在那里!”
远处传来的骚动打断了男人的自我介绍,他脸色一变,知道没有寒暄的时间了,人类与兽人的体质差距实在太大,看起来遥远的距离不过数秒就能跨越。
情急之下,他只有一拍余其承,低声厉喝:“启动粒子装甲!”
电光石火,余其承余光瞧见数道黑影朝他们扑来,下意识遵从男人的话。
“叮——!!”
硬物相撞的巨大嗡鸣响彻耳膜,爆发出的冲击力将两人掀飞出去,直直滚到墙根处才停下。
就连有装甲保护的余其承都七荤八素的,更不用说没做任何防护措施的男人,好在有人在前边挡着,伤势不重,还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用不算伟岸的身躯挡在余其承之前,抬头看向那只正搓揉着手腕的兽人,目光稍沉。
“连这边都安排了人手,芬里尔的大门已经没有驻守了吧。”他镇静地说,“没想到你为了抓住我,居然会做到这种程度。成六,也许我们可以谈一谈,有关治珩……”
“少套近乎!我没有一个字好跟你这骗子谈的!”
成六甩着撞痛的手腕,獠牙毕露——在见到男人的第一时间,他就进入了释放态,可见心中盛怒。
“你以为我不知道祁哥已经被你害死了?不然他怎么会这么久都不出现!你还想拿他来威胁我?欺骗我?骗了这么久还嫌不够吗?!”
“你现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乖乖给老子受死!”
他的种族是黑狼,与同为狼族的祁绚的释放态不太一样,兽化后甚至有毛发覆盖了脸庞,模样十分狰狞,就像一匹真正的野狼。
森绿色的眼珠在黑夜中犹如鬼火,紧盯男人不放,他一边示意手下把这块地方包围起来,一边缓缓靠近。
“原来你们俩是一伙的,难怪,明明是人类,却要跑到芬里尔做生意!”
成六望着余其承冷笑一声,“刚刚那个就是据说刀枪不入的防具?貌似也不怎么样嘛,我怎么好像听见了碎裂声?”
余其承走到男人身边,并肩而立,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对方说的不错,自己的粒子装甲在他手里撑不了几回合。
能轻松击碎B等级的装甲,这家伙,恐怕是A级兽人……不是他能对付的棘手货色啊。听他们交谈的内容,难不成是芬里尔的老大?
“余其承,”他听见男人小声叫他,“有枪吗?麻烦给我一支。”
“有是有……”余其承紧张地看着对面,这样安静的环境,兽人敏锐的感官能轻而易举将所有杂音收入耳中。
听到这话,他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像随时都会找机会扑上来。
B级使用范围内破坏力最大的镭射枪已经无声滑到手心,或许是忌惮这把从未见过的武器,成六没有第一时间轻举妄动。
他们这样默默对峙着,余其承颌骨边滑下一滴冷汗,嘴唇动了动:“你要什么等级的?”
男人毫不犹豫:“越高越好!”
【春雪】被抛了出去,蓝行不在身边,光凭余其承无法启动,他只能寄望这把救过他一回的管制级武装能再次救他一命。
“接好了!是霰弹!”
这句话就像一个信号,打破了现场凝成一线的僵局。
黑狼高举利爪,猛地扑了上来——目标自然是对他最有威胁的余其承!
“躲开!”
余其承一把推开男人,对方身上没有任何防御,在兽人爪下玻璃娃娃似的一碰就碎,得让他尽可能远离战况才行。
男人被他推得踉跄好几步,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人抿了下嘴唇。
春雪即刻对准周围逐渐逼近的芬里尔成员,雪片般的能量弹喷薄而出。
纷纷扬扬如同夹杂着红玫瑰的一场雪,直至落幕,污血涂地。
前方瞬间清出一条道路,连肉和骨都没有剩下,旁人才窥见这美景背后的杀机。
“这是什么鬼东西?!”
“让开!快让开!别蹭到我!”
人群顷刻乱成一团,也叫成六脸色铁青。
他没想到,有自己在还会出现这么大的损失,分明随手就能捏死的弱小人类,却能爆发出如此之大的威力!
“唐、究!”
新仇旧恨,令他不再理会无关紧要的余其承,嚎叫一声,红着眼眶朝男人扑去,“我要你的命!”
快要负担不住的余其承闻言一愣,随即大惊失色。
“唐究?你是唐究?!”
他赶忙去抓兽人的胳膊,“快住手!”
然而,只一愣的功夫,黑狼已冲出老远,转眼来到男人面前!
“死!”
“走!”
与兽人的嘶吼声一道响起的,是唐究更胜一筹的叫喊。
他举起春雪,霰弹朝四面八方飞散,逼退了来到近前的成六,击碎了阻拦脚步的高墙。
“去找温子曳!记住:芬里尔,实验室,我的东西放在那里!”
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沐浴在雪中,却只博得一时生机。
黑狼怒吼着,不顾受伤地接近、更近;凝望着即将取走他性命的利爪,唐究眼中竟浮现一抹复杂的释然,抓紧这最后的生机声嘶力竭:
“把那些带出霍尔特环带!带回联邦!带给……”
“带给我父亲,唐落秋——”
轰然的崩塌声中,烟尘四散,碎石飞溅,墙后,竟徐徐出现一道修长身影。
“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由你亲手交给他比较好。”那身影说。
突然出现的青年注视着因变故堪堪停住的黑狼,枪口上挪,瞄准了怀中双眼紧闭、胸膛却仍在起伏的白发男人:
“芬里尔的代理首领,再不住手,我不保证你们首领的死活。”
唇角挑衅地一弯,他偏了偏头,语气嘲讽:
“哦,还是说,你想趁机上位,干脆让我动这趟手?”
“祁哥!”
成六完全傻眼,不可置信地望去,双手微微发抖。
他下意识要靠过去,确定对方的生息,然而,却有道身形比他更快。
“治珩?!”唐究惊恐地看着男人,扑上去就要从温子曳手上夺回来,比生死关头还要焦急,“你怎么能把他带出来!他这个样子,失去冷冻舱根本活不了多久!你会害死他的!”
伸去扶人的手指穿过兽人的肩,唐究怔了怔,抬眸看向笑吟吟的青年。
“这是……”
“全息投影。”
温子曳作证似的举起双手,缺乏支撑后,男人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完全违反物理规律。
唐究:“……”
紧随其后的成六瞧见这一幕,简直暴跳如雷:“你骗我?!”
“别这么激动,代理首领。他的确还活着。”
温子曳淡淡道,“动动你的脑子思考一下,全息投影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想他真的死去,我劝你和你的手下全都收手。”
“看见刚才的反应,还不明白吗?”
他指向身边有些僵住的瘦弱男人,冷声说:
“唐究不是你们的仇人,而是救了祁治珩的恩人。恩将仇报,这就是芬里尔的规矩吗?真让我眼界大开。”
成六被他说得挂不住脸,又找不到反驳的地方,咽了半晌才质问道:
“你又是什么人,敢擅闯芬里尔?”
“擅闯?”
仿佛听见什么笑话,青年微微笑了一下,“不是你请我来的么?”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叶温,何时交易行的行长。”
他转头对上唐究的眼睛,笑意染上几许温度,“当然,更常用的名字是……温子曳。”
“唐先生,久仰大名,幸会。”
第154章 三人行 唯剩其一。
“叶温?”
“温子曳……”
“小曳!”
三道惊呼异口同声地响起。
异于其它两人的疑惑和复杂, 余其承十分惊喜:“你来了!”
温子曳看见他,目光也不由自主变得柔和。
上下将人打量一番,他点了点头:“嗯,看起来没被人欺负。”
失散的人里, 论最让他牵挂的毋庸置疑是祁绚;但要论最让他担心的, 肯定是余其承。
他既没有蓝行和祁绚的武力值, 也不像许忱思虑周详, 还傻呵呵的对谁都怀抱善意, 带着世家大少爷未经风雨的天真。在有些地方, 光这点就足以致命。
不过好在,人找到了,没出什么事。温子曳脸上微笑不变,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
“你……”成六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完全糊涂了, “他……你们到底谁才是叶温?”
温子曳一挑眉,余其承则心虚地咳嗽起来:
“这个……误会, 误会嘛。我也是顺水推舟……”
这下成六总算明白过来,合着是自己人搞错对象了。
他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生气继续打吧,挂念着祁治珩,更忌惮对方莫测的手段;化干戈为玉帛吧,想到刚才不幸阵亡的弟兄们, 又有点咽不下这口气。
好半天,他都杵着一动不动, 憋得脸都红了。
还是几个老伙计看不过去,安顿好下属,收拾完残局, 过来拉了拉他:“代理首领,你冷静点。祁哥的事情或许还有蹊跷……和他们谈谈吧。”
“……我知道了。”
成六长出一口气,转过身,瓮声瓮气地说,“跟我来会客室。”
*
四人对面而坐,相顾无言。
包扎成粽子的成六喝了口茶,总算是冷静下来。他清清嗓子,拿出首领的气势看向唐究:“说吧,祁哥究竟怎么回事?”
唐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看向温子曳:“你去过了?”
“意外发现。”温子曳知道他指的是那个地下生态园,点点头,“里边的东西我都看过了,这么多年……辛苦了。”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过男人,从那张憔悴的脸到清瘦身形,再到皮肤枯槁的双手。
——那是长期直接触碰放射性物质造成的,即使讨巧地利用了湖洞,也要先将装置打造好。
这和唐落秋给他们看过的照片很不一样,满身沧桑,乍一看根本认不出来。
唐究当上研究员时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不过三十出头,放眼联邦,也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倘若在他醉心的领域深耕,到今天,恐怕早就成为学术大师、联邦杰出贡献人物,名利双收了。
可现实却是,这位卓越的研究员,刚刚洗清身上莫须有的罪名。
他耗费了百年青春,不惜一切代价去探究雀巢的秘密,最后甚至只能龟缩在条件艰苦的下水道,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经历的变故、个中辛酸,又怎会是短短“辛苦”二字能概括的?
听到这句话,唐究却摇了摇头,掀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
倒也不是不辛苦,但他自己选择的路,他不后悔,并不需要别人同情或者安慰。
“你们在说什么?”被无视的成六不爽插嘴,“去过哪里?什么东西?别打哑谜!”
“没事,”余其承宽慰他,“我也听不懂。习惯就好。”
“……”习惯个屁!
眼见这只暴脾气的兽人又要发火,温子曳没有再绕弯子,直切正题:
“芬里尔是你和祁治珩建立的?”
唐究摇了摇头:“准确来说,是我、治珩、治吟,我们三人一同建立的。”
“等等,你在说什么鬼话?”成六忍不住反驳,“芬里尔是祁哥带领我们创办的,跟你、还有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有什么关系?”
唐究转向他,罕见地沉下脸色:
“治吟也是你们的‘祁哥’,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这……怎么可能……”
唐究说:“祁治珩、祁治吟,他们是双生子,从外表看几乎一模一样,能力也不相伯仲,有心伪装时,旁人很难看出差别。”
“那个时候……”他眼神有些恍惚,“治吟说,一个集群的首领最好只有一个,方便权力的集中。所以,他在外时一直以他哥哥的名义行动,尽量避免两人同时出现。”
“现在回想起来,恐怕他早就想好要那么做了。”
温子曳从他苦涩的语气里察觉到端倪,稍稍坐正了,轻声问:
“当年,被‘夺舍’回到北星域栽赃你的人,其实是祁治吟,对么?”
“……对。”
唐究闭了闭眼,“不过,它们以为那是治珩。”
温子曳蹙眉:“可是,记忆……”
兽人被吃掉后,记忆也会被鸠人攫取,方便伪装才对。
为什么会弄错?
他不禁想到宿驰宿骋那对碧目狮兄弟,他们也是双胞胎,调换了身份后,同样没有被发现。
难道其中有什么说法吗?
瞧出他的疑惑,唐究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学说假设,因为同卵双生子由一个受精卵发育而来,所以他们的精神力天生相互纠缠。”
“我们发现,当双子的一方还存活时,死去的另一方精神力不会逸散,而是会回归同胞身边。这样一来,鸠人得到的记忆就会缺失最重要的部分,而它们的攫取本就是碎片化、不连贯的,往往也发现不了问题。”
“于是……”
唐究双手交叉,握紧,眼皮垂了下去,“治吟假装成治珩,做了一个局,故意前去送死。”
“为的就是让那些家伙发现契约消失,从而相信……相信我已经死了。”
他深吸口气:
“只有我死了,它们才会放心,放弃追杀。毕竟一只并不通晓科技的兽人困在这里,根本翻不起风浪,而把失去兄弟的玉脊雪原狼逼得太紧,并不是什么好事。”
“就这样,他的牺牲,让芬里尔迎来了长达百年的喘息余地,也让我顺理成章地躲了起来,假装真的死去。”
“——这些,都是发生在我们刚来到K-210星时发生的事情。”
唐究再度看向成六:
“所以你才会觉得,芬里尔是治珩一个人拉起来的组织。因为后来,只有治珩还能出面。”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黑狼已经完全懵逼了。
“玉脊雪原狼?祁哥难道不是白狼种吗?”
他有些眩晕,虽然芬里尔打着神话巨狼的旗号,自封为下水道的兽人之王,可他真没想过自家大哥是货真价实的王族啊!
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到底是什么?
记忆?夺舍?鸠人?契约?追杀?
他怎么一个词都听不懂?
“你说的都是真的?”成六不可置信地看着唐究,“你和祁哥、祁哥们,都是外来者?为什么玉脊雪原狼会出现在联邦?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唐究说:
“契约典仪过后,我与治珩、治吟一起前来K-210星,寻找消灭鸠人的办法。却没想到,早在一百多年前,这里就已经被雀巢占据了,与联邦完全失联。”
“你在说什么?雀巢是什么东西?”成六眉头皱的想打结,“这颗星球的统治者不就是你们人类的联邦吗?”
“是这样吗?”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温子曳。
“我理解兽人的仇恨,毕竟谁也不想被当作畜生圈养,但……人类的处境,与你们难道有很大差别吗?”
“每年两次,哦,现在是三次了。”他语调微冷,“人类的精神力与大脑息息相关,是非常脆弱的东西。政府却不顾怨声载道,强行征收。”
“多少人类因此精神力崩溃,变得痴傻,甚至由于衰竭死去?多少人类无法忍受,愤而逃离,看看下水道里与兽人数量平分秋色的那些家伙们不就清楚了吗?”
说着,温子曳屈指敲了敲桌面:
“养殖场、收容所,养殖、征收。”
“本质上,都是一回事。所以,真正的受益者是谁呢?”
他循循善诱的语气引导了成六,兽人下意识问:“是谁?”
“当然是这颗星球真正的掌权者。”温子曳淡淡说,“那就是我们口中的雀巢。”
“它是一个由名叫‘鸠人’的生物建立的组织,在联邦兴风作浪多年,是你们兽人、我们人类,共同的敌人。”
不得不说,这名青年虽只是温温柔柔、客客气气地陈述事实,却莫名让人信服。
成六心里已经信了一大半,可仍然有些难以接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祁哥从没跟我说过……?”
“因为鸠人可以伪装成兽人进行活动。”
唐究沉声,“你可以试想一下:一天,你出门行动,被鸠人发现,它们吃了你。于是它们从此获得了你的基因、记忆与精神力波,可以变成你的模样,使用你的身体回到芬里尔,而旁人对此一无所知。”
成六毛骨悚然地咽了口唾沫。
“芬里尔是纯粹的兽人组织,”唐究轻声,“这也代表极易混入雀巢的间谍。”
“没有人可以信任,包括现在,在我们眼前的你。”
“我没被替换!”成六立刻强调。
唐究没有与他争辩,而是叹了口气:“你以为,治珩为什么会躺在那里?”
成六一顿:“难不成……”
“这颗星球的掌权者一直十分忌惮治珩,当初,芬里尔到处都是它安插的棋子。这样一来,我的存在随时都有可能暴露,毕竟我还活着,还需要吃饭喝水、进行实验。”
唐究摇摇头,眸光晦暗,“那天,他学着他弟弟自投罗网,好险没直接死在议政局。好不容易活着逃回来,也身受重伤,中了难以代谢的毒——他故意中的毒。”
“这颗星球没有治疗他的手段,我只能制造一些生物毒素以毒攻毒。但他的身体仍然顷刻衰败下去……二十年前,你也看在眼里。”
“当时一直有传言,说政府要来下水道进行大清扫,大家都很恐慌……”
成六喃喃道,“祁哥单枪匹马去了议政局,回来后就宣布让我代理管辖芬里尔,说他受了重伤,已经被废了……原来,竟然是这样……”
“因为只有这样,那家伙才会放过芬里尔,默许下水道的存在。”
唐究冷声,“治珩废了,我和治吟死了,这颗星球再也没有知晓真相、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人,它当然可以高枕无忧。”
“……那毒还是太烈了。”他的语气忽然又跌落下去,“尽管我想尽办法,他还是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从那时候起,他开始穿上黑袍,佝偻下腰背,哑声说话,谎称自己外貌受创,不能见人。其实……”
“其实是为了方便你假扮他。”
温子曳神色复杂,“祁治珩一旦死了,鸠人肯定不会放过他的尸体,S级兽人,可遇而不可求。”
“到时候,他们就会发现你们之间的契约,知道你还没死,让一切全都白费。”
“是。”唐究说,嗓音有一丝颤抖,“再后来,大概是十年前……他终于不能保持清醒。于是我披上那件黑袍,从此成为了芬里尔的首领。”
三人一起来到这颗星球,三人一起建立这个组织。
到最后,还清醒地活着的……却只剩他一个了。
第155章 多位面 就让我们大闹一场。
一个脆弱的人类, 呆在全是兽人的地方,独自兢兢业业生活了十年。
尽管这十年里他鲜少出现在人前,但能隐瞒得滴水不漏,可见花费了多少心血, 又具备怎样惊人的缜密和胆识才能做到?
成六心里早已惊涛骇浪, 短短时间内, 他的世界观都像被打碎重塑了一遍。
他知道祁治珩曾独自去过议政局, 花费代价保住了下水道和芬里尔, 却不清楚对方的牺牲竟然大到这种程度。
更没想到以为居心叵测的唐究, 竟然也是他们的恩人;恨了这么久人类政府,到最后,他们原来是被第三方耍的团团转。
他情绪复杂地看着唐究,一腔苦水荡为愤恨,不甘心地咬着牙:“所谓的‘鸠人’就这么厉害, 一点对付的办法都没有?”
“……有。”
唐究闭上眼,轻轻咳嗽。
这个答案出乎成六预料, 他顿时振奋地瞪大眼:“是什么?”
“契约,”唐究睁眸, 静静看向温子曳,“和能源结晶。”
温子曳眼中划过了然,他的推测相差无几。
唐究对他的平静有些意外:“你……早知道?”
温子曳说:“有点猜想,也是阴差阳错, 遇见了个莽撞的鸠人。”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感谢当初那个占据了京九身份的家伙了。
要不是它贪图祁绚的等级, 贸然动手,还轻率大意地主动暴露弱点,后来对付雀巢绝无可能像现在一样顺利。
譬如唐究, 同样是契约了玉脊雪原狼的S级精神力的持有者,不也被逼得走投无路、东躲西藏吗?
“原来如此。”唐究点点头,不免惆怅,“你比我运气好,我也是最近几年才弄清楚。它们模拟出的精神力波与能源结晶的结构很相似,只有用人类和兽人共振后激发的能源才能摧毁。”
“要是当初我就知道这些……治珩和治吟也不会……”
低声呢喃戛然而止,他没有说下去,只抿了抿唇。
但温子曳明白唐究心里很不好受。
这并非嫉妒,而是明明对付敌方的武器就抓在手里,却不知道使用;等知道时,已经什么都晚了。个中落差,简直命运弄人。
见他们没人再说话,空气一时沉默,成六问:
“所以契约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源结晶我倒是听说过,是被执法队严查的那种矿物吧,以前当成能源使用过,但因为对环境极其有害,所以取缔很久了……”
“对环境有害?”
余其承无语,“能源结晶可是目前最清洁的能源之一,就是因为有它存在,联邦的科技才会进入爆发式的增长阶段,普及开来。”
“所以这也是鸠人泼的脏水?”成六皱眉。
“越是畏惧什么,越要强调什么。”唐究回过神,淡淡道,“治珩中毒以后,那家伙以为高枕无忧,动作就明显起来。接二连三颁布的政令,都是为了确保这颗星球无法产生威胁自己的存在。”
以联邦的名义横行霸道,让兽人仇恨人类;又给普通民众灌输理念,让人类妖魔化兽人。
误会与隔阂日渐加深,哪怕是在下水道这种混乱地方也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之间完全失去信任,又不像中央星有条件进行培养,谈何契约?
唐究叹了口气:
“我一直要求芬里尔成员不准伤害普通人,可惜收效甚微。仇怨、报复、恶性循环……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大势所趋,谁也无法阻止。”
“就这样,能源结晶矿全部被封,科技禁止流通,不听话的刺头和有学识的全部用莫须有的罪名关进收容所、抽干精神力,筛选外界传入的消息,潜移默化改变着民众的认知……”
一百年前他来到这里时,情况还未恶化到如今的地步。
可现在,连契约和能源结晶,知道的人都寥寥无几了。
“人类先是被夺走反抗的能力,接着被夺走反抗的意识。”
“而兽人不断地被捉入养殖场,一点点失去自己的生存空间。”
久而久之,居住在这里的人完全麻木。
不是习以为常的麻木,而是从不知晓还有其它选择的麻木。
“下水道不过是对方故意留下的‘喘息之地’,把不安定因素聚集在一起,就只剩乖巧的小羊羔了。等驯化得差不多,再一口气消灭这里,或者干脆等时间再长一些,等旧人死、新人生……”
“想象一下吧。”
在成六毛骨悚然的眼神里,唐究轻声描述:
“当所有兽人都是在养殖场中出生,从小接受里面的规矩,不知道他们原先是自由自在、像人一样生活在外面的。就这样,一代一代……迟早有一天,会变成真正的牲畜。”
唐究一字一顿:“这就是雀巢的圈养计划。”
“K-210星不过是个试行点,是鸠人暂时的温床。”
“它们真正的目标,是把全联邦、全北星域,都变成这副模样,把这个位面彻底变成他们的能量站。”
听到这里,余其承都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满心后怕。
温子曳则注意到他特别的说辞:“位面?”
宇宙是多元的,许多年前就有科学家提出过:同一维度或许存在着许多不同的位面。
各个位面诞生了不同的生命形式,理论上,可能会由于某个契机产生重叠。
兽人的出现证明了这一猜想。
在很久以前的人类历史上,其中并不存在兽人这类生物。
但,伴随着能源结晶的发掘、科技的诞生,它们就像对应纠缠的量子一样,忽然在许多地方发现了踪迹。
起初,由于双方体能上的绝对差距,人类处于下风,艰难地渡过了漫长时间;直到科技文明的兴起,情况才逐渐变好,双方慢慢有了平起平坐的地位。
也是在天秤平衡的那段时间里,人们发现了契约。
这种基于精神力的联系十分奇妙,印证了人类与兽人一体双生的学术猜想。
长于武力的兽人向人类献出宝贵的性命,长于智力的人类向兽人敞开复杂的心怀。
——如今“不公平”的契约,曾被认为是最为公平的交换。
双方关系最好的时期,“人与兽人相互契约才是完整的个体”,这种言论一度成为主流。
只是后来,随着科技的进一步发展,人类也拥有了自保的强大手段。
粒子装甲可以守护他们脆弱的身体,层出不穷的武装能轻易杀死同等级的兽人。
于是风向再一次变化,战争重启,分分合合、合合分分。
最终,势弱的兽人退至荒芜的北星域,偏安一隅;而人类联邦得到充沛资源,开启了爆炸性的发展。
那些与兽人藕断丝连的历史先不谈,重要的是“位面”学说。
温子曳问:“鸠人是其它位面的生物?”
“十有八九,它们的生命形式太特别了,很可能本身就不存在实体,并非碳基生命。”唐究肃穆道,“而且,我猜测,目前能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些鸠人,只不过是先行的哨兵而已。”
“什么?”余其承失声。
就这么点,已经在联邦和北星域兴风作浪,要是能大规模入侵,那还得了?
“暂时还不用太担心,宇宙屏障没有那么容易被打破。”
唐究瞧出他的慌张,宽慰一句,话锋却又一转,“但,它们正在寻找打破屏障的办法,让两个位面重叠。毕竟只靠那点人,根本不可能圈养得了整个位面。”
余其承紧张兮兮地问:“那它们找到了吗?”
“似乎……有眉目了。”唐究迟疑地给出一个坏消息。
“是什么?”
“这个我不太清楚,貌似与联邦、与北星域三大帝国的机密有关,所以它们才想方设法地颠覆政权。”
温子曳一顿,几乎立即想到了祁绚。
戴安王妃不惜一切送他离开,雀巢又对他穷追不舍,认为“东西”就藏在他身上。
原来如此。
一切都能串起来了。
他的契约兽,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委以了不得的重任……加诸在这位小王子肩头的期望,比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这让温子曳既情不自禁地为祁绚骄傲,又有点烦躁。
“这就是你不肯同意攻打养殖场的原因吗?”
旁听半晌的成六语气沉重。
他听不太懂三人交谈的内容,这更令他意识到,唐究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芬里尔反击的底气在于这么多年下水道的顺风顺水,如果连这都是对方故意为之的话,那的确不是他们可以对付的怪物。
“无所谓的送死,只是其一。”
唐究的嗓音略带喑哑:“现在管辖着这颗星球的鸠人好逸恶劳、贪图享乐,不去招惹它,它一般不会主动出手,但养殖场是它们的根基,并不容许有人冒犯。万一这么做了,它记起治珩现在已成强弩之末,一时兴起过来抓人,那就什么都白费了。”
“在能将这些消息带回联邦的人过来之前,我不能冒半分险……不过。”
他看向温子曳和余其承,疲倦的面容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我要等的人已经等到了。”
男人站起身,温子曳一怔,还未来得及阻止,他就结结实实朝这边鞠了一躬。
“温家少爷、余家少爷,拜托你们……千万要安然无恙地回到联邦。”
“唐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温子曳上前扶住他,“我们当然会回去,也会把你、把祁先生一起带回去。”
“我们……”
唐究微微苦笑,他并不抱什么希望,“我们已经这样了,只会成为拖累。回不回得去,倒也……”
“可还有人在外面等你。”
温子曳打断他,直视他的眼睛,“唐校长——你的父亲,来之前,他拜托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父亲……”
“而且,”温子曳笑了笑,“联邦的医疗水平发展很快,祁先生这个状态,未必不能救活。”
唐究眼睛缓缓亮起,又黯淡下去。
“今晚的阵仗太大,芬里尔里一定还有雀巢的人。”他苦笑道,“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知道我还活着,是绝对不可能放我走的。与其连累你们,不如把我当成诱饵——”
“为什么要这么被动?”
温子曳却仿佛诧异,“当年追杀你们的那群鸠人,现在只剩一只留在K-210星不是吗?即使加上跟着我们一起来的那位,也不过两只,完全对付得了。”
“你们打算和它们直接对上?”
唐究有些急眼,“不行,这太危险了!我说过,只有共振态下激发的晶能才能真正消灭鸠人,否则就能无限复生……”
“那就让它们彻底去死。”
温子曳神色平静,“晶能、武装、契约兽,我们都有。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
“可是,”唐究疑惑,“你们的契约兽……在哪里?”
“谁知道呢,也许被关进养殖场里了。”
温子曳歪了歪脑袋,“只要动静够大,他们很快就能找过来。哦对。”
他似乎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
“我家契约兽,还是你家契约兽的侄子呢。等回去,叔侄俩得好好叙叙旧。”
说完,温子曳也不管呆若木鸡的唐究心底遭受了多大的冲击,转头望向成六。
“芬里尔的袭击没必要取消。”他眉梢微挑,“不是说了?何时交易行会送一批武器过来,协助你们的行动。”
大少爷微微一笑,带着几分难得的轻狂:
“就让我们……大闹一场好了。”
第156章 狩猎赛 欲来。
“唐究?!”
议政局顶层, 传来稀里哗啦的碎响。
六号豁然站起,瞪视对面的兽人,“他真是这么说的?这些年,芬里尔的首领其实是唐究?”
“是的……代理首领气疯了, 要求封巷, 亲自领人去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