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那你呢!”许忱质问,“你打算怎么办?你现在夹在雀巢与联邦之间,谁会顾惜你的死活?最后,即使你的愿望能够实现,你能完好无损地活下来吗?”
萧春昱面无表情:“我?……那不重要。”
尊严、自我、人生,这些东西早就被践踏得一文不值。
他存活的所有意义,只是为了终结这可悲的一切。
所以——
要聪明,但不能太聪明。
要优秀,但不能最优秀。
心思不能深沉,脾气藏不住一点,看上去好拿捏。
闹出笑料,因为没有谁会对一个丑角投入太多关注和警惕……
按照敌人的脾气一点点将自己重塑,变得无害、愚钝、谄媚,看起来毫无威胁,再不断地试探底线,暗中运作。
他怎么样,会落得什么下场,根本不重要。
“不重要……是啊,对你来说不重要,我早知道会是这么个回答。”
许忱深吸口气,胸脯一阵剧烈起伏。
她笑了笑,寸步不让地抬眼,“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既然你眼中只有那一个目标,连自己都不在乎,又何必在乎我在哪里、是死是活?”她说,“我和你一样,正为了我想要的东西而不惜一切。”
萧春昱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淡定的许忱忽然咄咄逼人了起来,他死死拧眉:
“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离开得太久了,苏裘会怀疑的。”许忱避而不答,“回去吧。”
“……”
萧春昱盯了她片刻:“许忱,你最好别坏我的事。否则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许忱微微一笑,向门外比了个手势:“请。”
萧春昱冷眼剜着她,转过身,大步离开。
走到门边,却鬼使神差地停了一下,手搭在门把上,一瞬迟疑。
就在这犹豫的一瞬间,背后有人重重地抱住了他。
“小春哥哥,”许忱闭着眼,小声说,“你救过我一命。”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空空如也地死去。”
……
“小春哥哥,你好奇怪。”
夜幕中的郊外山坡坑坑洼洼,露水寒凉,少年的脊背却稳且暖。
女孩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趴在少年背上,困倦又安心地嘟嘟嚷嚷。
“什么奇怪。”明明是疑问句,说得却毫无波澜。
“你看起来……”女孩努力思索着形容词,“空空的。”
“空空的……”少年嗤之以鼻,“你当我是什么东西?泥塑的吗?”
“我只是这么感觉,你别生气呀……”
“我没生气。”少年说,沉默片刻,又垂下眼,“要是真空空的,那倒好了。”
“为什么?怎么好了?”
“因为我只有变得空空的,把自己丢掉,才能做好该做的事情。”
“什么事情一定要把自己丢掉?”女孩摇头,死死扒拉他的脖子,“不行,小春哥哥,你别不要自己!”
少年被她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寒声威胁:
“再乱动,我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女孩虽然不怕,但还是乖乖地安分下去。隔一会儿,又小大人似的摸摸少年的发顶:“小春哥哥。”
“做什么。”
“你要是不得不把自己丢掉的话。”她细声细气,豪言壮志,“就由我来替你保管吧!”
“……”少年步伐停了一下,“你?”
“谢谢你今天晚上救了我,还送我回家。”女孩说,“我会报答你的。”
少年顿了顿:“原来那时候你醒着……”
“我当然醒着,那么痛,根本睡不着。”女孩撇撇嘴,想起刚才遭遇的危险,仍心有余悸。
许家千娇万宠的大小姐,精神力天生A级,机敏聪慧,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从出生起,许忱就被当作继承人培养,作为家族表率,一言一行都受到严苛训诫,没有分毫自由。
可偏偏,她被娇惯出的性格,又分外的强势、自我,反骨隐藏在看似乖巧的表面下,随时蠢蠢欲动。
许忱曾以为她想做什么都可以,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直到那天,她发现许多人正因精神力受损而痛苦,联邦对于此类情况的研究十分不足,于是人生第一次,萌生出了明确的目标——她跑去和爷爷、和爸爸、和妈妈宣布,她未来想要成为一名精神力治疗领域的研究员。
然后,她得到的不是夸赞和鼓励,而是,“啪”。
三次对话,三个巴掌。
慈祥的爷爷、温柔的父亲、和善的母亲,扇懵了她的理想,也扇碎了她自以为是的张狂。
他们说:小忱,你以后会成为许家的家主,带领许家、带领左.派、带领联邦,走向繁荣。
这才是你应当去做的,应当引以为豪的目标,而不是当什么没志气的研究员。
许忱不服。
凭什么她要听他们的?凭什么她想做的事情就是渺小的、他们口中说的事情就是伟大的?究竟是谁给予了这些三六九等的定义?
一怒之下,她决定离家出走,用最幼稚的办法施行这个年龄最大的报复。
然后,就像她和温子曳说的那个故事一样。
她误打误撞闯进了雀巢的领地,被兽人扑倒,她立刻启动粒子装甲意图保护自己,却发现精神力源源不断地被抽走。
大脑传来剧烈的疼痛,令她差点昏厥过去,然而许忱偏不肯就这么失去意识,强撑着神志装死,企图趁对方大意,找到逃走的空隙。
很遗憾,兽人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时,一道声音拯救了她,少年拨开灌木丛,脸色大变地喝道:
“八号,你疯了吗?你想杀死她?你知道她是谁吗?快住手!”
那兽人餍足地抹了抹嘴角,就像刚饱餐一顿,轻蔑地掐住跑过来拉他手臂的少年:“萧家的小子,我是不是给你脸了?别以为二号选择了你,你就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咳咳……”少年被卡着脖子按在许忱身边,许忱瞧瞧眯开眼缝偷看,正对上一双盛满狠倔的眼睛。
“你……杀了我……也没用……”少年断断续续地说,“她是许家的……大小姐……想暴露就……继续……”
兽人冷哼一声,终于大发慈悲地抽回手,似乎确实有所忌惮。
“可她已经到这儿来了,还被我抽走了精神力,事情已经成这样,怎么办?”
“她年纪还小,记不清事的。”少年垂着头,坐起身来,“你去把这边的东西收拾一下,今晚就换个地方。至于她,我会负责处理。”
“你在命令我?”兽人被他的口吻惹怒了。
“不……”少年揉着脖子的动作停止了,他咳嗽着,比刚刚被掐住脖子时更艰难、更虚弱地说,“是在请求您,八号……大人。”
许忱看到他放在草地上的拳头攥紧了,隐约发抖。
她知道,这叫作“耻辱”。
“这还差不多。”兽人这才傲慢地转过身,挥了挥手,“把她安顿好,要是回头出了什么事,唯你是问!”
“是……您请放心。”
世界安静下去,许忱模糊瞧见少年朝自己走来,月光映入他的眼睛,照不亮其中的灰暗。她赶忙闭上眼,假装昏迷,不知不觉竟真的睡了过去。
醒来后已是半夜,少年谎称什么也不知道,只说会把她带回家。
她便装出害怕的样子,乖乖顺从,心里的好奇却愈演愈烈。
这个人跟她好像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明明很有个性和骨气,也很有自我的主张,可居然希望把它们丢掉。
但许忱很喜欢他原本的那双眼睛,她希望将它们留下来。
第147章 我帮你 噩梦中的邂逅。
天上飘来一朵乌云, 遮蔽了月亮皎洁的光。
少年半边脸颊淹没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对于这位“柔弱”大小姐逐渐暴露的本性,他稍有意外,但并不慌乱, 只侧过头, 对上一双没有分毫惧怕的眼睛。
“你既然醒着, 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似乎不在乎自己屈辱的一面也映入这双眸中, 他平静地说, “不过, 建议你最好忘记今晚看见的事情,像个普通女孩那样哭哭啼啼地回家里去,睡一觉,就当了做个噩梦。”
他慎重的告诫令许忱嗅到一丝不妙的氛围,尽管年纪尚小, 但她明白这回遭遇的事情有多不同寻常。
“那不是简单的兽人,对吗?”许忱好奇地问, 她的脑袋还隐约抽痛,“他能轻易突破粒子装甲, 对我的精神力发起攻击……我从来没有听过类似的事情。”
少年冷漠地说:“知道的越多,越对你没好处。”
“但我想知道。”许忱说,“在中央星,居然有兽人敢这样对萧家的少爷说话?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知道我是谁?”
少年眼底的乌云又增添一朵。
“那只兽人叫你‘萧家的小子’, 中央星应该没有第二个萧家吧。我见过萧叔叔,你跟他长得有点像, 年龄也能对上。况且……”
女孩伏下身子,抱紧他的脖颈,凑近耳畔小声, “你都把名字告诉我了呀,小春,萧春昱。”
缺少“哥哥”的后缀,这个称呼听起来有些轻佻。
萧春昱望见她眼底一掠而过的狡黠,忽然罕见地弯了下嘴角。
“不愧是许家被誉为天才的大小姐,许忱,你比我想象中更聪明。”
他用嘲弄的语气夸赞着,波澜不兴的眼神涌现出某种恶劣,“你这么聪明,知道自己已经毁了吗?”
“嗯?”许忱不解,泄出疑惑鼻音。
萧春昱问:“是不是觉得头很痛?怎么都提不起精神,还很想睡觉?”
不用回答,光是听她那副没来由困恹恹的腔调,他心里就有数。
“听说你的精神力天生就是A级。”
说到一半,萧春昱故作讥讽的声音忽而低下去,“……真让人遗憾。”
“你是说,我的精神力被毁了吗?”许忱听懂了,“就因为那家伙的攻击?那么短的时间里?会怎么样?”
“轻则空洞,重则崩溃。运气再不好点,患上衰竭症也是有可能的。”
“哦。”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的镇定令萧春昱有些挫败,他不死心地问:“你知道这几个词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许忱咯咯笑了,“我将来可是想当精神力治疗领域的研究员的,这些病症都是最基础的东西呀。”
“你想当研究员?”
“嗯……”说起这个,许忱就想到自己挨的那三巴掌,叹了口气,这还是从小到大她挨的第一顿打。
“小春哥哥,”她将下巴支在萧春昱肩头,颇为失落,“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怪没出息的?”
“什么叫没出息?”萧春昱反问,“你该不会觉得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吧?”
许忱没想到会得到这种答案,怔怔地眨了一下眼睛。
萧春昱啧了声,不情不愿地开口:“我的……大哥,萧青云。”
许忱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这个人的资料。
萧家大少爷,萧青云,照年纪算大不了萧春昱几岁,却和拥有A级精神力的二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有可怜巴巴的D级。不夸张地讲,萧家随便牵条狗——找个犬系兽人出来,都比他强。
天生站在权势的顶峰,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这位大少爷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放纵:中央星那一圈纨绔里,他是顶流。
像许忱这样被当成核心精英培养的孩子,萧青云的事迹都是长辈当作反面案例拿出来告诫的。
但萧春昱这时候提到他,是什么意思?
“你大哥他怎么了?”见迟迟没有下文,许忱忍不住追问。
萧春昱垂下脸:“他的精神力曾经崩溃过。”
月光铺就的银白小道坑坑洼洼,少年背着小女孩慢慢往山下走,只有一路上被踹开的碎石块知晓那冷淡语气下藏匿的烦躁。
“A+的精神力,比你、比我,更厉害的天才。如果没有意外,他应该和温家那个远近闻名的少爷并名。”
“可现在,无论谁提到他,都只会不屑地说一句‘废物’。”
“发生了什么?”许忱小声问。
萧春昱面上飘过一缕阴翳:“……和今晚的你,一样的事情。”
“也是那只兽人?”
“不,是另外一只——但也没差。”
先前提过的疑问再次浮现,许忱眉心紧蹙:“它、它们,究竟是什么?精神力是人类和兽人大脑里最精密、也最神秘的东西,到现在联邦相关的研究还进展迟缓,它们到底怎么做到的?”
萧春昱没有回答,而是将话题绕了回去:
“你还觉得这是没出息的一件事吗?”
“如果你真能做到,你就能挽救我大哥的一辈子,就能替联邦挽回一个未来的S级精神力持有者,就能让那些因过度使用精神力而沦为残障的士兵重回巅峰、让因精神力受伤而陷入沉眠的民众苏醒过来,与家人团聚……”
“从来没有高等精神力的人才去研究怎么治疗精神力受损的疾病,因为需求量实在太少。那种人才,要么从政、要么从商,想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想拥有挥霍不尽的财富。而放眼联邦,不幸的人只不过是很小一部分群体。”
“可要是你做到了,你就切切实实普度了千万人的苦难。”
“也许庞大的宇宙、漫长的历史中,这的确微不足道。但绝不会是什么‘没出息’的理想,就我来说,我觉得……”
萧春昱停顿一下,似乎在思索合适的形容词。
最后,他轻轻吐出三个字:“很伟大。”
再平铺直叙不过的语气,却令许忱浑身的血液都在徜徉,沸腾。
就是这个,她甚至有点想哭,原来想做的事被认可和肯定,是这么一种感觉。
“小春哥哥……”她搂紧萧春昱的脖子,喃喃,“我明白了,我是不会放弃的。”
萧春昱不太自在地偏过脸:“你先担心自己的精神力会不会崩溃再说大话吧。”
“就算崩溃了,掉到C级甚至是D级也没关系。我也不会放弃。”
许忱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无论我的努力对整体来说有没有意义,至少对我来说是有意义的。我只有这么一辈子,我要自己去选择怎么度过。”
仿佛被她语气中的坚定刺伤,萧春昱神情再次变得阴郁。
他不轻不重地嘲了一句:“你才多大,就谈一辈子了。”
“你没有想过吗?”
女孩天真又成熟的发问,令少年不由迷茫。
但迷茫不过刹那,很快,他眼中也浮现出与许忱类似的笃定:
“没有,我不需要。我的一辈子,早就没有选择了。”
许忱问:“是因为那些坏家伙们?”
“嗯。”
“不能向别人求助吗?联邦没有人能对付他们吗?”
“那样是不行的。”萧春昱垂眼,“一旦暴露,萧家顷刻间就会不复存在。”
“我不是个好东西,没有舍己为人的想法。在家人和不认识的人之间,毋庸置疑,我会选择前者,哪怕我知道未来它们还会害死许多人……”
许忱打断他:“如果说出去,就能解决吗?”
“大概……”萧春昱犹豫一下,“不能吧。”
“那你为什么要羞愧?”
许忱理所当然地说,“既然不能解决,那说出去只是在害死自己的家人吧,与英勇就义、舍己为人无关,只是毫无意义的牺牲而已。”
“而且,小春哥哥。”她安慰,“自私一点不是错。”
“自私,不是错……”
萧春昱重复着,“自私不是错……?”
“我知道萧家是军阀世家,每一任萧家家主都是凭军功上位,历史上,为保护联邦和民众战死的也不在少数,所以也赢得了无数尊崇与支持。”
许忱振振有词:
“可就是因为很少有人能做到,大家才会尊敬呀。普通人都是利己的、自私的,如果这算错误,宇宙又有几个‘正确’的人?”
“……你这是诡辩。”
萧春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差点被一个小女孩绕进去了,“照你这么说,那些损人利己的家伙、那些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家伙,都是对的?”
“除了错,就是对吗?自私就等于主动伤害别人吗?不是这样的吧?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来不及顾惜,又怎么能指责他不去顾惜别人呢?”
萧春昱被她连连问得哑口无言,眼睑微微抽搐。
多可怜啊,小春哥哥。
许忱心想。
在其它微妙的感情诞生前,她最先感受到了怜悯。
她不禁问:“这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话,为什么要告诉我?”
“为什么……”萧春昱沉默,半晌才喃喃,“我也不知道。”
“我的确和你说的太多了,”他半是认真半是故意要挟,“在这里趁机把你解决掉,应该更加稳妥吧。”
“你不会的。”许忱不惧反笑,亲昵地搂住他,“小春哥哥……”
“要是没有人可以求助,就由我来帮你吧?”
“你?”
“对呀,我都知道这么多了,不能杀,就榨干我的价值。怎么样?”
萧春昱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她。
“不怎么样。”
他迅速否定,将女孩放到地上,往前轻轻推了一把:
“行了,别胡说八道。快到了,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
许忱一抬头,看到灯火就在不远处,熟悉的城市轮廓在光芒中展开,哨岗的警卫打着呵欠,一切宁静而祥和。
她转过头,打量着阴影中孑然一身的少年,他们像并不存在于同一个世界里。
这趟奇妙的离家出走,似乎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她马上就要醒了,但有人还困在噩梦里。
“小春哥哥。”
她往萧春昱的方向走了两步,扯住少年的衣袖,仰起头,“你不需要我吗?”
“我不笨,家世好,对你也算知根知底。”她像个循循善诱的推销员,竭力称赞着自己的好处,“一个人总是不行的,我会成为你最好的同盟,能帮你做很多事。如果你把自己丢掉了,我还会帮你保管好。”
“所以,小春哥哥。”
许忱再问一遍,脸颊沐浴着雪白的月光,“你真的,不需要我吗?”
“……”
这一次,萧春昱没有立刻拒绝。
一桩心照不宣的【交易】就此开始了。
回到许家后,许忱很快确诊了精神力空洞症,天之骄女一朝沦为废人。
她顺势低调下去,一边学习精神力方面的知识,一边暗中把持家务,打理着许家的基业,并不时和萧春昱暗通曲款,给予他隐秘的帮助。
没有人知道,表面是政敌的萧、许两家,二少爷和大小姐从小相识,相互牵连了许多年。
然后,突然有一天——
萧春昱找到许忱,冷漠地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要联系我。”
“……你说谎。”
“我很好奇你的自信从何而来。你很聪明,但你的心思用不对地方,总是做些多余的事情。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害死我。”
“什么叫多余的心思?”许忱说,“小春哥哥,有些东西是不能抛弃的。”
“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是不能抛弃的,”萧春昱冷漠摇头,“只要能结束这错误的一切,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我早就做好了所有准备。”
“就这样,我不会再见你。”
“……我不需要你了。”
她的小春哥哥,似乎真的决定完全把自己丢掉了。
但没关系,因为她很擅长抓住她渴望的东西。
无论是想做的事……还是喜欢的人。
第148章 芬里尔 神话巨狼。
冷风凛冽的凌晨, 伸手不见五指。
太阳升起得越来越晚,昼短夜长,气温愈发森寒,在外呵一口气就会变成扑面冰花。
这样极端的天气里, 大多数人家已经关紧门窗, 燃好地炉, 抱着屯好的粮食准备过冬了。哪怕是一向混乱的下水道, 也看不到几个人影。
黑暗、低温、饥饿……寒潮降临时, 有太多致命要素。
就算不得不出门, 也不会选择在早晨或者夜晚,正午才是最好的时候。
然而眼下,本该寂静的街道却被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打破。
“我说二哥,你真没带错路吗?我怎么感觉这里刚刚走过了?”
身材消瘦的少年嘟嚷着,把脸往厚实的衣领里缩了缩。他身边背了个长条包裹、一脸凶厉的高壮少年则摇摇头:
“应该不会吧, 二哥记路一向厉害,还从没搞错过。”
“事无绝对, 万一就是这次出错了呢?”少年说着,瞥见最前边领路的二哥一脸沉郁, 连忙找补,“当然,二哥的能力毋庸置疑,我只是有种感觉!感觉!”
“小五的直觉一直很灵验。”负责殿后的少年走上前来, 环视一圈,皱了皱眉, “刚才应该留点记号在周围的。”
“抱歉。”狐狸眼少年转过头,眉头直打结,“我上回来时这条路明明不是这样……”
“不是你的错。”老大摇头。
下水道的区域十分庞大, 由无数个胡同组成。胡同两两之间还可能被暗巷相连,构成了如蛛网般错综复杂的路线。
一场口角就会让一处巷口坍塌,一次贸易就能开辟出崭新的过道,岔路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变化。就算是从小在这里长大、方向感极好的老手,也不敢说能百分百摸清附近的地形。
他沉吟一会儿,很快有了决断:“芬里尔的据点在北边,大致保证向北前进就好。”
“话说……我可以问一句么?”
一个脑袋从高壮少年背后的包裹内探出来,竟是个样貌英俊的青年——这行人,正是余其承和他遇见的那四名兽人少年。
“怎么了?”老大转过头。
吃了余其承赠予的营养液后,四人对待他的态度好了不少,走也没忘记把他带上,也算不打不相识。
余其承问:
“你们要去投奔的那个【芬里尔】,不是这边专门的兽人组织吗?带我一起去真没问题?”
“下水道的北半边本来就是兽人活动的主要区域,你一个人类单独呆在这儿,很危险。就算你和寻常人不一样,有那些稀奇古怪的自保能力,也不太合适。”
老二解释完,轻哼一声,“再说,带上你还不用太担心食物的问题,顺手的事。”
“哎呀,二哥,这种时候就不要傲娇了嘛。”
小五笑嘻嘻地给他拆台,“余大哥,你不是说你跟你的同伴们失散了么?如果他们和你一样掉到下水道来,至少你那位兽人恋人,很有可能被芬里尔收编。去那找找总归是个办法。”
“就算找不到,只要你付得起代价,可以在芬里尔发布委托书。他们的势力算数一数二了,多少会有点消息。”
老大补充道,“不过芬里尔不接纳人类,有什么问题交给我们代理就好,也算食物的报酬。”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们。”余其承感动地露出一个笑容。
“也不是特意为了你。”老二嘀咕着扭过头,“我们以前就萌生过投靠芬里尔的想法,只是一直迟疑。”
“那种大型组织虽说有保障,但缺乏自由,需要听从上头的命令,遇到危险也不能自行逃走。我们从小野惯了,习惯有事情兄弟几个自行商量,就当了‘散户’……”
“那现在为什么突然决定去了?”
余其承问,他还没自恋到以为这种重大决定是因为他。
“之前我跟你讲过,小四被执法队的人抓走了,关进了养殖场。”
叹了口气,老大皱着眉说,“我们想救他出来,可单单靠我们这几个人,无疑是天方夜谭。”
“但最近,有消息说,芬里尔打算向外界反击,劫掠养殖场,救出那些被关押豢养的同胞们……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余其承点点头。
“芬里尔吗……这名字还真合适。”
“为什么这么说?”小五好奇。
“芬里尔是北欧神话里巨狼的名字。”
余其承虽然平时表现得不学无术,但好歹也是世家少爷,比这帮偏远星球的小崽子们知识面广阔多了,“你们兽人不就有一位狼王吗?”
“神话里的巨狼……狼王……”同为狼属的老二感触极深,“是在暗喻银月帝国的玉脊雪原狼吗?的确是个好名字。”
一提到玉脊雪原狼,余其承就不禁想到祁绚。
也不知道他和小曳怎么样了……
反正应该不会比他更倒霉,一醒来就被捆在架子上差点被烤吧。
想到这儿,他自己先乐了,被老四一巴掌按了下去。
“别乱动,”兽人瓮声瓮气,“我们要继续赶路了。”
余其承赶忙缩回脑袋,重新在裹袋里趴好。
骤然加快的速度使发梢灌入两旁冷风,远不比平日蓝行带他前进时的凌厉。明明被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连脸都可以不露,他却觉得还是青血蛇纤瘦冰凉的脊背更令人安心。
他手心紧攥成拳,放在胸口,沉默地听着咚咚的心跳。
芬里尔……
那里会有阿行他们的踪影吗?
*
“芬里尔?北欧神话的巨狼么……有意思的名字。”
宽阔敞亮的室内,戴着金边眼镜的斯文男性低下头,翻阅起手里刚送来的资料文件。
手下的人敬畏地望着他,没有贸然说话,静静等候着。
很难相信,就是这样一位看上去年纪不大、气质温柔的青年,入驻下水道不过半月,就组建出一个运转良好的交易行,并不断打响名声,向外扩张蚕食。
要不是寒潮严峻,每天能在外行动的时间越来越短,这个成果还要往上翻倍。
从属没有一个不对他心服口服,并抱有极大的信心:假以时日,【何时】交易行之名一定能响彻整片下水道,甚至是K-210星。
温子曳浏览完内容,唇边弯出一个饶有兴味的微笑:
“你是说,芬里尔最近打算有大动作?他们要对养殖场动手?”
“是,听说,芬里尔为此已经准备很久了。”
手下汇报道:“再过十天就是每年一度的狩猎表演。到时候,东南西北四个大型养殖场都会向无间峡谷运送兽人,让他们相互厮杀,并在全球进行娱乐直播。”
“芬里尔打算趁机破坏这一盛事,好竖立威名,吸引更多游离在外的兽人前来投靠。不过,他们内部在这桩方案上还存在分歧,没有完全确定下来。”
“具体是什么矛盾,有打听到吗?”
“消息来源不算可靠,据说,芬里尔很久没有出面管事的创始人突然现身,否决了这次的行动,招来了其它元老们的不满。
那位从前威望很大,曾以一己之力建立了芬里尔,平定了北边兽人相斗的乱象,还化解过差点被政府剿灭的危机,在整个下水道都是独一档的。
但他实在歇太久了,换作二十年前,芬里尔就是他的一言堂。可到今天,显然他的话已经不太管用,辛辛苦苦筹备那么久,芬里尔所有人的情绪都处在点燃边缘,大部分人更想按照原本的想法来,甚至因为他的阻拦而产生了怨气……”
屈指敲击着桌面,温子曳思索片刻,自言自语似的问:
“你觉得,那位创始人为什么要否决这个行动?”
“这……”手下微微犹豫,“那种人物,应该是有自己的道理吧。或许他发现了什么致命的问题,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情。”
“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说出来?”温子曳又问,“说出来,不就能说服芬里尔的其他人了吗?”
手下一愣,赶忙说:“也是,是我考虑不周。”
“不,你说得很有道理。”温子曳笑了笑,眼眸深处掠过幽邃神色,“也许,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神话里的巨狼……下水道里兽人的王啊……”
他靠在椅背上,忽然说,“请刘老板过来,我和他确认一件事。”
手下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是点点头退下。
不一会儿,刘老板便精神奕奕地推门而入。
他面色红润、双眼有神,看着居然比半个月前年轻一点,显然近来生活得很滋润。看见温子曳,他就跟看救世主一样,乐呵呵地问:
“行长,你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温子曳朝他礼貌微笑,示意他坐下,“老生常谈,还是关于来你店里购买零件的那位。”
刘老板脸色瞬间垮下,摇摇头,有些惭愧:
“抱歉……还是没有他的消息。”
他们在收容所纵火离开后,执法队那边很快发现了不对,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后,立刻出动大批人马将机修店围住,严密监督,路过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抓起来,现在谁也不敢靠近那边触霉头,客人们自然不见踪影。
而想在下水道找一个连样貌都不知道的人,实在是大海捞针。
温子曳摆摆手,不以为意:“没关系,我差不多要找到他了。”
“真的?”刘老板差点从位置上蹦起来。
“是真是假,还要看你接下来的回答。”温子曳眯了眯眼,缓缓问,“刘老板,当初那个放话说要罩着你的下水道组织,是不是叫【芬里尔】?”
“对,就是它!”刘老板点头,又不由纳闷,“这跟你要找的那人有什么关系吗?”
“一个主要活动在北边的兽人组织,却维护一个由人类开在南边的机修店——做的实在也太明显。”
得到想要的答案,温子曳心情愉悦地起身,笑吟吟望向刘老板。
“走吧,我们接下来有桩大生意要做。”
“哦哦,好……”刘老板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就又被突如其来的转折绕晕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话题是怎么从“找人”跑到“做生意”上的,干脆放弃思考,询问道:“行长,你打算和谁、做什么生意?”
“芬里尔不是要袭击养殖场么。”
温子曳扬起眉梢,“派人和他们说,何时交易行拿到了一批新型武器,威力极强,问他们想不想要。”
第149章 出问题 上下动乱。
“代理首领又跟首领吵起来了!”
芬里尔核心据点, 随着一声吆喝,散播消息的那人顿时站在风口浪尖。
嘈杂声中,很快有人询问:
“老杜,真的假的?又怎么了, 还是为袭击养殖场的那件事吗?”
老杜摆摆手:
“嗐, 也算吧。貌似是有个人类的交易行, 拿到了一批干净武器, 要来跟我们做交易。”
“人类?!”
那人惊讶失声, 语气中立即充满厌恶, “疯了吗,芬里尔什么时候跟人类做过交易?联邦残害了我们那么多同胞……”
“就是,”另一人附和,“下水道这么多年,南北两边井水不犯河水的, 都是默认的潜规则了。哪家交易行这么大胆子打破平衡?新月?繁星?骆驼?”
他一连报出好几个有名的人类组织,老杜则通通摇头。
“是个才成立不久, 规模只有百人出头的小交易行,叫什么……何时。最近势头很猛, 可能遭到另几家打压了吧,居然找到芬里尔头上来了。”
“谁让我们规矩严格,不像其它一些过激的兽人组织,明令禁止对普通人类动手?”
“不过就算这样, 也太异想天开了。会不会是陷阱,想把我们的人骗去他们那边干掉?”
“去他们那边?呵呵……人家可狂了。”老杜讽刺一笑, “直接放话说什么‘为表诚意,隔日会亲自到场洽谈’。为了保密,还承诺只带几个身边人过来。”
此话一出,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在场的都是些元老级别的骨干成员,下水道一呆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不怕死的人。
“就几个人也敢来北边?顶了天能带多少武器?凭人类脆弱的身体,路上就得被那帮饿鬼们活撕了吧!要钱不要命了?”
“我觉得不太对劲,谁知道人类又想耍什么花招,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又有人犹豫,“他们的武器确实好用,放他们手上真是暴殄天物。上回要有把枪,小路也不会……能拿到这批货,回头突袭时也会轻松不少吧?”
“这么想想也不是不行……一解燃眉之急而已……”
“你好歹也考虑一下,最近芬里尔招了不少新人。都是冲养殖场去的,和人类有深仇大恨……他们可不会管普通人和政府的差别。让他们听说芬里尔打算跟人类组织和平交易,他们怎么想?到时候,恐怕内部先乱了套!”
众说纷纭,一时间争执不下,最后只得问老杜:
“代理首领怎么说的?”
老杜也不卖关子:
“听说那批武器是从来没人见过的最新型号,很可能是联邦政府秘密研发的。代理首领决定答应。”
“是么……”
望着那些忿忿不平的兽人,老杜忽而神秘一笑:
“当然,只是表面答应——你们懂吧?”
此言一出,一干人心领神会,纷纷跟着露出阴险的笑容:
“懂,都懂!我就知道代理首领不会让我们失望!”
“芬里尔可不是什么想来就来的地方,只带几个人,看不起谁呢?”
“反正一个小交易行,做生意自己不长点心眼,怪不了别人……也不看看这么多年,哪个兽人组织和人类交易过?还要不要名声了?”
“动手时算我一个!执法队把我弟弟带走的仇,我一定要报!平时规矩不让,可憋死我了,这次就先拿他们出出气!”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群情激奋,老杜却收敛了笑容,在这时凉飕飕地泼下一盆冷水:
“别忙着高兴,我话还没说完呢。”
他严肃道:“忘记一开始我讲什么了吗?代理首领跟首领又吵起来了,就为这事儿。”
气氛倏然沉凝下去。
“这……首领怎么说?”
老杜摇摇头:“首领不同意。”
“为什么?这么划算的买卖!”有兽人猛地站起,捏紧拳头,“吵了这么久,首领还是不肯同意这次的行动吗?”
“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老杜叹了口气,略带惆怅,“二十年前他突然消失、退居幕后,这么多年来,都是代理首领上下操劳,硬生生稳住形势,才有了如今的芬里尔。可他又在这种关键时候突然出现,表达反对……”
他的话勾起了在场之人的回忆。
当年那个强大、意气风发、带领他们杀出一片天地的那道雪白身影,即便过去许久,仍历历在目,如同芬里尔一枚坚不可摧的风向标,支撑着全部的希望。
他们曾坚信,对方会像这个名字一样,创造神话,改变这死水般屈辱困苦的生活。
但,一年,两年……到今天,已经二十年了。
兽人要么被送到养殖场,畜生似的圈养、驯化;要么龟缩在这暗无天日的下水道,当着见不得光的老鼠,苟且偷生。
二十年了啊……什么也没有改变。
他们的首领借休养之名杳无音信,只剩一帮人无头苍蝇般乱窜。
好不容易才筹谋了这么一场反击,大家都期盼着能迈出离开下水道的第一步,期盼着,将压抑到极限的这一口气痛痛快快、酣畅淋漓地吐出去。
这个时候,首领倒是又出现了,出现和他们唱反调。
所有人都沉默着,好半晌,才听见幽幽的一声叹气。
“首领他,早就不是我们当初认识的那个首领了……”
仿佛凭空苍老了好几岁,下定某种决心,老杜抬起头,哑声说,“现在的他,只会玷污‘芬里尔’的威名。代理首领这些年来的表现我们也都看在眼里,谁更适合首领的位置,不用多说。”
“是时候换人上位了……”
……
高层的动乱,底下自然一无所知。
终于抵达芬里尔据点的四兄弟登记完身份,顺利通过审查,和其它新人一起派往以后暂住的大院。
而余其承——作为他们的“储备粮”,结结实实捆在老四背上充当挂件。
一路过来,他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对方一定要把他裹成蚕蛹:
这边对人类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友善,不如说大多数都心怀怨恨。
哪怕顶着储备粮的凄惨名义,他也遭受无数白眼与恶意的注视,好不容易到地方,本还盼着能有个独立卧室,好自由行动一下,这些天来他实在餐风露宿得很辛苦,还颠得想吐。
然而,挤挤挨挨的大通铺和不算好闻的气味一齐涌入感官,娇生惯养的余大少瞬间变了脸色。
“余大哥,你忍一忍……”
见人满脸苍白,小五也知道他不太好受,毕竟还跟螃蟹一样绑着。
趁领头人在前边强调规矩的空档,他凑到余其承身边,偷偷替他松了下绳子,小声宽慰,“我们也没想到芬里尔的条件这么差劲,听说最近来的新人太多了,我们还得再经过一轮筛选才算正式加入,在那之前只能先凑合凑合了……”
“没事——”
绳子松开,只虚掩着当个伪装,余其承顿时好受许多,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下手脚,“我还好。是我非要跟过来看看,给你们添麻烦了。”
“人生地不熟的,总不能把你一个人丢下……”
小五刚露出一个微笑,就感到有人靠近,他赶忙直起腰,回头,撞上一个鹰钩鼻男人探究的眼神。
“你干嘛?”输人不输阵,小五率先出击,凶巴巴地质问。
鹰钩鼻看了看他瘦小的身躯,轻哼一声,指着余其承问:
“卖吗?”
“什么?”小五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拨浪鼓般摇头,“不卖!”
“话别说的这么死,要多少钱,你开个价吧。”鹰钩鼻阴阴一笑,望着靠在墙角的英俊青年,舔了下嘴唇,“我出手很大方的,这么细皮嫩肉的人类不多见。”
余其承被他盯得打了个寒颤,瞬间醒悟过来这人的意思。
和小五他们闹着玩似的“吃人”不同,这家伙,是来真的!
他的表情一下子很不好看,瞧对方熟练的架势,恐怕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什么走投无路迫不得已,分明以此为乐趣!
“我说了不卖!多少钱都不卖!”
小五身子抖了抖,显然也意识到这家伙的变态之处。
他老母鸡护崽一样挡在余其承身前,狠狠瞪向对面,“快滚!别来烦我,这是我们的东西!”
伴随这声斥责,注意到情况的老大三人也靠近过来。
“怎么了,小五?”
小五赶忙告状:“大哥二哥四哥,你们来的正好!这个变态想吃余、我们的储备粮,打算强买强卖!”
“不好意思,”老大转过身,面向鹰钩鼻,“这是应急用的,暂时没有出售的打算。”
四人统一战线,尽管都只是少年,但气势半点不落人后。
鹰钩鼻见了,只好遗憾地耸了耸肩,边不死心地瞅着余其承,边说:
“要是改主意了就来找我。”他指指一个方向,“我就睡在那边,离你们不远。”
“呸!说了不卖就不卖!”小五朝他离开的背影吐口水。
经此一役,老大等人也不敢离太远了,四人围着余其承呆的这块角落搭了个窝,稍事休息。
“这样下去不太行。”
老大忧虑地望着余其承,压低声音,“刚才听领队说,最近收人标准有所变动,新人很难通过筛选,估计要在这地方呆一段时间了。”
“我们倒是没关系,管吃管喝,住的虽说差了点,好歹御寒避雪没问题,讲究不了那么多。但是你……”
光是吃东西就很成问题,众目睽睽,这么多双眼睛瞧着,营养液都不好拿出来。
“明天还是找个机会,我把你带出去吧,反正你也有自保的能力,比呆在龙潭虎穴里强。”老四郁闷地说,“奇怪,本来听说芬里尔是难得对待人类态度还行的兽人组织,怎么感觉这里的家伙比我们还残暴?”
“首先,我们根本不残暴。”老二纠正,“其次……咳,我们当初,不也差点把他烤了吃吗?想想最近来这儿的新人都是为了什么,你就清楚了。”
“我们那是……”
提起之前,老四不禁尴尬,“闹着玩儿么。我也没真觉得自己下得了嘴……”
不过这的确点醒了他,要不是认识了余其承,他对人类的印象可差得很。
三哥被抓走后,不说恨到想生啖其肉,也是十分迁怒的,只是最近有所改观而已。
相比他们的忧心忡忡,余其承倒还挺乐观。
“放心,我是来打听情报的,不是来送死的。”
他环视周围一圈,“不是说等级高的兽人会直接带去核心据点吗?这边应该没有打得过我的存在。”
“要是三哥还在就好了……”小五恹恹嘀咕,“他可是B级。他要是在,芬里尔不得巴巴地把我们迎进去?”
“别什么事都想着依靠老三。”老二敲了敲他的脑袋,“就是因为我们平时太依赖他,他才会被抓。这回,我们说什么也得把他救出来。”
“……嗯!”
他们兄弟情深,惹得余其承也有点思念自己的小伙伴们了。
他又何尝不是呢?平时总是依赖阿行和小曳,现在只剩他一个人,连能做点什么都云里雾里的……
虽说现在顺利到了芬里尔,却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余其承微微叹气,很快又振作起来。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虽然脑袋不好使,但心态好啊。
车到山前必有路,肯定会找到办法的!
“对了,你们那个被抓走的兄弟,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我记得他是白苍狼,正巧,我失散的一个朋友也是狼种。”
“老三么?他叫苍凯,脾气有点别扭,不过心底其实很好……”
时间在几人的小声交谈中缓缓流逝,来到芬里尔的第一天,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了。
夜间,鼾声此起彼伏。
大通铺的环境实在恶劣,小五等人习惯了倒头就睡,不觉得有什么,余其承的少爷毛病却在这会儿犯了。
分明又累又困,疲惫到极致,他还是无法入睡,只得闭上眼睛假寐。
迷迷糊糊中,不知为何,他忽然感到颈边凉飕飕的。
一滴液体掉在锁骨上,余其承皱了下眉。
哪里来的水……?
他睁开眼,动了动胳膊,却发现自己被某个重物压住了。
一个鹰钩鼻出现在视野中,紧接着,是一双贪婪发红的眼眸。
余其承惊恐地睁大眼睛,这才发觉自己被兽人扑倒在地,制住四肢,张大的嘴和寒光森森的獠牙就悬在脖颈上空,那冰凉的液体,竟是他的口涎!
见他醒来,对方挤出一个迫不及待的笑容。
“就一口……就让我咬一口……”鹰钩鼻嘿嘿笑道,“我已经好多天没吃到人肉啦,真的就一口,一口就好……”
说着,他再也忍不住,疯了似的朝余其承的喉咙狠狠咬下!
第150章 杀了你 险象迭生。
“当!”
清脆的崩裂声响起。
就算是鼾声吵闹的环境, 依旧惊醒了不少警觉的家伙,向声音源头张望而去——其中也包括了近在咫尺的小五四人。
除了一些特定的种族,大多数兽人的夜视能力都不错。当鹰钩鼻那张惹人嫌恶的脸扭曲地映入眼帘时,睡意的茫然还未消褪, 小五先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在做什么?!”
他看到对方牙缝间的鲜血, 还以为余其承已经出了事, 一下子双眼赤红, 扑上去厮打起来, “杀人犯!异食癖的变态!你怎么敢!”
鹰钩鼻捂住嘴, 闪躲不及:“呜呜呜呜——”
“呃,小五,你冷静一点。”老大从后边拽住暴走的少年。
小五愤然回头:“我怎么冷静?他吃了……嗯?”
躺在地上,余其承捧着被粒子装甲崩掉的两颗门牙,有点尴尬。
这个时候, 他究竟该说什么话比较好呢……
话说,这家伙到底用了多大力气去咬他?
“你、你没事啊?”小五眨了眨眼睛, 讪讪收回嵌进鹰钩鼻手臂里的尖利指甲。
他差点忘了,余其承可不是普通的柔弱人类。
“他唔系你们滴粗备娘吗?你责么紧张做什咩?”
鹰钩鼻用手遮住漏风的门牙, 却遮不住从嘴里泄出的嘶嘶风声。
他凶神恶煞地瞪着对面,眼神阴沉,择人而噬,可这副样子却别有一番滑稽。
“噗……”
小五没忍住笑出声来。
笑声更加刺激到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兽人, 鹰钩鼻气得释放态都出来了,耳翎抖擞, 居然真是一只老鹰。
“别以为唔怕你萌!”
一字一顿努力想把狠话放得有气势点,结果不尽人意。
鹰钩鼻干脆闭上嘴,禽类锐利的眼珠刺破黑暗, 猛地朝小五袭去。
盛怒之中,他的实力简直飙升。好在小五最不缺的就是敏捷性,当即一个闪身,躲到了块头最大的老四身后,抱着头大叫:
“没天理啦!抢别人东西暴露了还想当街杀人!大哥二哥四哥,快帮我揍他!”
用不着他说,及时反应过来的老大几人已迅速进入释放态,默契地将敌人团团围住,逐步收拢包围圈。
“这位先生,做的有点不地道吧?”老大眯着眼,“今天管事才讲过芬里尔的规矩,辖区内,成员不得拉帮结派、偷窃抢劫、斗殴谋杀……违者重罚,忘记了吗?”
眼见自己寡不敌众,陷入劣势,鹰钩鼻霎时冷静下来。
他讥诮地望了倒在地上装死的余其承一眼:
“背得倒四清粗,但你也鸡道,前提四‘芬里尔成员’!”
老大脸色微沉,尽量遮住身后看热闹的视线,压低声音:
“你一定要跟我们作对?”
“系你们要跟唔作对!”
鹰钩鼻冷笑一声,嘴角咧开,喉咙深处发出一记尖锐的、呼哨似的唳鸣。
这下,就连还在睡觉的兽人都被吵醒了,骚动越来越大。
“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有人斗殴?”
“离远点,别掺和进去,管事来了!”
动静闹得如此大,管事当然不可能置身事外,匆匆拨开人群,瞧着相互对峙的两方人马,把脸色一沉:
“大晚上的,做什么呢?下午才三申五令的规矩这就敢违反,不想在芬里尔呆了是吧?都过来!”
厉喝声令鹰钩鼻眼睛一亮,也不管缺掉的两颗门牙了,跑到管事面前点头哈腰地恶人先告状:
“领队的,唔要举表!他萌很阔能四混进来的奸细!”
“什么跟什么?奸细?”
他口齿不清,听得管事云里雾里,烦躁地把人挥开,随手指着一个距离较近的看客问:“你,跟我说说都发生了什么?”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那兽人说,“我在旁边睡得好好的,突然听到有人大叫,醒过来那小个子就追着他打……”
“是他先动我东西的!”小五忿忿反驳。
“动你东西?”
“是这样,领队的。”另一个兽人凑上来,他看见过鹰钩鼻想买人的全程,知道得更清楚点,殷勤地表现道,“老鹰是前些天就到这边的,有个癖好,爱吃人类;这几个是今天才来的,似乎也有同样的癖好,随身带了一个人类当储备粮。”
“老鹰看见后动了心,想和他们买下来,被拒绝了。兴许是不死心,趁夜来到这边打算偷吃,结果被发现了,两伙人就打了起来。”
他说得条理清晰,管事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点了点头。
“事情我知道了。虽然芬里尔有规定,禁止残杀普通人类,但你们毕竟还没正式加入,储备粮也算私有财物的一种,这个我管不了。”他将视线移向鹰钩鼻,“至于你……买卖不成想要强占,属于偷窃,跟我走一趟吧。”
“不不不!误废!介四误废!”
鹰钩鼻连连摇头,努力把话讲清楚,“领队的,你见过哪个人类,肉硬得能把兽人的牙崩掉?”
“嗯?”
管事看他一眼,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不是他们打掉的,是咬那个储备粮时磕掉的?”
“素哇素哇!”鹰钩鼻激愤不已,“下午我和他们交谈时就察觉不对,说这人是储备粮,但瞧他们的态度可不是那么回事!是不是我的同类,我一看就清楚!”
“我是起了疑心才三更半夜过来看看情况,没想到,这个人类根本没被绑住,还弄掉了我的牙!”
“他绝不是普通人,他们五个是一伙的!混进芬里尔很有可能居心不良!”
“你这是血口喷人!”小五着急了,满手心捏得都是汗,“领队的,你可不能信这家伙的鬼话!”
“四尊四假,很容易就能验证。”
鹰钩鼻冷笑,“你说这是你们的储备粮,那你们倒是把他吃了啊?”
闻言,老大心底一沉,迎着管事满怀疑窦的目光,知道这事儿恐怕不能善了了。
也算他们倒霉,没想到才过来第一天,就遇上鹰钩鼻这种货色……
余其承暴露,他们也不可能继续在芬里尔呆下去。这么一来,去养殖场营救老三的计划也泡汤了。
他死死捏紧拳头,侧首和老二相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事情算是解释不清楚了,被当成奸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们可不想试一试,先走为妙!
似乎感受到气氛的紧张,管事的眼神也逐渐变了,显然听信了鹰钩鼻的话。
就在他们绷紧肌肉、形势一触即发之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凭空响了起来:
“算了算了,没意思,不玩了。”
循声看去,本被绑住的青年轻轻一挣,绳子顿时散了满地。他站起身,身材甚至比在场许多兽人都要高大。
余其承拍掉身上的灰尘,抱臂笑眯眯地说:
“也别为难这帮小家伙,是我威胁他们把我带进来的。你是这地方的管事?正好,带我去见你们的首领,再不济也找个上级过来,我有事跟他谈。”
他模样英俊,气质也是勋贵世家熏陶出来的从容大方,乍一看还挺唬人。
管事还从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人类,嘴都气歪了:
“你算什么东西,也想见我们的首……”
“砰!”
整栋建筑摇晃起来,天花板簌簌往下落灰,余烬和融化的雪水一起滴落,像一场连绵的黑雨。
屋顶开了个大洞,露出清亮的弦月。
月光下,余其承“呼”地吹了一下枪口,姿态潇洒,仿佛做了一件再微不足道不过的事,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别让我把话说第二遍。”
“……”
在场兽人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还有他手上那把貌似平平无奇的枪。
这是什么东西?武器?人类的武器什么时候有这种威力了?!
管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忽然,眼神犹疑。
“好,你不要冲动,我马上去报告……”
余其承眨了眨眼,又皱了皱眉。
背后风声即至,伴随着一道狠辣的声音:“区区人类,也敢这么嚣张!找死!”
“当——!”
旧景重演,兽人锋锐的指甲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弹开,整个人收不住势,也跟着飞倒进人堆里。
余其承回头看了看,又转回身,意味深长地凝视冷汗涔涔的管事。
“现在可以去报告了吗?”
管事咽了咽口水:“可、可以……稍等……”
他终于意识到这件事不是他能解决的,一脸忐忑地离开了。
余其承扫视一圈周围,望见小五几人,旁若无人地招招手,故意颐气指使道:“你们,过来,把这块地方打扫干净,别脏了本少爷的鞋。”
“还有你们。”
枪口随便对准几个陌生人,他用下巴点了点鹰钩鼻,“愣着干什么?把他绑起来!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我的主意。”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反抗,只好把怨气发泄到鹰钩鼻身上,绑人的时候明里暗里踹了好几脚,搞得他鼻青脸肿,漏风的门牙也被布团塞住,样子好不凄惨。
余其承满意颔首,这才施施然坐在打扫干净的地方,一转手腕,从空间钮中取出茶杯,倒入营养液,轻抿一口,一举一动都十分矜贵。
更让人觉得他讲究得不简单,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位大少爷脑袋里其实已经兵荒马乱了。
好险好险好险!余其承借着喝水的动作偷偷松了口气。
他也是硬着头皮,死马当活马医,拿腔作调地表演了一番。
好在有联邦的科技支持,暂时镇住了场子。
但他心里清楚,这一行动还是相当冒险的,芬里尔不可能没有B级以上的兽人,倘若他们出手,自己也只有逃命的份了。但现在趁机逃走的话,小五他们肯定会受到牵连。
这四名少年本来就生活得不容易,还指望之后去营救兄弟呢,不能因为他而错失机会。
话说,小曳平时是怎么看人来着?对,就要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
余其承给自己鼓了鼓劲,眼眸眯起,气定神闲地端起杯子,愣是吧营养液喝出了香茗的错觉。
……
“你说有人类混进了新人里?还拿着从没见过但威力巨大的武器?”
“是的,他还说要见芬里尔的首领!杜哥,我们怎么办?”
“这么嚣张?难道是……”老杜摸了摸下巴,“来的还挺快,只他一个人吗?”
“就他一个,挟持几个少年当掩护混了进来,不知道还有没有同伙。”
管事说着,想起那一枪,不禁有些心有余悸,“光是他一个人,那边就应付不来了,我从来没见过什么防具,居然能让人刀枪不入,身体比高等级的兽人还要坚硬。要是还有同伙……”
“真就那么厉害?”
老杜的好奇心完全被吊了起来,“带我过去看看。”
“不多带几个弟兄吗?”管事擦了把汗。
“瞧你这怂包给吓的。”老杜拍了拍他的肩,“怕什么?人家是过来跟我们做生意的,好好聊,先稳住了,想动手还轮不到你。”
管事彻底迷茫:“做、做生意?”
“上头的事少打听,今天可是很关键的日子,两桩好事凑到一起……嘿。”
老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走吧。去见我们芬里尔的‘贵客’。”
*
余其承一盏营养液还没喝完,管事就带着人回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紧张,迎面先瞧见一张带着伤疤的笑脸,喜气洋洋地伸出手:
“哟,这就是小叶行长吧?欢迎欢迎!”
余其承下意识站起身,和他握了握手,内心有些懵逼。
啊?我?我成行长了?
“早听说何时交易行的行长相貌堂堂、气质出众,果然不假。”
那兽人熟练地客套起来,“有独闯芬里尔的胆识,也难怪何时商行能在不到一个月里发展成这样。之前我手下的人不知道小叶行长会来,多有冒犯,在这里给你赔罪了——哦对,我姓杜,叫我老杜就好,哈哈!”
“哦……嗯。”
余其承缓缓点了点头,意识到这家伙似乎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人。
小曳行长……何时交易行?
等等,何时——when?
那不是小曳的星网名吗?!
他一个激灵,瞬间精神一振,一双眼炯炯有神地紧盯对面,显出几分锐利之色:
“我既然说过会来,当然不会食言。”
老杜被他这么看着,也是心头一凛:“是,只不过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我原本还不敢确定呢,才想着先过来看看。”
“开个小玩笑而已。”余其承深沉道,“什么时候谈正事?”
“这个,我们首领暂时有些不方便,交易的事情,可能需要多等一会儿,实在抱歉。可以先到会客厅坐一坐,我们也好招待。”老杜笑着说,“对了,小叶行长不是说会带亲信过来吗?让他们也一道来吧。”
我哪给你变亲信过来……
余其承心里嘀咕着,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没这个必要。谈生意,我一个人足够,他们在外边呆着就好。”
是打算一有变故就让手下动手接应么?
看来这人也不是纯粹的莽夫,还是给自己留了退路的。
老杜眼底闪过一道厉色,暗暗给管事比了个手势,随即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了。小叶行长,这边请。”
余其承轻轻颔首,走前,瞥了傻在原地的小五几人一眼,开始狐假虎威:
“哦对,这四个孩子是我路上碰见的,受了点惊吓,让我也有点过意不去。”
老杜闻弦歌而知雅意:“小事。你们是想进芬里尔?”他笑眯眯地看向少年们。
老大咽了咽口水,上前一步:“是……听说芬里尔打算袭击东养殖场,我们的兄弟被抓去那里面了,我们想救他出来。”
“原来是这样。”听罢,老杜眼里倒是带了一分真心实意的赞赏,“有这心思,到时候肯定也出的上力。”他对管事吩咐,“就不用慢慢审核了,让他们直接加入,回头正好一起参与行动。”
“是,杜哥!”
余其承满意地说:“麻烦杜先生了,我们走吧。”
他说着转过头,在心里跟这四只少年兽人告了个别,大步朝门外走去。老杜见状,赶忙跟上。
留下小五一行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怔怔盯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
“余大哥……原来来头这么大么?”
“嘘,你清醒点,他醒过来就遇到了我们,哪来的来头?”老二给他一记眼神,“没听见人家喊他‘小叶行长’?他名字里哪有ye字?把表情收收,别暴露了。”
“哦……”
那厢,跟着老杜前往会客厅的余其承还在应付各种试探。
从透露出的口风中,他大概理顺了情况:一个叫何时交易行的人类组织准备跟芬里尔做武器交易,双方约定好近几天会面洽谈,正巧被他截了胡。
余其承心底砰砰跳得厉害,十有八九,这个交易行就是小曳建立的。
也就是说,他只要在这边等着,很快小曳就会找上门了!
所以,他不仅不为拖延的交易时间而焦急,反而乐见其成。
而老杜那边,越是试探,越是觉得不妙。
这位行长看上去年轻,面相还带着几分傻气,城府却深不见底。
几番话术下去,居然半点底也没掏出来,就像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说起来,我刚刚从手下那儿听说了小叶行长的壮举。”
老杜眼珠一转,又开始新一轮的摸底行动,“一枪就能打穿特制的屋顶,还有办法刀枪不入,真有那么神奇?也是打算与我们交易的货物吗?”
“你说光能枪和粒子装甲?”余其承摆摆手,“这不算什么,我们那儿人人都有,想要的话好说。”
他可没胡说八道,这两样东西在联邦算是最基础的军事科技了。
人人都有?这算是示威?
老杜心底咯噔一下,他刚刚见过现场残留的痕迹,知道这两样东西绝对不是什么简单货色。他也是认定东西十分稀有,才敢揣测过来的就是叶温本人。
虽然何时交易行不过百余人,但如果他没说大话,凑在一起,破坏力可想而知!
兽人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忽然觉得,代理首领黑吃黑的计划,或许还要再好好斟酌一番才行……
这么想着,老杜也没有多余的心思继续套话了,把人在会客厅安顿好,找来手下照看后,立刻匆匆奔核心据点而去。
他心底波涛汹涌,而此时此刻,据点内部也绝不平静——
“祁治珩,退位吧,我不希望闹得太难看。”
长桌尽头,黑袍人正襟危坐,放在膝上的枯瘦手腕微微一颤。
“……什么意思?”
一头白发如水般从袍角流泻而出,压低的嘶哑嗓音徐徐响起。
在座有几人露出略带不忍的眼神,但谁也没有说话。
“你心里清楚是什么意思。”一名人高马大的兽人坐在他的对面,两人身形产生了强烈对比,“趁我现在还愿意叫你一声祁哥,还能好好谈,别再固执了。是,芬里尔是你建立的,可它不是你一个人的东西!”
“我说过,袭击养殖场只是送死。”黑袍人攥紧手指,“你们斗不过它的,它是你们无法想象的敌人。”
“又来了,又是这种不知所谓的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兽人愤怒地站起来,自上而下俯瞰他,牙关咯咯作响:
“自从二十年前你不告而别,再出现就变成了这样!和胆小鬼一样蜷缩着,甘愿当着阴沟里的老鼠,没有一点胆量!你根本不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个祁哥!你对得起这么多苦苦等你回来的兄弟们吗?你对得起那些相信你的同胞们吗?!”
“好了,成哥。”另一人沉声说,“祁哥情况特殊,你也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因为老子知道他已经废了,才会对他这种没种的样子忍耐这么久!”
“你知道为什么我始终只是代理首领吗?祁哥?即使你跟我说,你已经废了,无法再像从前一样战斗,甚至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我也一直相信……相信你不会就这么放弃!相信你可以重新振作!你不能战斗,我们可以替你战斗!对付政府又不可能一人成军,你能做到的还有很多很多,为什么要放弃?!”
成六呼哧呼哧地喘气,吼声里满是失望。
然而,面对他如此激动的模样,黑袍人仍旧如同一滩死水:
“我没有放弃。”
“那为什么不同意这次的行动?你知道我们准备了多久吗?无数兄弟葬送性命,终于打听出了养殖场的防卫力量,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完全有一拼之力!”
黑袍人摇头:“不,你们还一无所知。”
“那就告诉我们啊!别一天到晚都在摆弄你那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古怪装置了!像以前一样告诉我们,现在的芬里尔究竟要做什么!!”
一拳将实木长桌砸了个粉碎,劲风将白发扬起,成六的影子投在黑袍人身上,衬得他格外瘦弱。
如此悬殊的差距下,他却稳稳当当地坐着,语气沉静:
“我说过很多遍,等。”
“……”
空气一时陷入沉寂,良久,才听见一声放弃般的嗤笑。
“呵呵,等……又是等。这个字我听了多少年了?我们等到什么了?!”
成六一把将黑袍人揪起,森然道,“我等不下去了!祁治珩,你从今天开始就不是芬里尔的首领了,我们不会再听你说的任何一个字!怂货!!”
“等下,代理首领,别这样。首领他的身体……”
有人看不过眼,忙来拉他,却被成六一把挥开。
他的面庞像是凝固的蜡烛,在怒火中一点一滴融化,滴落下惊奇与不可思议。
眼眸瞪大,铜铃般瞪着终于有些慌乱的黑袍人,兽人久久地端详着。
“你……你……”成六浑身都开始融化,一寸一寸地颤抖,“你……?”
他如梦初醒,不顾旁人阻拦,手臂青筋鼓胀,大不敬地将手中黑袍一撕两半。
“不……”
强横的力道下,黑袍人毫无反抗之力,微弱的挣扎没终究能敌过突如其来的暴行。
随着“刺啦”响声,黑袍碎片飘飘摇摇,露出被严严实实裹住的真面目。
男人跌倒在地,雪白长发顺势飘落——那竟然是假发!
他抬起头,一张和枯瘦手腕完全不搭调的年轻的脸,久不见光的苍白。
五官清秀,既不是想象中的残破焦黑,也不是曾经一见难忘的出离俊美。
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是……”成六回过神来,“你是当年跟在祁哥身边的那个人类?!”
“原来是你!竟然是你!这么多年,一直是你?!”
了不得的欺骗,遭受欺骗的这么多人都不可置信。
一个孱弱的人类,居然滴水不漏地骗了他们十数年?
羞辱像一记巴掌,狠狠扇在代理首领脸上,他又惊又怒,完全失去了理智,吼道:
“你怎么敢冒充祁哥?!唐究,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