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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狼成犬 扇九 23238 字 24天前

但一撞到苏枝的眼神, 他就像犯了错的小鹌鹑,乖乖缩回巢里——尽管他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温形云心情有点沮丧时,突然感到头上落下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发顶, 又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

抬头,迎着苏枝充满期盼、略带迷离的神色, 他惊讶之余,心底也和软了,小声叫道:

“妈妈……”

“乖, 我的宝贝。”

苏枝罕见地温柔下来,对他说,“就要结束了,妈妈很快回来。”

温形云颇为不知所措,还有点奇怪,愣了半晌才乖乖“嗯”了声,退回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温子曳已经在星舰里边等着了,由于是不在公务计划内的私人行程,他没有带多少人,零星几个,就连身为预备契约兽的宿翡也没跟来,说是有其他事。

青年穿着并不算特别正式的服装,偏休闲,挥手朝温形云打招呼时,举止一以贯之的优雅。

苏枝忙于提裙子、扶帽子,一不留神脚下就有点踉跄;温子曳见状露出稍稍无奈的神色,探出半边身子,一只手绅士地虚护住她的脑袋,另一只伸到苏枝面前,供她扶稳。

温形云听见他责怪般地说:“苏阿姨这么不小心。”

苏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有你看着呢,出不了事。”

温形云在底下怔怔望着,只见他们像亲生母子一样亲密无间地说话、并肩坐进后座,心中一阵失落。

苏枝对他鲜少的和颜悦色,却是温子曳司空见惯的温情。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局外人。

这是为什么?他想不通,明明以前,很小的时候,妈妈也无微不至地关照着他。

她经常叫他“宝贝”,抱着他说“妈妈爱你”,告诉他“想要什么,只要你高兴,妈妈都给你”……似乎天底下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事情。

也许是现在的自己没有达到期望吧。

温形云想,等哪一天他像哥哥一样优秀,妈妈是不是就会变回以前那副样子?

他摸了摸头顶,忽然充满无限的动力,便没有久呆,回到家里温习落下的课程了。

他满心要得到母亲的认可、哥哥的夸赞,丝毫没注意到苏枝口中的“没有时间”、“要结束了”有多意味深长。

更不会想到,最终,那艘星舰里回来的只有一个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的温子曳。

……

温形云死死瞪着眼前的男人,胸口剧烈起伏。

燎原大火自他的心底迸发,从收到那封信起,他的世界就仿佛在一夕之间分崩离析。

去找祁绚确认,不过是自我保护般希冀着一个不可能的结局,妄图逃避真相的重压,事实如何,卓越的记忆力已将过去的种种不对劲前后串起,他早就有了答案。

而现在,眼前,舅舅心虚的表情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温形云终于找到地方,可以尽情宣泄他的愤怒与委屈。

为什么?凭什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他整个人看上去冷静极了,唯独大脑一片嗡嗡作响,他一直以为温子曳突然离开是因为无法接受苏枝的死亡,因为外边那些兄弟阋墙的谣言,因为愧于面对他。

但其实呢?

【苏枝欺骗了他。】

无微不至的关心只是一场骗局。

【博取信任,再找机会除掉他。】

言笑晏晏的温柔只是为了将人推向深渊。

【她不会撒谎,所以她选择让自己成为谎言本身。】

要怎么瞒过敏锐多疑、洞察人心的温子曳?

【她把“他”当成了“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妈妈变了?

温形云有些记不清了,那很久远,久远到他还没见过温子曳,还未被对方的风采折服。

他频繁地听苏枝提起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面对愈发繁重的课业心生厌烦,撒娇耍赖,却一天比一天不管用。

有一次,他闹得苏枝也心疼起来。她便把他抱在怀里安慰:

“形云,乖,现在多辛苦一点,以后就好了。”

他不服气地问以后是什么时候,苏枝微微恍神,随即眼中浮现出一抹坚定——那种色彩甚至让年岁尚小的他感到震撼。

苏枝说:“等你有足够的【权力】……等你获得【自由】。”

温形云困惑,权力?自由?跟他现在做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除了学习,其它时候他都很自由。他下意识忽略了后者,针对前者提问:“什么叫权力?它有什么用?”

苏枝被他问得笑起来,摸着他的脑袋。

“那是全宇宙最有用的东西了,只要有它,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那我要怎么得到它?”温形云懵懵懂懂,“认真学习就好了吗?”

苏枝望了他一会儿,摇摇头,嘴里呢喃着:“没关系……没关系。你会有的,我的宝贝,我的形云。”

会有的,嗯,他确实有了。

温形云几乎笑出声来,笑容无尽讽刺。

他现在是温家继承人,未来会掌握联邦顶尖的家族,成为一大星域的议长,说不定还有机会当上首长——

但他付出了什么代价啊?

他最亲爱的妈妈为此不再爱他,改去诓骗大少爷,筹谋、演戏、连自己都不顾惜,最终还阴差阳错地丢了命!

而他最敬慕的哥哥呢,无辜卷进局里,全然不晓这是场针对他的算计,一点一点放下心防、付出感情,回过头来被骗得人财两失!

他珍视的家人反目成仇,他怀念的家庭从最初就子虚乌有,而他居然还想着回到过去,他居然宽宏大量地表示自己不介意,他居然还努力往温子曳面前凑,以一个几乎是受害者的姿态,试图宽慰、谅解真正的受害者?

太荒谬、太离谱、太可笑了!

那场“车祸”带走了他的妈妈的性命,也给他的哥哥造成了同样致命的重创,而他呢?

他一无所知、舒舒服服地得到了一切!

很难言说这是什么感觉,既气愤、又羞愧,既自责、又委屈……乱麻般地一股脑充斥在胸口,温形云狠狠在桌上锤了一拳,水花四溅,映出他狰狞的脸。

他想到信中的后半段,寄信者循循善诱地告诉他、引导他:【知道你的妈妈为什么会选择这么做吗?】

【去找你的好外公、你的好舅舅……找他们问个清楚。】

【苏枝,只是他们手里的“牌”罢了。】

“这是怎么回事?发什么脾气?”

会客厅门口,一道沉稳声音响起。

精神矍铄、两鬓斑白的中年人走进来,皱眉盯着温形云,教训道:“已经是温家的继承人了,还这么不成体统,你父亲怎么教你的?”

温形云冷笑,没有任何起身相迎的意思,他现在有无数的情绪迫切需要宣泄,苏家就是最好的对象。

“爸,是这么回事儿……”

见到来人,苏望如蒙大赦,走到父亲苏启龙身边耳语几句。

苏启龙的脸色微微变化,为苏枝当年的事要个交代?

有关苏枝还能有哪件事……他这个哪里都普普通通的女儿,一辈子最大的两个成就,一是攀上了温乘庭,将苏家绑上温家的船;二是骗过了温子曳,把温形云捧到继承人的位置上。

现在来质问,为的肯定不是前者,那就是后者了。

他便放缓神情,也不拿乔了,和蔼道:“形云啊,你还小,很多事不懂。是不是在外边听说了什么?傻孩子,我们才是一家人,有什么误会不能坐下来好好说?”

“什么误会?”温形云说,“没有误会。”

他站起身,借着身高俯瞰这两个,扬起下巴:“既然人都来了,我就不聊废话了。当年,是不是你们让妈妈去设计温子曳的?”

他的不客气让苏启龙脸上一僵,听完话,也清楚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索性不再装糊涂,哼道:“是又怎么样?要不是我们,你以为你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现在得了好处,倒是会吃里扒外、学那白眼狼欺负家里人了!”

“你以为我想要这所谓的好处?”温形云怒极反笑,“行,既然这样,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不要总行了吧?”

他转身就走,后边苏望先急了。

温形云不当温家继承人,他们还怎么借势?苏家好不容易才爬上来,近来春风得意,好日子还没过多久呢,可不能丢了这条线!

他向父亲使了个眼色,拉住温形云安抚道:“哎呀,你外公也是一时气得胡言乱语,你先回来,一切好说……”

“你就让他走。”

苏启龙道,“他既然想辜负他妈的命,就随他去,权当苏家从来没这两个人!”

“什么叫辜负妈妈的命?”

温形云豁然转头,眼神凄厉,“都是你们指使的!你们逼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们的错,妈妈她也是迫不得已!”

“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了,原来也是道听途说。”苏启龙不慌不忙地坐下来,“你以为这个计划是我们想的?”

“错。”

他吐出一个字,打碎了温形云推卸来的责任,和他的最后一点幻想。

“是小枝……你妈妈主动提出来的。我们只是帮忙完善、给出了一点建议而已。”

苏启龙说,他深深望着温形云,“她可都是为了你。”

“你要是觉得生气,认为这不是你想要的,大可去她坟前大喊大叫、向她的墓碑泼茶、质问她为什么……而不是在苏家乱发脾气。”

温形云僵住了,无法反驳,他感觉不到苏启龙在说谎。

甚至,他其实预感到苏枝并不无辜,他只是一意孤行地想将她从泥潭中拽出来。

“你……”温子曳艰难地蠕动嘴唇,近似气音,“骗人……”

“骗人?我拿这个骗你有什么意义?”

苏启龙笑了,“小枝会认识温乘庭,和他结婚,完全是她自己的行为,我们可没那个实力安排。后面她都成为温夫人了,更管不到她。”

“她是我最骄傲的女儿。”

他走到温形云身后,手掌亲切地搭上青年的肩,喟叹,“小枝的死……完全是个意外,我也很难过。但是形云,你有没有想过——”

他眼中精光一闪,“她是不是本不该死的?”

“你什么意思?!”

温形云挥开他的手,后退两步,瞪大眼睛。

“小小的推测而已,毕竟逃出来的星舰里明明有两个人,却只有温大少爷活了下来。”苏启龙慈祥一笑,“而你现在又怒气冲冲地前来质问……这件事除了我们,又有谁会知道?答案可想而知了不是吗?”

温形云不可思议:“你在说什么?你觉得是我哥——”

“那到底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苏启龙问。

温形云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他愤怒得脸色涨红,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他确实想不到,还有谁会知道这些事。

还神神秘秘,像是怕暴露身份那样,用非惯用手写了一封歪歪扭扭的信,把前因后果明晰地与他讲清……

不不,这不可能!

哥哥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他明明才是受到伤害的那一方!

苏启龙的声音幽幽传来:

“形云,明天就是你的契约仪式,关乎你人生的一桩大事……这时候告诉你,分明是想影响你的意志,不希望你能顺利契约,当众丢面子。”

“这么一来,受益者是谁,还用说吗?”

“你胡说!”温形云厉声,“哥哥才不会这么做!他要想要这个位置,自己早就拿去了!”

“天真。”苏启龙冷笑,“他哪是自愿给你?只不过那时候他精神力受损,不得已而为之,让你暂顶避一避风头。现在看你做的越来越有模有样,就开始慌了……”

他心中认定是温子曳在搞鬼,讲得万分笃定、煞有其事:“你仔细想想,最近,他是不是有什么和之前不一样的举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温形云一下子联想到温子曳忽然和缓的态度,整个人都迷茫了。

苏启龙观他神色,瞧出来问题,当即胸有成竹:“早说过,形云啊,我们才是一家人,外公怎么会害你?”

“假的……”温形云额上冷汗直冒,挣扎般呢喃,“这不可能……哥哥他根本不想要……”

他说过那么多次,又是祈求、又是耍赖,都没能成功把对方请回来。

就算这次态度松动了,有关这件事,温子曳仍然泾渭分明——他宁愿费心费力地教导他,也不肯回去,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他怎么能、怎么可以怀疑……

就在这时,一旁的苏望忽而冷不丁说了句:

“万一他想报复呢?”

温形云一个激灵,冷水从头泼到脚,通体生寒。

报复……

他默默念叨这个词,恐慌在四肢百骸中流窜爆发。他不愿承认、却不得不去想的问题摆明在眼前——

温子曳到底怎么想他呢?

他曾和苏枝那样亲近,当他得知从头到尾都是骗局时,他不会感到愤怒吗?他不会心寒吗?他真的……真的对祸端根源的自己,没有一丁点意见吗?

他避而不见,自己却硬往前凑……

温子曳看见他自以为是的样子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温形云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

但苏枝和温子曳的脸交替着在他眼前闪烁,让他越来越混乱,他反驳不了一句话,痛苦得简直难以呼吸。

苏启龙本打算乘胜追击地再说点什么,好让温形云彻底站边,然而,管家突然出现在门口,小声禀报道:

“家主,温少来访。”

“谁?”苏望怀疑耳朵出了问题,温形云则一个哆嗦。

“温少……温大少,温子曳。”

“他过来做什么?”

苏望不解,他儿子之前在温形云的生日宴上被坑得出了个洋相,他还没忘呢。

苏家跟温大少从来不对付,人尽皆知,好端端的,温子曳过来做什么?

苏启龙寻思片刻,瞥了温形云一眼:“估计是为了你契约仪式的事,那家伙心眼可多着呢。”

温形云想到终端的未接消息,张了张嘴:“……”他想说可能是来接我的,却没有勇气开口。

他已经毫无自信了。

“叫他进来吧。”苏启龙说,“形云,你到那边屏风后边站着,今天外公就让你瞧瞧,你这位好哥哥的真面目。”

温形云僵立不动,像个木头娃娃,被苏望连拉带扯地拽了过去。

温子曳被迎进会客厅时,苏启龙正沏好茶水,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地品着。

见到他,皮笑肉不笑地“哟”了声:“温大少,好久不见,真是稀客。今天怎么想起来到这边来?”

敏锐地觉察到气氛有些古怪,温子曳不动声色扫视一圈,也懒得和这只老狐狸废话掰扯,径直道:

“明天形云的契约仪式,必须取消。”

“咚”——!

会客室的屏风后,陡然传来一记巨响,像什么被踢翻了。

温子曳眯起眼,凌厉地朝那边望去。

“苏家主……看来还有别的客人?”

第97章 坦白局 你能接受现实吗?

温子曳的目光在屏风上巡游。

“既然都是客人, 藏着掖着做什么?”倏尔,他低头轻轻一笑,“不妨出来,认识一下。”

屏风后, 温形云怔然站立, 只觉那道视线已经刺穿了屏风, 也刺穿了自己, 无所遁形。

他的脑海里萦绕着温子曳刚刚说的话, 努力在混乱的汪洋中挣扎出一丝用来分辨是非的理性。

取消契约仪式……

为什么?哥哥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像舅舅和外公说的那样, 哥哥…恨着他,想要报复他?所以表面待他亲切,其实在暗中设计?

不,那不可能……

温形云茫然失措,大脑仿佛要爆炸一般, 他不肯承认,却又无法否认——说到底,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在得知妈妈的所作所为后, 温子曳还能对他毫无芥蒂!

他是苏枝的亲生孩子,是苏枝真正爱着的人,是她做出一切选择的缘由,是罪魁祸首!

哥哥到底怎么看待他呢?会觉得他是无辜的吗?

或许吧, 但有时候,这种无辜显得更可恶。

要是被哥哥发现他在苏家……他故意躲起来……

温形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嗒, 嗒”……

指关节敲击桌面的清脆声响仿佛倒计时,让温形云的心脏随之一点一滴悬起。

就在他无法忍受这种煎熬,打算破罐子破摔走出去时,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

“客人?温少难道指的是我?”

苏望大步从屏风后踏出,抱歉地笑笑,“刚刚我跟父亲在这边谈近期营收的事,温少突然拜访,只好让我一个人留着整理账目。不小心碰到桌角,打扰你们了,别见怪。”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苏启龙身边坐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涉及一家的产业营收、文件机密,温子曳也不好要求过去看看。

“这么说是我打扰了二位才是。”

再度瞥了眼屏风,温子曳没有追究。

苏望笑呵呵地:“没什么,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我们言归正传,听温少刚刚的意思,似乎对明天的契约仪式有点想法?”

他唱着红脸,年事略高的苏启龙则扮着黑脸,哼了一记,脸色不虞:

“知道这个仪式筹办了多久吗,岂能说取消就取消?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

“不好意思。”

温子曳微扬下巴,微笑着,“我不是来和你们商议的,而是通知。”

“温家那边我会打招呼,还请苏家也做好声明,别让两边闹得难看。”

大少爷的作派在这一刻展露无疑,居高临下的吩咐,好似对面不是联邦掌握重权的高干,而是可随意捏扁搓圆的橡皮泥。

“你!”

苏启龙气着了,颤巍巍地指着他,“这可是形云的人生大事!他好歹也是你弟弟,你这么做,让他如何自处?温子曳,你果然从来就没盼他好过!”

见他太激动,苏望赶忙凑来为他顺气。

“爸,你消消火。”他转头看向温子曳,也没先前的好声好气了,怒道,“温子曳,叫你一句温少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现在形云才是继承人,你以为你指挥得动温家?”

“那又如何?”

温子曳淡淡道,“形云会听我的,这就足够了。”

苏望不动声色地扫过屏风,眼珠一转,忍无可忍般地叱责:“你到底把形云当成什么?他是人,是温家的二少爷,不是你的趁手工具,他不欠你!”

“三年前你害死小妹还不够出气吗?为什么连形云都不肯放过?”

“我……害死苏枝?”

温子曳唇边笑意转冷,他审视着满面控诉的父子俩,感到一阵荒谬,这副不屈对峙的样子,就好像他们才是受了委屈的那方,而他是仗势欺人的恶人似的。

真令他恶心。

他越生气,笑容越温柔,眼眸如同含了一汪碧波,透过镜片盈盈地噙住两片身影。

“你们是想与我探讨一下过去的事吗?”

温子曳轻声细语,“不会以为我离开前没对苏家下手,是因为不知道你们那些龌龊心思?”

苏望浑身一震,苏启龙也顾不得喘气,抬头紧盯眼前的青年。

“你果然知道……”

“就算是傻子,吃过亏后也该明白谁对自己不利。”

尽管温子曳如沐春风地笑着,周围依旧陷入撕破脸皮的冷凝。

苏启龙继短暂的愣神后,反而鼓起掌来。

“温少真是好气量。”

他叹道,“既然你早就弄清楚了一切,这三年来又是在做什么?离开温家、自甘堕落,将继承人的位置拱手让给形云……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温家的大少爷竟然是这么个以德报怨的圣人!”

“当然。”苏启龙讥讽,“有句老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温少这么大方,我只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得不认为你有更大的图谋了。”

他话中有话:“你不让形云办契约仪式,最近还刻意接近他,是打算动手了?”

这样离谱的猜忌听得温子曳想笑。

“呵……”

他也的确笑了,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苏启龙和苏望瞪着他,像在看一个疯子。

苏望说:“苏家和你有恩怨不假,但小妹已经死了,你还嫌不够吗?非得把形云也拖下水?”

苏启龙说:“温子曳,你何必为难形云,他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弟弟,他什么也不知道,还那么信任你……”

他们目露喜色,好懂得一目了然,嘴里喋喋不休地叫嚷,吱哇得人不得安宁。

温子曳想到总是满溢亲近与信赖的那双猫眼,一阵烦躁。

就是因为他信任我——温子曳对自己说,事情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不是吗?

温形云的存在让他无法彻底与过去割席,他不可能不介意,也不可能去舍弃,于是如鲠在喉,上不上下不下地卡着,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

“以德报怨?另有图谋?”

他喃喃念叨着这两个词,突然嘲弄地扬高声音,“错,错了。我不动苏家,只出于两个原因。”

“第一,”温子曳起身,“不论如何,苏枝确实救了我一命。这一命,我要还给她。”

他走到门边,头也不回。

“第二,温形云想继承温家,需要你们的支持。”

“苏枝做梦都想让他坐上这个位置,甚至不惜用那种办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地欺骗我……那我给他就是了!这样一来我就不欠她,我就可以恨她!”

温子曳说,他倚在门边,从未有一刻像这样对外宣泄过自己的真心话,仿佛戳破了心底流脓的毒疮。

“我当然不是圣人,以德报怨?别开玩笑了。我只是当你们都不存在,当那些事从未发生过。如果不做温家的继承人可以摆脱你们,那为什么不?”

“什么继母,什么弟弟,我不认识,也从未有过——三年前,我搬出温家,就是为了将这些联系全部切断……”

声音逐渐走低,充斥着隐而不发的恼怒。

“我把温形云拖下水?我对他另有图谋?太好笑了。若不是这三年里他不停地贴过来,我们已经形同陌路。”

温子曳语气冷酷,“他是无辜,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要怎么不去责怪他?在苏枝死后,他会怎么对待我,我又该怎么面对他?不如就此两清!”

他知道这个屋里还有别人。

他知道谁在听。

但这的的确确是他曾经的想法,他的怨气,他绕不开的芥蒂。

倘若不说出口,一辈子也不会得到开解。可一旦说出口,又会变成利剑,伤人伤己。

之后会变成什么样?温子曳不知道。

他放弃思考,失望得几乎在赌气,没有使用任何柔软的言辞去包装想法,而是赤.裸裸又血淋淋地将心情剖出。

苏启龙和苏望被他的长篇大论惊呆了,说不出话。

“这就是我的理由,听清楚没有?”

温子曳问,也不需要回答,自顾自地说,“如果你能接受,就来找我;如果你不能……”

不能会怎样,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扶好眼镜,抿紧嘴唇,最后望了屏风一眼,才迈步离开。

等青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苏启龙才回过神来,脸色难看地直捶桌面:“他怎么敢说这种话?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

他转头看向屏风,语气略略放缓,“形云,你都听见了吧?从头到尾,他就没把你放在眼里过,你说你何苦自己凑上去,热脸贴冷屁股?”

温形云推开屏风,一声不吭地走出来。

他面容苍白,神情惨淡,嘴唇开合着,声音细微。苏望走近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哥哥……哥哥发现我在这里了……”

最后的那番话就差指名道姓,温形云想装傻也做不到。

“他一定生气了,那些、那些都是气话?”他慌乱起来,“不行,我得跟哥哥解释清楚!”

“你解释什么?”苏望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恨铁不成钢,“温子曳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还不明白?他以前多眼高于顶,被你妈骗了,怎么可能咽得下那口气?你妈也好,你也好,他都想彻底摆脱!你们注定就是两路人!”

温形云怒视他:“用不着你管!哥哥叫我去找他!”

“我就纳闷了,温子曳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苏望道,“我是你舅舅,苏家的兴衰绑在你身上,你过得好我们才能好——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做什么想不开,非要和温子曳混在一起?”

“他要你去找他,你就去?”苏启龙斥道,“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对得起你妈妈吗?”

他不提苏枝还好,一提,温形云更炸了。

“闭嘴!”他用力甩开苏望的手,气喘吁吁,像个撒泼到精疲力尽的孩子,“滚开!”

“哎你……”

苏望一时没抓住,让温形云跑了出去,顿时急着打算追。苏启龙却不慌不忙地叫住他,摇摇头。

“让他去。”

“可是爸……”

“他不敢。”苏启龙胸有成竹,“温子曳说的可不是什么气话,形云迟早会意识到,他们之间已经有隔阂了。有小枝当年的那一手,他们永远不可能站在同一条线上,我们等着就好。”

苏望被说服了,坐回原位,片刻,撇了撇嘴。

“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当初就不该答应小妹让她独自抚养这孩子。要是从小养在苏家,温家可就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小枝听了一辈子的话,唯独这件事始终不肯松口,也是没办法。”

苏启龙眼中冷光一闪。

“现在也不算迟。等契约仪式举办,那位大人的计划顺利实施,要不了几年……”

“温家,温乘庭,温子曳……哼。”

第98章 无感情 相反的父子。

温子曳快步走出苏家。

迎着午后的日光, 他被刺得有些睁不开眼,一种模糊的畅快和沉重同时在心底肆虐。

他好像从一直背负的枷锁中解放了,解放的代价却是将这具枷锁甩给别人。

上车前,温子曳停了停。

他站在原地发了片刻的呆, 见身后始终无人出现, 才矮身坐进车里, 对车载ai说:“去内环区。”

形云没有追来。

……是彻底伤心了吗?

温子曳摘下眼镜, 捏了捏鼻梁。

发现温形云藏在苏家躲着不肯见他时的那股怒火渐渐消弭, 思维冷静下来, 懊恼便潮水般涌上。

从小到大,温子曳接受的教育都是虚以委蛇胜过撕破脸皮,他习惯笑吟吟地接待所有人,鲜少把话说得那么露骨,更遑论是对自己身边为数不多的亲近之人。

照他原本的想法, 就算温形云得知了一切,他也可以主动安抚, 和他演一辈子的兄友弟恭。

他放不下没关系,只要温形云觉得他能放下就好。

但刚刚, 那一瞬间,他情不自禁地问自己:

这样真的好吗?

祁绚的声音缠绕在耳边,反复动摇着他的意志。

也是这时,温子曳才发现, 原来他对温形云积压了那么多情绪,以至于猛地爆发出来, 根本不受控制。

事到如今,已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之后会变成什么样,温子曳没有任何把握。他跟这名同父异母的弟弟,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温子曳静静靠在椅背上,窗外风景擦成一条明丽的线。

他突然很累,疲惫得想就这么沉沉睡去,好不再思考乱七八糟的现状。

但同时他又满心不安,无法放松、无法释怀。

祁绚。

温子曳阖上眼,无声念叨,觉得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强烈的渴望。

他渴望见到祁绚;渴望被他的契约兽紧紧抱在怀里,被稍高的体温围拢;渴望对方像之前那样支撑他、安抚他、用好听的嗓音说出好听的话……

才只分开半天,他就快忍耐不住了。

*

温家。

一路被安排妥当地送进内环,抵达目的地。

在接人待物一道上,温乘庭不愧与温子曳是父子,缜密得令人如沐春风。

古旧的祠堂藏匿于繁盛草木,依稀露出峥嵘一角,大门敞开,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兽。

祁绚走进这只巨兽的口中,投影里的男人现于眼前。

温乘庭坐在山水画间、红木桌后,等待的短暂间隔中也未停下手头的工作,正垂眸审阅着终端里的文件,鼻梁线条如刻。

沉默、知性、儒雅。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朝祁绚露出一个微笑:“你来了,坐。”

祁绚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目光首先移向书架角落——那里有一道强大气息,虽毕恭毕敬地隐匿着身形,依旧难以忽视。

“你的契约兽?”祁绚说,“不叫他也来吗?”

“感知很敏锐,不愧是三大王族。”温乘庭笑容不变地夸赞一声,回答道,“我在接待客人,不能这么没规矩。”

祁绚看了看他,冷冷开口:“我不喜欢你。”

他只在温形云的生日舞会上草草见过对方一面,还是跟在温子曳身后,并不直观。

而现在单独坐在温乘庭面前,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没一处舒服。

真是奇怪的一件事,其实温乘庭和温子曳的气质很像,举止更是如出一辙。按理来说,爱屋及乌,他不该升起反感才对。

兽人的直白似乎让温乘庭十分遗憾,他摊了摊手:“我很抱歉。”

语气、动作、乃至脸上微表情的调整,无不妥帖,好像让祁绚讨厌全是他的错,他愿意承担任何责任。

可祁绚从中感受不到真诚,仿佛在看一出夸张的戏剧表演。

——就是这个。

他微微一顿,忽然明白了自己莫名其妙的反感:

温子曳无论如何表演,伪装的面具下也有着生动的、起伏强烈的情绪。

而温乘庭不同,他的表演毫无温度,内在宛如一具空壳,甚至比家里的机器人们更像机器。

祁绚不喜欢这种打心眼里透露出冷漠的人。

这居然就是温子曳的父亲……

他几乎有点心疼了,难怪少爷会养成那样别扭的性格。

“找我有什么事,直说吧。”

温乘庭倒了杯茶,慢条斯理的,一点不着急。

他将茶盏推给祁绚,深邃的眼睛随之抬起,审视性地略过眼前形容冷淡的白发青年。

“祁绚,玉脊雪原狼,北星域银月帝国第三王子,出生时精神力就是S级,下一任狼王的有力竞争者,于十年前病逝。”

祁绚没有否认,他的身份已不可回避,没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温乘庭叹了口气:“第一次听到你名字时我就该想到的,能被子曳看中、选为契约兽的人,又怎么会是简单角色。”

祁绚:“听起来你对他很有信心。”

“他是我一手教导养大,从来都是同龄人中最优秀的那个,是未来温家的掌舵人,我自然有信心。”温乘庭理所当然。

祁绚继续问:“即使少爷精神力受损,继承人的位置都给了二少爷,你也还是认为他会执掌温家?”

“形云的性格太温和了,风格保守,缺乏领头的魄力。”温乘庭微笑,“更何况子曳的精神力没问题,否则也契约不了你,不是么?”

祁绚不置可否,温乘庭则摇了摇头:

“子曳比谁都适合继承温家,没有人能代替他。只可惜他太固执,不乐意听话,很多时候,就连我这个当父亲的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打算什么。”

仿佛陷入回忆,男人双手在下颔前交叉。

“三年前,苏枝的葬礼结束后,他找到我,对我说:他现在精神力已废,当不起温家继承人。当晚,他就注销了核心权限,搬离了温家。”

“我没有阻止他。”

或者说,温乘庭无法阻止。

父子俩再没有温情,温子曳也跟在他身边长大,从小小一只的奶团子抽条成荏苒青涩的少年,温乘庭无疑十分了解这位长子。

那时,他望见温子曳的眼睛,只余一片漆黑,如同海上沉沉的暴雨。

温乘庭几乎顷刻判断出——温子曳已经濒临极限了。

他无法再承担任何责任与期望,甚至人格都趋于崩溃,疗养院的修养和心理医生的治疗毫无用处,这种状态比精神力残障时还要糟糕。

温乘庭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放他去休息,等待哪一天他能自己走出来。

“我尝试寻找过原因,是由于跌落的精神力,还是由于苏枝的死?如果是前者,他只需要一段接纳自己的时间;如果是后者……”

话说到这里,温乘庭突然顿了顿,一阵恍神。

面具式的微笑从他脸上剥离,变得面无表情起来,祁绚反而觉得,这是对方最有情绪波动的一回。

不过,温乘庭的异常只持续了短短片刻,很快又恢复成联邦议长无懈可击的模样。

他改而诚恳地看向祁绚:“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子曳下定决心放弃一切。”

“那场袭击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精神力是如何崩溃、苏枝又是怎么死的……子曳始终不肯透露。他拒绝与任何人交流。”

“唯独你不一样。”

温乘庭说,“所以我找你来聊一聊。”

祁绚沉默着,单听这些话,配合温乘庭忧虑的神情,好像他真是什么挂念孩子的好父亲一样,为萎靡不振的大儿子操碎了心。

但他心中无比清楚,这与事实相去甚远。

温乘庭说的或许并非假话,他的确为温子曳的堕落感到烦恼、困扰,可本意上,这绝非出自他对温子曳的关心。

他只是希望从前那个优秀的“温家继承人”能够回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

半晌,祁绚回应,他肃穆地望着温乘庭,宛如在面对一个巨大的难题,“事实上,这也是今天我来见你的原因。”

温乘庭饶有兴趣地挑眉:“愿闻其详?”

“你希望少爷变回从前,愿意重新执掌温家。我希望少爷能解开心结,不再被过去束缚。”

祁绚缓缓说,“虽然我无法苟同你的想法,少爷想做什么应该由他自己来决定,而非被‘温家’彻底绑死。不过,短期内,这两个目标并不冲突。”

他身体微微前倾,认真且锐利地盯住温乘庭;后者在这种注视下,不禁流露一丝讶色。

“看来,我不但在子曳对你的感情上有所误判。”

温乘庭若有所思,“你对子曳,似乎也不是寄人篱下的应付那么简单。”

祁绚皱了皱鼻子,对他的定义很不满:“在你眼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这么随便?”

“这点实在不好意思。”

温乘庭表达失礼般地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早年温家发生重大变故时,因为受到的刺激过大,我的情感中枢遭遇了一定程度的破坏,的确不太能理解这些幽微的关系。”

“情感中枢遭到破坏?”祁绚愕然。

他是觉得温乘庭整个人都呈现出机器式的漠然感,却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在这方面有障碍。

温乘庭也不介意他冒犯的打量,反而坦然道:“子曳和你说过温家是怎么走到这个位置上的吗?”

祁绚点点头,也想起来温家那些血淋淋的历史。

温子曳曾告诉他,自己的祖父——温乘庭的父亲由于研发标记环,激化了人类与兽人之间的冲突,被反动派杀死,尸体在示威的直播扔进了空间虫洞,血肉在瞬间被绞得粉碎。

温乘庭亲眼目睹了这一悲剧,随后,他的母亲由于承受不住痛苦去世,兄弟姐妹、堂表族亲,也一个个惨遭毒手。

现在的温家几乎不存在和温乘庭有直系血缘的成员,大多是后来才加入改姓的社会精英。

是那个时候,温乘庭失去了感情吗?

温乘庭说:“父亲去世时,我二十五岁,因为这件事,精神力突破了S级,才在后续的报复性袭击中活了下来。自那之后,我就很难感受到情绪了。”

“……抱歉。”祁绚心情有点复杂。

温形云不在意地笑了笑:“没关系。不过你点醒我了。或许是因为这样,我才找不到让子曳甘愿回来的办法——他一直是个情感丰富的孩子。”

祁绚怔了一下,能说出这种话,也许温乘庭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完全不关心温子曳。

“所以,”温乘庭问,“我可以听听你的办法吗?你过来见我,又是为了什么?”

说回正题,祁绚正色起来。

“少爷很重感情,但也容易被这些感情伤害。”他说,“他的心太脆弱了,即使被辜负,自己也不肯放下。譬如温家,譬如苏枝,而这两个人,又恰好都与你不可分割。 ”

听到后一个名字,温乘庭眼神明显略动。

祁绚敏锐地注意到,微微一顿。

温乘庭和苏枝的婚姻是桩悬案。

一位是年少成名、权势滔天的联邦议长,一位则是普普通通、毫不亮眼的小家族少女,两个人可谓不般配到了极点。

他回顾温子曳被苏枝算计的全程,发觉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的缺席,才想来问一问。

“我本来很奇怪,你究竟为什么会娶那个女人……有关她,你了解多少,联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祁绚眉头蹙起,“可现在看来,答案似乎很简单,是我想岔了。”

温乘庭垂眸捏着手指,隔了一会儿,轻轻颔首。

“我喜欢过她。”他犹豫,并不确定,“……大概。”

第99章 对不起 短暂的爱情故事。

这无疑是个俗套的故事。

就像无数三流爱情故事的开端那样, 为避风头来到第二星域飞虹星的温乘庭,和在这里工作的苏枝,因为一场不起眼的偶然相遇了。

当时,温乘庭化名陈庭, 受联邦首长所托, 秘密调查着当地政员的受贿案。

这一案牵连很广, 好不容易才得到线索, 不容走漏风声。他连契约兽都没带在身边, 伪装成刚毕业不久的学生混入中枢局, 从编外一点一点往上爬,靠近核心。

事情很顺利,原本。温乘庭的样貌和出众的气质却惹了祸,被一名上司邀请到会所晚宴,图谋不轨地灌酒。

苏枝的出现拯救了那个上司。

虽说, 她以为自己救的人应该是“陈庭”。

尽管彼时的苏家只算中央星的末流家族,但在第二星域已足够可观。

作为苏家的三小姐, 苏枝在飞虹星没有谁敢不长眼地招惹,她轻轻松松解放了温乘庭, 两人就此结识。

后来……稀里糊涂的,他们的关系越来越暧昧。某天,苏枝突然和他告白了。

羞涩的女人站在面前,低着头, 期期艾艾。

温乘庭却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这是完全在计划之外的事情,他曾一度以为自己与这些无缘。

也没资格有缘——一个失去大部分感情、靠演戏维持正常社交, 时刻身处险境,连真正名字都暂时见不得光的人,如何能拥有平常的家庭?

哦对, 他甚至结过婚,还有一个儿子,正在培养皿中蜷缩着生长。

如果苏枝知道真实的他,还会喜欢他吗?

他呢?他喜欢苏枝吗?

和过去围绕在身边的男男女女相比,她太泛善可陈,更别说温乘庭先前的婚姻对象是卓越如徐清渡一般独领风骚的人物。

而苏枝,样貌普通,才能平庸,性格也是随波逐流的温和友善,带一点小脾气。

这样平凡的女孩,既没有出众的资本,也不见独特的个性,单在飞虹星就能抓出千千万万个,实在找不到多少亮点。

就理性而言,温乘庭不该答应,和某个人交往过密会增加他暴露的风险,也不利于接下来的行动。更何况苏家小姐的身份难免带来他人不必要的关注。

可就情感而言……如果他还有的话。

温乘庭无法拒绝。

苏枝就像一枚暗潮汹涌的涡眼,从外看是平平无奇的静水,甫一接触,便不由分说将他拉进普通人的世界。

那是温乘庭从未有过的体会,他在其中遗忘了自己的异常,遗忘了肩头沉重的责任,被普通人的平凡生活迷花了眼。

也许人就是会被自己缺乏的事物所吸引,温乘庭说不好这是对是错。

他想起徐清渡,那是他见过最不拖泥带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以做怎样的取舍、并坚定不移地朝目标走去的人。

在他配合徐清渡诈死,送她离开中央星时,那个女人回头给他留了一句话。

“温乘庭,谢谢你。”她朗声说,“我祝你能活得像个人!”

这句话让温乘庭心底不解了很久:从生理,学角度而言,他当然活得像个人,因为他就是一个人。

但此时此刻,站在苏枝对面,看着她清秀含羞的侧颜,温乘庭忽然就理解了。

跟苏枝在一起时,他从不思考怎样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他们交谈、吃饭、约会,如同每一对渐入佳境的情侣。

他不禁想,也许他真的喜欢她。

如果错过了这一次,可能一辈子,他再也不会有这样放松的时候了。

于是,他和苏枝说:

“我是个擅长说谎的人,我有很多秘密瞒着你,你看到的我或许都并非真实的我。我有不堪回首的过去,也无法向你保证我们的未来。”

“这样,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苏枝注视着他的眼睛,那是一种混合了忐忑、迷恋、好奇、怜爱等诸多情愫的表情。

良久,她点了点头:“我愿意。”

郑重得宛如起誓。

那副庄严的模样令她看上去近乎有种神性的光辉,让温乘庭移不开目光。他情不自禁地上前,拥抱住苏枝。

这是唯一一次,温乘庭决定对自己好一点。

……这也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起初,一切都很好。

只要温乘庭想,他可以是全天下最完美的男友。两人的恋情慢慢升温,他们全身心地投入这场游戏,忘记了还有结束的时间。

当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灰姑娘掉下她的水晶鞋,逃离王宫;任务顺利完成,“陈庭”的假象骤然破碎。

剩余的只有联邦新一任的议长,温家的温乘庭。

一时间风头无两,全联邦都在讨论这个年轻、英俊、位高权重、妻子已逝的黄金单身汉。

温乘庭却在面临最终的审判。

他向苏枝坦白了一切,披露了自己的全部。

包括他的身份、来历,他欺瞒的理由,他迟钝的情感……甚至包括他和徐清渡的交易。

然后他目睹了一场自内而外的崩溃。

——苏枝捂住脸,绝望地哭出了声。

“你为什么不是陈庭?”她一边哽咽,一边质问,“你为什么会是温乘庭!”

她哭得好像天都塌了,连连喘气,像随时都要昏厥过去。温乘庭看不下去,他沉默地将苏枝从地上拉起,干涩地说:“我很抱歉。”

“……如果你无法接受,我会给你补偿,永远消失在你面前。”

“你根本不懂!”

苏枝尖叫着,指甲陷入他的手臂,她眼圈通红,又是悲哀、又是责怪、又是不舍……温乘庭第二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复杂眼神。

“听着,陈庭。我不在乎你骗我,因为从一开始你就告诉过我。但是、怎么会、偏偏是温家……天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离谱的事情?”

她语无伦次,难以置信,就像一起勤勤恳恳打工的男友忽然摇身一变,成了世界首富那样,她不可能想到温乘庭隐瞒她的真相竟是这样。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我们没有以后了!”

温乘庭不解,他的确听不懂苏枝在说什么。

她好像没有为他的欺瞒而生气,可她另有更深的理由无法接受他。

可除了他们两个人的意愿,世上还有什么能阻拦他们在一起?

“你想要什么?”温乘庭问苏枝,“你想要什么结果,我都接受,我可以给你。”

苏枝却盯了他一会儿,缓缓摇头。

“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她哑着嗓子说,“一切都完了。”

温乘庭沉默下去。

就在他以为他们到此为止之时,哭了半天的苏枝终于停歇下来,她抹抹眼泪,和他说:“温乘庭,你愿意娶我吗?”

“……什么?”温乘庭以为自己听错了。

“娶我。”苏枝脸色苍白,眼神无光,“看在‘陈庭’的份上,我告诫你一句,如果这么做,你应该——不,你一定会后悔。”

也许吧,但就和曾经一样,无论何时,温乘庭都无法拒绝她。

他点点头:“好。”

苏枝也点点头:“好。”

她终究没忍住软弱,扑进温乘庭怀中,热情地亲吻他,就像最后一次。她唇缝间逸出零碎的声音,听了很久,温乘庭才听清她在说什么。

她说“对不起”。

……

一桩诡异到极点的婚姻诞生了。

联邦数一数二的家族与末流联姻,恰似一边倒的扶贫。

许多人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天仙将温乘庭迷了个晕头转向,见到苏枝后却都大失所望。

说他们是有什么感情基础,并非联姻吧……两人之间的距离又陌生得仿佛初见。

不管怎么说,事成定局,苏家一跃成为中央星的新贵,苏望和苏启龙笑得合不拢嘴。

温乘庭当选议长,赴任第二星域,苏枝自然和他同往。

明明已经结成夫妻,温乘庭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比任何时候都要遥远。一道鸿沟将他们分隔两边,不可弥补的裂痕使这场婚姻看起来没有丝毫温度。

就像苏枝说的,一切都完了,他们结束了。

貌合神离的相处持续了四年,温乘庭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温子曳也从培育所中接出,开始学习继承人该具备的所有知识。

这时,苏枝找到他,表示她怀孕了,需要回到第一星域休养,让家人照顾。

温乘庭没有多少犹豫就同意了。

他微薄的感情仿佛只开一夜的昙花,被苏枝后续的冷淡彻底浇死。回过头来再看从前相恋时的“陈庭”,温乘庭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

他还是不会拒绝苏枝的要求,却也不会再为她生出波澜。

就这样,苏枝与温乘庭分居,回到了中央星。一年后,她诞下温形云。

没有重大要事时,温乘庭几乎不会离开第二星域。

他与苏枝的联系越来越少,最后终于没有了任何通讯,也不再关注对方的任何消息。

直到温子曳心理出了问题,医生建议让他远离熟悉的环境治疗,温乘庭才回想起来,他在中央星还有一个家,有一位妻子,和不怎么关心的小儿子。

鬼使神差的,他把温子曳送了过去。

尽管他已经遗忘了苏枝带给他的悸动,但在他心底,兴许一直认可着她的魔力。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顺利得出乎意料,温乘庭本以为苏枝会对温子曳不闻不问,就像对现在的他一样。

可并不,她宛如一个真正的母亲,用她的努力和温柔融化着少年冷漠的外壳。

那种关怀备至甚至让温乘庭感到诧异。

苏枝是这样的人吗?他不太确定,和她相处的时间封印在记忆深处太久,以至于十分陌生。

他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对,却又被抛诸脑后,温乘庭实在缺乏情感上的仔细,他只想着,即便苏枝有什么想法,又能怎样?

她对付不了温子曳,他如此深信。

温乘庭抽离了对中央星的关注,温子曳从他身边离开后,他彻底变成了一架机器,日夜不休地为联邦、为家族工作着,不知疲倦。

一年,两年……七年。

日子平缓地滑过,一切都好,没有任何问题。

现在回首去看,那就像暴风雨前的最后一段宁静。

任何悲剧的发生似乎都有前兆,温乘庭得到的前兆,是来自苏枝的一条消息。

他们的上一次交流还是在新年,苏枝问他回不回来,他说不。上上一次、再上一次,好些年都一样。

温乘庭通宵完成了计划书,让宿铭给他送来一杯咖啡提提神时,瞥到了终端里那条崭新的消息。

苏枝说:乘庭,对不起。

她从来没有叫过“乘庭”,以前是“陈庭”,后面是“温乘庭”,乍一看去,仿佛将过去的所有合二为一,令温乘庭微微恍神。

他预感到不妙,询问未果后,紧急推掉了接下来的几个会议,从第二星域跃迁回中央星,并派人调查了苏枝的行踪。

可一切还是晚了。

当他抵达目的地,噩耗传来,温子曳精神力崩溃,苏枝于袭击中身亡。

到头来,温乘庭还是没明白,苏枝到底在为什么和他说“对不起”。

第100章 放不下 您的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对温乘庭和苏枝的关系, 祁绚无法评价。

温乘庭喜欢苏枝也好,不喜欢也罢。他是因为什么而与这个女人结婚都和他毫无干系,祁绚只在意一件事:

“你是说,那天苏枝给你发了消息?”

温乘庭颔首:“在她与子曳刚出发不久的时候。”

“……”

或许是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温乘庭不能理解苏枝的意思, 可在祁绚看来显而易见。

他轻易察觉到这短短三个字背后的纠结与踌躇, 那恐怕是苏枝心底最后的挣扎, 她心底大概还是给这位陌生人般的丈夫留了一点位置, 才会在对温子曳下手前表达愧意。

从她与温子曳登上星舰, 到被雀巢伏击,期间有近两个星际时的缓冲带,足够从第二星域跃迁回来。

祁绚忍不住想,如果温乘庭那天没有通宵处理工作,而是第一时间看见这条消息, 及时采取行动,温子曳是不是就不会受到那些伤害?

至少, 得知真相的方式不会那么极端。

苏枝到底为什么会发送这条消息?

难道说,祁绚有点难以置信, 那个女人其实也希望有谁能阻止她吗?

可她临死前那些歇斯底里的诅咒又算什么?在她眼里,温子曳究竟占据了怎样的地位?

是彻底的恨……还是亦存在着微薄的爱?

他找不到解释,人心太过复杂,一念动辄瞬息万变。

不论苏枝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事已至此,她死了, 而温子曳必须从她的死亡里走出来。

他们需要面临的问题还有很多,他不可能让温子曳一个人面对。

祁绚摩挲着凉透的茶盏,没动一口。

那双剔透的绀紫色眼眸定定注视着温乘庭, 这位在联邦位高权重的议长,缓缓说: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说过,短期内,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

“或许……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

*

温子曳抵达温家时,祁绚恰好被宿铭送出祠堂。

一抬首,四目相对,短暂的愣神后,祁绚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

“少爷!你怎么来了?”

阳光从斜方探来,令白发青年看起来就像融化的冰雪。

温子曳被刺得下意识眯了眯眼睛,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动作——他朝祁绚匆匆走了两步,扑进那团冰雪怀里。

……熟悉的气息,温暖的怀抱,还有悦耳的清澈嗓音。

一切都如同想象般美好,甚至比想象更好,温子曳不顾形象地埋在祁绚肩头,深深喘了口气,感觉自己终于从沉闷的窒息中脱离。

祁绚顺势揽住他:“少爷?”

“我好想你。”温子曳低声喃喃,收紧了手臂。

“只是几个星际时……”

“几分钟也不行。”温子曳固执地下令,“之后不准再离开我身边。”

祁绚既有点苦恼,又有点高兴,他喜欢温子曳这样缠着他、需要他,表现脆弱的一面,就像挠人的猫咪袒露肚皮。

可他也心里清楚,这说明温子曳的状态很不好,他的少爷鲜少依赖别人,除非遇见令他极度不安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很容易猜到大概,多半与温形云脱不开干系。

祁绚朝目露异色的宿铭点点头,牵着温子曳,就像哄一个任性的孩子那样,将他带上车,放缓声线:

“是二少爷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嗯。”温子曳恹恹地靠在祁绚肩上。

漫长的沉默后,他才喃喃自语一般开口:“我说错话了。”

“怎么了?”

或许是祁绚的语气太镇定,又或许是他其实也希望能有一个倾诉的对象,温子曳垂着眼,回忆起不久前失控的一切。

他为了温形云的安危急匆匆赶往苏家,对方却藏起来不见他。

尽管他知道此时的温形云恐怕还不能平心静气地面对他,依旧感到一种近乎被背叛的气愤。

温子曳向来多思,那一刻,无数猜忌萦绕在他脑海中,来回转圈。

温形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苏家人对他说了什么?他信了多少?

他选择躲起来,是不是说明了他现在的态度?那个总追在他后边叽叽喳喳喊“哥哥”的孩子还会回来吗?

“我冷静不了。”温子曳闭上眼,“所以……我把话全部说开了。”

“我想,干脆就这样好了,既然他都知道了,不如知道得更彻底一点。”

如果温形云能明白他这三年来的煎熬,同他一起煎熬,是不是就能明白他的感受?

这个念头仿佛魔咒,催促着温子曳把心底压抑的全部委屈一股脑释放了出来——

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是,起初,他的确是那么想的。

他打算用“继承人”这一位置还清欠苏枝的命债,他想和这对母子彻底划清界限,与被愚弄的过往一刀两断。

他不知该将傻乎乎贴上来的温形云置于何地,也曾心生厌烦,恶意地想过凭什么只有这位弟弟什么都不知道、无辜得让人嫉妒。

温子曳清楚什么样的话会令温形云痛苦。

会化作刀刃,刺穿二少爷天真的空中楼阁,让对方从亲人和睦的美梦之中坠落。和他一样。

那很残忍,也很痛快。

可痛快过后,温子曳很快就后悔了。

他并不真的讨厌温形云。

“……我不该这么对他。”温子曳哑声,“这并不是他的问题,胡乱发泄脾气只会让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僵硬。”

“但你说的是真话。”祁绚握住他的手,“你没有骗形云,也没有骗自己。”

“况且,”他摇摇头,“我觉得说出来不全是坏事。至少二少爷现在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了。”

“可我的想法会令他伤心。”

祁绚转身面向温子曳,用空出的那只手覆上他的左胸,又牵着他的手触碰自己的。

“怦怦”的心跳隔着胸膛,从手掌蔓延到躯壳,再从躯壳与心跳相连。

“少爷,”祁绚认真地凝视温子曳,“听见了么?”

“听见什么?”温子曳不解,“心跳声?”

“嗯。你的心跳,和我的心跳。”

祁绚说,“你听得见,我听得见,这就是公平。”

“你知道二少爷是怎么想的,二少爷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也是公平。”

“公平带来对等,对等带来坦诚,坦诚则会减少你们之间多余的怀疑和猜忌,集中于一个问题……”

祁绚攥起手指,只留一根点了点温子曳的心口。

“现在,二少爷可能认为无颜面对你,可能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家人形象的崩塌,可能难受又不知该去责怪谁。”

“他是会伤心,但情况不会比这更糟糕了,至少他不必去纠结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比如说——”

祁绚想了想,问道,“你觉得二少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苏家?”

这个问题很简单,温子曳不假思索:“求证。”

“那苏家人会怎么回答他?”

“……”温子曳心中掠过一连串假设,眼眸微冷,他明白祁绚的意思了。

苏望和苏启龙当然不可能把责任往自己肩头揽,他们还得指望温形云,避重就轻、混淆视听,趁机把人拉到他们那边才最要紧。

期间,温形云会听到什么样的言论?

他本就陷入混乱的思绪又会如何判断这些言论?

“也许……你是对的。”

温子曳揉着太阳穴,轻叹口气。

他绷紧的肩头稍稍松懈下来,终于不再苛责自己的失控。祁绚见状,俯身抱了抱他。

“不用着急。”他贴在温子曳耳边说,“给二少爷、也给自己一点时间。”

温子曳轻轻点头,随即又眉心蹙紧:

“契约仪式就在明天,形云不配合的话,我确实没有权限取消它。”

也就是温乘庭一句话的事。

祁绚本想开口应承下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起自己跟温乘庭的那个交易,试探性地问:“一点办法也没有吗?少爷在温家除了二少爷,没有别的人脉了?”

温子曳瞥他一眼,感到祁绚似乎在引导些什么。

但望见白发青年示好般乖巧的低眉顺眼,他又觉得那些小心思都无所谓了,兽人怀里熨帖的温度弄得他思绪懒洋洋的,干脆顺着话头走了下去:

“人脉?……也不是没有。”

从前得力下属们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温青雪、温南夏,还有据说至今还固守着“大少爷党派”的那群人。倘若借助他们的势力,温子曳有把握暂时把温家变回他的一言堂,可后续会变得很麻烦。

“你知道,我不是很想再和温家扯上关系。”

温子曳沉吟,“一旦动用那些关系,难免会给他们带来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

祁绚问:“为什么是‘不切实际的’?”

微微挑眉,温子曳不满地扯住他的脸颊:“温乘庭都跟你说了什么?给你灌迷魂汤了吗?我不打算回温家——你比谁都清楚吧?”

祁绚被他扯得话音含含糊糊:

“不是他给我灌的迷魂汤,少爷,是你。”

温子曳怔了怔,松开手,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跟谁学的,越来越会花言巧语了。”

“恐怕也没别人。”祁绚撇撇嘴,顶回去一句。

他可不觉得他在花言巧语,他只会实话实说。

“现在的继承人是形云,不是我。”温子曳扶好眼镜,垂眸淡淡道,“以后也不会是。”

“但那是二少爷想要的结果吗?”祁绚问他,“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怎么不是。”

“温乘庭给我看了一些东西。”祁绚嗓音不觉带了一丝笑意,“好像某个人,即使假装自己精神力崩溃从温家离开,卸去了所谓继承人的名头,也依旧暗中帮衬着温家的产业……那是谁呢?”

温子曳眉心一跳。

该死的温乘庭,他分明做得足够隐蔽了,第二星域还不够烦么,怎么中央星都查那么仔细?

“当初你会去长乐天,就是因为有笔不妥的账目从那边流传出来吧?所以我们才会遇见。”

回想起来,祁绚还有些感慨,“我就说,就算你曾经当过温家的主,三年过去变了那么多事,要是从没关注过,再神通广大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掌握情形,为什么教得了二少爷……从头到尾,你都没有真正置之不理过,不是么?”

“是又如何?”温子曳恼羞成怒地辩驳,“家族又不是垃圾,说丢就能丢。那会儿形云还没确定继承人的身份,因为我的离开,内部一团混乱,我总不能不为此负责!”

祁绚则叹了口气:“你放不下。”

一语中的。

像被戳穿心脏,温子曳骤然无言以对。

放下,这两个字哪有那么容易做到?

他从出生起就被赋予了责任,他所学习到的一切都在为他带领温家作铺垫。

失去这一目标,他就成了没有根的人……他存在的意义都会被全部推翻。

他当然放不下。

“没关系的,少爷。”祁绚笑了笑,“这并不丢人。”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带着宽和柔软的明朗,极大地安慰了温子曳的自尊心。

雪原狼瞧着他的主人眨了眨眼,收敛起正经的颜色,无辜中藏匿一丝狡黠。

“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听我的,好不好?”

祁绚低声,仿佛海妖的诱哄,“毕竟,您的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温子曳:“……好。”

他现在严重怀疑祁绚的种族根本不是什么狼,也不是狗。

这是哪来的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