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会死 奇怪的京九。
夜的霓虹流星般从身边划过。
中央星内环圈, 政治军事重地,城区中央有高空禁飞令,监察机器人和警卫队每隔五分钟巡查一遍,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高度重视。敢在这里闹事的人, 一般不出半个星际时就会落网。
然而今晚, 严密的守备却大开绿灯, 一路畅通无阻。
“沿途警戒网全部关停、中枢站无响应……雀巢对联邦的渗透竟然已经到达这种程度了么……”
温子曳伏在祁绚背上, 也没闲着, 个人终端早已启开, 搜集着方圆一里内的所有信号数据。
他的眸光随着晶屏上的信息不断闪烁,唇边微笑愈发耐人寻味。
“若非这回诈出条大鱼,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一群残兵败将,究竟怎么做到的?靠他们不为人知的洗脑术吗?”
祁绚听见温子曳的自言自语,轻哼一声:“抓住他就能知道了。”
他用目光丈量一番与前方身影的距离, 虎牙磨蹭着下唇,微微发痒。
“少爷, 抱紧我。”
闻言,温子曳当即放下终端, 双臂缠住自家契约兽的肩颈,腿也紧紧盘上对方腰侧。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确保不会被甩脱。
这种完全由另一个人支撑的感觉十分新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肌理颤动的变化。
绷直的脊背透出庞大的力量感, 亟待爆发,温子曳觉得自己简直像抱住了一枚导弹。
接着, 他真就如导弹一般“飞”了出去。
整整十秒,他们在天空中滑翔。
急促的风在耳畔呼啸,温子曳在间隙中勉强撑起眼皮, 第一次发现月亮离他那么近。
皎洁无暇的光辉映亮了大楼的阴影,还有京九闻声回头时讶异的神情。
“是你们……?!”
回答他的,是扼住咽喉的一只手。
绞臂接连锁喉,没有给敌人任何反应时间,三人随着重重一道响动摔落在地。
温子曳听到下方清脆的骨骼断裂声,电光石火,战斗已迎来开始和结束,白发青年冷冽地低垂下头,脚底踩着的男人张大嘴,却喊不出声,不断发出“咯咯”的痛吟。
温子曳松开手,从祁绚背上跳下来,笑眯眯地和京九打了声招呼:
“晚上好,又见面了。”
“嗬呃……”
即便落入囹圄,兽人也不见慌乱,满脸写满讥嘲。
“嗯,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大概理解。”温子曳慢条斯理地扶了扶眼镜,“放心吧,我暂且不会杀你。”
他端详着京九因窒息而逐渐扭曲的脸,在恰当的时机喊了停。
盯住那双已经有些不清醒的眼睛,温子曳露出一丝怜悯的表情,无比居高临下的神态,与他温柔的眉眼融合在一起,竟然显得十分悲悯。
“我知道你们不怕死,但,世上令人生不如死的办法多得是。”
他嗓音和煦,如同与眼前之人深刻共情。
“我很好奇,如果落在我的手里,这一回,还会有人像你当初杀了那只望川狼一样,冒险帮你解脱么?”
“——”
京九瞳孔骤缩,他死死盯住温子曳,之前的平静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却并非恐惧,而是一股流脓般的潺潺恶意。混杂着贪婪、轻蔑、无机质的冷漠,说不出的邪祟,打量二人时就像在打量两块案板上的猪肉。
这种目光太熟悉了,温子曳皱了皱眉,和上回那只望川狼的眼神一模一样。
……简直就像是同一个人。
似是而非的印象更加清晰,越是抓住不放,太阳穴越是突突地发疼,宛如有什么在里头横冲直撞,又像神经血管被割断了一茬。
温子曳对疼痛不管不顾,执拗地向记忆讨要答案。
冷汗簌簌落下,视野被汗水和生理性眼泪模糊。
模糊中,面前的视线似乎穿越了时空,与三年前的一幕重合在一起。
填满恶意的眼神,熟悉的面容绽放狰狞,颈上银光闪烁的标记环,悍不畏死朝他咬来的血盆大口,还有耳边苏枝惶然的尖叫……短短几个闪回画面,竟漫长到难以忍受。
“……少……”
“……少爷!”
温子曳猛然惊醒,整个人如同刚从水中捞出,脊背湿透。
脑海仍在抽痛,他抹去眼角的水珠,对上祁绚回眸忧心的目光。
那双绀紫色的瞳仁无比澄澈,一瞬带给温子曳莫大的慰藉。
“我没……”温子曳本打算出声让他放心,然而,一阵不详的直觉陡然在此刻攀上后颈。他想也不想,厉声喝道:“祁绚,离开那里!”
没有多问,祁绚毫无犹豫,登时松开对京九的掣肘,一个翻身跳到了温子曳身前,将他往后拦了拦。
几乎同时,只听“咔吧”一声,原本被按倒在地、动弹不得的兽人的脖颈以一种生理上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咬了个空。
利齿在月色下寒芒涌动,犹如刀刃一般锋利。
——京九的种族剑齿鳄,成年个体的咬合力堪比大型碾压机。
倘若祁绚还留在原地,此刻手腕大抵已被粉碎。
“真可惜……咳咳。”
破损的嗓音从断裂的咽喉中发出,四面漏风,忽轻忽重。京九歪歪扭扭地从地面爬起,扶正了脑袋。
很难想象这个人还活着,诡异的事态发展令祁绚的警戒点达到了巅峰。他护着温子曳,往后退了两步,企图先拉开距离。
“想走?太晚了。”
京九舔舔嘴唇,神色完全卸去了伪装,呈现出一种近乎灼热的贪婪。
他鼻子耸动两下,像是闻到了食物鲜美的香气,陶醉地喃喃自语,“多美味的血肉啊,尝过一口就再也忘不掉……你怎么可能是D级兽人?”
“血肉……”
温子曳神色一沉,顷刻间,他便想起长乐天不翼而飞的那些兽人尸体。
他捉住祁绚横在身前的手臂,向前走了两步,不悦地甩出一记眼刀,示意对方站到自己身后。
“哦,温少,你也别急。”京九呵呵一笑,垂涎欲滴地望着两人,“虽说三年前的那场行动,它们下口重了点,差点不小心把你折腾成残障。但再怎么样也是天生A+级别的精神力,品尝起来,应该和普通D级天差地别吧?”
这段话暴露出的信息量不小,温子曳眯了眯眼,笑容不变:“说这么多真的好吗?这么有自信留下我们?”
京九咧开嘴,不屑地笑出声:“无知者无畏。”
生平首次被人评价“无知”,温子曳唇角挑得更高,心底则更加慎重。
他不明白京九站在他们面前放大话的倚仗是什么,靠那具和丧尸一样的古怪身体吗?
即便他早有心理准备,现在的情况也太奇怪了。
如果京九本就具备这种手段,刚刚为何不直接使出来,反而一脸视死如归?难道暴露能力会比死亡来得更严重吗?
这已经根本无法用“不怕死”来形容了,更像是……
“不会死”。
温子曳一惊,心中的许多猜测突然有了方向。
他正欲试探,身后,祁绚忽而冷然出声:
“无知的人是你。”
温子曳眉心一蹙,不赞同地往后瞧去,迎上祁绚凝重的目光。
他朝他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随即微微扬起下颌,高傲地说:“尽管不清楚你是怎么看出我不是D级兽人的,但是京九,我的实力远非你能想象。你以为,少爷为什么偏偏挑了我当契约兽?”
“他挑你?”京九嗤笑,“难道不是他趁人之危,给你戴上了标记环吗?不然,你一只S级兽人,何必听他这么个废人的话?联邦也只这么点手段能看了。”
祁绚脸色一寒,像是被戳穿了心事,恼羞成怒:
“你不过是个C级的剑齿鳄,就算会些古怪的招式,以为这就能与我相提并论了吗?”
“和你相提并论?哈哈哈哈哈……”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京九笑得前仰后合。
笑完,他高高在上地掠来一眼,语调奇异:“也难怪,毕竟你根本不明白我是何种存在——我啊,和你们从来不在一个层面上。”
“再高的等级,再强的身体,要是连真正地伤到我都做不到,又有何用呢?”
“乖乖成为我的盘中餐吧,这是你们这群猪猡存活的唯一意义!”
“……”
祁绚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还没开打就得意忘形的家伙,默默地通过契约打开队内频道:【少爷,发现了吗?】
【嗯,试探得不错。】
祁绚皱皱鼻尖:【以兽人的血肉、联邦人的精神力为食,折断脖子还不会死,甚至放言不可能被真正伤到……这是什么生物?他真的还能称得上是“人”吗?雀巢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改造?】
【以联邦目前的医疗科技水平,就算有,也不可能大规模、短时间地达成。】
温子曳沉吟,【京九的履历很清白,没多少疑点,儿时在长乐天的“配种圈”里出生,后来被许家人买下,当作预备契约兽培养,最终被许凝挑中,一直带在身边……基本没有接受改造的机会,除非从小就携带了相关基因。】
如果雀巢的技术到达这种程度,还反什么联邦,轻而易举就能竞选上首长。
【先不论这个,祁绚。】温子曳说,【发现了吗?他话里的破绽。】
祁绚点头:【倘若当真不可能被伤到,雀巢的人早就统治星际了。可如今他们还在躲躲藏藏,不敢明面出现。】
【这说明,】温子曳接道,【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够“真正”地伤害到他。】
【并且这一办法,是他认为我们不可能做到,在联邦却并不罕见的……】
答案很明显了。
两人相视一眼,心领神会,异口同声。
【——契约。】
第52章 相信我 试探,异变,遇险。
在今天之前, 温子曳一直以为,离间兽人与人类,只是雀巢针对联邦的一种手段。
今天的发现却让他意识到,这盘棋并没有那么简单。
面对两个“死人”, 京九根本无需说谎, 他所表现出的自视甚高, 恐怕也不允许他说谎。
由他透露出的信息, 再联系上现实和他们之前的线索, 一个假说逐渐成型——
雀巢能令兽人转变为不死的怪物, 唐究的实验对象正是它们,而这种怪物畏惧契约。
通过契约进行战斗,由兽人使用人类的精神力,大概率就是“真正”伤害到对面的办法。
京九判断出祁绚并非D级兽人,却还是觉得温子曳在三年前的事故中被废, 可见他并不认为两人之间的契约是真实的。
祁绚稍加试探,差不多确定了这一点, 更加佐证了假说的成立。
这下,京九如此有恃无恐的态度也有了解释:
一个废人显然无法契约高等级的兽人, 应用标记环进行的伪契约毫无作用,温子曳和祁绚不可能有办法对付他。
但温子曳仍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人真的能“不死”吗?
以现有的科技水平来说,脖子像那样被折断后, 就算能借助仪器或特殊药物维系一段时间的生命,也不长久, 必须尽快进行手术。
否则,呼吸系统受阻造成的缺氧,会在短时间内导致意识丧失, 接着就是细胞坏死、全身功能障碍……
可京九直到现在依旧活蹦乱跳,甚至慢慢能正常说话,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哪怕是以S级兽人的自愈能力,浸泡在治疗舱中,用上最好的营养液,速度也远不能及。
温子曳想知道,这个怪物还能表现出怎样惊世骇俗的特性,又打算如何对付祁绚这样一个身体素质到达个体巅峰的存在。
他眼神微闪,本欲直接开口让祁绚出手试探一番,然而,话到嘴边,他突然罕见地开始犹疑起来。
温子曳行事,一向是不吝啬于冒点风险的,毕竟风险总是和收益并存。
对赌时那种摇摇欲坠、大厦将倾的威胁,就和他喜欢的每一场游戏一样,只会带给他新奇、刺激、成就感,和全力以赴的畅快——倘若利益足够,他甚至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放上天秤。
在他看来,这次有机会不探一探底,以后对付雀巢时难免要多受掣肘,就算危险一点,也是值得的。
不过,祁绚和他不同。
温子曳清楚,这只雪原狼虽被他挑动起过胜负欲,也拥有在突发危机中保持冷静思考的能力,骨子里却是平和的、稳妥的。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是祁绚长达十年的流浪生涯留下的习性。
没有什么会比活着更重要,在察觉到危险时,就应该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让他来选,他一定会决定在第一时间尽最大的努力,趁其不备,将京九彻底杀死。
分歧近在眼前,换作平时的温子曳,可能已经理所当然地下令了。
他是祁绚的主人,祁绚是他的契约兽。
他想要把这匹狼驯养成他的狗,岂有让步的道理?
但……
“这不公平。”
“少爷……你真把我当成你的狗了吗?”
白发青年的脸在面具下看不清晰,抿起的薄唇和沉凝的语调却可见低落。
那副模样让他不得不反思:他的独断专行似乎在伤害对方某些柔软的感情。
温子曳皱着眉,为自己的优柔寡断感到不虞。
他朝后瞥了一眼,对上那双在暗夜中熠熠发亮、如同水洗过的宝石一般的眼瞳,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他的契约兽能多笑一笑的。
【祁绚。】
【我在,少爷。】
温子曳顿了顿:【我想先试一试他都有什么招数,日后也好针对……你觉得呢?】
略带商量的口吻,令祁绚顿时大感意外,以至于有点受宠若惊。
他奇异地望向温子曳,尔后,眼廓微弯,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好。】
发生在契约中的这段对话,京九自然无从得知。
他半是狞笑,半是嘲弄地望着对面沉默的两人,宛如在看一出即将上演的好戏。
这样又僵持了片刻,温子曳放沉脸色,寒声道:“故弄玄虚,靠这点小把戏,以为就能吓退我了?祁绚——”
祁绚走上前来。
温子曳垂眸,扶一扶眼镜,淡淡吩咐:“把他的四肢折断,脊柱的骨头拧碎。我倒要看看,这回,他还能不能再站起来,和我讲笑话。”
祁绚点头:“是,少爷。”
他揉了揉手腕,维持着面上傲慢的冷漠,缓慢而极具压迫感地朝京九一步步走去。
事实上,他的神经已经绷成一条细线,谨慎到了极点,京九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就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不要太紧张,放松一点。】
温子曳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相信我,我会在后方支援你。】
【有什么不对,立即使用我的精神力,明白吗?】
大少爷总有种魔力,好像无所不能,一切难题到了他手中都会迎刃而解。
听温子曳这么说,祁绚竟真的放松许多,身后有人帮忙兜底的感觉并不坏。
他定定神,上下打量着抱臂不动的京九,男人神情轻蔑,完全没有将来人放在眼里。
大约近身五步以内时,祁绚忽然动了,放在温子曳眼中,宛如身形闪烁,转眼就到了京九面前。
“啊——!!”
只听“咔嚓”几下,重叠在一处的声音,与凄厉的惨叫一同响起。
连皮带骨血淋淋的四条部位飞向不同的方向,接着,京九“噗通”倒在了地上。
祁绚等待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揪起京九的头发,发现他颤抖着嘴唇,脸色惨白,眼神怨毒地瞪来。
“啊……呃……你……你……”
他看上去像是想咒骂两句,却疼得失去了力气,只能不断发出模糊的气音。
祁绚二话没说,先卸掉了他的下颌,接着,踩碎了他的脊柱。
再去看京九,兽人两眼翻白,已然因为过度疼痛昏厥过去,失去了意识。
温子曳捡起一条落在不远处的胳膊,仔细捻了捻皮肉,又观察一番骨裂的断面,没有发现和正常兽人的区别。
这时,祁绚突然道:
“他还活着,但声息正在飞快减弱,这样下去,不要半分钟就会死!”
温子曳一愣。
京九的死亡很正常,粗暴地折断四肢、踩碎脊柱,光是失血量就足够一命呜呼了,更别说内脏受损之类的重伤。
可刚刚还在耀武扬威、宣称不会被真正伤到的家伙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死了,才更令人奇怪。
事态的发展又一次转变了风向,温子曳蹙紧眉,喃喃低语,“不对……”
他忽略了哪里?
京九想做什么?
思索间,手上陡然一重,不远处传来祁绚急促的叫声:“扔掉!”
温子曳一个激灵,想到了手里握着什么——京九的断肢!
经由断肢再生,这种匪夷所思只会出现在科幻电影里的事情,居然会在现实发生?
他试图狠狠将重物甩出去,却被反握住。
断臂的裂口犹如泡发的海草一般般鼓动着、壮大着,不一会儿就有了赤.裸的人形,惊悚又万分恶心。
见扔不掉,温子曳立刻从空间钮中取出光能枪来,对准自己被抓住的手就是一枪,能量光束一并洞穿了两只手。
这怪物分明不合常理,却能感知到疼痛,下意识松了力气。
温子曳得以抽出开了一个洞的手,往后退去,好在能量光束烧焦了皮肉组织,没有出太多的血,只是看着有些可怖。
摆脱了那只手,粒子装甲顺利开启,温子曳还未来得及喘息,脖颈就从后边被缠住了。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京九的嘴也从人形肉块里长了出来,狰狞地怪笑着,“温大少爷,你跟你的走狗,可真弄得我好疼啊……疼得我都不想杀你们了!”
“怎么能让你们这样轻轻松松就去死?我一定会一片一片割下你们的肉,一点一点叫你们绝望,让你们哭着跪地求饶……才能报我今日之辱,以解心头之恨!”
隔着粒子装甲,温子曳暂且呼吸自如。
他冷笑一声,不屑地挑衅:“你这种怪物,我还是第一次见,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有选择,你根本不可能愿意承受那种痛苦,换来偷袭的机会。这恰恰说明你的能力依旧受到躯体的限制,在攻击方面极其欠缺。”
“就算你的再生能力异于常人,伤不到我们又有什么用处?我劝你赶紧放开我,我的能量结晶可带了不少……”
京九怒极反笑,森然道:“温少该不会以为,这么一个薄薄的罩子,就能防住我了吧?”
他张大嘴,一口向温子曳的肩头咬去。
与此同时,温子曳只觉太阳穴一阵尖锐的刺痛,驱使粒子装甲的精神力被强硬地抽取,宛如在被凶猛地撕咬。
这种感觉诡异的熟悉,温子曳知道,大概率是因为三年前,他也被如此对待过。
精神力牵扯着一个人的记忆、认知、思维……
他与此相关的记忆,曾被和京九一样的人“吃”掉了。
再这样下去,他的精神力或许会像以前那般崩溃——事实上,如非他当年受到巨大刺激,临场突破了S级,现在就真的是个废人了。
温子曳不敢托大,收敛起精神力,关闭了对粒子装甲的供应。
下一刻,失去防御的颈项就被狠狠掐住,兽人有力的五指没入皮肉,勒住喉骨。
肩头也被咬破,渗出鲜红的血液,一点一滴染脏了礼服。
疼痛和窒息没有令温子曳变色,但他微微皱了下眉——因精神力被入侵,与另一个人的波长亲密共振的异样感。
祁绚的嗓音像是贴着耳畔发出,低低的,冷冷的,喑哑也掩盖不住声线的清润,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对温子曳下令:
【少爷,相信我——偏头。】
第53章 打配合 不好,怎么有点可爱。
夜风徐徐。
大厦楼顶一株绿植叶片上的露珠“滴答”一声, 向地面坠去。
疼痛与窒息交杂,混合着精神力裸裎相对的亲密感,令温子曳浑身战栗。只在这一刹那,他生平首次没有思考, 听从了他人的命令, 下意识将脸别开。
光束擦过他的发梢, 洞穿了京九的眉心。
张狂不屑的狞笑凝固在男人脸上, 颅骨粉碎后的残渣混合着鲜血与脑浆, 从额头的血洞中蛇行而下, 很快涂遍了大半张脸。
他眼底还残留着不可一世的嚣张,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
“你们……不……这不……可能……”
像是难以置信,又无比懊悔,京九干涩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字句。
在直接破坏大脑的致命伤下,他甚至没能说完完整的一句话, 声息便如同风中残烛,转眼消散殆尽。
“砰”地一声, 兽人高大的身躯无力滑落在地。
他掐住温子曳脖颈的那只手随之跌落下来,牵连着温子曳也一个踉跄。
但迎接他的既不是冰冷的地面, 也不是恶心的尸身,而是轻柔的怀抱。
“咳咳!”
温子曳从缺氧中缓过气来,正对上一双忧虑的绀紫眼瞳。
“少爷……你感觉怎么样?”
说实话,不太好。温子曳难耐地皱了皱眉。
肩膀的伤不重, 疼痛倒还不算什么,问题是, 他们的精神力仍然紧紧相连在一起。
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在感官中明晃晃地昭示着存在。情绪、思维、乃至当下的感受,彼此的一切都似乎触手可及,毫无隐藏的余地。
他很讨厌这种被窥探的感觉, 这令他极度不安。
祁绚很快察觉到了大少爷心底的抗拒,抿了抿嘴唇,颇为不自在地将人放开。
“抱歉,一时情急。”
他瞥了脸色苍白、眉头紧蹙的温子曳一眼,小声,“精神力……我不小心抽多了一点,貌似暂时回不去了。”
轻轻的一句话,经过契约无限放大,简直像贴在耳畔呢喃,尾调勾得温子曳耳根一阵发麻。
温子曳不想说话,何止是一点,差点没把他抽干。
他沉默片刻,才慢吞吞地扶好眼镜,恹恹地说:“你用的那把枪,我改造过,能量转化率比一般型号高很多,所以发射所需损耗的精神力量级小很多。”
“……”
“刚刚你抽走的精神力,发射一千次都足够了。”
温子曳很难解释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动机,他其实并没有责怪祁绚的意思——毕竟整件事都怪他太轻率大意,没能料到京九的手段诡谲到这个不讲科学的地步。
小狗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只是救主人心切罢了。
然而,明白归明白,情绪却不听话。
就如孩子受了委屈、或者生了病,感觉不舒服,就会下意识去找可以信赖的人,撒娇抱怨。
温子曳觉得自己好像在做类似的事情。
他有些难堪,抬眸看见祁绚望来的眼神略微古怪,想起此刻对方能感知到他的大致想法,不禁愈发懊恼。
“……没轻没重,下不为例。”
最终,温子曳淡淡训斥了声。
可惜在场两人心知肚明,他这哪是训斥,分明是底气不足、落荒而逃。
祁绚清咳两下,好歹没笑出声来:“嗯,我知道了,少爷。”
但他能感知到温子曳的情绪,温子曳自然也能感知到他藏起来的笑意,一时间恼羞成怒,借着扶正眼镜的动作斜睨了自家契约兽一眼。
对于素来奉行喜怒不形于色的温大少爷而言,这样的表现简直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
【不好……怎么有点可爱……】
错觉般的念头一闪而逝,温子曳僵了僵,旋即匪夷所思地盯住祁绚。
可爱?他?
确定脑袋没问题?
祁绚沐浴在大少爷质疑的眼神下足足半分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瞬间窘迫得耳根绯红。
“我……不是……”
他磕磕巴巴地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脸上越来越烫,令温子曳也突然非常不好意思,垂下眼睫,血色不受控制地沾染上双颊。
他没有害羞,温少斩钉截铁地想——绝对是契约共感的问题!
温子曳脸一红,祁绚就更难为情了。两相裹挟之下,雪白的尖耳忽地从发顶钻了出来,不自然地翕动着,尾巴也探出礼服外套,在背后扫来扫去,绷直又打弯。
像极了在撒欢的小狗。
温子曳下意识:【真可爱……】
然后他就看到祁绚的耳朵和尾巴动得更频繁了,如同战栗。
“少爷……我错了……”
祁绚按住耳朵,轻声呻.吟,“我们说点别的……”
温子曳深呼吸好几遍,勉强平复下来,走到被搁置半天的京九身边,泄愤似的踹了这具尸体一脚。
“行了,保持冷静,言归正传。”他说,“过了这么久都没再活过来,看来这家伙是真的死了。”
祁绚走到京九起初的身体旁,观察片刻道:“这边也没气了。”
他将那具尸体也搬过来,两个死状不同的京九放在一起,极尽诡异。
“能通过肢体重生,却会被光能枪杀死……看来契约果然是掣肘【他们】的关键。原理是什么?波长的共振?生物磁场?”温子曳摇摇头,“算了,这种怪物的存在本身就不符合常理。”
祁绚问:“以联邦的科技水平也无法达成?”
温子曳回答:“目前,不,百年内都不太可能做到。”
祁绚沉吟:“那他——他们,究竟是……”
“不知道。”温子曳眯了眯眼,“长乐天,萧家……么。”
或许,他一直当成乐子逗趣用的萧二少爷,隐瞒了很多秘密。
“先不多说了,祁绚。”温子曳唤道,“把他们拎着,趁警备系统还没复原,我们回去了。”
他想到被留在舞会上的许忱和萧春昱,饶有兴味地笑了笑,从空间钮中取出一朵雪白干净的银纹玫瑰,好整以暇地别在襟口。
“走吧,我父亲那边,可有一场硬仗要打。”
……
温家主宅灯火通明。
宾客已紧急疏散至安全的地方,偌大前厅,就只剩下温乘庭和温形云两个人。
气氛沉凝,温形云用余光偷偷打量自己喜怒难辨的父亲,没从那张到现在还面带微笑的脸上瞧出任何东西。
忽然,温乘庭道:“形云。”
“是!”
温形云一个激灵,挺直了脊背大声答应。
这副不经事的模样令温乘庭再次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问:“关于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这件事?”温形云琢磨着,心里一虚。
他自认还算了解他哥,也知道温子曳和祁绚感情正好,不太会安安分分地与许家联姻。
出了这档子事后,第一反应就是果然——虽然闹的有些过火,父亲好像不会轻易揭过去,一副等人出现就兴师问罪的态度。
但盲目相信自家哥哥的温二少爷觉得,温子曳既然敢这么做,就一定有办法圆回来。
所以他站在这里等得非常有底气。
面对温乘庭突如其来的问话,温形云慌了慌神,努力若无其事地说:“还不知道是什么人、为什么袭击,哥哥也不见踪影,等调查结果下来以后,我才能进一步做出判断……”
“我问你。”温乘庭听完他的糊弄文学,淡淡道,“你认为,今晚的意外,是出自子曳之手吗?”
温形云心头一跳,父亲这是知道了?
他还想挣扎一下:“……不能吧,哥哥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温家的名声受损,对他没有好处。”
温乘庭道:
“今晚是你的生日宴,按照温家原本的决定,将会对外宣布由你正式接受相关事宜。倘若,他是不希望你继承温家——”
“不可能!”
温形云暂且还没学来温乘庭八风不动的涵养,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话头反驳道,“怎么会因为这个……哥哥本来就比我更合适当继承人,如果他有这个意思,我随时愿意让位,哪里需要这样大费周章!”
“是吗……”
温乘庭深深看了小儿子一眼,像是重新认识了他,“那就记住你今天的话。”
说完,他重又沉默下去,定定地凝望着窗外夜空,不知在思索什么。
没过多久,一道影子从露台后方钻出。
温乘庭的契约兽宿铭凑近主人,低声禀报:“家主,找到大少爷了,他受了点伤,正在治疗。”
“另外……大少爷抓到了那名袭击者,确认是许家少爷许凝的属下,京九。人已经死了,光能枪的创口,从额心一击毙命。”
温乘庭颔首:“等处理好伤势,一会儿叫他来见我。”
“是。”
宿铭应完,有些犹豫,没有第一时间退下。
“怎么,还有问题?”
“家主,听大少爷说,”宿铭轻声,“那个叫京九的,也许和雀巢有联系……”
温乘庭的眼神蓦然一冷。
这个组织曾残酷地夺去了他血亲的性命,又毁掉了他费心栽培的孩子的精神力。与他的仇恨可谓不共戴天。
三年前,已经被端掉老巢的雀巢,居然还有余党吗……
若能量大到还能在温家的宴会上兴风作浪,单靠如今温子曳的战力,单枪匹马,究竟是如何将人捉住的?
温乘庭眸色一沉。
“我知道了。”他说,“宿铭,去帮我查一个人。”
“是,但凭家主吩咐。”
“祁绚。”
“祁绚?”宿铭不解,“他所有的履历和档案,家主不是都已经过目了?”
“不是这个祁绚。”
温乘庭说,“是北星域,银月帝国——那个死去多年的玉脊雪原狼小王子。”
第54章 你走吧 你怪我吗?
“来了。”
温乘庭从终端屏幕中抬起头, 视线幽幽地落在桌前面带微笑的长子身上。
温家宗祠与主宅相距不远,古旧的石砖墙壁隔音一般,能隐约听见从那边飘来的言语欢笑。
在专业人员的安抚和赔礼下,宾客的情绪已重新镇定, 正式开启了今晚的重头戏:温二少爷的生日宴。
而这一边, 温子曳也迎来了今晚的重头戏——
“对于今晚的事情, 子曳, 你有什么想向我交代的?”
温乘庭的声音不疾不徐, 神情也与往常无异, 无需多言,他只是负手静静地站着,带给温子曳的压力便不亚于那个能力诡异的京九。
不过,他对此也早有准备。
“父亲在说什么?”
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困惑,温子曳道:“该交代的, 我应当都第一时间通知与您了。您如有哪里还不明白,我可以再说一遍。”
他清清嗓子:
“经调查, 袭击者是许凝许少爷带来的兽人,名为京九, C级剑齿鳄属。自小作为许少的预备契约兽培养,后来虽未缔结契约,却也被选中戴上了标记环,一直潜伏在许少身边。”
“这一回, 他利用许少对他的信任,携带武器混入了舞会, 伺机动手。目的嘛……”
说到这儿,温子曳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道:“他是雀巢余党, 很可能是冲着我来的。只是不知为何搞错了目标,让许小姐差点遭殃。”
“‘不知为何’?”
温乘庭单单将这四个字拎出来,眼眸深邃地锁住温子曳,“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不是你一手安排的吗?”
“父亲,下结论要讲证据,这是您教育我的。”
温子曳不慌不忙地说,“我就算再有人脉,手也不至于能伸到雀巢里边。”
“那些家伙和我有血海深仇不说,还恨不得将我除之后快。我如何请得动、又为何要去请?”
他的语气平淡中透着一点委屈,好似受了天大的冤枉,理直气壮地反问回去。
对于长子毫无破绽的表演,温乘庭屈指敲了敲桌面:“何需你与雀巢有关系?就算是敌人,有时也可用作手里的刀刃,些许信息上的误导,很简单,不是吗?他袭击的是许忱而非你,就是最大的证据。”
“至于你的目的……”
温乘庭轻轻一哂,没说下去,两方对此心知肚明。
有主见如温子曳,又怎么可能甘愿联姻?
从一开始,温乘庭就没觉得能成功。
这件事,要么温子曳做得漂亮,叫他没法追究;要么他捏到温子曳的把柄,逼他乖乖回到温家。
不过博弈而已。
“舞会人多眼杂,他带的武器还是旧式的激光枪,准头不好很正常。谁说他的目标是许小姐?”
温子曳轻飘飘地说,“毕竟,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把和许小姐跳舞的那位当成我了,不是么?”
“所以。”温乘庭道,“为什么不是你?”
他的目光骤然冷凝,直直刺向温子曳,不怒自威。
好像只要给出的答案有任何破绽、或是令他不满意的地方,他就会以雷霆手段让忤逆他的人付出代价。
面对星域议长的压力,温子曳依旧不为所动。
“父亲,这个问题,恐怕有些强人所难。”
他扶了下眼镜,一摊手,无辜道:
“我按您的吩咐,和许小姐约好了信物准备在舞池会面,谁想换身衣服的功夫,舞伴就被人抢了?后来出事,我忙着去捉凶手,更是顾不上这个。”
“要是拿这件事来怀疑我,我可太冤枉了。”
温乘庭问:“为什么中途更衣?”
“这就要问您的岳家人了。”温子曳似笑非笑,“舞会上,我和苏少发生了一点口角。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他撞倒了临近的香槟塔,泼了我一身,不换也不行啊。”
温乘庭挑眉,视线移向温子曳的胸口。
因为上一身被血染脏,温子曳又换了套装束,短短一个晚上,他更迭了三种风格不同的礼服。
唯一不变的,就是这朵作为信物使用的白玫瑰。
“假面舞会,惹眼的信物,认错人,受袭……”
一个个词被温乘庭缓缓吐出,他唇边笑意淡薄,“你要与我说,这一切都是巧合?”
“无巧不成书,父亲。”
温子曳坦然点头,“我有什么必要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如果是我刻意安排,您随便发消息问一问当事人,就水落石出了。还是说……”
他的笑容弧度接近讽刺:
“您觉得,就连萧家少爷,也会帮我圆谎、受我指使?”
——问题就出在这里。
如此简单的把戏,拆穿起来也很容易。
倘若和许忱跳舞的是余其承之流,温乘庭已经可以直接给温子曳定罪了。
然而,涉及其中的,偏偏是最不可能帮温子曳做局的那个人。
萧二少爷,萧春昱。
他将温子曳视为宿敌,看不顺眼、处处针对,整个中央星人尽皆知。
在这回的博弈中,他是最大的破绽,也是最有力的开脱证明。
温乘庭沉默不语,须臾,宿铭从阴影中走出,附耳小声道:
“家主,查过了,发给萧少的邀请函没有问题。迟到是因一起意外事故,是否人为,还需要时间进行更深入地排查……”
温子曳悠悠叹了口气。
“父亲要是不相信我,大可把人请来问一问。当面对质,我总不能做手脚了吧?”
温乘庭定定看了他两秒,阖目道:“不必了。”
他了解他的儿子,温子曳既然敢这样要求,说明他已全部处理妥当。
“联姻的事情,就此作罢。和许家的结盟,我会另想办法……你出去吧。”
他放弃得比想象中更快,温子曳稍感意外,却也乐得早点结束,笑了笑说:“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父亲休息了,晚安。”
他转过身,还没走两步,身后又忽然传来温乘庭略显疲惫的声音。
“子曳。”
温子曳扶在门上的手微微一停。
他没有回头,若无其事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温乘庭问:“你怪我吗?”
温子曳摇摇头:“我不懂您的意思。”
“从你出生起,我一直在用责任来要求你。”温乘庭说,“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也无法成为一个称职的父亲。我不知道现在的你在想些什么,是否厌倦了为背负家族的兴衰而活。”
“也许,你和你的母亲更像……如果是那样。”
说到这里,他的眸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那恍惚十分短暂,很快,他又恢复了原本的神情,平静道:“如果是那样,就趁早离开吧。”
“离开?”
温子曳诧异地转过头,看向温乘庭,像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去哪儿?”
“那就与我无关了。”
温子曳与他对视片刻:“你舍得?”
他知道温乘庭一直希望他能回来执掌温家,当初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有和徐清渡的联姻,才有他的诞生。
“不。”温乘庭说,“但就像你说的,形云不是个愚钝的孩子,我会带他去第二星域,用心教育他,直到他成长到能够承担起整个温家。”
“如果形云也不想要这个位置呢?”温子曳冷不丁地问。
温乘庭沉默了会儿,才回答道:“温家有很多人,总有人想要。”
“而我,也还有足够多的时间。”
良久,温子曳轻轻颔首:
“……我知道了。”
他推开门,走出祠堂的那一刻,轻声说,“我没有怪过你,父亲。”
“——你或许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绝对是一个称职的家主、称职的联邦议长。生活在你荫蔽下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责怪你。”
大门闭合,发出沉闷的响声。
室内,温乘庭十指交叉,抵在唇边,神色若有所思。
“家主,”过了片刻,宿铭小声唤道,“您刚刚的话……是决定放弃大少爷了吗?”
“放弃?”
温乘庭淡淡道,“你错了,我只是试一试他。”
宿铭不解:“试?”
“没有人比子曳更适合接手温家。”温乘庭从座椅上站起,走到窗前,凝望着月色缓声道,“但他当真不愿意,再怎样胁迫也无法留下他,这次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如果走到那一步,我就的确该另行考虑继承人的问题了。”
他蓦地笑了笑,唇边的弧度较寻常要抬得更高一些:
“不过,显然,他只是有些东西还没有想通。”
宿铭似懂非懂,不明白从刚才简单的一番父子对话中,温乘庭到底看出了什么问题。
他道:“那么,需要我去通知取消二少的掌事职权吗?”
虽说这项权力不代表未来就能成为家主,但在大部分人看来,已经是继承人的象征了。温乘庭若是仍然属意温子曳的话,让温形云名望太高并非好事。
温乘庭摇头:“等他愿意回来的时候,自己去解决。即便不掌管温家,形云也需要磨砺,先让他在上边锻炼个几年。”
宿铭点头:“是。”
他接着又禀报道:“关于银月帝国的全部资料,已经整理发送至您的终端。只是,出于对未成年子嗣的保护,北星域那边并没有记录早夭的祁绚小王子的影像。”
“那些我已经看过了。”温乘庭眯了眯眼,“没有记录吗……我们或许已经见过真人了,也说不定。”
宿铭心里一突,不可思议道:“您是说,大少爷的契约兽就是——”
“那位可是玉脊雪原狼,生来就有S级的兽人!”他恍然,“这么说来,大少爷的精神力岂不是……为什么?”
“如果大少爷的精神力没有被废,他为什么要放弃继承人的身份,离开温家,惹下那一串狼藉名声?”
宿铭百思不得其解,而温乘庭也难得面沉如水。
他喃喃自语:“苏枝……我真是小瞧了你……”
“三年前,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第55章 不安定 我需要你。
温子曳:【成功过关, 暂时不需要你出场了,多谢二少。】
萧春昱:【……只此一次,别以为下回还能拿这个威胁到我。】
温子曳:【怎么会,二少多虑, 没有下回了。】
温子曳:【对了, 今晚和许小姐相处得还算愉快吗?】
萧春昱:【……】
那边久久没有回讯, 温子曳也不在意, 关掉终端, 一笑置之。
萧家与长乐天脱不开干系, 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结论;而长乐天和雀巢之间究竟有无暗通曲款,尚无充足的证据。
这次要不是闹得足够大,联邦高层务必严查,不会轻易放过任何涉足其中的人,萧春昱也不会吃下这个亏, 忍气吞声地答应他的要求。
毕竟,走私兽人、开办灰色产业的罪名, 萧家还承担得起。可一旦上升到反联邦性质,越大的家族越不敢沾边。
京九来自长乐天, 光这点浅薄的牵连,就足够萧家草木皆兵了。
至于下回能不能重复利用,温子曳倒无所谓,就像他说的, 没有下回了。
温家血脉受雀巢憎恨,时常受袭——这次的突发事件过后, 许家只要不傻,就不可能再提联姻。
继承人天资再好,也得安安稳稳地活着才行。
况且……
想起刚才温乘庭的话, 温子曳眸色微沉。
他的父亲似乎决定放弃了。
不,更准确地说,恐怕温乘庭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他会乖乖去联姻。那个人大概只是想看看,沉寂三年后,他还剩多少手段。
当然,温子曳清楚,倘若他的表现不能令温乘庭满意,对方也不介意将错就错,发挥一下失去价值的温大少爷的余热。
“真难应付……他到底猜到什么程度了?”
温子曳不太高兴地想,“最糟糕也最有可能的情况,他应该已经全部知道了吧。”
他从没指望自己的情况能真正瞒过温乘庭,说到底,他目前的手段、作风,大多都学自他的父亲。
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尽力让这个时间晚些到来,避免局面完全由温乘庭掌控而已。
有些疲倦地捏了捏山根,扶好眼镜,温子曳从主宅后的花园走出,看到等待在月色下的祁绚。
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兽人的释放态早就结束,白发青年身着盛装,姿态高雅地依偎在白玫瑰旁,神情端静,比今晚的任何一位来宾更有世家少爷的样子。
这位“少爷”闻声转头,看见温子曳,皎洁的长睫轻眨一下:
“少爷。”
温子曳“嗯”了一声。
祁绚敏锐地问:“心情不好?”
不等温子曳表态,他就摸了摸胸口,低声道:“这里闷闷的……你父亲都说什么了?”
温子曳立即想起,他跟祁绚的契约还开着,精神力共振的状态下,任何异样都瞒不过彼此。
包括连他自己也下意识不去想的幽微情绪。
“祁绚。”他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侧目望向那丛贵重的银纹玫瑰,温子曳罕见地发起了呆。
半晌,他自言自语似的问:“你说,假如我可以离开,我们应当去哪儿?”
“离开?”
祁绚略微诧异,但他只稍稍思索,就淡淡地说,“有关这个问题,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探讨。之前我就回答过,现在也没有改变——少爷,只要你喜欢,你可以去所有地方。”
他极其认真地注视着温子曳,以他一贯的笃定、明确、毫无迷惘。
“这次我不和你讨论‘喜欢’的定义,我只问你:你真的,从来没有过哪怕一瞬间,有‘想要某种生活’的冲动吗?”
温子曳怔了一下。
玫瑰枝叶随夜风沙沙摇摆,他眼前忽然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幅画面。
清晨的阳光流转在洁白的花瓣上,女人推门而入,忧虑关切的一双眼,眼下青黑,发梢沾了黎明的水露。
她倒掉昨日发蔫的花,将刚采的新鲜玫瑰插入花瓶,摆在床头。
温子曳对那些轻手轻脚的小动作置若罔闻,闭眼装睡。
三年日复一日,他永远冷漠如冰地对待这对母子;而她似乎也永远耐心、仔细、好脾气。
病房中一片静谧,女人俯身替他掖好被子,发丝垂落在脸颊上,飘来一阵温柔的、馥郁的浓香。
“快点好起来吧,子曳。”她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小声说,“————”
“————”
杂音。
痛苦而扭曲的杂音。
穿梭在脑海里,宛如闪电火花一路跳跃,包裹住他的心脏和鼓膜,令他不能再回想下去。
“不,不。”温子曳摇着头,脸色惨白,屈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太阳穴,“不对,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我不想要……”
他额角不断地渗出冷汗,仿佛陷入一个挣脱不出的噩梦。
就像上回被护在身后那样,他表现出的状态,毫无疑问是一种应激。
祁绚顿时肃容,上前两步,握住了大少爷颤抖的肩头。
他提高声音:“少爷……温子曳!醒醒!”
“苏枝已经死了!”
温子曳浑身一僵,在他怀里哆嗦着仰起脸,眼镜歪倒,纤细的浅金支架横在鼻梁边,轧出一道醒目的红痕。
“死了?对,她死了……”
嘴唇翕动,温子曳剧烈地喘息,他紧紧攥住祁绚的衣襟,揉皱了那身价值不菲的高定礼服,手背青筋凸起,神色阴晴不定。
他终于平息了心底的起伏,却又被另一种怒火点燃。
“混账!”
温子曳低声叱骂,他真是恨极了自己这副不争气的模样。
他不愿去看祁绚的眼睛,一想到刚刚在对方面前毫无骨气的失态,他就面皮发紧,觉得说不出的丢脸。
“少爷……”
契约的另一端,祁绚同他一起经历了从悲哀,到恐惧,再到羞耻和自厌的高低起伏。
这种大起大落、尖锐而不安定的情绪变化,如同刀刃直逼心脏,是祁绚从未体会过的感受,一时间,他不禁有些无措。
——他知道温子曳很会装模作样,但一贯从容的表象下,居然有这么……吗?
祁绚似乎能理解对方平日里的喜怒无常了。
莫名的怜悯,又或许是比怜悯更加柔软的一种冲动,毒蛇般攀咬住他的咽喉,令他罕见地欲言又止。
不知道为什么,他认为此时此刻,行动远比言语更有力量。
他应该给大少爷一个拥抱。
想到就做,祁绚松开放在温子曳肩头的双手,顺势滑落脊背,扶住青年单薄的后腰,将人不由分说地塞进怀里。
温子曳被他突如其来的强势弄懵了,杂乱的念头一下子全飞去九霄云外,只剩下感官被另一个存在填满的充实。
与此同时,精神力连结的地方传来平稳温和的波动,像大海波涛万顷,像北风于高天呼啸,像暖阳下一望无际、亘古不化的雪峰。
那是属于祁绚的寥阔与干净。
“咚,咚,咚……”
他听见兽人胸膛下坚定的心跳声,整个世界都仿佛被裹挟在其中。纷纷扰扰的心绪不知不觉间散去,温乘庭也好,苏枝也罢,像与他隔了一方天地。他在这里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宁静。
温子曳闭上眼,他已经完全平复了,但他纵容自己继续赖在这个怀抱里。
“祁绚。”
“我在,少爷。”
祁绚一如既往地给予回应,温子曳下意识露出一个微笑:“契约你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我果然需要你。”
他语气中的赞叹不加掩饰,令祁绚有点不自在的羞窘。
他想结束这个过分亲密的肢体安慰,手臂刚刚松开,温子曳就反客为主地凑上前,环住他的脖颈,逼他垂脸看他。
这点力气很容易挣开,人类对他而言太过柔弱。可祁绚仍然依照大少爷的意思低下头,深深望进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眸。
“陪我跳支舞吧。”温子曳说。
“跳舞?”祁绚一愣,不明白这时候还跳舞做什么,“在这里?跳哪一首?”
温子曳放开他,转身走到一边,从空间钮中取出他的八音盒。
轻轻置于地面,他一边反向摇动手柄,一边答非所问:“你知道吗,二十多年前,宣布我的父母联姻的那一天晚上,他们在宴会上跳了《维艾恩瑞圆舞曲》。”
“他们貌合神离,不久就劳燕分飞。”
“就在同一个晚上,就在宴会结束后,‘他们’——徐清渡和她真正的恋人,单独在谢幕后的大厅跳了一支曲子。”
“《瑞恩艾维》?”祁绚脱口而出。
“没错。”
温子曳拧紧了发条,起身理一理衣襟和头发,向祁绚缓步走去。
他噙着春水一样的绵绵笑意,金链在颊边摇晃,月光拉长的影子落在雪白的玫瑰从中,如坠霜雪。
“之前,我想了很久,为什么和录像中的父母相比,你我跳的舞总是少了点什么。”
“现在想想,还真是庸人自扰……我们要是能跳出那两个家伙的感觉,就糟糕了。”
私奔小夜曲的前奏徐徐响起,温子曳走到祁绚跟前,优雅地抚胸一礼,随即,朝他的契约兽伸出手。
“这首才适合我们。”
温子曳风度翩翩地含笑邀请:“祁绚,我准备好了,游戏继续。”
“把你的答卷交给我,来入侵我、窥探我……我需要你,把我拉出这道漩涡。”
他恐惧而期待,犹豫但决绝,半是兴奋、半是紧张,还掺杂了一丝细微的懊悔。整个人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点。
祁绚的胜负欲被这样蛮不讲理的矛盾彻底挑起,他忍不住在下唇磨蹭一下虎牙,握住了温子曳伸出的手。
“——乐意为您效劳。”
第56章 伪童话 《妈妈爱你》。
熟悉的乐曲, 熟悉的舞步,熟悉的人。
陌生的,是激荡在精神力中,来自彼此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思绪和感情。
温子曳知道祁绚在紧张, 也在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