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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狼成犬 扇九 13615 字 24天前

所以, 祁绚望向舞池,微微犹豫。

他要去找温子曳吗?

他要和大少爷跳舞, 然后进一步把自己搅得一团乱吗?

思考还未得出答案,他的余光先瞅到一抹熟悉的白。

是那朵别在温子曳胸前的雪白玫瑰。

温子曳已经换好衣服下来了吗?

祁绚下意识上前两步,跟了过去, 寻找着惊鸿一瞥的那道人影。

可惜,两人实在相距太远,相隔的人又太多,即便他身高出挑、五感敏锐,也走得十分艰难。

尤其是人来人往间难免摩肩接踵,隔着衣服进行肢体接触,令他不得不分出心神去克制反击的本能。时间一长,眼眸只是错开半秒,目标就消失在人群中,再不见踪影。

祁绚停住步伐,十分懊恼。

他冷冷扫视周围一圈,恨不得把这些碍事的家伙通通扔开。

气味、声音、触碰……感知到的一切浑浊而烦闷,糟糕的环境令他愈发不适。

面具之下,绀紫瞳孔幽幽闪烁,凝聚着不悦的光泽。

指尖抓握又逐渐放松,祁绚深吸口气。

算了,跟丢而已,朝那个方向继续找就是了,他究竟在急什么?

大少爷果然有毒。

这么想着,祁绚冷静下来,重新判断了一下所在的地点,往温子曳最后出现的位置走去。

一路避让得磕磕绊绊先不提,靠近途中,四周的能见度慢慢变高,等到了差不多的地方,祁绚才发现这里离舞池不远。

光线与投影美轮美奂,正巧一曲终结,结伴的人三三两两地离开,造成了此处的拥挤。

预示着下一首舞曲的间奏响起,祁绚听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是《维艾恩瑞圆舞曲》的变调。

这首歌对温子曳而言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直觉告诉祁绚,如果温子曳今晚想要跳舞,就会在此刻入场。

但他还没有找到人。

那种焦虑的感觉再次浮现了,祁绚被催促般地环视四方,企图捕捉到在黑暗中异常显眼的白玫瑰。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小小的惊呼:

“哇,快看那边!”

祁绚闻言回头,身旁女孩拉了拉好友,惊艳地看向前方。

一名女性正在男伴的搀扶下,缓缓走入舞池。

宝石镶嵌的浅金面具雕琢精致,衬得暴露在外的下半张脸也似鬼斧神工,不必多看,就知道是位顶顶美人。

她穿着洁白的长裙,边缘有珍珠点缀,款式简单却尽显曲线。

天鹅般纤细修长的颈项,精心盘起的长发,以及通身极尽优雅的气质,令她犹如落入凡尘的公主一样,高贵、美好、鹤立鸡群。

尽管只有一面之缘,祁绚仍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许忱。

身旁的女孩还在和好友喋喋不休地议论:

“天啊,那身礼服是刚得过设计大奖的本季最新款吧?我听说光是租来一天就要好几十万……”

“好漂亮,好有气质,她是谁啊,中央星有这号人吗?”

“等等,她旁边那个——看那朵花……那不是温大少吗!”

什么?

祁绚愣了愣,瞳孔一颤。

透过人流的缝隙,依稀能瞧见少女依偎在青年身边,洁白的衣裙与他寻找半天的雪白玫瑰相得益彰。

两人手挽着手,沐浴在光尘、花瓣,与众人的议论声中,看上去般配至极。

也刺眼至极。

视线逐渐被结伴涌入舞池的人群遮蔽,祁绚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觉得身体僵硬,心里有点空落落地发冷。

……骗子。

说什么“来找我”,原来又是在耍他玩。

祁绚不是滋味极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傻,被大少爷的一两句话玩弄于股掌之间,根本分不清是真是假,居然真的在舞会上找了半天的人。

还擅自紧张,生怕落后他人而暗暗着急。

思绪一团乱麻,知觉乱七八糟。

唯一清晰的,只有周围的闲言碎语,那朵玫瑰花独一无二,不少人都认了出来。

“温大少和人跳舞……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吧?对面是哪家的小姐?”

“你们有没有听说,最近温大少跟许小姐走得挺近?”

“许家那个很少出门的许大小姐?”

“温许不是一直不对付么,小辈反而看对眼了?家里能同意吗?”

“不过老实说,看上去还挺配的……”

“……”

热火朝天的八卦,随着看见这对组合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扩散开。

拜良好的听觉所赐,祁绚尽收耳中,意识到事态正朝着温许两家长辈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

他想不通温子曳的打算,折腾来去,大少爷还是要跟许小姐造势、联姻吗?

这是由于意外的迫不得已,还是本就在计划之内?

又或者,他的猜想从根源上就出错了,温子曳其实决定与许忱结婚?

几个呼吸间,祁绚做出无数种猜测,但没有一种能说服自己。

因为猜测永远是猜测,而发生在眼前的才是现实。

温子曳要和许忱一起跳《维艾恩瑞圆舞曲》。

这就是现实。

大少爷教他跳这首曲子时,无论完成度如何,总蹙着眉说欠缺了点什么。

换成跟许小姐一起,会得到他想要的圆满吗?

这个想法让祁绚说不出的难受,之前懵懵懂懂的焦虑感落到了实处,就像被谁拧紧了心脏,又酸又涩,苦闷不已。

他对这种情绪感到困惑,却无法摆脱,不停地询问自己:

我这是怎么了?

一支舞而已,他为什么如此介怀?

“……先生……这位先生?”

肩头传来轻轻的触碰,祁绚应激地退后半步,死死瞪住不知何时走到面前的人。

“谁?”他嗓音冷淡。

对面戴着面具的青年稍显尴尬地笑了笑:“呃,我看你一直站在这里,有点好奇。”

祁绚不想说话,那青年却是个自来熟的,指指舞池说道:“这首曲子很快就要开始了,你没有舞伴的话,要不要一起上去玩玩?”

“我……”

祁绚皱了皱鼻尖,他很想甩开充盈在胸口的陌生不快,这种迫切的欲.望令他忽然升起了答应对方的冲动。

他想,既然大少爷跟许小姐跳舞去了,他凭什么不能和别人跳呢?

话到嘴边,祁绚犹豫着,又咽了回去。

只在此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明白先前的期待、开心、紧张;后来的焦虑、失望、难受……

这一切的感觉究竟缘何而来。

他不想跟别人跳舞。

也不想温子曳跟别人跳舞。

……至于为什么,祁绚暂且不明白,只能说大少爷真的有毒。

祁绚迎着青年灼热的目光,正欲摇头拒绝,肩头忽而搭上一只手。

微微用力,抓得他都有点疼。

“不好意思,他有舞伴了。”

熟悉的嗓音,却并非熟悉的柔和,生硬而不客气。

祁绚一怔,偏过头去,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理论上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么近的距离,这样亮堂的光线,足够他看清对方抿紧的唇角,绷直的下颌线条,还有那双隐隐掺杂着恼怒的眼眸。

不怒而威的气势下,那个青年什么也没敢说,道了声歉就赶忙溜走。

剩下祁绚不知所措地盯着身侧,像看到一个神奇的幻象。

“少爷……?”

温子曳皮笑肉不笑地说:“难为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个少爷。”

他在舞会上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看到自家小狗,像被世界遗弃一样沮丧地站在这边。

还没来得及上去哄一哄,就来了个居心叵测的家伙,指着舞池显然是想邀请祁绚一起。

而祁绚竟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温子曳一想起来就生气,是不是他再晚来两步,祁绚就跟人上去了?

“我不是说过,‘只、准’来找我吗?”他冷声质问,“你在做什么?”

说着,他一会儿记起先前逗弄祁绚,让他代替自己和别人跳舞时,意料之外的同意;一会儿又记起下楼途中,对方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收回去的忤逆。

现在还想违抗他的命令,另找舞伴。

接二连三,数罪并罚,温子曳气得甚至无法维持一贯伪装情绪的假笑,还好有面具遮掩。

他瞪着祁绚,却惊觉自己拿这只契约兽根本没办法。这个发现让他心底的失控感彻底爆发,他惶惑得连手指都浅浅发颤。

温子曳色厉内荏:“怎么不说话?你……”

“少爷。”

祁绚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白发青年双眸晶亮,宛如含了光。

他从来冰雪封冻的、面无表情的脸上,难以辨别是由于惊喜,释然,亦或别的什么,浮现出一个细小到让人难以察觉的弧度。

眉眼微扬,唇畔略弯。

即便隔着面具,也依旧如荒漠生花,将温子曳的怒意和斥责全都荡涤得一干二净,瞬间失去了所有脾气。

祁绚在笑。

人群的喧嚣之中,他笑着,轻轻松了口气:

“……原来那不是你啊。”

第49章 不公平 你真把我当成你的狗?……

俗话说, 一笑泯恩仇。

虽然还不到那个程度,但温子曳的怒火的确被这一点弯弯的弧度抚平了,像有个软绵绵的小爪子在心底不停地挠,挠得他也想笑。

他轻咳一声, 回眸望了眼舞池, 朝祁绚招招手:

“先过来。”

他在楼上换了身打扮, 深色的西服外套在昏暗光线中毫不起眼, 前襟空空如也, 并不见那朵白玫瑰的存在。

发型和面具也稍作改变, 甚至连鞋都换了一双,似乎比先前矮上些许,一眼看去,谁都没办法在如此驳杂的环境中辨认出他和刚刚露台上的温家大少爷是同一人。

顷刻间,祁绚找回了分析情况的理智和能力, 意识到自己可能闹了一个误会。

他既沮丧,又说不出地高兴, 那是一种近乎于失而复得的惊喜。

他依言顺从地走近两步,抽了抽鼻尖。

两人贴近后, 他便能从对面身上香水味的掩盖下,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这让祁绚完全肯定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他张了张嘴:“少爷……”

“嗯?”

祁绚无自觉地又笑了笑:“没什么。”

温子曳心口一甜,像猛地灌下一大杯加糖加奶的热可可, 飘飘然地有点脸热。他掩饰性地垂下眼,努力板直的声线泄出一丝笑意:

“……怎么跟没断奶的小狗崽似的。”

这个评价过于羞耻, 祁绚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忘乎所以,懊恼地抿住嘴唇,压下面上的失态。

青年重归冷漠的神情让温子曳十分可惜, 又不由松了口气。

真是美色误人。

祁绚只隔着面具对他笑一笑,他简直就没办法思考了。

四目相对,他们静静地平复片刻,飘荡在耳边的间奏缓缓步入尾声。

“这首曲子要开始了。”温子曳忽然说。

祁绚点一点头。

“知道接下来要跳什么吗?”

“知道。”祁绚说,“《维艾恩瑞圆舞曲》。”

温子曳微笑起来:“很好。”

他微微躬身,下颚高抬,直视着祁绚平伸出手心,是一个标准的、优雅的邀请姿态。

那双细长的眼眸一错不错地注视着祁绚,温子曳轻声道:“我说过,谁找到我,我就和谁跳舞。”

“所以……要上去玩一玩吗?”

祁绚想了想,摇头:“可是少爷,我并没有找到你,而是你找到的我。”

温子曳一顿,他没想过祁绚的直白和认真有时会显得这样……不解风情。

他好气又好笑:“有什么区别?”

“区别?区别在于……”

稍稍后退一点,祁绚深深望着他,须臾,学着温子曳的动作,完美地完成了一个邀约礼节。

他俯身在前,自下而上地用他宝石般绮丽的眼瞳倒映出温子曳的身影,一字一顿:“该由我来邀请你,才公平。”

“——少爷,能请你与我跳舞吗?”

温子曳一时失语。

好吧,他错得离谱。

这哪是不解风情?分明解得过分……堪称无师自通。

他叹息一声,屈尊纡贵似的将手搭上祁绚的掌心,故作矜持地思考片刻,才睨着祁绚眼睛里微微摇曳的灯光,说:

“我的荣幸。”

……

舞曲即将开幕,舞池里已人满为患。

他们来的太晚,只能占据里侧一个较为偏僻的位置,不过无人在意。

无论温子曳亦或祁绚,注意力都集中在彼此接触的肢体上——从交叉的双手,到轻轻扶握的肩和腰。

明明与周围的人一样,他们保持在合理的交谊范围内。

可不经意相接的视线、下意识避让的反应,都让这一合理的社交活动染上一层难言的隐秘与刺激,好像他们在做什么坏事一样。

不,不是好像。

温子曳想,他们就是在做坏事。

在理论上要成为他未来妻子的女性身边、在他无所不能的父亲眼皮底下、在大庭广众面前——

跟自己的契约兽跳舞。

这要是被发现了,会怎么样呢?

轻灵的音乐开始流淌,上空,柔暖的光宛如盛夏的阳光般洒落,晶尘和花瓣投影雪片似的纷纷扬扬,在外看时就足够美好,置身其中,体验更是如梦似幻。

《维艾恩瑞》是他们共同练习的唯一一首舞曲,跳起来几乎不必思考,节奏也好动作也罢,哪怕仅仅是手指的勾缠、眼神的交织,他们都能做到教科书般完美。

相拥、旋转、分离、藕断丝连,欲说还休地展露出怀春少女的心动、青涩、辗转反侧、患得患失。

不必担心谁会失误,不用怀疑衔接出错。

对自己、以及对方能力的信任,令他们一拍即合。

这种感觉让温子曳畅快极了,他没有喝多少酒水,此刻却有些醺醺然的目眩神迷。

他忍不住借舞步凑近他的舞伴,小声和祁绚咬耳朵:

“我们真是太有默契了,不觉得么?”

祁绚耳根微微发痒,他用肢体代替了语言,淡定地承接上大少爷突如其来的脚步变化。

温子曳得到回答,顿时忍俊不禁。

“换成别人,能配合好你吗?”他仰起脸,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傲慢,“他们做不到的,只有我能做到。”

祁绚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有些无奈地解释:“我没打算答应那个人。”

温子曳挑了挑眉:“我知道。”

一句话能暴露出很多东西,他能瞬间消了火气,祁绚那来之不易的笑容固然有功,可更多的,还是由于温子曳想清楚了他发怔的前因后果。

“原来那不是‘我’……啊。”

温子曳戏谑地问:“你误会什么了?”

他瞥了一眼身后,隔着数对舞伴,能隐约瞧见被簇拥在中心的洁白衣裙,花朵一样纯美地盛放。

男方丝毫不落于后,举止优雅,前襟的白玫瑰摇曳生辉。

他的身形与温子曳相近,高挑修长,气质出众,不怪会被先入主为观地错认。更何况会场人来人往、光线不好,没有仔细打量的条件,很难判断面具遮掩下的真实长相。

但温子曳偏偏不提这些:“他难道很像我吗?”

谈起这个,祁绚好不容易消散的羞耻感再度浮上心头。

其实温子曳的安排根本不难猜,狸猫换太子的简单手段,他居然跟无知群众一样上了当,因着一朵白玫瑰,就死死认定那是他的少爷,还为此五味杂陈……

这么丢人的事,打死祁绚都不想承认。

刚刚的他一定是被某种东西冲昏了头脑,绝对。

像是看穿了祁绚沉默背后的懊恼,温子曳闷闷地笑起来。

看大少爷如此幸灾乐祸,祁绚瞪他:“你该提前和我交代的。”

“为什么?我不要。”温子曳懒洋洋地说,“契约兽应该学会揣测主人的意思,不然要你做什么?”

他挑衅地对祁绚眨眨眼:“我以为你能想明白的,破绽很多。”

从刻意别在襟口的“信物”,到苏少爷的摔倒、淋湿外套,离开前,他甚至心软地嘱咐了对方去找自己。

祁绚一向敏锐,不如说他没想到,反而让温子曳很意外。

“你今晚是怎么了?”

看气氛不错,温子曳终于借机将心底不舒坦的疑问说出了口,“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真奇怪。”

祁绚略觉屈辱地抿了抿嘴唇。

他盯着温子曳呈露在外的那半张脸,青年始终在笑,唇畔弧度柔和醉人。

一个旋身,祁绚搂紧温子曳的腰,手心稍稍用力,掐得温子曳都有些疼。他迟疑片刻,低低咕哝:“这不公平。”

“公平?”

自家契约兽口中的这个词让温子曳感到神奇且好笑,不屑一顾。

不过他现在心情不错,姑且多问一句,“你对哪方面有意见?”

“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祁绚说,“这个形容,不觉得你比我更合适吗?我今晚只是用你平时对待我的态度,对待了你。仅此而已。”

温子曳顿了顿:“你是在对我的性格表达不满?”

“无关乎性格……我在陈述事实。”

祁绚说,“少爷,你看,我的头发长长了。”

温子曳的目光移向那头冰雪似的白发,的确较初见时长了一些,从耳根拖到了颈后。

“上回我发现这件事后,想拿剪刀剪掉,你是怎么说的?”

“我?”温子曳蹙了下眉,记起这件事。

他喜欢祁绚的头发,从澄澈的颜色到柔软的触感,自然不想短缺自己的福利。所以,他阻拦了对方暴殄天物的行为。

祁绚道:“你说,养长点好,你喜欢长头发。所以它养长了。”

接着,他又启唇,露出那颗被特意留下的小尖牙;指尖收紧,让温子曳感到圆润的指甲轻掐皮肉的触觉。

外表也好,思维也罢,就连感情,都慢慢变得陌生。

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被名为温子曳的飓风撕扯得不成模样。

……这太可怕了。

祁绚不说话了,温子曳却有些明白他要说什么。

隔了一会儿,祁绚轻轻叹息:

“你把我留在联邦,按照你的喜好改变着我。或是威胁、或是利诱。现在的我,让我觉得很陌生。”

温子曳反问:“威胁也好,利诱也罢,我都给了你选择。所以呢?你后悔了?”

大少爷的不以为意,让祁绚清楚他根本不理解——也可能是不在乎。

这在祁绚的意料之中,但他突然有些意料之外的苦涩。

毕竟有时候,温子曳对他的过度在意,会让他升起一种奇异的错觉和期待。就像今晚的这支舞。

舞曲来到最激烈的第三小节,暴风雨如期而至,将矛盾推至明面。

急促的鼓点中,祁绚低声:

“你在塑造我,我却不能干涉你。一旦越界,你就会生气、翻脸。”

“少爷,我们之间太不公平了……你真把我当成你的狗了吗?”

温子曳想说“不然呢”,他最初的打算,不就是彻底驯服这匹野狼,让祁绚对自己俯首称臣吗?

他从未隐瞒过这份欲求,难道祁绚不知道吗?

——不,温子曳很清楚,祁绚当然知道。

他们的关系从利益、强迫、对抗中半推半就地起步,作为主人与契约兽、主导者与被迫服从者、上位与下位,框架早已定型,无法逾越。

他在精心驯养,祁绚在伺机反咬。

他们一直在玩猜来猜去、勾心斗角的游戏,企图翻身做主。

所以,祁绚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出于什么心理?

他并不是个天真的人,为什么会和他天真地央求“公平”?

真是荒谬。

温子曳心中一团乱麻,明明该不快,可不知怎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先前白发青年如释重负的明亮笑容。

要是在这个时候点头,否定掉祁绚惹人发笑的言论,按照他此刻的想法冷嘲热讽一通,叫这只雪原狼认清现实……会怎样?

大概,温子曳不确定地想,祁绚就再也不会对他那样笑了。

想到这里,温大少爷明智地保持了缄默。

他的冷处理让祁绚有些失望,又情不自禁地松下口气。

温子曳没有点头,已经是现阶段最宽容的答案了。

祁绚感到一阵复杂的高兴,发现温子曳眼神恹恹,似乎被败了兴致,想了想,尝试着哄道:“少爷,你想不想做点出格的事情?”

“出格?”温子曳回过神,嗤道,“我们在跳舞这件事,本身就很出格。”

祁绚说:“你小时候一定没做过坏事。”

他眼里冒出一团狡黠的光,往前碎碎迈了几步,忽然松开捉住温子曳的手。

背景音乐播放至最后一节,迎来欢欢喜喜的大团圆。

舞伴双方应当牵着手彼此致敬,尔后顺势旋转一周,紧密相拥。

一片交握的双手中,温子曳断层地站在原地,神色茫然。

“少爷,”祁绚倾身而来,伏在他耳畔轻轻道,“抓紧我。”

“什么……?”

话音未落,温子曳蓦地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腰身,高举起来。

脚下悬空的失重感令他猝不及防,下意识听话地揪紧了手底的衣料。

温子曳攀住祁绚的肩,被带着在半空中转了一大圈,投影花瓣在这个高度还未消失,他就像扑进了重重锦簇中,以一种新奇的角度俯瞰全场,晕头转向,心脏鼓噪得像要从胸膛跳出来。

惊呼被温子曳压在嗓子里,他几乎是滑落到祁绚怀里的。

“好玩吗,我的少爷?”祁绚贴着发顶问他,嗓音含笑。

温子曳深深呼吸两下,恼火地咬了一口他的肩。

咬完,心中的怒气宣泄干净,温子曳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放纵与刺激。

就算温乘庭在露台上看见他们,估计也认不出来自己,他从没做过这么大胆的事情,把脸面、礼仪、他人的看法,通通抛诸脑后。

感觉意外的不错。

被传染似的,温子曳又笑起来:“……好玩。”

“礼尚往来,”他拉住祁绚的手腕,“我也请你看一出好玩的戏。”

祁绚好奇道:“什么戏?”

温子曳保持神秘:“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舞曲落幕,他扯着祁绚,扶着面具,从侧边溜入了人群中。

临近的观众中有些注意到这对年轻人最后的出格行为,以为是害羞了,不好意思面对,纷纷会心一笑。

更多的,则将目光聚焦在舞池中央,那吸引了无数人视线的登对男女身上。

温家的大少爷和许家的大小姐,近期来往甚密——不知从何传出的消息,彻底勾起了众人的八卦欲望。

众目睽睽下,身着洁白长裙的女性缓缓抬手,伸向自己的面具。

而对面的男士,则显得有些意外和慌张。

他求助性地朝四周张望,发现大家都在看戏,面具后漆黑的眼眸掠过一丝迷茫。

祁绚对上他的眼睛,诡异地感到有点熟悉。

“少爷,这个人是——”

温子曳转过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面具摘下,许忱那张清丽脱俗的面容暴露出来,她微微一笑,带着羞涩和拘谨,还有病理带来的苍白和脆弱,十分惹人怜惜。

“你好……我叫许忱,可以认识一下吗?”

她的身份坐实了传言,四下哗然。

嗅觉灵敏的已经开始思索温家和许家联姻的目的、后续政治形势的变动了,忙着吃瓜的却逐渐感到不对劲。

“温子曳怎么不动?”

“话说那是温子曳吗?我怎么感觉不太像?”

“你没看见那朵玫瑰?不就是温大少之前戴着的吗,这个品种只有温家花园里有种,边缘有一条银线,会反光的,你仔细看……咦?”

“等等,那就是普通的白玫瑰吧!”

“这人不是温子曳?那他是谁?”

舞池中央杵着的青年听到周围窃窃的议论,神情再三变化,他没有直接离开让许忱难堪,却也不肯摘下面具,似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良久,他嘴唇蠕动,好像想说点什么。

在他说出话来之前,嘈杂的现场陡然传出一记古怪响动,一个光点凝聚在许忱的太阳穴上,青年顿时脸色大变。

“快躲开!”

灯光骤暗,他朝许忱扑去,把她揽进怀里。

刹那间,一道灼热的光束自他耳旁擦过,携带的尖锐气流割破了侧颊,鲜血连着面具一并跌落,红花般开在洁白的肩头。

许忱好像被吓到了,呆呆地望着他。

“有袭击!”

“他往那边跑了!警卫,警卫在哪里?”

人群的尖叫声中,青年不顾额角还在流血,神情阴沉地拧过许忱的下巴,盯住她发怔的眼睛。

“你疯了?!温子曳呢?你们怎么敢——”

许忱对他的质问置之不理,低眉撕开裙角,温温柔柔地说:

“你受伤了,我给你擦一擦血。”

“小春哥哥。”

第50章 去捉人 不太一样的少爷和小狗。……

“为什么会是萧春昱?”

凉风习习, 月上梢头,祁绚背着温子曳穿梭在楼宇间,一边询问起刚刚的乱象。

温子曳伏在他肩头扬起脸,微微眯眼, 享受着这种俯瞰人间灯火的新奇感觉。

闻言, 他鼻音里发出一记轻哼, 懒洋洋地说:“给许忱的回礼。”

祁绚疑惑:“萧二少和许小姐有什么关系?”

“他们?”温子曳沉吟, “要是我和许忱结婚, 萧春昱未来会给我戴绿帽子的关系。”

祁绚脚下一个趔趄, 差点没摔下去。

“哈哈哈……”

笑声随着温热的气流一道拂过耳畔,高扬的音调,昭示主人难得的放纵和愉悦。温子曳揽紧了胳膊,小声说:“开个玩笑。”

这种不得体的话,即便是玩笑, 祁绚也未曾想象过会从温大少爷嘴里说出来。

他有点郁闷:“哪是玩笑,惊吓才对。”

“他们这么不般配吗?”

“我不是指他们。”

那就是指他了。

温子曳心情更好, 调侃道:“不是你怂恿我做坏事的么?这才说一两句混话,就受不了了?”

祁绚撇撇嘴, 没说什么。

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下来,带着一丝从前没有的随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温子曳聊着天。

“所以,这就是萧二少和许小姐愿意配合你的原因?”

祁绚脑海里已经浮现了一个凄婉的爱情故事。

有情人迫于家仇, 不得不转明为暗,与反派联手, 在联姻舞会上上演一出狸猫换太子。众目睽睽下的李代桃僵,责任与感情的纠葛,爱而不能, 欲语还休……

啊,大少爷变成反派角色了。

反派大少爷轻笑一声,打断了祁绚愈发离谱的脑补。

“你误会了,我之所以说‘未来’,是因为这件事还处于正在进行时。”

温子曳揪了揪不知道在发什么愣的契约兽的头发,“许忱喜欢萧春昱,不过,我看二少暂且没这个心思。”

“今晚的事情,的确是许忱配合我做的。至于萧春昱……”

他语气中满是漫不经心的高傲,“他不想配合也不行。”

祁绚不禁好奇:“你做了什么?”

温子曳继续揪他,眼眸斜睨:“猜猜看?”

好吧,他就知道,又要猜。祁绚已经习惯大少爷突如其来的猜谜游戏了,他陷入思索。

假面舞会、意外更衣、前襟上的白玫瑰。

这三个条件造成了信息的错位,温子曳利用昏暗灯光下的记忆点,顺利在演员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了置换。

萧春昱与他身形差不多,高矮胖瘦都很合适,身上的精英气质和优雅风度也极突出。作为替身而言,整个中央星或许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难怪能瞒天过海。

假面舞会被邀请跳舞不稀奇,在不知晓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只要许忱主动邀请,答应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问题在于,为什么萧春昱会戴上那朵白玫瑰。

“如果是我,一开始给他发送邀请函时,就会在上面动手脚……”祁绚代入自己的思维,企图获得一致,“直接通知他,舞会需要准备面具,并在胸口别一朵白玫瑰,轻而易举就能达成这个条件。”

但这也是极易被戳破的谎言——只要萧春昱来到舞会,就会发现除他以外,大家都没有这么做。

况且,如果萧春昱还是戴上了玫瑰,以他的身份,不可能无人发觉。

祁绚忽然意识到一个突破点:没错,以萧春昱的身份,出门吃个饭旁边都跟着各种谄媚的世家子弟,怎么会没有人注意到他今晚的穿着?

他向来和温子曳不对付,不可能配合演出,温子曳想要故技重施制造意外让他更换衣物,也会显得太刻意。

除非……在面具揭下前,根本没人知晓他的打扮。

舞会开场前那段时间,萧春昱不曾在人前现身。

仔细想想,站在露台上时,他的确没有看到萧春昱的身影。

但温家举办重要宴会,连许家都邀请了,作为常有来往、明面上同属一派的萧家怎么可能不派人过来?

“少爷……”

祁绚心中的前因后果逐渐完备,他情不自禁地想笑,“你这不是很会做坏事吗?”

温子曳嗓音无辜:“哪有。”

祁绚说:“我猜,你给萧二少的行程制造了一点麻烦——你让他迟到了。”

“这种重要场合上迟到……”

传出去,萧春昱的脸大概都丢光了。

“我猜的对吗,少爷?”祁绚问。

他朝后偏了偏脸,风将额发扬起,温子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雪白的长睫,挺直的鼻梁,还有漂亮的、不停开合的唇线。

他心中微微一动,揪着祁绚头发的手不自觉就往下颌爬去。

“答对了。”

夸赞一般,温子曳的手指在兽人张启的唇瓣上点了点,一触即分。

然而,那种被晚风吹得微微干燥、发凉的柔软触觉,却像深深刻进了印象中,又由于情绪的起伏产生错乱,开始发烫。

烫得温子曳声音都有点喑哑:“不愧是……我的契约兽,真聪明。”

“但我也没骗人。”定定神,温子曳为自己正名,“我只会偷偷做坏事,不像你,喜欢在人前做。”

祁绚:“……”

说得他好像个变态。

温子曳又笑起来,片刻后才道:“嗯,你既然想通了这点,剩下的问题也跟着来了。”

祁绚心领神会地接上:“——少爷做的坏事破绽太多,手段太粗暴,打算怎么瞒过精明的老爷?”

温子曳戳他的脸,有些无语,他发现祁绚在解锁笑容后,连着从前娇生惯养的顽劣也一并解锁了:“还‘精明的老爷’……你在说书唱戏吗?”

祁绚躲了一下,没躲开,被戳得支吾地说:

“你没有跟许小姐跳舞,现在舞会也被破坏了,说不定还会殃及后续的生日宴。这样落温家的面子,少爷的父亲一定会追查到底,你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做,是第一嫌疑人。”

“萧二少那边查起来很容易,即便你能将事故做得天衣无缝,那封邀请函也是不折不扣的证据——就算你将邀请函也处理好,看过信的二少可不会帮你圆谎。”

“面对这个致命的问题,请问少爷打算怎么解决呢?”

温子曳不慌不忙:“我们现在就在解决。”

口袋里的小锡兵“滴滴”作响,不断发散出反监控的磁场波,拜其所赐,祁绚得以放开速度,全力在高楼大厦间穿梭。

前方的黑点越来越大,那是在舞会上发动枪击的罪魁祸首。

眼见着就快要追上,温子曳失去了玩猜猜看的时间,大概交代了一下对面的身份和来历:

“还记得在空中花园那天,跟踪我与许忱的那只兽人吗?”

事情刚过不久,祁绚自然记得,不仅记得,还印象深刻。

他点点头:“京九,许凝的‘契约兽’之一。”

似乎很得许凝的信任和器重,上回负责把望川狼送来的人也是他。

不过,即便用了“担心姐姐才指派过来”这样的理由作为掩饰,疑点仍旧很多,这只兽人本身就充满蹊跷。

更别说,温子曳最后还语焉不详地示意他,京九是许忱故意推到他们眼前的。

祁绚向前眺望,遥远而高速移动的背影无法分辨形状:“那是京九?”

“嗯,他可是许忱送给我们的大礼。”温子曳微微一笑,“不好好利用怎么行呢?”

祁绚不解:“他为什么要袭击许小姐?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因为啊,我告诉他,一旦温许两家联姻,就会全力推进与北星域的二次和谈。”

温子曳话音刚落,祁绚的脸色便微微一寒。

他托住温子曳膝弯的手臂都不由用了点力气:

“……他是雀巢的人?”

接着,他又想到什么:“这么说来,那只望川狼果然也是了。望川狼是萧春昱送给许凝的,而京九……”

温子曳说:“京九来自长乐天。”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祁绚眸中划过一道讥诮的冷芒。

他丝毫不感到意外,那种不干不净的地方最适合孕育脏东西。

“萧家与长乐天有关、长乐天里藏匿着雀巢……”几个呼吸间,祁绚就想明白其中的关联,皱了皱鼻子,“这么说来,难不成萧家和雀巢……?”

要是真的,牵扯可太大了。

就算不是,只要拿捏住这件事进行威胁,萧春昱吃再大的亏也得捏鼻子认下去。

大略清楚了温子曳的打算,祁绚把心思放回当下,问道:

“既然京九和那只望川狼是同伙,那所谓的‘伤重而亡’是他编出来的谎话?他暗中放走了对方?那家伙还活着吗?”

温子曳摇头:“我去看过尸体,是真的。”

祁绚沉默了一下:

“这组织就这么邪门,总据点捣毁三年了,还不肯善罢甘休,甚至成员狂热到愿意为之去死?”

温子曳眼神闪了闪,同样觉得古怪。

他脑海里忽然窜过什么,似乎十分熟悉的印象。

他想起望川狼的那双眼睛,这世上,当然有人不怕死,但正常人谁会没事找死?

无论是那匹满口谎话的狼,还是眼前貌似老实的京九,好像都不太在乎自己的下场。

扰乱舞会,或许会导致联姻延后,却无法彻底磨灭这一打算,除了拖延时间以外毫无意义。

这么颗埋在许家的钉子,却愿意为之献出性命。

雀巢对于兽人的洗脑就如此严重?

还是说,有其他什么因素……唐究的实验,到底论证了什么?雀巢的兽人,究竟哪里特别?

“也许,今晚就能得到答案。”

凝视夜空,温子曳一瞬思考了许多,最终缓缓说,“祁绚,再快一点,趁早捉住他。”

“我们需要赶在温家警卫到来之前了结,能做到吗?”

祁绚轻轻呼出一口气,夜间的寒冷令其转为白雾,缓慢腾空。

他视线如刀锋般寒酷,冷冷道:

“——遵命,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