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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爸爸妈妈还没有心生嫌隙,但也许已经貌合神离。可即便如此,在家中提前看完纪想准备的唱歌表演后,他们亦是像这样鼓起掌,眉开眼笑地夸道“小想好棒”。

好像他吹了三十岁的生日蜡烛也是同样了不起的事。

他低着头盯着怀里的花,又想哭又想笑。

“还喜欢吗?”杨潮生见纪想噙着隐隐泪花躲躲闪闪,还有发呆的迹象,生怕纪想不满意,于是捻过他衣领上沾到的几片花瓣耐心问道。

纪想是第一次收到像从树上折下整枝再包装起来的花束,他抬头:“为什么是送花枝?”

“因为……连枝共冢?”杨潮生小声说着,语速很快,但纪想还是听清了,“这是紫荆花,它可以代表阖家团圆。我想把它送给你,是想要告诉你,纪想,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你有家,有我。”

这把紫荆是他昨天开车去九林市带回来的,如今八月不是紫荆花常盛的季节,想要得到漂亮不败的花,杨潮生就得下点功夫。

他想到了他母亲在主宅专门用于养花的大温室,里头就种了一排紫荆,也是当年杨钟年与沈馥订婚时为她亲手植下的。

杨钟年告诉他,紫荆不仅寓意着家庭和睦,还可以表达对某个人矢志不渝的爱。

于是杨潮生在沈馥的同意下,亲自剪了几枝紫荆泡在水里带回了桐城。

“还有这把吉他。”杨潮生平时做事有条不紊,但今日一反常态,差点忘记了最该送出去的生日礼物,毛毛躁躁地重新提起吉他,“我听纪琛说,你从公寓带回来的那把吉他坏了。”

有纪书渝在场,杨潮生没有说得很明确那把吉他就是她摔坏的那把,但纪想知道那个琴包里装的是什么。

他注意到纪想的睫毛颤了一下。

“……我其实不太会挑,这是我拜托专门开琴行的朋友替我选的。”杨潮生一手托着琴颈,一手举着琴身,傻傻地像朝贡一样,献给纪想,“我有点小私心,所以在琴板上加工,用丙烯在上面画了几个图案。”

纪想伸手摸了摸上面的两个Q版小人,光靠表情他就已经认出了大半。那个头上长着猫耳咧嘴大笑的是纪想,另一个小熊拟态眼神光始终朝着Q版纪想的小人是杨潮生。

他们牵着手,Q版纪想像是在邀请Q版杨潮生跳舞。

纪想有点过分地想,这都能算定情信物的价格了吧?

可是温云潋……

纪想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算什么了,他有点贪恋这种杨潮生给的温暖。

“《麦恩莉》这首歌也许在你人生中只能算是众多拿手曲目的一首,但对于我而言,已经是我努力能学会的全部了。”杨潮生开玩笑道,“我和那个朋友连着学了十天,他说要是晚上给你表演完,你觉得我弹得很烂的话,他就要冲到我家吊死我,说我害他砸了招牌。”

“朋……友?”纪想不太确定地重复。

“对啊,朋友。你不是下午见过吗?就是那个咖啡厅的店主温云潋,隔壁琴行也是他的,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他那里练这首曲子。”杨潮生理所当然地说,“前段日子瞒了你那么久,都快要瞒不住了。幸好我今天走得快,不然我给你准备的这些惊喜都要被你撞破了,差点功亏一篑。”

他俯身靠近纪想:“所以你觉得怎么样?难听吗?”

纪想瞬间有了种中了五百万彩票的激动心情:“你和温云潋……是朋友?”

杨潮生疑惑:“是啊,他是我发小,只不过很早就出国了。本来上次婚礼应该要请他来的,不过那时他在国外的学业还没完全结束,赶不回来,所以只有他老公出席了。”

“哦对,他老公你也见过,就是送了你最喜欢的那套珐琅餐具的赵文谦。”杨潮生帮他回忆,“温云潋还说下次想约你一起吃个饭……”

后面杨潮生说的话纪想基本都听不进去了,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温云潋不是杨潮生喜欢的对象。

是他先入为主了。

杨潮生正说着,倏地纪想朝他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他。

吉他不堪重负,被压出一段不成调的弦声,杨潮生吓得左手护着吉他,右手揽住纪想。

他听到纪想又在抽泣了。

“怎么又哭了……”杨潮生有些无奈,打趣说,“这下不怕花瓣全掉了?”

纪想埋在杨潮生肩窝里,声音闷闷的:“不怕。”

过了良久,他仰起头,鼻尖红红的,看起来像受了欺负可怜得不行:“很好听,杨潮生。”

“什么?”

“我说,你弹得、唱得,都很好听。”纪想郑重其事地说,“我很喜欢。”

不管是礼物,还是你。

他在心里默默补全了本该完整的句子。

杨潮生不自在地乱飘了下眼神:“喜欢就好……”

躲在后面给夫夫两人让出场地互诉衷肠的沈思儒终于受不了了,他也算是听清楚了,那个宋喆礼说的所谓的“情敌”温云潋不过是虚惊一场。

“哎呀行啦行啦,我们都还在呢,羞不羞?羞不羞!先来吃蛋糕,等我们人走了你俩再亲热行不?”沈思儒遂上前把纪琛像小鸡仔似的拎走。

没办法,妹妹在中间傻站着不退太像十万瓦的明亮电灯泡了。

杨潮生咳嗽两声,和纪想分开,纪书渝把折好的生日皇冠带到纪想头上:“生日快乐,小想。”

“谢谢妈。”纪想伸手扶了下,嗫嚅道,“都多大了……怎么还做这个。”

纪书渝笑而不语,拿过切蛋糕的刀递过去,又退到了后面,推着杨潮生上去。

本来杨潮生打算这个环节让纪书渝陪着纪想,他可以给纪想一个足够遮风挡雨的新家,但纪书渝在的地方,始终是小时候的纪想最渴望的家。

他知道那些是他所永远都无法替代的,希望这样能安抚到这些年对纪书渝有口难言的纪想。

但纪书渝不这么想,她意识到,以前没能做好纪想母亲的身份,到现在纪想已经不再像十几年前那样期盼了。

纪想有了新的身份,进入了新的人生阶段。最好的方式就是她用余生去尽力弥补,在纪想的身后看着他走向更为幸福的未来。

所以纪书渝把位置换给杨潮生,潜台词也是期望他能和纪想携手并进。

她朝杨潮生摆摆手,杨潮生懂了她的意思,紧挨在纪想的左侧,看着他在调整蛋糕思考怎么下手:“想好怎么切了吗?”

“嗯。”纪想应道,随后专心致志地分起了蛋糕。

他把带有大块草莓夹心的蛋糕递给了纪琛,继而均分,最后留了一大块写着“纪想生日快乐”两个字的巧克力牌,从名字后一分为二。

纪想把“生日快乐”留给了自己,把“纪想”递给了杨潮生。

“谢谢你,杨潮生。”

杨潮生对他笑笑,接过了蛋糕。

一旁的纪琛大口地吃完了蛋糕,嘴都没擦干净,就神秘兮兮地走到纪想身边,要他蹲下来低头。

纪想不解,但还是照做。

纪琛把藏在身后从花枝上薅下来的紫荆花别在了纪想的鬓发和耳尖之中。

“杨哥哥,我哥好看吗?”

杨潮生轻拍了下虎头虎脑的纪琛头顶,视线却看向纪想。

“好看啊,我最最最喜欢你哥哥了。”

纪想脑子“轰”地一下,纪琛突然变异叫嚣着“我才是最最最喜欢哥哥的人”的喊声逐渐变得遥远模糊。

——杨潮生刚刚说喜欢他。

第57章 第57章 “你去看看病吧。”……

生日过后, 杨潮生发现纪想有点小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具体体现在生活细节中,比如早上起床一起刷牙的时候,纪想总是偷偷地往他身边靠近, 然后再若无其事地挪回去,像在边缘线试探一样。

还有和纪想坐下吃饭后, 对方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幽幽盯着自己看, 但等杨潮生顶不住如炬的目光抬起头的时候,纪想又会跟个鸵鸟似的压下头去。

如果杨潮生不提醒,他下巴都要磕到碗里去了。

以及纪想开始很在意穿着打扮, 有一天出门上班,他罕见地早起捯饬,穿了件薄荷绿的衬衫配白色的及地长裤, 人显得高挑又明媚。

纪想平时鲜少穿这些饱和度高的衣服, 杨潮生觉得眼前焕然一新,忍不住看了纪想许久。

其实他没说话的那几秒是在思考要怎样神色如常地夸纪想,但纪想似乎误会了他眼神里的意思,扭捏地说了句“是不是很丑”之后,杨潮生连一个音节都还没说,就见他风似的掠过, 回到房间关上门。

没过几分钟出来, 纪想原本打理好的头发变成乱糟糟的一窝, 一看就是套头换了好多件都不满意, 最终变成了上周刚穿过的那件纯灰色T恤。

“还是这样舒服点吧……”纪想呢喃的时候, 叹了一口气,悄悄瞄了一眼杨潮生略显呆滞和不解的神情。

沈思儒听说纪想像孔雀开屏似的连买了好几件漂亮的新衣服,却都没在杨潮生面前穿过的时候,一时间电话里的氛围极为寂静。

“所以你不穿, 买了是要干嘛呢?”

“呃……我是觉得,以前我在他面前好像松弛惯了。”纪想拎着水壶给阳台上杨潮生养的花一一浇水,他思忖了下措辞,收壶叉腰道,“就是……如果这么突兀地打扮起来,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啊?你能懂吗?”

沈思儒不理解他这脑回路,追人不就是特殊点吗?不用与对待常人不同的方式追的话,对方会觉得你特殊吗?

“想吸引喜欢的人的注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沈思儒无语道,“你俩也是神奇,一个明面上都那么喜欢了,非噎死了也不摊明了说,一个傻乎乎的还看不出来对方是喜欢自己的,非要用些不走寻常路的方式先去证明。”

纪想摸了摸鼻尖,沈思儒总是以一副旁观者清的态度和他说杨潮生绝对是喜欢他,搞得他现在也有点飘飘然的自信心了:“那……那我挑个天气合适的好时间和他说?”

“还挑!结婚的时候你俩都没这么认真挑过黄道吉日就闪婚了吧,现在想表个白居然还在意起这个了。”沈思儒恨铁不成钢,“跟你赌一百块,你现在就去和杨潮生表白,他要是一秒钟没答应你算我输。”

“也没这么夸张吧……我就是想先确定,不然不是的话,我和他这样的关系弄僵了准尴尬。”纪想咕哝地说着,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忙音,“啊,我有个电话,我接一下。”

“行。”

纪想切到了另一个号码的电话上,这个副卡他已经很多年没用了,偶尔会接到一些骚扰电话。但今天出现的是没有备注的国外电话号码,纪想眼皮蓦地一跳。

接起来是对面没说话,纪想紧张地“喂”了一声。

听筒传来一阵轻笑:“小想。”

纪想愣了两三秒,随后放下手机,记起来这区号是自加拿大多伦多打来的。

而那个人……

“哥!”纪想欣喜地叫出声,“是你吗!”

傅绛听到纪想这么激动,连“哎”了好几声:“是我,惊喜吗?想我了吗?”

“想!超级想你!”纪想嘿嘿笑道,随即又立刻平静下来,带着点担忧,“但是爸爸他……”

“我准备回国了,到时候一落地想先来看看你。”傅绛缓声说,“爸他大概以后不会再说什么了,毕竟他和妈的恩怨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纪想张了张口:“这样吗……”

“是啊,上周他觉得身体不太舒服,去做了个体检,回来后就说自己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不想再因为以前的事让我们这些小辈疏离了。”傅绛笑着说,“不过好在他没什么大事,就是血压有点高,饮食方面稍微控制下就好了。而且我打算把爸的公司重心移回国,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老了真思乡的缘故,他打算在我国内稳定后回国长住。”

“真的吗?”

纪想很意外,当年父母离婚的真正原因他始终不知晓,只知道一开始吵得最多的就是工作和家庭的责任问题,后来更多的是情感纠纷。最后这场闹剧竟能让两个本该有理智的大人分别带着一个孩子,一个居国内,一个跑国外,死都不愿再见和对方有任何瓜葛的人。

兴许是真的爱得轰轰烈烈过,也恨得切齿入骨过。

他和傅绛虽不是双生,但更甚双生。纪书渝当年生下纪想之后就产后亏虚,心情也很不好,基本都是傅绛循着妈妈带着幼年的他的记忆把纪想带大的。

纪想小时候很黏傅绛,那时父母离婚要分别带他们走的时候,纪想还大哭着坐在地上抱住傅绛的腿,天真地问是不是他和傅绛不同姓才要分开,如果改一个姓的话能不能不分开。

纪书渝离婚后就变得很敏感,傅景昀有时候回国会带着傅绛来看纪想,但这种行为落在母亲眼里是挑衅,纪书渝害怕傅景昀会把纪想带走。

从那之后,纪书渝就不准纪想再见爸爸,连哥哥傅绛也不让。但小孩子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见不到亲人很难过,在母亲抱着他哭时也很难过。

后来纪想长大了点,在纪书渝再婚前都没见过傅景昀和傅绛。直到高三那年,傅景昀从傅绛那里得知小儿子对唱歌感兴趣,甚至还是散装乐队里的吉他手,便从国外运送了一把纪想最喜欢的吉他给他当礼物。

那次后也是从高中至今,纪想和爸爸哥哥的最后一次见面。

高三的时候纪想觉得和家里格格不入,不顾纪书渝的反对毅然决然选择了住校。某天纪书渝意外知道他们这些年总是在偷偷联系,再加上纪想那段时间被乐队里的人连累请了家长,纪书渝这才忍无可忍地把那把吉他砸了。

纪想没想过这么多年过去了,纪书渝已经开启了新的生活,对傅景昀的反应还那么大。此后傅景昀偶尔再送东西过来,都被纪想狠心退了回去,父子兄弟间的联系也从那时候正式断了。

纪想大学时办了张新的卡,但旧的电话卡一直没销。他说不出来原因,也许就是在等今天这一刻。

“那你什么时候回国?我真的好想你,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好不好?”

“不用,到时候哥哥去找你。”傅绛话锋一转,“听说你五月的时候结婚了,你明知道我手机号也不会轻易换掉,旧号码永远不会停机,这么大的事竟然也不发条短信告诉哥哥,我都是上个月听别人说才知道的,没良心。”

“我错了。”纪想迅速认怂,被傅绛指摘脸有些红。

他其实有想过,但最终还是因为纪书渝放弃了。只想着如果她的愿望就是各自安好,那就这样一辈子吧。

傅绛爽朗地笑道:“行,原谅你了,等着哥哥回来给你送新婚礼物。”

“好,那我等你回来哦!”纪想眉眼弯弯,和傅绛挂断电话回过头,就发现杨潮生在阳台门口站着。

纪想猝不及防和杨潮生对视,又躲躲闪闪地移开了目光。

良久,杨潮生开口:“……我是想叫你进来吃饭来着。”

纪想故作自然地“喔”了一声,顺手指了下花:“我都帮你浇完了。”

“好,谢谢你。”

杨潮生的语气听不出来喜怒,但纪想莫名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的,他晃了晃脑袋,把这些奇怪的第六感暂且抛之脑后,跟在杨潮生身后进去吃饭-

“你是说,纪想好像有别的喜欢的人了?”曹知勉“哈”了一声,若是杨潮生就在他面前,一定能看得出他脸上写满了“离谱”两个字,“你又抽哪门子风啊?前几天你发的那生日照片,你俩互相搂得那么幸福是p的啊?”

杨潮生啧声:“你才p的。”

“那你这又是从哪儿推理出来的啊?”曹知勉拉长尾音,“别作了你。”

杨潮生想起那天在阳台上,推拉门没关好,他能依稀听得见纪想激动的嗓音。

什么回国,我好想你,等你回来之类的……纪想脸上微微泛红,带着恣意的笑容也是他尚没见过的。

他看起来很期待见到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人。

会是谁?

他把这件事告诉曹知勉,对方也诡异地沉默了须臾。

“你要不要去医院查一下听力?”曹知勉勉强给出一个中肯的建议,“我是觉得,以你和学弟的日常照片来看,你出现幻听的可能性很大。”

“实在不行的话,我这里还有精神科方面的专家。你也有可能是太喜欢学弟了,被害妄想有点严重,早治疗早恢复,毕竟学弟一生的幸福现在在你手上。”

杨潮生:“……”

第58章 第58章 离婚协议书。

纪想近日人逢喜事精神爽, 走路带风哼着歌,若不是众人都知道他已经结了婚,恐怕还会猜测他是不是正值红鸾星动。

杨潮生连日被那天在阳台不小心听到的通话困扰, 想问又不敢问,只好在纪想看不见的地方做一只郁闷的苦瓜。

傅绛定的是八月二十九日的机票, 那天约了和纪想吃饭, 然而纪想在斟酌要不要将杨潮生领去,一起见一见哥哥。

主要是他还打算在那天正式和杨潮生说开。

纪想从没喜欢过谁,以前想做的事都是大大方方去做, 不计能回馈的多少。而今反复思考那么多天,说一句“喜欢”就差临门一脚,一直卡着也不是个办法。

如果杨潮生也喜欢他, 他主动点也不是不可以。

纪想洗完澡擦着头发, 主卧里亮着灯但却没人,他拐到紧闭的书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静待两秒得到了主人准许的一声“进”字。

“怎么还敲门?”

杨潮生扶着眼镜习惯性地看向来人,他很早就说过纪想可以来去自由到这个家里的任何地方,书房关门只是为了防焦糖进来捣乱,可对方在他面前总是时常带着礼貌的行为举止, 这一点基本从未改过。

他还是觉得大部分时间的纪想对自己很是生疏, 待他就如待焦糖一样。

“喔……我觉得你应该在工作, 怕打扰你。”纪想坐在他对面, 双手交叠压在桌上,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杨潮生现在一从纪想嘴里听到“有事”两个字,整个人就紧绷起来。

这些天的猜想都已经悄无声息地快串成一档狗血八点档了,纪想那位“故人”的身份就像悬在头颅上的利刃,杨潮生无法离开, 又怕落下来的那天来得太早。

“你说。”

“你二十九号那天有空吗?我想带你去见个人,见完后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在当天跟你说。”

杨潮生对着纪想真挚的眼神,里面仿佛蕴藏了对未来圆满幸福生活的向往,他慌乱地瞥开目光,装模作样地拿起了日历。

尽管上面什么都没写,他就着圆珠笔在页面上花了一只小猫,做出在写字标记的状态:“二十九吗……那天可能有个很重要的客户要见面,没办法让简心推掉。”

“啊,那好吧。”纪想看起来有些失落,“那不然我现在就把那件很重要的事跟你说了吧,反正长痛不如短痛……”

杨潮生眼角忽然抽了一下,摆住手:“等等,你先别说。”

纪想疑惑地看着他。

杨潮生垂下眼眸,那个“故人”离开那么多年,让纪想这么苦等着念念不忘,真的有那么好吗?

“……你要不等到那天回来再说吧。”

他想让纪想再多认真考虑几天,万一纪想见了那个人之后,觉得一切都时过境迁,还是他好呢?

杨潮生在努力地给自己争取“死缓”。

纪想虽然不懂杨潮生为什么要万般阻拦他,连表露出好奇这件重要的事的意向都没有,但还是听从了杨潮生的意见。

没事,反正也不差这几天。

然而事后证明,有些事,还真的就差这么几天。早说家和万事兴,晚说的后果,严重点堪称妻离子散。

傅绛回国的那天是周末,天气晴朗,为了逃避现实非给自己加班的杨潮生和纪想同步起床,两人一前一后地框在同一个落地镜前整理着装,纪想脸上愉悦的神情藏都藏不住。

反观杨潮生,一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模样,连领带都反常地打歪了而不自知。

纪想戴好贝雷帽,余光注意到杨潮生歪斜的领带,勾了勾唇角旋身走到他面前:“杨大律师今天怎么了?看起来像没睡醒。”

杨潮生在戴腕表,于是纪想自作主张地代劳,白皙的指节捋着领带将其松开,低头仔细地重打起温莎结。

杨潮生喉头滚了滚,这样的距离能刚好让他清楚地瞧见纪想澄澈专注的眉眼。

他不知道今天过后,能和纪想相处的时间还剩下多少。

“……我自己来吧。”

杨潮生扣好腕带就想从纪想手里接过领带,他怕在纪想的亲昵里沉溺太久,到时候会舍不得放手。

可纪想闻言没停下手中的动作,而是抬眸用一种无辜又带着点委屈的眼神盯着杨潮生,眉头下凹,好像在无声地埋怨为什么要推脱他的示好。

杨潮生的心蓦然一柔软,放弃抵抗,纪想拉开他挡在衬衫领前的手,撇了撇嘴后继续将未完成的结系好。

“我的手艺还不错。”纪想满意地在完美的温莎结上拍抚一下,随后扭头看向镜子里的两人,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杨潮生率先出门,纪想便咬着红豆面包跟在他身后像小助理似的拎着包,等他换好鞋又递过去。

“你今天的包感觉很轻。”

“是吗?”

杨潮生故作若无其事地回应,总觉得今天纪想对他做的这些行为很像给准备上断头台前的他的最后一顿好饭。

早餐喝下黑咖啡的苦涩还在不断从感官蔓延至心底,他听到纪想对他招招手说:“晚上早点回来喔。”

杨潮生说不出任何拒绝纪想的话:“好。”

如果纪想的选择是他想要的幸福的话,再痛苦后悔的结局杨潮生也能接受。

有些人得到一瞬就已经是一生的幸运了。

纪想目送杨潮生出门,临近正午傅绛打来电话,说是平安落地桐城,他便背上挎包打车出门,前往约定好的餐厅。

正值高峰,路上有点堵,纪想到时傅绛已经伫立在行李箱旁边等上许多了。

纪想大老远就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还没等司机师傅停好车,他就抢先摇下车窗,在街上朝着对面大喊了一声“哥”,穿透力极强。

傅绛寻声回头,俊朗的面容上带了丝纳罕,尚还在找记忆里的弟弟在哪里,就见纪想跳下车冲他小跑过来。

傅绛有一刻像回到了小时候,他上完跆拳道兴趣班回来见到跑得摇摇欲坠的小纪想,在扑进他怀里的时候,用泫然欲泣的一张小脸说“你怎么才回来”。

“终于回来了……”纪想紧紧地抱住傅绛。

傅绛拍拍他的背,顺着他的话给予安慰:“嗯,回来了,这次不走了。”

纪想抱了个痛快,继而松开傅绛,对着人左看右瞧。

“怎么了?不认识了?”傅绛问。

纪想“嘶”了一声,肯定道:“你变老了。”

傅绛伸手弹了下纪想的脑瓜:“刚见面就知道报复我呢?这么多年不见谁会永葆青春?”

纪想捂住额头,立刻找补:“话还没说完啊,不仅老了还变得更帅了。”

“少贫。”傅绛把放在行李箱上的红丝绒礼盒递过去,“新婚礼物。”

“你一下飞机就来见我啦,连行李箱都没放,好感动。”纪想笑嘻嘻道,“让我看看送了什么。”

“五金。听起来是有点俗,但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纪想“啧啧”两声,瞄了一眼就把盒子盖上了,掖怀里藏好:“你也不怕被抢劫,就这么明晃晃放在外面。”

傅绛失笑,又拿出一个小一点的长型盒:“还有,这个是生日礼物,虽然有点迟了半个月,但至少今年的是我亲手给你送上。”

纪想打开翻盖,里面躺着一条玻璃种的玉石平安扣,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泽。

“几个月前特意去寺庙开光给你求的平安,还顺道把姻缘一起求了,没想到你正好赶上趟已经结婚了。”傅绛摸摸鼻尖,“不过应该也没什么事吧……改天把弟媳叫出来我见见。”

“本来今天是想让他和我一起来的,不过他有点事,下次吧。”纪想失笑,把平安扣取出来递给傅绛,转身道,“这可是我哥送我的,快帮我带上。”

“行。”

傅绛宠溺地一边回答一边替他戴好,纪想叫着肚子饿,便自然地挽上傅绛的胳膊拉着他一起进入餐厅吃饭。

两人许久未见,纪想有好多说不完的话。对他而言,尽管傅绛无故缺席了他很多年的人生,但他依旧是最亲爱的哥哥,更是在每个特殊阶段,能理解、鼓励他长大的好朋友。

时间和距离并不会抹去他们之间浓厚的血亲关系。

饭饱喝足后,纪想又带着傅绛逛了一圈变化很大的桐城,从白天走到黑夜,在游览最后一站纪想毕业的桐城大学结束后,两人就分道扬镳。

实际上纪想在期间就好几次频频看表,杨潮生今天很安静,都九点了也没有给他发短信询问什么时候回家,又或者是需不需要他出门接送。

傅绛知道他结了婚,故意打趣:“怎么了?家里还有人给你设置了门禁?”

“当然没有。”纪想摇头。

只不过他好像又有点想杨潮生了。

“行了,不逛了,赶紧回吧。”傅绛摆摆手,嫌弃似的放他走,“都走一天了,你不嫌累我还嫌累。”

纪想立马比了个“ok”的手势,跑得比兔子还快,坐上的士后就催促司机快走,丝毫不在意落单傅绛的死活。

意识到到家后即将展开表白的纪想无端生出一股紧张感,他坐在后座静静地打腹稿,连外头天上什么时候飘起了蒙蒙细雨都不知道。

下车时纪想被迫淋了一小段雨,不过好在有帽子,看起来不算狼狈。

他在家门口对着手机屏幕整理了许久,觉得能看得过去了,便摁上指纹开门。

“我回来了——”

纪想高高兴兴地喊着,迎接他的却是寂静阒黑的屋子。

“杨潮生?”

他疑惑地打开灯,家里空荡荡的,没人。

就连平时听到动静会跑过来的焦糖也不知所踪。

纪想望向墙上的时钟,才九点,也许是他回来得太早了。

想起外面下起的雨,他瞥向玄关处安放着两把完好的雨伞。

杨潮生没带伞。

他拿出手机,给杨潮生打电话,想问他在哪里,需不需要自己去接他回来。

“抱歉,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纪想有点懵。

阳台未关的门向室内吹进夜风,伴着呼啦啦的声响,卷起放在茶几表面上看着像是合同的A4纸张。

杨潮生从不会把重要的工作文件放在外面。

纪想下意识凑近去看,却发现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

“这是……什么?”

纪想发觉他有点看不懂中文了,底下已经填好的信息,都是属于杨潮生的。

纪想坐下后才发现旁边他常用的,和杨潮生出自一对的情侣水杯底下还压着一张字条。

“小想:

离婚协议书我已经拟好,有关我的部分也已经全部填写完成,签完字三天后你可以带着它可以来盛颂,我会配合你去民政局办离婚。”

落款是“潮生”。

第59章 第59章 “我来接他回家。”……

几个小时前。

杨潮生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坐了许久, 见到纪想终于出门飞奔离开的身影,他才站起来,垂头又摸了一遍纪想给他打的领结。

他今天骗了纪想, 没有什么客户,连加班都是编出来的。

仅仅是为了幼稚地逃避那个他不想知道的答案。

本来他是有考虑过把下周的事宜提上日程, 多工作就没空想七想八了。但若是这样, 必然会影响到他的助理简心。简心和陆斐这对欢喜冤家刚谈恋爱不久,杨潮生只是略加思考就放弃了。

他还算有道德,不想因为自己痛苦而让别人陪他一起痛苦。

杨潮生慢吞吞地提着内里空荡荡的公文包回到楼上, 开门时焦糖歪头看着他喵喵叫,好像在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杨潮生下意识想要松解领带,但又硬生生地顿住了, 就这样一本正经地哄着焦糖过来, 再坐在沙发上略显可怜地抱着猫发呆。

若是纪想在这,一定会惊讶,平时无坚不摧的杨潮生竟然也有这么宁静脆弱的时刻。

焦糖本来在杨潮生怀里躺得好好的,后来感受到身上的皮毛都要被撸起火了,杨潮生完全在机械性地重复摸猫,焦糖只好尾巴一翘, 从他身上跑了。

“你也要走吗?”杨潮生叹了口气, “算了, 虽然你是我带回家的, 但是看起来你和纪想更亲。如果真的……”

杨潮生自言自语到这时顿了一下:“到时候还是把你留给他好了, 不然他大概又会很难过。”

杨潮生靠在沙发里,等待时间的流逝无比难熬。

直到一通电话打破他的冥想。

“杨潮生,我跟你说个事。”电话里的曹知勉听起来很严肃,“你先深呼吸, 听完千万不要晕过去。”

杨潮生闻言反而放缓了呼吸,右眼眼皮狠跳了一下:“……什么?”

“我遇到学弟了。”曹知勉说,“他在和别人吃饭。”

杨潮生“嗯”了一声:“我知道。”

“你知道?”曹知勉震惊于杨潮生竟然已经知道学弟在外面有人的事,“你这么平静?不对,你知道什么啊?我发你照片了你快看看吧。”

杨潮生点进曹知勉发来的消息,接二连三弹出的照片里,主人公是纪想,还有一位和他亲昵地抱在一起,穿着黑衬衫,笑起来带着点痞气的男人。

曹知勉的照片像是躲在暗处疯狂连拍,按顺序下来可以很清楚地辨认出来两个人的动作轨迹。

先是拥抱,再是纪想似乎把头抬了起来往男人脸旁靠近,一副要讨吻撒娇的模样。

杨潮生自虐似的放大那张照片。

曹知勉适时出声:“咳……中间这几张拥抱的时候,我手机吓掉了。不过我保证我看清楚了,他俩绝对没亲上,就是对视了很久。”

紧接着还有几张零散的照片,男人送了纪想两份礼物,有一个红色的大礼盒,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而另一个长方形白盒里是一条玉坠。

男人帮纪想戴上,而纪想似乎很宝贝,流连地低头笑着用手搓着那块玉。

脸上洋溢着幸福甜蜜的神情让杨潮生忍不住伸手隔着屏幕触碰了下。

“原来你那天和我说学弟喜欢上别人这件事真不是你得病了。”曹知勉“哎”了一声,“你们到底什么情况?你和学弟那本红证都在手上紧握着了,还能被小三抢走了?”

杨潮生无言,打量了下四周,这个由纪想一点点改造成现在的家。

每个角落仿佛都还有关于纪想的记忆碎片,多看两秒,当日的情形就能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眼前。

和纪想窝在沙发上看人逗猫、在餐桌前看着纪想细心醒着他下班带回来专门送给纪想的花、和纪想在厨房里一起品鉴新学的中菜。

终于走到这一步,他真的好不舍,怎么办?

曹知勉见对面的陷入了沉默:“杨潮生?”

“嗯?”杨潮生深吸一口气,抬眸望着天花板,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你……你不会哭了吧……”

“没有。”杨潮生面无表情地擦掉了眼尾欲坠的那一滴眼泪,“我会和他离婚的。”

“为什么啊?”曹知勉一听杨潮生直接“就地伏法”的态度,连挣扎都不挣扎,“你三思啊,只要你和学弟不离婚,那人就是见不得光的小三,你不能这样妥协。”

“我答应过他的。”杨潮生缓缓地说,“我们两人的婚姻,在他没有爱上我之前,是享有绝对自由的,我尊重他的一切想法和选择。”

“那你也不能……”

“由我提出离婚,这样对他来说,不仅父母两边他好交代,我还能名正言顺地将一些财产留给他。毕竟当初结婚,我才是抱有强目的性的那个人。”杨潮生看向手上的婚戒,“而且他这几天总是支支吾吾的,总感觉是有时候有话要和我说,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如果他没勇气提离婚,那我提也算是帮他了却一桩心事,不叫他为难。”

曹知勉觉得杨潮生无药可救,在爱情里试图委曲求全,能尝到甜头都是对方给你放洪水了。

他还想再劝劝,但杨潮生心意已决,留下了句“今晚过去找你”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杨潮生去书房里打印了一份很久之前就拟好做备用的离婚协议书,在此之前他还在上面增修了一些财产分配,将大部分个人积蓄与名下不动产都留给了纪想,在合同里注明因他个人原因提出离婚而作为给纪想的补偿。

他安静地在书桌上填写信息,签字摁手印,随后把协议书放在客厅,到卧室收拾行李。

焦糖嗅到分离的气息,不计前嫌地忘却了杨潮生刚才把他当抹布擦似的撸猫方式。它踮着脚跳到杨潮生身旁,最后钻进了行李箱的衣服堆里,露出一颗毛茸茸脑袋。

“不行,你不能跟我走。”杨潮生回头,把焦糖抱了出来放在地板上,“纪想会难过。”

焦糖“喵”了一声,它不懂杨潮生为什么要碰那个四四方方,只要一带走就会很长时间才能回来的箱子。

它知道纪想这个主人不在,杨潮生和它“相依为命”,就不能落下它。

焦糖充耳不闻杨潮生的解释,来来回回地窝进行李箱里,杨潮生有些无奈,把它抱起来:“那你要跟我走?”

焦糖只转着漂亮的晶蓝眼瞳望着杨潮生。

“好吧,也不知道纪想今晚会不会回来了。”杨潮生像抱孩子似的托了下焦糖傲人的身姿,“我先带你走。”

杨潮生的东西不多,卧室里收了点衣服离开,再到书房把重要的工作文件带走。

他环视客厅,关了灯,抱着猫离开。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雾蒙蒙的雨,杨潮生犹豫了两秒,也没选择回头上楼去拿伞,而是用外套遮着焦糖,拖着行李箱走进了雨幕中。

他打车去了曹知勉家,曹知勉一开门,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厉鬼找他索命来了。

“卧槽,你离家出走不带伞啊?淋雨也不是淋给我看的吧?”曹知勉吓了一跳,接过杨潮生手上的行李箱和猫。

猫倒是没什么事,就是不愿待在生人怀里,在曹知勉怀里扭了几下就跳到了地面上,像大王巡山一样巡视起了新领地。

“赶紧擦擦。”曹知勉到房间找了条干毛巾出来丢到杨潮生头上,“你车呢?在这演情深深雨蒙蒙不开车啊?”

“留给纪想了。”

“你那么多车,不是还有你常开的那辆吗?也留给他了?”曹知勉难以置信。

“嗯。”杨潮生回答,“上面有纪想亲手挂的娃娃,后座还有他布置的陪车玩偶,他看起来很喜欢。”

“……然后你就也一起送了。”

“对,房子也是。”

曹知勉嘴角一抽,觉得杨潮生要是遇上骗子,对方肯定乐开花了。

“有酒吗?”杨潮生拆了根猫条,喂完辛苦了一路和他一起乘车过来近郊的焦糖后,靠在沙发上问道。

“有。”曹知勉上道地到冰箱里拿了几听啤酒递过去,见人皱着眉,看着像是不爽这待遇,“你现在就配喝这个,别糟蹋我那地窖里的好酒。”

杨潮生也不想管那么多了:“行吧。”

他撬了一瓶又一瓶,从闷声不吭地和曹知勉拼酒,到最后抱着一件白T恤开始说胡话。

曹知勉见这衣服尺码看着不像杨潮生的,刚要扒着他的手看清楚点,就被杨潮生打掉。

“诶,我就看看,这衣服不是你的吧。”

“别动,这是我的。”杨潮生垮着脸,“是上次易感期,纪想说送我了……他希望我闻着能好受点。”

说完杨潮生不知道触发了什么被动条件,开始低声地呜呜哭。

一地的易拉罐,曹知勉察觉到人差不多是有点喝醉了,准备把杨潮生弄到客房里先去休息。

他本想先替杨潮生把外套脱了,领带解了,结果一碰上领结,又喜提杨潮生一个大比兜。

“你干嘛呢杨潮生!”

“这是纪想给我系的!不准动!”

曹知勉:“……”

无语之下,他踹了一脚杨潮生的小腿:“随你吧,你就这样臭臭地睡。”

曹知勉起身,刚要收拾下糟糕的桌子,就接到了电话。

来电显示是“纪学弟”。

他瞄了眼俨然烂醉如泥的杨某人,思忖半晌接通。

“喂?是曹学长吗?我是纪想。”

纪想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是我。”

“是这样的,这么晚打扰你,是想请问杨潮生在你那里吗?”

“是在我这。”

“那就好,能方便给个地址吗?我过来接他可以吗?我有一件非常急的事要和他说。”

“你确定吗?”曹知勉反问,想到纪想有可能会和杨潮生提离婚,于是语气稍显冷淡,“杨潮生现在可能状态不太好,有什么事不然明天再说吧,我会让他联系你的。”

纪想紧张道:“他怎么了?”

“喝醉了而已。”

纪想松了一口气:“没事,我来接他回家照顾他。”

曹知勉自以为热心地再次拒绝了纪想,就杨潮生现在这情况,还是别让纪想给他二次离婚的刺激比较好。

曹知勉已经彻底放弃管杨潮生,只在他身上叠了条被子就要收拾一番去睡觉。然而和纪想的电话挂断没过多久,门口就传来了铃响声。

他只得昏昏欲睡地去开门。

门口是暴雨之下打着伞,一样有些狼狈的纪想。

“曹学长。”

纪想手里卷着一筒揉得不成样子的废纸,但曹知勉还是看清了标题字,是杨潮生说的那份留在家里的离婚协议书。

泪水像是在微红的眼眶中养出了一颗玲珑剔透的水晶球,他的目光异常坚定:“我来接潮生回家。”

第60章 第60章 “我也喜欢你。”

纪想在六神无主的情况下通读完整份离婚协议, 就连当初在盛颂和杨潮生签下结婚协议的时候都没有现在看得这样认真。

杨潮生几乎是把除了自己所有以外的东西都送给他了。

纪想不明白,杨潮生为什么会在这个节点突然提出要离婚,还要把一大部分本就不属于纪想的财产留给他。

别的夫妻离婚巴不得抢占先机多得几分利益, 即使他和杨潮生只是形式上的婚姻关系,纪想不会贪对方的那份财产, 但他也从没见过杨潮生这样逆天的行为。

既然都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杨潮生还对他这么好干什么?

纪想捏皱了协议书的边角,他跑到书房里,照协议书上找那些杨潮生写明了赠予他的产权证书和登记证书, 杨潮生通通按照习惯收在了第二层的抽屉里,一份都没带走。

忽然间纪想余光瞥见底下露出的几张暗黄的素描纸,他愣了一秒, 好奇心促使, 他把那些花花绿绿的证书摞出来到书桌上。

暴露在眼前的赫然是结婚前杨潮生不让看的那本画册。

当时那么珍惜,连纪想瞄一眼都不肯的物品都没带走。纪想看着这些证书和画册,一时不知道到底什么东西在杨潮生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也许是赌气,纪想单方面决定因为杨潮生突兀提出的离婚请求,惩罚他坦诚一个秘密。纪想翻开了那本画册,冒犯地窥探杨潮生的隐私。

画册经过岁月的洗礼后, 夹在内页的纸张都七零八落地散了下来, 大多都是用回形针固定在里面才不至于遗失。

随手一翻, 里面的每一张画, 画的都是纪想。

要怪只能怪杨潮生的画技不赖, 纪想想否认里面的人不是自己都难。

他一脸茫然,杨潮生从高中起就开始默默地画他了?

可是画他干嘛?他又不是什么超级大明星。

难不成是把他偷偷当模特练手了?

纪想翻回第一张素描纸细看,画上的自己看起来是在回头冲某个人一笑,右上角标注了日期——“2025.04.18”, 下面还跟了个“^^”的笑脸。

纪想继续后翻,下一张就变成了一张速写,角度看起来很奇怪,像是从教学楼外的另一栋楼俯视画下来的。

杨潮生只着重画了有着纪想在的那个窗台,其他都是用潦草的线条勾勒——十七岁的纪想正拉着旁边在杨潮生的画里悲惨地模糊着一张脸的同桌,伸手去够左上方垂下来的那道玉兰花的树枝,小表情很是努力。

顶上写的日期是“2025.04.21”,批注为“TT”。

时间基本是连续下来的,中间大多数有间断两至三天,并不是每天都有纪想的画。

打球时的纪想,日期旁标的是“>o<”,尾巴还有个波浪号,像在呐喊加油。

在办公室被老邢逮着补数学作业,纪想头顶上却顶着大大的“ `▽` ”。

和人勾肩搭背笑得开心的纪想,这次变成了“OAO”,两边还有一串小气泡。

纪想认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哭的表情。

纪想原以为这是他在画中神态的缩写概括,但很显然补着恶毒数学作业的“ `▽` ”和跟别人言笑晏晏时的哭泣“OAO”并不属于他的反应。

甚至后面还出现了很多和画中呈现出来不一致的表情包。

难道……这并不是他的心情记录,而是杨潮生的?

纪想看到最后,日期在新一年的五月三十号彻底终止。最后一张纸却没有画画,而是在上方写了“纪想”两个字,名字底下贴着一张褪色的贺卡。

纪想认出来贺卡上那是自己的字,上面写着“祝学长循梦青云,前程似锦。”

他脑子卡壳半晌,才记起来这是当年他高二的时候,学校在高考前为了给高三学子加油而设置了一个送祝福的环节,说是低年级的学生写下贺卡祝语,会随机送到一位准高考生的手中。

原来他写的被正好分给了杨潮生吗?

纪想心情难以平静地合上画册,有些怔忡恍惚,与此同时一个荒谬的猜想缓缓浮现。

杨潮生当年是暗恋他吗?

随即他摇了摇头,试图清醒点,杨潮生暗恋他的可能性还不如偷偷把他当作画画模特的可能性大。

可是有哪个正常人会把无关紧要的人当年随手写的一张贺卡专门贴在画册里保存这么久啊?

纪想有太多问题想要当面问杨潮生了,他又重拨了几次电话,依旧是冰冷冷的关机回复,他便把目标转向了杨潮生的交际圈。

比较熟悉且有联系方式的只有曹知勉,纪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给了对方。谁料人是找对了,但曹知勉电话里听起来并不是很想让纪想见杨潮生。

他没办法,只好打电话给其他人。纪想找了律所的陆斐要到了曹知勉的住址,当即拿上车钥匙和伞直奔目的地。

如今纪想一身潮湿地站在曹知勉家门口,他希望曹知勉能让他进去。

曹知勉的神情逐渐从讶异到平静,想着人来都来了,还有杨潮生那副离了婚依旧痴心不悔的模样,想着还是让两人干脆把整件事说清楚比较好,便侧身让纪想进来。

纪想小声地说了句“谢谢”,换上曹知勉给他拿的拖鞋,往里面走。

地上和桌上都摆满了瓶瓶罐罐,曹知勉看着还比较清醒,说话吐字也清晰,那喝掉这么多酒的人就是杨潮生了。

曹知勉跟在身旁,指了下沙发上昏睡过去的杨潮生,用一种迂回委婉的方式说:“学弟,虽然我这个人不太爱多管闲事,但潮生毕竟是我兄弟,我不忍心看他这样为情所困深受折磨。你外头要是真有了人,也别骗他,但多少也念点这段日子他对你的好吧,不要太过残忍地拒绝伤害他。”

纪想脚步一顿:“什么意思?”

什么叫他外头有人?

曹知勉欲言又止,拿出手机照片坦言道:“我先跟你道歉,偷拍是我不对,但遇到这种事我哪能瞒着杨潮生啊……”

“你是说,你和杨潮生都以为,我有了外遇?和上面这个男人?”

纪想难以置信地指着这些不知道为什么拍出来带了几分暧昧色彩的照片。

“呃……难道不是吗?”

曹知勉承认,他此刻心慌到地动山摇。

因为纪想脸上写满了“离谱”两个大字。

“可是这是我哥啊。”纪想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亲哥。”

曹知勉:“……”

完了,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他好像干了件天理难容的大错事。

曹知勉立马双手合十从嘴里蹦出十几个“对不起”,纪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瞟了眼抱着衣服好像在梦里哭的杨潮生问道:“所以他和我提离婚,是因为我和我哥?”

“学弟,这件事吧,是我对不起你。”曹知勉没有正面回答,当是默认了,“不过事情都到这地步了,杨潮生那个木头,要是没人帮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说了。”

“他喜欢你很久了,从十三年前开始,就一直喜欢你。”曹知勉点到即止,接着走过去叫杨潮生,搡了下他的肩膀,“喂,醒醒,你老婆来了。”

杨潮生被打搅做到一半的美梦,翻了个身把衣服抱得更紧,垂着脑袋对着白T恤呢喃着纪想的名字。

曹知勉有些无奈,让出位置给纪想比了个“请”的动作,意思是“你肯定行你上”。

纪想张了张口,他还沉浸在曹知勉说杨潮生喜欢他的那一刻。

他终于亲身体会到很多人在得知喜欢的人也恰好喜欢你的那一秒的感觉了,像中了头等大彩票,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莫过于自己了。

杨潮生不敢说,那就他来说。

纪想走到沙发面前:“杨潮生。”

对方脑袋微动。

“杨——潮——生——”

他又继续喊,直到第三遍时,杨潮生惊醒,睁开了眼。

杨潮生在光怪陆离的梦里又回到和纪想结婚的那天,在满心满眼执着心爱的人念着宣誓的时候,被远方熟悉的呼唤拽回现实。

梦里舍不得放开手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吓得站起来,酒都醒了大半。

“纪、纪想……”

“杨潮生,我也喜欢你。”

纪想没给杨潮生说完一整句话的机会,话音刚落就直截了当地勾住杨潮生的脖颈向下压,仰头亲在他的唇上。

因为太过用力,鼻尖相撞时还有点微微的钝痛感。

曹知勉傻眼,掉着下巴看着情窦初开的纪想生猛地强吻了杨潮生。

等真的挤压到那片柔软,纪想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僵在原地。

亲嘴的两人小眼瞪大眼,杨潮生被纪想的举动吓到忘记呼吸,脸颊慢慢变得深红。

纪想察觉到杨潮生在闭气,连忙松开了他,控诉道:“你……你接吻都不会呼吸的吗!”

曹知勉手动托回下颌,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这也算接吻?

嗦嘴巴子还差不多。

曹知勉不想再看两个小学生小打小闹,18+的他看不得,6+的他不想看,于是摆摆手:“你们俩慢慢聊,走的时候记得帮我带上门,等你俩说清楚了,我再上门赔罪啊。”

等曹知勉上楼回到卧室,房门关上,客厅里只剩下两人,还有小沙发上被接二连三的动静吵醒的焦糖时,纪想和杨潮生不约而同地再次撇开了视线。

焦糖蹭纪想的小腿蹭得厉害,纪想把它抱起来安抚,先打破了寂静:“那个……曹学长都和我说了,我想先跟你解释清楚,你看的那个照片里,另一个男人是我哥。”

“他叫傅绛,跟着我父亲生活长大,我妈她不太喜欢我和父亲接触太多,所以我们俩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面了。”纪想解释道,“当初结婚的时候之所以没有提,是我已经习惯不去提起我还有个哥哥了。是我的不对,其实我应该一开始就和你说清楚,而且前几天我说想带你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那个人就是我哥。”

纪想鼓起勇气,去追寻他的眼眸:“杨潮生,不知道你刚才有没有听清楚,我再说一遍好了。”

“我喜欢你,你对我很重要,至少是现在,我不想离婚。”他一手抱着猫,一手举起那份离婚协议,“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现在在我面前拿走它撕掉,我就当作我今天没有看过这份离婚协议。”

纪想掂了掂焦糖,对杨潮生展颜,揶揄地哄道:“我来带你和‘孩子’回家,以后不要再离家出走了,我们仨好好过,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