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熹微
却说莺芝带着王诗蔓走出郑家大门时。
她们人还没走出几步,身后院子里就传来了开门声。
眼看动静要愈来愈大,莺芝脚下一拐,进入了两户人家之间砌墙时留出的窄道。
她边走,边飞快整理着思绪。
红线小人跑到有信号的地方估约莫着得二十到三十分钟;
报警后,即便对方立刻出警,距离乡镇到这里也得一个多钟,更别提还不可避免地得有准备和核对的时间,这样一来,时间上就得留出更多消耗的余地了。
所以,她现在需要带着王诗蔓尽可能地避开即将到来的搜寻,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尽可能地往外走。
两个小时,是最低最低需要保证争取到的时间。
而且,挡在她们面前的,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这里的相关部门到底知不知道这些灰色的产业?有没有人给村子的这类产业开保护伞?他们会理会这类的事情吗?
只要这个问题还在待定中,莺芝就无法保证,红线小人报警后、来的会是解救无辜受害人的青天,还是另一只罪恶的手。
更甚至……他们到底会不会来?
所以,她并没有把所有希望都投注在这一方面。
最关键的一手棋,在她的账号上。
莺芝现在还算比较懂得运用自己的优势。
她姑且也是个相当有影响力的主播,小半个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会有许多人在关注。
几天没有进行直播,粉丝和观众们本身就在等,等她的出现。
那么如果这个时候,她的账号发布了一则有关主播遇险、涉及被拐卖,并向大家求助的内容……毫无疑问,会引起相当大的风波。
即便现在在深夜,村中人户大多已经入睡,可离了这种地方、擅长夜间冲浪的却也大有人在。
更别提对于许多城市的人来说,现在才是夜生活的正当中——完全不怕没有关注度。
以红线小人的聪慧,虽然她没交代太多,但它肯定知道要怎么做——它相当机灵。
一场即将出现的、名为“舆论”的压力,是莺芝在本地有关部门头上造出的一把裁夺之剑。
这样的话,无论对方是好是坏,有了这种压力后,都能够更大概率地正视起这件事。
哪怕他们一时半会儿并不打算理会,也会有更高级的相关部门介入,促使他们必须面对,只不过需要等更久一些罢了。
而即便这些都行不通,莺芝也能带王诗蔓离开,只不过要付出一点代价而已。
等带着王诗蔓离开,她们可以回到大城市后再报警。
办法千万个,她总归是个神仙,还是能做到一些事的。
既然她来到了这里,见到了王诗蔓,那么王诗蔓就一定会周全地回家。
思绪电转,暴怒的大喝自郑家院子里传来,更大的吵嚷声随之响起。
莺芝止住念头,把王诗蔓往上托了托,步履快而轻,在狭窄黑暗的小道里穿行着。
夜里风凉,冬夜的寒风直往人骨头里钻。
莺芝手腕一翻,又取出件厚一些的衣服,把王诗蔓整个裹了进去。
依照白天走过一遍的路,她目标明确地在一家又一家的夹道中穿行着。
她的身后,一家又一家的灯光涟漪般呈扩散之势次第亮起。
不知道谁家养的狗大声地吠叫着,村子在逐渐醒来。
王诗蔓烧得迷糊,意识昏沉,本能地靠近热源莺芝,又想挥开身上的厚衣服。
微弱的呢喃从她口中传来,破碎不成句。
“妈妈……”
莺芝暂时停下脚步,探了探王诗蔓的状态,略一停顿,指尖再度点上她眉心。
不甚明亮的一点柔和光芒渗进王诗蔓眉宇间,她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脸上的痛苦之色减轻了许多。
莺芝平复了微微有些紊乱的呼吸,不得不重新思量起接下来的计划。
王诗蔓的状态太差,即便她可以短暂给予一些灵力,但毕竟不是适宜凡人体质的药,只能减轻一些痛苦,没办法和药对等。
而以现在这种,她需要时不时给予对方灵力的情况,也不太能带着人走回乡镇县城的医院。
不能走了,需要优先寻找药物,或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安置,等待红线小人的归来。
药物是首要的。
药——
莺芝抬起头,辨别了一下方向,脚下一转,回身,朝着刚刚走过的方向行去。
她想到了一个人。
几分钟后,莺芝站到了一家的侧墙外,倾听着不远处的动静。
前边,砰砰砰的拍门声刚过去,一个有点糙哑的男声从院子里离开,任由另一道年轻些的男声再如何劝说,也依旧跟着吵闹的人群逐渐远去。
确认人群走远后,莺芝没有再犹豫,抱着王诗蔓转出了夹道。
一道清瘦的身影正站在院门的大灯下,望着远去的人群,脸上表情晦暗,复杂难明。
莺芝在他两步外站定。
那人似有察觉,转头看来,眼瞳骤缩。
“——小莺?!”
莺芝站定,微仰起头,看向在高一级台阶上立着的年轻男人。
对方惊疑不明,正想追问,却忽然注意到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他更加震惊。
“……这是?!”
莺芝没有解释,只是看着他,声音平静:“她发烧了。”
她侧转眼眸,看向人群离去的方向。
“万措,你准备叫他们过来吗?”
万措张了张嘴,哑然一瞬,眼底似有屈辱闪过。
“……你认为,我是会做那样事情的人吗?”
闻言,莺芝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说什么,她单刀直入:
“有药吗?”
“……有。”
万措定定地看了她怀里被裹着的人一眼,退开几步,让开门口的位置。
“进来吧。”
莺芝也不纠结,直接抱着王诗蔓走了进去。
她之所以选择来找万措,最大的倚仗就是,她看过万措的缘线,也看过他的命理,算是对他的性格和处事有一定的了解。
无论他和村里这些产业有没有关系,知不知情,又是如何看的——
在发现莺芝和王诗蔓后,他都有极大概率不会选择把她们控制住,而是会本能地保持彬彬有礼、矜持礼貌的作风。
对莺芝和眼下的王诗蔓来说,这就足够了。
在万措的带领下,莺芝抱着王诗蔓来到了主屋西侧的屋子。
“这是我的房间,”他指了指干净整洁,只有少许褶痕的床铺,“可以让她先躺上去,才换的新床单。”
说话间,万措动作未停,走到了自己的行李箱旁边,拿出一个四方的小
药包,拉开拉链后,里边整齐摆放着许多药品。
他回头看了一眼,莺芝正把裹在王诗蔓身上的衣服拿下来,试她的体温。
“只是发烧吗,着凉了还是?还有没有别的症状。”
见莺芝微微蹙眉,万措补充道:
“家里现在只有我自己在,不管发生了什么,可以放心先吃药。”
“可能都有。”莺芝道,“她身上很多伤口,晚上又沾了水,忽然就烧起来了。”
万措动作一顿,也皱起眉,显然想问什么,但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倒了一杯温水,把相应的药拿了过来,递给莺芝,附带的还有一支温度计。
“消炎药,退烧药,一起吃吧。”
莺芝点点头,接过药和水,一点点喂给王诗蔓。
王诗蔓人都不清醒,这通药喂得很困难。
万措看了两眼,大步走开,到了一旁的书桌边坐下,开始翻看着什么书。
他什么也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说。
等莺芝给王诗蔓喂完药,把水杯放下,万措才从书里抬起头,递过去一包湿纸巾,看向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
莺芝抽了张纸巾擦拭手上的水渍,声音平静:
“我来给你父亲算卦。”
万措脸上划过一抹错愕。
毫无疑问,他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提起这个,莺芝又看了他两眼。
“你母亲呢?下葬了吗。”
万措沉默了下去。
好像这个普普通通的问题是什么极难回答的诘问一样。
良久,他才痛苦地将脸埋进掌心,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呜咽。
“……没有。”
“你想说吗?”莺芝问。
“……”万措又沉默了一会儿,屋里安静得只剩下了呼吸声。
几分钟过去,他才缓慢地开口。
“我知道他不在意我母亲,但我没想到,他竟然……”
或许因为莺芝不是这里的人,与这里的人都不熟悉,也可能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他在外边认识、却知道这件事的人,抑或她在他的印象里,向来扮演的都是一个倾听者——
种种情志所致,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把这几天的郁结于心的闷燥和痛苦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我当时打电话回来,明明说过了,让他们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可是,我紧赶慢赶,回来后得到的只是他已经把我母亲的尸体送出去了的消息……”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连死,他们都不肯给我母亲一个安稳——”
语速渐渐提快,压抑的情绪也逐渐走高,万措闭上眼,狠狠揉了一把脸。
“白天的时候我去找了,没有找到。不过没关系,明天我还会去继续找……一直找……”
他喉头滚动几番,眼眶发红,隐隐带着红色的血丝。
英俊的面容无端生出一些狰容。
莺芝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看了他片刻,忽然开口:
“这样做,会让你觉得心安吗?”
冷不丁的询问,把万措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出。
他一滞,旋即面露困惑。
这问题来得太突兀,任谁一时都很难理解。
莺芝也意识到了话题的跳跃,于是她解释道:
“即便明明知道,找到了也不能改变什么,依然没办法为她迎来尊重和体面,但你依旧会‘不厌其烦’‘不遗余力’地寻找你母亲的尸身……——是因为这样做,会让你受到煎熬的心好受一些吗?”
万措怔怔然愣住。
莺芝复又道:“你现在的举动,无异于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所以在给自己找理由,找一个让自己原谅自己的理由。”
“万措,你是在感动自己吗?”
万措已经意识到了她在说什么。
他五官有那么一瞬似有扭曲,可很快又恢复。
在接下来几秒钟内,万措所表现出的痛苦和挣。扎都消失不见。
他迅速地整理好了情绪,重新恢复了最开始那副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的样子。
像是带上了一张面具,把短暂泄露的、真实的一切再次遮盖。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将去世的母亲安葬,是每个做子女的应该尽的义务。”
“不是吗?”
“是。”莺芝笑了一下,笑容里却没有什么温度。
她查看着王诗蔓的状态,嗓音轻轻,意有所指:
“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万措微笑着:“没有了。希望你在这里玩得开心。”
“嗯。”
莺芝也不再言语,为王诗蔓掖好被角,闭上了眼睛。
万措看了她们一会儿,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屋内再度沉寂下来。
二十来分钟过去,外边来往的人声愈发密集。
期间,有人拍响大门,扬声朝里喊万措的名字。
万措披上外套,起身出门。
两分钟后,他重新回来,再度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依然什么也没有说。
不打算和莺芝闲聊外边那些人在做什么,也不问莺芝两人是什么情况。
他保持着极度的冷静,像是台没有任何好奇心的机器。
外界的一切,都没有面前的书本能够令他沉迷。
挂钟滴答滴答,短针无声无息走过一个数字。
外边的吵闹声消停了许多,像是已经排查完了这一片,转移去了下一个区域。
大门又一次被拍响,万措皱了皱眉,起身外出。
等他这次返回,却没有继续保持沉默,而是径直对莺芝道:
“我父亲摔了一跤,可能快要被人送回来了。”
说话时,他神色间不见焦急与关切,仿佛只是在说一个没什么关系的人。
莺芝点了点头,探了下王诗蔓的温度,已经好转了许多,没有刚来那会儿的烫了。
她拿出来时裹着的衣服,重新把人包好,背在了背上。
万措披着外套,打开房门,先一步走出去,让开位置引着她们往外走。
莺芝背着王诗蔓,从万措打开的大门走了出去。
门口还是亮着那盏门头灯,空无一人,但遥遥可见蜿蜒道路的另一端,有一些光束正聚堆朝这里来。
应该就是送万措父亲回来的队伍了。
莺芝收回视线,带着王诗蔓离开。
迈出第一步前,她稍微偏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人。
“记得观看我下一场直播,我会在那时兑现承诺你的卦。”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提起直播的事。
也是第一次侧面提起他们两人之间主播与观众的关系。
万措一愣。
莺芝却已经步入了夹道。
万措本能向前迈了一步,想问问原因,但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又飞快地收回了腿。
他脸上的表情在很短的时间里消失,沉默地等待着父亲的归来。
王诗蔓状态好了不少,莺芝也放心了很多。
她不再在这里耽搁,朝着一开
始的方向走去。
王诗蔓服用过药物,她们就没有必要再待在这里,现在的目标,要恢复最开始的了——离村。
红线小人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跟她汇合。
莺芝不担心它会遇到危险,只怕它被凡人瞧见。毕竟也是个有灵力的,山间的蛇鼠虫蚁无论如何也奈它不得,但要是被凡人抓个正行,那可是违反了天庭的规则,要受罚的。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先朝村外走总归是没错的。
奇怪的是,这一路走来都没碰到什么人,莺芝还刻意绕了些远路——不止狭窄难行的夹道没有人,连带着村道上都没太多人。
先前那些在吵闹的,似乎都已经离开了。
去哪了?
排查完了村里的大小路,现在去了山上?
莺芝远望了一下夜幕下的山间,看不见什么亮光。
她收回视线,专注脚下,抬步登上路边的山坡,隐入树丛。
村子依山而建,种植着作物的田地,以及村民居住的房屋,基本都是在较缓的山坡上建的,还有数条溪流自山间流过。
没有被踩出道路和开垦成田地、建立房屋的位置,则多生长着树木。
离开房屋聚集的区域后,只有木丛才是能够遮掩身形的“掩体”——下方的道路和田地都相对空旷,几乎是一目了然的,不能走。
更保险的当然是往更高处去,树林茂密,更好藏身,如果找到了好地方,藏上个一天两天的也不是问题。
但……
想到什么,莺芝叹了口气,把王诗蔓往上托了托,只沿着离小径不远、刚好能遮掩一些身形的矮坡往前走。
以莺芝原本的速度,这段路要走下来,十几分钟绰绰有余。但眼下还带着王诗蔓,她自己状态也不是完好,生生多走了一半的时间。
半个多小时后,弯弯曲曲的道路即将抵达尽头。
莺芝在稍上方一些的树丛中,看着那边一片连绵的手电灯光。
丁老头杵着拐杖,站在小路和马路的岔口——先前莺芝到这里时,面包车停放的位置。
他板着一张老脸,声音发沉:“小雀儿,你不要听了那个贱人的唬弄,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家,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隔着几个人的地方,丁家老幺攥着一根棍子,跟郑三家的跛脚儿子大眼瞪小眼,都是忿忿。
“我媳妇要是找不回来,你家得赔!”
“放你的狗屁!不是你家那个死货带着,一个站都站不起来了的娘儿们能跑?”跛脚男吐出一口唾沫,怒骂,“我媳妇找不回来,你才该死!”
郑三也神情郁郁,恼恨地站在路边,听着他们的吵闹。
一个站在众人中心,个子不算太高的男人发出一声叹息,制止了他们的争吵。
“好了,都是一个村的,有什么好吵的呢?这不是都出来帮忙找了吗,赶紧把人找着才是要紧的。”
他道:“去山上的那拨应该也已经到了,今儿个他们都不会走,咱们也只要守好这儿,把着山和路,就绝对没问题——”
“两个小娘娃,一个哑巴,一个半死,能跑哪去呢?你们也别光顾着吵吵,多注意点周围,别把人给漏过去。”
“小德叔说得对。”丁家老三手持铁锹,一双眼仔细地打量着四周,“人丢了,找回来就行了,有什么吵的。”
“还是人家老三靠得住。”
被称为小德叔的老者摇头笑道,“咱们这啥地方你们还不知道么?用阿措的话说,这叫世外桃源——与世隔绝的嘞!”
“她们既然到了咱们这儿,进了村,那生就是这儿的人。”
“别到时候人还没找到,你们自己先搁窝里斗了起来。”
“知道了吗?”
两人纷纷低头:
“……知道了。”
“是,村长。”
“行了,散开去把守好,瞪大眼瞅着,别错过她们了就行。”
——看样子,村里之所以没什么人,是因为他们把人分成了两拨,一拨去山上寻找,一拨则来堵路。
这里本就偏僻,再加上是夜晚,更不会有什么人路过,所以他们堵路堵得心安理得,堵得全然不虚。
一行人分散开来,把山下这一片都给围严实了。
但凡是想要离开村子的,那要么躲去山上,要么就是从山中过,来到大路上。
不管是哪个,他们都把路给堵死了。
他们编了个巨大的网兜,只把守着兜口,等待着出逃猎物的落网。
对于任何一个陷入这种境地的女孩子而言,眼下的情况,都几乎是一个死局。
在山上躲到他们放弃寻找?
天寒地冻,缺衣少食地在山里度日,难之又难。
逃离这里?
路都已经被卡住了,根本行不通。
不过莺芝却不着急。
如今她和王诗蔓的境遇,比起王诗蔓试图逃脱的曾经来说,有一个巨大的不同点。
信息差。
村民们这一切计划能够依照预期达成的前提是:她们无法联络上外界。
一个普通女孩子,在落到不法分子手里时,身上的物品就会遭受一次洗劫,通讯设备什么的都会被拿走。
而后孤身被带到一个杳无信号的深山老林中,举目无亲,四下无友,孤立无援,更不可能达成联系外界的条件。
所以他们的计划能成。
但这些,在莺芝面前却都失去了效用。
莺芝的设备,他们拿不走。
对外的讯号早已发出,她们所需要做的,只是等待而已。
所以,莺芝极富耐心地,找了个安全位置,停了下来。
她席地而坐,扶着王诗蔓,静静地观察着下方的人群,以及隐入层叠山体的道路尽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期间莺芝想要拿出手机查看一下外界的情况,却担心会被对方发现亮光,稳妥起见,还是选择了按兵不动。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或许一个小时,或许两个小时。
久到浓重的夜色都缓缓变浅——
灰暗的天边渐渐染上一片亮光,迅速地朝这边蔓延开来。
下方散乱的村民们也注意到了这一状况,轰然炸锅。
在村长的指挥下,吵闹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人群就再度有条不紊地被组织了起来。
几名村民拿上铁锹木棍等做武器,朝着传来光亮的方向走去,一字排开拦在了路中间。
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做路障,把未知的来客,挡在了近百米开外。
很快,对方行近,抵达了“人障”边。
那是好几辆车组成的车队。
有警车,有救护车,还有看不出是什么的寻常车辆。
许多人从车上下来,和充当人障的村民们站到了一起,两方很快产生了交集。
莺芝催起灵力,细听动静。
太远的她听不到,只能依稀听到村民们人传人的一些话。
他们说,来人在陈述收到的“警情”通报,表明收到报警电话,就在当下的位置、就在此地,发生了命案,还牵扯到了某位具有百多万粉丝的名人。
另外,他们还询问起此地发生了什么事情,需不需要出面帮忙。
村民以找狗为理由,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并对所谓的“警报”一问三不知,表现得极其无辜——
不过在那之后,所谓“百万粉丝的名人”被前排的村民人传人递回,始终守在路口附近的丁老汉和陈三脸色骤变。
他们完全想不到,这种人是怎么牵扯到这里的。
一百万人数?
那样的大人物,他们怎么可能认识?
——这些人的到来,到底和自己村子里的事有没有关系?
是有预谋的,还只是意外?
双方交汇处,村长万德全一口咬定,村民们彻夜都在这里找狗,完全没有见过什么大人物,也没见过谁受伤,什么命案,根本没听说过。
“肯定是谁在跟你们开玩笑!”他道,“我们村里安稳的很,哪见过什么命案啊……哎哟,别吓我们了。”
“——同志们,我知道你们跑一趟不容易,但是这儿真没有什么报警的人啊!要是没啥事儿,就回去吧,我们还得找狗呢,这狗是我媳妇当儿子养的,珍贵得很,找不着她非得生一场大病啊!”
万德全扬声,朝人群后方的村民们喊着:“你们谁报警了吗?谁打的报警电话?出来跟同志们道歉!”
村民们都摇头,表示不是自己打的,等回去了要问问是不是自己媳妇女儿打的云云。
警察医生们倒
是也犯了难。
收到的电话里给出的地点就是这里不错,但这里没有报警人……也确实看不出有什么发生了命案的样子。
他们正犹豫,一道女声忽然插了进来,态度坚决。
“有没有,是不是,不是你们说了算的——谁知道她是不是已经被你们控制了,或者被你们害了?”
一个年轻女性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站到最前排:“让我们过去,我们要亲自查看。”
“你又是谁?”村长旁边,一个拿着锄头的男人粗声粗气怼道,“关你什么事儿,哪有你说话的份?”
女性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从脖子里拉出张工作牌,肃容道:
“崔梦语,妇女联合会的志愿者。”
“我们收到的信息需要我们亲自验证,希望你们配合我们工作。”
“如果拒不合作,”她掷地有声,“后续我们会向上抗议,会有更多人将目光投注到这里。那应该不会是你们想要看到的局面。”
被她怼了一通的男人一哽,下意识看向了自家村长。
万德全也冷下了脸:“小姑娘,我们怎么会妨碍你们的工作?”
“刚刚你们也说了,你们接到的电话里说的就是这——你们现在已经到这里了,去展开你们的工作啊,谁也没拦着不是?”
他呵呵:“谁给你们发的信号,你们找谁,不是我们打的电话,我们有什么配合不配合的呢——”
“你们找到给你们发信号的人,继续你们的工作就行了,咱们互不相干,这才是正确的,你说是不是?”
崔梦语咬牙:“你……!”
两方僵持不下。
眼看事情就要卡在这里不上不下,无法推进,警车和救护车的人员两厢一合计,便也有人找到崔梦语这边。
“小崔啊,他们说的其实也在理……”
“咱们现在找不到报警人,也看不到伤员,没人承认,就凭着一个子虚乌有的网络消息,确实不能强行闯啊……”
“没准是谎报呢?”
崔梦语焦急:“那可是小莺——!怎么可能会谎报!”
“她现在说不定遇到什么危险了,我们既然都已经到了,怎么能不管?”
一人无奈道:“网红为了炒作,什么做不出来?原本这可能就是一件小事而已……”
崔梦语仍然不愿意让步:“不行,必须找。你们难道不觉得他们拦在这就很可疑吗?”
“疑罪从无,这是规矩,也是道理。小崔,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不要太固执了。”
“你们——”
“报警人不在,说什么都白搭,懂了吗?”
几方人马你一眼我一语,崔梦语很快就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眼看大家就要这么离开,她哭丧着脸,看向身边的年轻男人。
“文哥,这怎么办……小莺她真的在这里吗?她会不会已经遇到什么危险了……”
与此同时,百米开外的山上,莺芝接住了终于返回的红线小人,从它这里了解到了最前方的情况。
它拨打了报警电话、急救电话,发布了配有小黑屋照片的动态表明自己受到生命威胁、性命垂危后,又给文隽也打去了电话。
它竟然还知道搬天庭的救兵。
莺芝有点哭笑不得。
随后,文隽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下来,把红线小人也招了过去。
了解完详情,他带着红线小人去了妇女联合会的所在,意外见到崔梦语,而后跟着车队一起赶往了这里。
也算都尽了力。
莺芝略做思索,捋顺当前情况后,把王诗蔓重新背了起来。
前路已经铺好,比预想中还要好。
最后的这一段,就需要她亲自去闯了。
她偏头,蹭了蹭肩头王诗蔓的脑袋,声音很轻,柔和得像是一缕暖风。
“再撑一下,马上可以回家了……这是最后一关。”
天边隐隐有光渗出,熹微的光薄而微凉。
王诗蔓迷迷糊糊地醒来,在渐亮的环境中,看见莺芝的侧脸。
她第一次看清这个陪伴在身边一天一夜的人。
在天光下。
她喃喃:“是你啊……”
“你是……来救我的神仙吗?”
第72章 脱出
天已经快要亮了。
似乎永无边际的黑夜被最初的晨光驱赶,浓稠的黑暗悄无声息地淡去了许多。
几方人仍然在对峙。
在场村民们的关注点大都放在前方,关注着村长等人和那些“不速之客”们,最前方的人一刻不停地把那边发生的事实时往后传着。
忽然,有人余光中有什么一晃而过,他下意识转头看去,正见到一个自山坡上奔下的人影——
看到这个人影的不止一个人。
几乎是在莺芝起身冲下的瞬间,附近几个村民就转头看了过来。
“——她们在这儿!”
压低了的喝声响起,发现莺芝身影的几人,立刻招呼起了身边的村民,这些人便呈合围之势,开始朝莺芝围去。
稍微离得远一些的几个也非常机敏,马上就和左右一起,把这一小片地方给占住了。
他们要拦。
不让她过去,也不让那边的人发现她。
丁老汉一直待在这边的路口,听到动静后忙过来查看,见到是莺芝,他先是一喜,旋即又冷笑起来。
“死丫头,不识好歹——好好招待你不要,那就给你苦头吃。”
丁老汉狠啐,越过身边的老幺,把自家老三喊了过来,“你出的主意,你去把人给我抓回来。”
“哎!”
老三没有异议,人是他提议送去郑三家的,这么丢了也确实跟他有关系。
他把手里充当临时武器的家伙什丢到老幺怀里,袖子往上一抹,朝人多的方向走了过去。
莺芝没有回应王诗蔓的低喃,对方现在虽然退烧了,但状态实在算不上多好,明显还不太清醒,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把人牢牢地背好,莺芝径直踏上了马路。
不打算彻底包过来——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脚步未停,猛然提速,直线朝最前方冲去。
打头的村民已经近前,伸手就要抓住王诗蔓。莺芝好似背后长眼一样,脚下往侧里一闪,速度没有丝毫停滞,却已经避开了那一抓。
可这只是个开始。
随着身边的村民越来越多,莺芝向前的路途上障碍也愈多,绝不再是她轻易就能躲开的地步。
乱拳还能打死老师傅呢,何况她现在连傍身的灵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还带着一个王诗蔓。
上一秒被甩开的村民,两秒后就能越过她出现在她的前方。
甚至没有用得上两分钟,莺芝的去路就已经全被围上了。
村民们前前后后地分布着,把这一段路给占了个全乎。
他们像是高高在上、观看猎物垂死挣扎的猎手。
放任她在人网中做最后的努力,恶趣味地等待着她力竭就擒。
而到了现在,这一段近乎百米的路,她只走出了不到五分之一……十几米而已。
红线小人在她头发上焦急得直打摆子。
莺芝所剩的灵力不足以支撑她强化身体素质、强硬地冲出人群,而这里人多,她也不可能把它身上存着的灵力给取出来——
她现在连高声喊叫,把声音传递到几十米外、给那边的人听见,都做不到。
怎么办,该怎么办?
红线小人想要跳出去报信,想要替她高喊,但有天庭法规束缚,它不敢,也做不到。
一根线而已,就算声音再大,也传不出去多远。
感受到它的心情,莺芝却没有着急,她避开又一次抡过来、即将要砸在王诗蔓身上的棍子,压着气喘,开口时,依旧是那副没有火星的温声温气的样子:
“别担心,没事。”
——怎么可能不担心?
红线小人只有一对红豆做的眼睛,连哭都做不出来。
莺芝不再言语,她确实很吃力。
丁家老三赤膊上前,越过两名几次三番都没能抓住莺芝的村民,浓黑的眉毛下,是一双不悦中透着漠然的眼睛。
他大步跨出,几步就到了莺芝身边,粗粝的大掌抡起,没有丝毫怜惜地朝着她背上的王诗蔓拍了下去。
——躲不开了!
莺芝全部调动起的感知准确地捕捉到这一点,却也同样无误地分析出了结果。
这一巴掌的势头……
王诗蔓要是捱结实了,怕是要遭。
没有顾得上再思考,莺芝半步收住,轻盈且迅速地侧转了身体。
啪——!
闷闷的声响下,莺芝觉得自己的头脑都在发懵,嘴里一
阵腥气溢出。
丁家老三这一巴掌,落在了她的侧额。
对方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减缓速度,更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身,不可避免地怔了怔。
莺芝一个眼神都没有分过去,咽下喉头的血沫,继续朝外冲去。
“月仙大人!!”
红线小人伏在她发丝上,声音都在颤抖。
“您怎么能——”
莺芝没搭话,她精力精神和体力都实在有限,无意义的话就不回了。
红线小人真觉得自己快哭了:“他怎么敢打您……您还手啊!!”
“您把她放下,把他们先打一顿也行啊!”
红线小人声音不大,语无伦次:“您把他们打一顿,也会引起骚动的,也能让他们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莺芝叹了口气,哭笑不得。
如果真要打,她多少还有一点灵力,确实能打得过不假。
但……它是不是忘了,当时阅读《凡间守则》时,它说过什么了?
——不能伤害凡间之人,那要是他们打我呢?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打你的!
如果还有余力,莺芝一定要把这段过往好好拎出来问问它,真的吗?
苦中作乐的胡思乱想间,接连又几下击打落在了身上,莺芝忍着痛楚,顶着一口气,全神贯注地朝着目标行进着。
如果不妨碍她们行动,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只能在前进和挨打之间选择一个,那吃下这一记也无妨。
答应过的事,一定要做到。
无论落在身上的打击有多少,莺芝护着王诗蔓,步伐始终不停。
二十米、三十米……
就快了。
参与围捕她的村民们却已经有好些人被吓住。
不管怎么抓、都会被逃开,不管打几下、哪怕头上都已经在往下淌血,也还跟没事儿人一样还往前走……
这还是人吗?
一个女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简直像一只灵活的动物,拖着满身的伤,从层层人网中逃脱……
她不知道疼?
而当他们和莺芝被鲜血勾出轮廓的那双眼对上,更觉通体生凉,整个人都要僵住。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啊……
在这种时候,那墨玉似的一对儿招子里,没有害怕,没有紧张,也没有着急,甚至没有恨和狠,全然是平静的。
——怎么可能?
她不怕、不疼、不恨。
……妖怪吗?!
“愣着干什么,快抓住她!”老三低低喝道。
“啊、啊,来了……!”旁边两个脚步有些迟疑的村民闻声回神,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天色越来越亮,绝对不能让她再往前走了。
再不抓住,那边迟早发现这边的不妥当。
老三伸手夺过旁边一人手里的锄头,扬手,手臂青筋暴起,把它朝着前方几步处莺芝的双腿掷过去。
锄头来势汹汹,莺芝不得不躲。
只是这一躲……
几名由村民们肩并肩组成的人墙马上在前方完成闭合。
身后,只剩下了几名老人,以及“殿后”的老三。
他们也改变策略了。
从布网追抓,变成了围堵。
莺芝当即停住,把王诗蔓放下来,把最后一丝灵力渡了过去。
她摸了摸王诗蔓的脸颊,贴到她耳边低声道:“王诗蔓,醒神。”
“这是你最后一段路,我帮你开——等我说跑,你就跑起来,什么也不用管,哪里也不要看,向前跑就好。”
“一直往前跑,你就能回家了,记住了吗?”
灵力入体,王诗蔓虽然还有点摇晃,但却能站稳了。
她有些依恋地蹭了蹭莺芝掌心,迷迷瞪瞪回神,本能应声。
“……好。”
莺芝眼睛弯弯,轻轻笑了一下。
“好孩子。”
“那……你呢?”
“只要你能回到家,就代表我也可以回家了。”
收回手,她不再扶着王诗蔓,视线转而扫过面前的人墙,已经有些发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丁家的老三眼睛锁在她身上,阴郁狠厉:“——你不是哑巴。”
语气笃定。
阵阵熟悉的刺痛感自大脑中传来,莺芝有些疲惫地站直身体。
“你是个骗子!”老三冷声。
莺芝抬脚,朝对方走去:“我从没有说我是。”
王诗蔓亦步亦趋跟在莺芝身后。
她谨记着莺芝的嘱咐,始终低着眼睛,看着地面,坚决不往旁处看,地上那一小团影子让她觉得心安。
忽然,身前的人朝着偏离正中心的方向冲了出去,周围一刹那乱了起来,地面的黑影混作一团。
王诗蔓心脏揪起,只听一道温柔的嗓音轻飘飘地落了过来。
“跑。”
王诗蔓没有犹豫,闷头就往前跑。
——没有人拦她。
真的没有人拦。
她想要回头看一眼,莺芝的叮嘱却像是刻在了脑子里一样,王诗蔓咬着下唇,压抑着回头的想法,朝前狂奔去。
她要回家。
她还带着她们的希望。
她必须回家。
她们也要回家。
……
莺芝的忽然暴起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当她忽然朝着他们冲了过来时,饶是老三也有点困惑了——她想做什么?
打架吗?
做最后的反抗?
如果是这样,那也太可笑了。
他绷着脸,拿起旁人手中的木棍,直接朝莺芝迎了上去。
莺芝却没管他,而是脚下一拐,转而扑上了两个拦在路正中的村民。
村民被这反常的一幕惊住,本能还击,莺芝也不还手,一副就打算用身体硬抗的模样。
但不管他们两个做什么反应,有这么个空档,已经足够王诗蔓跑出去了。
没人想得到,王诗蔓那么一个都快死了的人,还能正常下地,甚至还能跑。
反应过来后,立刻有人冲出,追向逃开这边围堵的王诗蔓。
松开的口子再度被合拢,重新围上。
处在圈里的莺芝却不担心。
她甚至心情很好。
没人能追上现在的王诗蔓。
有灵力护持,疼痛被压制,她的行动和常人应该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那么——
谁还能拦得住一个想要回家的女孩?
至于自己……
等王诗蔓出现在那边,自己自然也会解放。
只是再等一会儿而已。
这一趟,想做的,要做的,该做的,都已经做到。
很圆满了。
老三拎着棍子走近,本该像块硬石头的人,这会儿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被怒火灼烧着。
莺芝盘膝坐在了地上,坦然地仰头,甚至带了些笑意看着他。
“很生气吗?”
见老三神情更加晦暗,莺芝轻笑出声。
她毫无血色的唇划开一抹弧度:“我很开心。”
“……你开心什么开心!”
熟悉的声音传来,正一身轻松等待着接下来“拳
脚招呼“的莺芝愕然怔住。
不等她循声看去,一道同样熟悉的身影便已经闯进了视线。
拳风凌厉。
怎么看都只是个文弱学者的年轻男性一拳砸到了人高马大的壮汉脸上。
老三手里的木棍“当啷”掉落,手掌捂住脸,却有血沿着缝隙滴落下来,在他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
周围村民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已经被这一幕骇住。
一拳把老三打出血了?
这人什么来头,这么大劲?
莺芝:“……”
她呆呆地看着站到了自己身前的文隽,又看看捂着脸闷哼出声的老三。
“……”沉默。
四下都在沉默,除了老三抽气的声音,一片安静。
文隽旁若无人地走到了莺芝面前,伸出了手。
看清她的状况,他不由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经不见了多余的情绪。
手伸出去半晌,见她还在出神,迟迟不动弹,文隽额角一跳,没好气地出声。
“还坐着干什么,被他们欺负得站不起来了?”
莺芝怔怔:“啊?”
文隽:“……我的青天大神仙,地上不凉吗?”
莺芝咳嗽一声,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她又瞄了眼老三的状况,轻轻拽了一下文隽衣服。
文隽微低下头,附耳过去:“很痛吗?等我们回……”
莺芝摇头,声音压得很低:“——你没看《守则》吗,规则禁止我们打凡人。”
“…………”
“哦。”文隽面无表情。
虽然知道这就是她选择被动方案的理由,也知道她就是这么个完全守序性格,文隽还是无比无奈。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个吗。
她还好意思提天庭的规矩!
天庭还默认神仙的安危高于凡人呢,她选择为了几个别凡人孤身犯险时,怎么不多顾着自己一点?
哪怕多找点援手一起呢?
这时,杵着拐杖的丁老头姗姗来迟,目眦欲裂。
“——还发什么呆呢?干什么吃的你们?!”
被老三下巴上的血迹刺到,他怒从心来:“——就俩娘儿们都抓不住,还给放进来个小王八羔子?!”
村民们也都猛地醒神。
是啊。
就算再能打,也就一个人。
郑三家的那个死丫头有人去追,这边他们得赶紧把人也抓住才行。
“别留手了,直接上!”
郑三也跟着上前,指挥道:“快点抓住,带回村里去,别拖了!”
有了明确的指令,踌躇犹豫的人也都有了主心骨,再不多想,拿起武器,一齐冲向了莺芝二人。
文隽反手抓住莺芝的手掌,渡了一些灵力过去,随后把她往身后再护了护,稍一偏头:“保护好自己。”
灵力入体的瞬间,脑中千万根尖利的针都仿佛消去了许多。
莺芝压下喘息,沉静点头:“你——”
“打一个也是打,两个也是打,反正也犯规了,不打够本,我岂不是亏了?”
莺芝:“……”
你说的好有道理。
但,是这么换算的吗?
神仙和凡人的壁无异于天堑。
凡人所谓的“不能冒犯神仙”,不是没由来的。
当一个神仙不选择被动承受时,哪怕只是凭借身体本身的素质来对抗,说是单方面的碾压也没区别了。
等崔梦语带着警察医生等一干人等,理直气壮、气势汹汹冲过来时,见到的就是孑然站立的文隽,和七歪八倒,嗷嗷叫痛的村民们。
崔梦语张大了嘴巴。
这……
虽然从这人刚刚冲破防线跑过来就能知道他很不一般,但也没想到,能这么不一般啊……
这体格,这身板,这气质,哪里能看出来是个“打匠”?
不过好在她还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崔梦语视线一转,就看到了衣服沾灰,面染血迹,身形飘摇、几乎快要倒下的莺芝。
她眼眶一热,直接冲上前去,给莺芝充当了人形拐杖。
“小莺,你怎么样?”
“医生、护士——担架!!”
“我没事,不要着急。”莺芝笑道。
“你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崔梦语两眼通红,“他们太不是人了,怎么能这么对你?”
“你不要担心,刚刚那个女生,也已经得到救治了。”
“她身上好多伤,硬是闹出了那么大动静,我们才能过来……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放心,你们都得救了。”
“之后的事交给我们,我们一定会为你们找回公道,那些恶人会得到该有的惩罚的!”
莺芝听她一件一件叙述,听到最后,温声笑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说起这个,崔梦语却不再像先前那么妙语连珠,像是想起了曾经,有些踌躇,“我最近……在这边做志愿者……就……”
看着这个数月没见,却已经大变了模样的姑娘,莺芝笑容渐渐漫上温度。
“好姑娘。”
崔梦语一愣,脸颊顿时热了起来。
“……嗯,我在努力。”
莺芝无声笑了笑。
王诗蔓,崔梦语。
都是顶顶好的姑娘。
她这一趟,真的来值了。
……
市区某医院,临时病房中。
王诗蔓去检查了,房间里现在只剩下了两个人。
莺芝忧心忡忡:“你会被罚的……不过这个罚的是什么,功德吗?你放心,我会负责的。”
为了她下来就已经够意思了,现在又摊上这种官司……
她担忧地把洗好的苹果递过去。
文隽接过苹果看了看,拿起小刀,削皮。
觑见莺芝的神情,他顿了顿,到嘴边的“不用”又咽了下去。
“我看他们不爽,想打。”
莺芝:“?”
做神仙的,因为这种理由就对凡人出手,太幼稚了。
哪里是合格的神仙该有的样子。
文隽眨眨眼:“看他们挨揍,你不觉得痛快吗?”
莺芝:“……痛快。”
抱歉,她好像也不是个合格的神仙。
唉,这可怎么办!
第73章 ……她在哪?
文隽在这里没待多久,确认莺芝没有什么大问题后,又给了她点灵力暂时顶用,就离开了。
来去匆匆。
知道年末可能都比较忙,莺芝只能先口头感谢一下对方的热心帮忙,并再度承诺之后一定回去请他吃饭,把人给送走了。
因事件特殊,警方以及社会许多部门都关注着这件事,医院也高度重视,给莺芝和王诗蔓暂且安置到了同一间病房。
王诗蔓被送回来时,人还躺在病床上昏睡着。
她浑身上下多处都打着绷带,脸上也还带着各种擦伤。
据说当时她闹出动静引得关注,让僵持的对峙局面彻底被打破时,那已经是个足够让所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的距离。无论追上来的村民再解释,也不可能被轻易糊弄过去了。
而王诗蔓,和近在眼前的接应人汇合后,她大喊着后边还有人受伤等待救援,直到亲眼看到有人强行破开拦路的村民联合、进入被封锁的区域,她强撑的一口气才散掉,陷入了昏迷。
一昏,就昏到了现在。
前来给她上药换药的护士们心有余悸。
“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身上就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体内多处出血,还有肋骨骨折……身体已经给折腾得不成样子了,精神估计也崩溃了……”
相反,当时牢牢护了王诗蔓一路,沾着血迹、看着似乎更为狼狈的莺芝,检查后却几乎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是皮肤有几处轻微的擦伤。
“你们的事我听接你们回来的他们说了……不是我说——你真的太莽撞了!”
给莺芝清理伤口,上药包扎的护士小姐姐板着脸,就差把“不认同”写在脸上了。
“就算你是救人,但不能选一个更稳妥的办法吗?他们这是没打到你要害,要是打偏一点,把你打成脑震荡、颅内淤血、或者其他更严重的问题怎么办?”
虽然是在被训……莺芝眨眨眼,明智地决定先做一个乖巧的鹌鹑。
“救人的前提是保全自己!”
护士小姐姐动作温柔,甚至都有点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莺芝,但语气却十分严肃,毫不留情:
“我知道你是想着让她快点得到救助、所以这么过激,但这是非常不可取的,以后千万不能再这么做了!”
莺芝没有解释自己其实心里有谱,这都在预料之中。在王诗蔓能够第一时间得到
救助的情况下,她完全能够接受这样的损失,哪怕更大一点也能接受。
“……你是不是在想,自己受点伤无所谓,反正她能被救就行了?”
护士盯着她的神色,嘴角一抽,手上也加了点力道:
“要是你都出事了,昏迷了,骨折了,丧失行动力了,那她该怎么办?——不要总想着舍己为人!那很高尚吗?……那确实高尚,但其实很笨!但凡他们打偏一点,你就完了!”
莺芝:“……”
很笨吗?
她确信自己在执行中不会出问题,那些要紧的攻击都会被躲开,最多也就是一点皮外伤而已。
毕竟对面只是一些凡人。
心中是这么想的,但顶着护士小姐姐恨器不成的眼神……莺芝缩了缩脖子,被动开始了自检。
带王诗蔓一起往外走,关键时候用自己做饵送她离开,这是她基于“要带她回家”的感性承诺下,从神仙的角度上出发做出的选择。
损失和收获的比例,在神仙看来也是完全值当的。
不过顺着护士的话往下想的话……
如果她是个普通凡人、或者说,万一在执行的过程中稍微出了点什么岔子……那确实会遇到那种情况。
换而言之,现在的情况,在别人看来,她可能是……——情感蒙蔽,有点上头?
莺芝哑然。
但她是知道的呀,自己不会出错,那些人也确实伤不到她多少,不管再凶恶,也只是凡——
……等等等等。
不妙啊。
……是不是神仙病犯了,无意识间就有点轻慢了对手?
莺芝思绪顿住,被动的反思被厘开,她微微蹙眉,陷入思考。
既然在凡间做事,还是得多多以凡间的思路来思考问题。
如果换成凡人的视角……加上神仙的小手段作辅助——
会有更好的、容错率更高的方式吗?
比如……
用全部灵力护着王诗蔓,藏起来和村民对着耗?
他们毕竟要吃饭睡觉,不可能全天候都等在这里;哪怕只是换岗时人少了一点,有红线小人在外叫人做接应,届时再突围也不是问题……应该可行。
或者,利用自己带的通讯设备没能被发现的优势,发动钞票的作用?
直接用手机远程租一个车队,抑或网络上高价聘请一些保镖,让他们来接人,他们和有关部门不一样,相对自由许多……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好像更可行。
退一万步,她也完全躲在有信号的地方,直接开直播?
既然要用舆论这把刀,那不如运用得更彻底,发动社会上的爱心人士组成联盟前来。
而且以她现在的粉丝数和社会关注度,这个方式甚至成本更低,可行性也更高。
……这么一想,就算不把王诗蔓一个人丢下,始终陪在王诗蔓身边,也确实还有很多其他方法。
王诗蔓已经暂时退烧,虽然身上的痛楚还在,但有灵力在,勉力做辅助帮她镇痛,多等个一半天也不是不行。
这些方案虽然耗时更久,相对却也都更稳妥一些,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什么需要承担的损失……
“……是,好像是有点笨。”莺芝诚恳。
什么百万粉的网红主播,什么心怀他人的神仙,此时此刻,都得老老实实听着来自凡人医者的善意责备。
虽然不知道她想了点什么,但看她态度还算端正,护士小姐姐语气也缓和了很多,带着点心疼。
“你是她的希望,所以你要先保证自己能安全离开,再带人回去救她啊……”
“医院里见过太多见义勇为结果把自己搭进去的人了,每次都是大片的眼泪……你就没想过,就算她得救了,可是你受到了难以恢复的伤害,她醒来后难道就不会有心理负担吗?”
莺芝低头,认真反省。
经了前些天的人气变现赚香火活动,还有这回的网络求救,她还觉得自己现在善用自己的“凡间身份”——大主播了呢。
现在看来,用得完全还不够。
想要推广姻缘殿的事业,提升业绩,还得更融入凡间、更活用凡间的社会规则一点。
活用啊……
有些事,也确实该提上来做了。
思及此,莺芝想了想,对护士提问道:“我现在可以暂时离开吗?”
“离开?”护士一愣,“去哪?你虽然没受什么伤,但是精神这么差,现在还是好好休息吧。想洗澡换衣服的话,虽然你不需要住院,但可以先穿病号服。”
莺芝没有坚持,转而又问道:“那,我可以在这里开直播吗?”
“直播?”护士恍然,“啊,差点忘了,你是主播——可以,这件病房里只有你们俩,你只要别吵到她,声音小一点就行。”
“我看网上很多人都在问这件事,你开个直播,和他们报一下平安也好。”她说着。
“好,我知道了。”
护士们离开,莺芝查看了一下王诗蔓的情况,看她呼吸平稳,便也放下心来。
因为是特殊社会性事件,医院给她们安排的是高级的独立病房,相应设施都很齐全。
莺芝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干净的病号服,简单洗了个澡,正在擦拭头发时,崔梦语回来了。
她身后还带着几名或年轻或年长的女性。
“小莺,我们来啦——咦,你也要住院吗?”
“不是,我暂时没有干净衣服换。”
“哦哦,差点忘了,晚会儿我给你带几件。”崔梦语道,“对了,这几位都是对这件事很关心的前辈,听说你和王诗蔓到市里了,就来看看你们。”
莺芝对她们笑了笑,礼貌地一一打过招呼。
当中,最为年长的那位女性两鬓已经全白,脸上都出现了许多斑块,但她步履间仍然平稳,精神矍铄。
她看着床上的王诗蔓,慈祥的面容显出几分冷厉。
“好好的孩子给害成什么样了……这些该下地狱的!”
而对着莺芝时,又全然是和蔼爱怜:“……孩子,你们放心,你们收到的委屈,咱们都会给你们讨回来。”
“看到你们能安然无恙,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
闻言,崔梦语偏开头,抹了把眼泪,悄悄和莺芝解释:
“老师的女儿也是读大学的时候失踪了,三十多年了,一直没找回来……现在看到你和王诗蔓,有点代入了吧。”
“我听老师说过,双双是个很好的女孩……唉,人贩子就该千刀万剐。”
她叹了口气,不再提这种伤心事。
“对了,你说有什么让我们帮忙找人的,找什么人?”
莺芝点点头,从新取出做伪装的小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写下了几行简体字,递了过去。
“找找他们,联系一下。”
崔梦语接过:“王永元,钱秀英,1xx……xxxx,还有电话呀?”
“嗯。”莺芝道,“王诗蔓的家人,她之前提过一些,我记下来了,你们更官方一些,去联系也更可信。”
“他们丢失的女儿被找到了,应该会很想快点来见面。”
虽然等王诗蔓醒了再让她自己联系也可以,但还是提前联系,让双方都少一些等待要更好些。
“好,没问题,等下就打。”
崔梦语点点头,继续看下去。
“周兴学,周宜嘉……咦,这名字有点耳熟啊?“她念出内容,有点疑惑,“而且这个怎么没电话了?”
莺芝还没说话,王诗蔓床边,坐着的几位妇女联合会的人员里有一位听到她们的交谈,搭了腔。
“你们要找周宜嘉?那不就是周老师么。”
“周老师?”
崔梦语一愣,旋即闪过明悟,看向了莺芝,“对啊,周宜嘉是周老师的名字……小莺你找周老师做什么?”
她眼睛连眨,不住地瞟着坐在空床边上的那位年长女性。
这位和善的妇女联合会干部……周宜嘉?
这下轮到莺芝意外了。
不过结合刚刚崔梦语说过的话……似乎也正好能对上。
被她们一而再再而三提起大名,周老师也已经看了过来,目光中携着些长者特有的温和与关怀。
她对莺芝似乎天然有着好感:“怎么了,丫头?”
莺芝看着她,双眼微凝,似在观察什么,片刻后,她微微迟疑。
“请问,你女儿叫?”
周老师微怔,没想到会是这么个问题,旁边几人都脸色一变,估计想问问莺芝怎么突然问这种揭人伤疤的问题。
周老师却不是很在意,态度温和:
“周双双。”
她眼睛弧度稍稍弯起,追忆似地,透过莺芝,看向了另一个女孩子:
“因为我和她爸爸都姓周,所以给她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大家都双双、双双地叫,从一个小不点叫到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是不是很可爱?”
莺芝却没有笑,眼中连零星的笑意都没有了。
“你的丈夫,叫什么?”
周老师仍旧很温和,没觉得被一个小辈问这种问题是冒犯,笑眯眯地答:“周兴学。”
“周兴学?!”
这次,有点失态的是崔梦语。
她震惊地低呼出声,确认般地又看向手中的纸张。
周兴学,周宜嘉……
确实是没错。
这么说,小莺找的,就是周老师夫妇?
可是,找周老师夫妇做什么呢?
崔梦语大脑飞快地转着。
刚刚那两个人名是王诗蔓的家人,那周老师夫妇——
等等,小莺刚刚还问周老师的女儿叫什么……
——难道说?!
到了现在,见到崔梦语的反应,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似乎有什么不同寻常。
周老师也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等待莺芝的下文。
莺芝闭了闭眼。
“你——认识周文妤吗?”
崔梦语疑惑:“周文妤,好耳熟……这不是你直播里说过的QAQ的妈妈吗?”
不是正在说周老师吗,那也应该是双双啊,怎么说到了另一个——
不,不会吧?
周老师的神色也有些疑惑,只是一晃而过,旋即化作恍然。
“文妤……是双双上大学后改的大名,她嫌双双听起来太孩子气,她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我们也拗不过,就陪她去改……”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逐渐变轻,乃至彻底消失不闻,转向崔梦语时,一双老眼已然糊满泪水。
“……谁的……妈妈?”
崔梦语张了张嘴,还没说话,也已经要掉下眼泪来。
她不止记得小莺说过QAQ的妈妈叫周文妤,还记得她说过,QAQ的妈妈已经去世了……
但是,这要怎么和周老师说?
她之前就没少听说过周双双的事,尤其是从那些稍微上了点年纪的叔叔阿姨们那儿,每每听起他们提起周双双,都是一连声称赞。
什么小学就跳级,长得漂亮,性格活泼讨喜,成绩优异,大院儿里的活宝,少儿组歌唱比赛冠军,爱跳舞,考上了最顶尖的大学,谈了个踏实能干的帅小伙儿……
大家都说,双双那么聪明,那么优秀,虽然没有被找到,但肯定在别的地方生活得很好。
潜移默化地,崔梦语也觉得,肯定是这样。
但现在,就这么突然地,她忽然意识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女孩儿、周双双的死亡,意识到了周双双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意识到了现实。
——这些话怎么能说给周老师听呢?
连她都控制不住地想哭,更何况周老师呢?
这也太巧了,偏偏小莺就遇到了周双双的儿子求卦,偏偏小莺就来到了这里,偏偏小莺就见到了她们——
命运怎么能这样呢?
这也太残忍了。
莺芝也轻轻叹了口气。
难怪,难怪她从万措那里看的时候,只看到了对方的母亲叫做周文妤,没有周双双。
刚刚看周宜嘉的缘线时,女儿却叫周双双。
在做万措母亲的三十余年里,她在凡间的正式姓名叫做周文妤,而不是做乳名的周双双。
而对于作为母亲的周宜嘉来说,她记忆中的女儿,陪伴自己最多时刻的女儿,确实叫做周双双。
这是何等的阴差阳错。
如果不是正好在这里遇到,在这里揭开,而是再去以官方的、系统的方式从失踪女孩名单中核对父母的名字、怕是要更费一番功夫了。
这么看,仅凭观缘,也有不能尽善尽美的时候啊。
除非某一天,自己的关注度大到,连周宜嘉周兴学这种老老一辈的人们也会观看自己的直播,知晓自己直播的信息,才能达成没有信息差的结果。
不过这些,留后再谈吧,现在最主要的是……
“是的,我知道周双双在哪里。”
莺芝开口,代替了泣不成声的崔梦语,给出了在场所有人一个答案,“也就是周文妤。”
一名中年女性起身,扶住了身体摇晃的周宜嘉,将信将疑地发问:
“双双她怎么样了?”
“她已经去世了,就在前几天。”
周老师老泪纵横。
旁人却还有疑问:“你怎么能确定是双双?”
“有照片吗,还是什么别的信息?”
发问的人歉然解释,“不是不信你,是因为双双失踪太久了,中间也有几次误以为能找回来,结果都是空欢喜一场。周老师年纪大了,不能再受打击了……”
崔梦语抹着眼泪,哽咽着为莺芝说话:“小莺她会算卦,早在之前就算出了周——双双的存在,之所以来到这里,也是奔着双双的信息来的,没想到却也遇上了被拐的事儿,顺便救出了被囚禁的王诗蔓。”
“真的是双双?”
“小莺说是,肯定就是。她也是凭自己的本事算出周文妤父母的名字的——这不,刚刚给我,让我去寻找和联系呢。”
还有人要问什么,被周老师按住,阻止了下来。
她双眼模糊,直直地望向莺芝:
“……双双她……在哪?”
……
送走妇女联合会的一干人等,莺芝坐回了床边,揉了揉眉心。
之前那个小县城的那个旅馆前台、老太和妇女,以及光头几人的大致资料信息,莺芝已经在警察送他们回来后就都提交了上去,附带的还拷贝了几份相关的录音过去。
此时此刻中,警察们肯定很快就会做出反应,抓捕贩拐的几人应该容易,但还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狡辩的话,而且,买方也很难定罪。
至于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勾连……相信妇女联合会和其他相关部门都会出手。
而话说两头,村里人没能抓回他们,估计也将有所动作。
虽然他们的动作估计做不大,也不会对己方再有什么威胁,最多也就是想着怎么统一口风、在未来有可能面对的警方盘问之下洗白自己,但还是不得不重视起来。
毕竟,人永远无法想象人能黑暗到什么地步。
所以得掌握更多的主动权才行。
他们再次出动,去往村里取证,肯定不会再带上她们,但……
莺芝回想着周宜嘉刚刚的表情,又叹了口气。
原本还打算等找到周文妤家人之后再继续,有了刚刚的见面,的确省了不少的时间。
可能是下凡时多少带了点的气运在起作用。
她已经和周宜嘉确认了后续安排,等那边准备好,就会来接上她一起行动,重返山村。
遵纪守法,但剑走偏锋。
不和当地相关部门一起,但拉起同样正规、且代表着更多势力注意的队伍,以另一个理由,堂而皇之地回返。
让有可能会被揭过的事实,永远没有被掩埋的机会。
那么现在要做的……
莺芝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着,在病床落座,确保镜头不会拍到另一边休息的王诗蔓后,点下了屏幕。
引起更大的关注。
主播:【AA红线小莺】开启了直播。
直播间:【职业月老,在线定缘】
详情:【千里姻缘一线牵,没准落到你身边——免费定缘,缘定三生~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诶!】
不大的屏幕中,头上裹着纱布、身着病号服的女性坐在那里,身后墙面上是洁白的瓷砖,单看整个画面,就有种消毒水的气味快要扑面而来的感觉。
【您已开启直播,说点什么吧!】
熟悉的字眼跳出,莺芝微微整了整表情,还不等开口,弹幕就已经滚动了起来。
【啊啊啊小莺你终于出现了!我担心死了!】
【主播没事吧?!】
【你现在怎么样,在医院吗?已经得救了吗?】
【看起来好惨的样子,发生什么了啊主播?】
……
和第一次直播时的无人问津截然不同,莺芝直播开启的瞬间,在线人数已经在疯狂地攀升着。
莺芝摸了摸头上特地缠上的纱布,压下了一点点有点夸大事实的心虚。
她回忆着自己灵力缺失时的状态,虚弱地笑了笑:“我还好,谢谢大家的关心。”
“是的,我已经得到了救助,离开了那里。”
她这么一句回应,无异于正面承认了网络上关于她“被拐卖”“被囚禁”的猜测。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擦果然被拐卖了?有没有王法了这个社会?!】
【天啊……一个这么大的主播都能被拐……我们普通人该怎么办?】
【运气太好了,这也能跑出来,好多被拐的根本没机会逃出来。】
【太恶心了,人贩子能不能都枪比啊?】
【哪里啊小莺,是你发动态时候定位的那个地方吗?】
【你还记得人贩子的样子吗?有照片吗?把他们曝光!统统曝光!】
……
【曝光就不要了吧,死刑犯还有隐私权呢……这不是跟开盒人家一样了吗?】
【众所周知,人贩子没有人权哈^^】
【主播这里是唯一可能得到信息的地方了吧,要是她这里都不能说,那之后更没得知道了。】
【支持曝光+1,而且主播是受害者啊!受害者揭露加害者,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
莺芝满打满算也只说了两句话,直播间观众们已经群情激奋,难以控制。
“这是一个产业链,以各种方式哄骗受害者上当,进行拐卖,大家出门在外,都要保护好自己,提高警惕心……”
莺芝又露出了个虚弱但坚强的笑:“关于这件事……我手里确实有一定的信息,但并不方便过多透露,我们等待公正的裁决就好。我相信,有关部门一定会给受害者一个公道——”
【公道,王法,他老大爷的,这社会还有这种东西吗?】
【我们这儿还是相当不错的好吧!还有哪个国家有我们能做到这种公正的?主播说的对,等着就好。】
【你们没看那个地方的官方媒体吗,出通告出的那叫一个快,已经在洗了,说小莺这个是个例,他们那儿绝对没这种事——】
【我支持先观望,毕竟他们犯法,我们却不能也犯法。以暴制暴不就也成暴徒了吗?最好还是走正规途径。】
【那就等着,要是官地勾结,互相打掩护,那主播你一定要把东西爆出来啊!我们会支持你的!】
……
“好的,这件事我也会一直跟进——有什么进度,会说给大家听。”
威胁吗?
如果当做是,那就是吧。
莺芝点点头,忽而话锋一转,说起了别的:“我今天开直播,主要是想给大家做个预告。”
果不其然,虽然大家的关注点还都在拐卖上,但莺芝这句预告一出口,不少弹幕都发生了风向的转变,询问起了是什么预告。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在上一次的直播中,我们曾为观众算过一卦。”
莺芝道:“那位观众所求的卦,是他父母的婚姻。”
【记得记得,QAQ是吧?】
【那次活动之后,他好像也再没在群里水过了。】
【等等,为什么突然又说起这个?难道……】
【江花儿,周文妤!大家!!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x他大爷的,他母亲是被拐卖的?】
【我就说他老妈肯定也是被拐的吧!当时愣是没人信我!说我阴谋论!】
……
“是的,就是那位观众。”
“我此行,虽然危险,但也从多方面得到了那位母亲的信息。”
“她是一位可敬的女性。”
“那里没有信号,所以接下来我会采用录播的形式。”
“我将会和许多关心她、记得她的人一起,去拼凑出她完整的一生。”
“请大家见证。”
第74章 “找场子”
明月高悬。
县乡环山公路上,由十数辆大小不一汽车组成的车队排成一串,匀速有序地行驶着。
居中偏前的一辆房车上,莺芝穿戴齐整,正在崔梦语的“督促”下挑选着发饰。
周宜嘉等人的行动非常快,莺芝的直播结束后没多久,太阳都还没落的时候,充当代表的崔梦语就已经再次登门,亲自和医生等沟通,把莺芝接了出来。
原本她就应承了下午要来给莺芝送衣服,这刚好一趟成了,直接让莺芝去她宿舍那边选。
周宜嘉毕竟年纪大了,晚上还有后续的行动,现在得尽可能地先养精蓄锐,所以此行来接人的只有自告奋勇当司机的崔梦语自己。
彼时王诗蔓也已经醒来,得知莺芝的安排后,坚持要给周宜嘉打个电话。
周宜嘉原本就关心着她的状况,闻言也立刻就答应了请求。
这通电话里,王诗蔓哭得不能自已,直到电话挂断后,两只眼睛都已经不成样子了,却还在向莺芝表达自己不能跟着一起去的遗憾。
她原先、也就是还没被拐的时候,是看过莺芝的直播的。
只不过两人最开始的接触都是在黑暗的环境里,或者她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中,所以一直没能看清莺芝的脸。也正是如此,所以在见到莺芝的“真容”后,她才会有点恍惚。
现如今彻底醒了过来,清楚认识到了救助自己的是那位小莺,王诗蔓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千叮咛万嘱咐,要莺芝千万好好保护好自己之后,她才依依不舍地目送莺芝离开。
崔梦语把莺芝带回了宿舍。
她的宿舍就在市区某居民楼,离工作的地方不远,是部门给分配的宿舍。周宜嘉等人此时也都在这里,等待着联系好的各方人员到场汇合。
从先前的计划里,大家就已经知道接下来莺芝要上镜,所以行动小组的各位姐姐阿姨们在崔梦语那儿了解到莺芝平时直播的风格后,齐心协力,给她找来了一套非常有古典韵味的汉服,并且还都贴心地提供了各种自己的饰品。
什么金玉银镯子戒指项链发饰的,堆放到一起,那叫一个琳琅满目。
莺芝想也没想就要拒绝,她觉得太过隆重了,这一趟说到底也是去接周文妤回家,她怎么能在着装上过于招摇?
却没成想,劝她穿上的反而是周宜嘉——
周宜嘉情绪已然调整了许多,并且也已经换了崭新的行头。旗袍,加厚毛绒披肩,斑白的发丝整齐盘挽,插了把碧色的玉梳做装饰,简单中又带着难以被忽视的气质与涵养。
像曾经书香门第大家的女性,文雅却高贵,精神头十足。
她说:“双双最爱
美了,我们去接双双回来,又是一件高兴事,当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也会高兴的。”
当事人的母亲都这么说了,莺芝只好应下。
不过别人对这话是怎么想的莺芝并不知道,但崔梦语,显然是极其把莺芝的“漂漂亮亮”放在心上的。
一路上,她就跟忙碌的造型师一样,就根本没停过。
周宜嘉如今也有个七十来岁了,虽然精神一直很不错,保养得也很好,到底是老年人了,出行不便,行动小组特地给她备了房车——作为本次行动主角之一的莺芝,当然也在这辆房车上。
而这一路走来,毛遂自荐充当莺芝随行助理的崔梦语那是实时上心,一会儿给她整衣服,一会儿给她梳头发的,还要挑选比较哪个耳饰发饰更好看。
周宜嘉非但不觉得有哪里不合适,还很配合,非常有心情地跟着挑选给出意见。
大冷的天,被这一老一少当个洋娃娃打扮着,莺芝都有点汗流浃背了。
真的只有她觉得此行的基调是很沉重的吗?
为什么她们都好像是要去郊游一样。
其他车上难道也是这种氛围吗?
——是的,其他车。
此次出行,除了周宜嘉崔梦语等维护妇女权益机构的工作人员外,还有许多其他的同行者。
周文妤的爸爸,周兴学,做过很多年的老师,虽然现在人已经去世,但学生们都还在,并且有不少都回到了本地,为本地建设出力。
在周兴学逝世后,他们也都还和周宜嘉这位师娘保持着联系,逢年过节都会走动。
他们都知道恩师这么多年来心里最大的一根刺是什么,所以平时都有帮忙留意着周双双的下落。
眼下得了周宜嘉的消息,能放下工作调整时间的学生都觉得自己义不容辞,呼朋唤友地赶了过来,要为恩师和恩师的遗孀出一份力。
周宜嘉和周兴学不一样,并不是老师,她早年间在部队做事,是个小干部,他们家当年也是沾了她的缘故,得以在部队的大院儿里住着。
那时看着周双双长大的故人如今去的去,还在的也不被子女允许在大半夜出门颠簸了,但——作为和双双一起长大的他们,却都还正在四五十岁的壮年。
如今有了周双双的消息,仍然有着联系的朋友们之间互相一合计,能过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也都支使了更小的年轻一辈过来。
除此之外,周宜嘉等人还联络了平时有过交集的各路媒体,做报纸的、网络媒体的、写文章做的等等等等,都在其中。
外地的来不及赶来,本地的却都很有劲头,马不停蹄调人抄带上家伙什就集合了,连带着部分并没有接到联络的,在看到莺芝的直播、得知同行们的举动后,也都一个个闻着味儿跟了上来。
大新闻呐,好素材啊,这可是绝佳的第一手资料!
无论他们抱着什么目的来讨论合作的,周宜嘉和莺芝都来者不拒。
越多人关注,越多人在,于他们的目的就越近。
数家媒体,多名学生,十来个故人及后代,再加上她们机构本身的工作人员们……
除了周宜嘉这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其他基本全都是青壮年人士,且还都带着各自的设备等,组成了这个总数十多辆、从房车到中型汽车再到小型巴士等几乎没有任何两辆是相同的车队。
此趟出行,光看队伍,就已经足够吓人。
在心中捋了捋今天的队伍,以及接下来的流程,莺芝垂着眼,认真思考着还有哪里可以更完善。
崔梦语看着给莺芝刚换上的一对红珠耳坠,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以,很完美!”
“不是我说,小莺你就该高调一点,让那些乌七八糟的黑心人一见到你就自惭形秽,让他们认识到,什么是云泥之别、什么是相由心生,更要让他们知道,你不是他们能够高攀得起的月亮——搬着梯子爬一百层楼也够不着的那种!”
“……”思路被迫中断,又听了一耳朵胡扯的莺芝默默地看向她。
崔梦语理直气壮:“多少优秀的人都配不上你,他们凭什么打你主意?”
莺芝:“张口就是般配和姻缘……你也想做月老了吗?”
“专门管断缘的那种吗?”崔梦语嘻嘻笑道,“像你一样的?”
莺芝:“……”
这天没法聊了。
周宜嘉看她们一静一闹,脸上始终带着慈和的笑。
她这一路上所表现出来的情绪都是如此。
仿佛一位在正校门口等待女儿下学离校的母亲,看到了早一步离校的小班孩子们,嬉笑打闹着从自己面前路过。
柔和,喜悦,期待,慈爱。
市区离山村那个位置还是有相当一段距离的,车队行至一半时,崔梦语接到了个电话,是后边某辆车里的媒体发来的,说想给莺芝做个小专访。
莺芝答应了。
但鉴于一辆车停,大家就都得停的缘故,莺芝没有答应对方“派一个人去你们车上做采访”的建议,而是让崔梦语拿出了她的摄影设备,依照对方提供的问题,简单录了一个采访。
录完给对方的素材后,莺芝又为自己录了一条素材,介绍了一下周宜嘉的身份、背景,经历等,又大概询问了周宜嘉一些问题——
等后边的录制都完成,她会把这个素材拿去,和其他素材一起,进行拼接合成,组成整期的内容。
月上中天时,车队抵达了目的地。
前后车辆沟通得很好,房车的位置恰好就在路口,给了周宜嘉最大的方便。
莺芝提步下车,再次迈上了熟悉的土地。
——她清晨时才从这里离开。
如今不过一天的时间,就又一次来到了这里。
而这次,将会和之前截然不同。
“周奶奶。”几名搭伴来的年轻男女从前边的车辆走来,先是尊敬地向周宜嘉打招呼,而后看向莺芝。
“——小莺,是这里下去吗?”
他们年纪都在二十来岁的区间,是周宜嘉老朋友们的孙辈,也是周双双发小朋友们的后代。
都是年轻人,平时没少玩社交平台,有好几个都认识莺芝。当他们知道这次的“团建”有莺芝在、并且她还是主要牵头人的时候,都很兴奋。
一下了车,就巴巴上前来,充当起了联络人,前来和莺芝沟通串联接下来的行动流程。
莺芝点了点头,给了肯定的答复:“是的。”
“从这条小路一直走下去,半个小时左右,就到了村子里。”
“不过大家要注意,越往里走,信号越差,到了村子里,通讯设备基本都不能用了。”
当中一个男生笑道:“放心吧,我们都发现了——一到这儿信号就不好使了,发个消息都得转半天。”
旁边女孩儿拍了拍自己的背包,嘿嘿一笑:“我们早想到了,带了对讲机,早就想试试这种了——全体都有!拿出你们的对讲机,试一下,无误后各就各位了哈。”
“土豆收到!”
“地瓜收到!”
……
一片热闹中,年轻人们立刻投身工作,各自散开,去了其他车辆下来的小团队里。
“他们都是热心的孩子,年纪小,爱玩是正常的。”周宜嘉微微笑着,语气中似有怅然,“双双丢了时,远比他们现在还要小……”
莺芝没有应声。
她并不太擅长应对现在这种的情况,说周双双的孩子和他们差不多大?说节哀顺变?
无论说什么,都感觉在火上浇油。
所以她保持了沉默。
周宜嘉却没有惆怅太久,仿佛就只是随口感慨一下而已,很快就止住了话头,望向黑暗中蛇也似地盘踞蜿蜒的小路。
“今晚的天气,很好啊。”她道。
莺芝道:“是的。”
和之前见过的、伸手不见五指的两晚不一样,今天的月亮很亮,亮得能看清大地上的许多东西。
如果昨晚是这样的天,莺芝很难带着王诗蔓一藏藏那么久。
两人就这么站在路口,等待着其余人的准备。
几分钟后,所有车辆都被靠边停在了路的一侧,人也全都聚集了起来,带起设备,在几个年轻人的协通下排好了队形,整齐正待着接下来的行动。
许多架摄像机已经被摄影师架了起来,朝向了莺芝、朝向了周围、朝向了他们自己的记者。
崔梦语也拿起了自己准备的摄影机。
“走吧。”莺芝道。
她迈开脚步,踏上了山道。
“我们现在即将去到的,是周文妤生活了三十一年的地方。”
面对崔梦语的镜头,莺芝仿佛还在直播,徐徐介绍着。
小道并不宽,甚至可以说很窄,也就是普通一人行的小径而已,两个人并肩勉强,三人就走不下了。
此时此刻,人群一字排成长龙,整齐有序地迈上小路。明明不是一家来的,大多也彼此互不认识,却意外地和谐,没有一丁点的混乱。
除了几个带着对讲机的年轻人们偶尔沟通提醒,让大家注意安全外,所有人基本都齐刷刷地保持着安静,聆听着莺芝的话语。
“周文妤,也叫周双双。三十一年前,十八岁,正在读大学的她忽然失踪,而后再无音讯。”
莺芝身后几步,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沉默地推着辆轮椅。
轮椅据说是采用了什么先进的技术,仅一对轮子,就价值不菲,即便是这样的山路,走起来也并不颠簸。
周宜嘉正坐在上边。
他们都安静地听着莺芝讲话。
莺芝嗓音轻轻,如同缓缓的山溪。
“她的人生总共四十九年,三十一年都是在这里。她在这里嫁人、生子,在这里度过了一大半的人生,也在这里离开了她的人生。”
“但是直到离开人生,她也没能离开这里。”
莺芝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要进入后半夜了,可周宜嘉的脸上不见丝毫的困倦,精神奕奕。
她心情有些复杂地叹了口气。
“刚刚我们介绍过的这位,就是周文妤、也就是周双双的母亲。”
“正像我们之前所说,她已经七十岁了,已经该退休的年纪,如今却仍然活跃在维护女性权益的事业中。”
“或许事业已经是孤身一人的她现如今唯一能做的事,也或许,她是想,能够让更多像自己、像自己女儿一样的女性们,能够少一些遗憾。”
“——大家已经知道,周文妤在前些天去世,那么,周文妤现在在哪里,这些年又都经历过什么呢?”
“马上到达目的地,大家可以亲眼见证。”
……
连声的尖叫打破了山村夜晚的宁静。
狗吠声声。
几个起落间,几乎漆黑一片的村落就彻底醒了过来。
最先推开门的,是距离尖叫声最近,位置上也最接近村口的人家。
“死疯子你叫什么叫,***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个披着棉衣的男人趿拉着破旧的布鞋,脚步拖沓,骂骂咧咧地开门。
“想死是吗,***老子这就成全你。”
“人呢?今天打不死你老子跟你姓,你给……”
脏污不堪、难以入耳的辱骂声在出门后瞬间戛然而止,男人刚从脚上抹下来的鞋子停在了手中,不上不下。
他震惊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在村口这边,乌压压站了一片的人。
月色太好,他甚至能清楚看到,有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已经超前压了几步。
“你,你们……”
啃啃巴巴的音节只吐出了几个,男人就已经本能的后退了许多,目露惊恐。
他们是谁?
干嘛来的?!
就在此时,一道悦耳的女声响起,男人下意识朝发声人看去,却见一个偏纤细却非常高挑的身影站到了人前来。
“范四。”
那人裹着银白的,长长的绒毛披风,露出的下半部分,是长度快要拖地的素色长裙,金色的花纹刺绣在裙摆上绽开,似金镶玉,富贵华美。
她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范四视线从下到上,落到对方脸上时,连呼吸都直接憋住了。
在耳边鲜红如血的宝石映衬下,她整个人都白得好像在发光,有种近乎妖异的感觉。
而那张怎么看怎么有些熟悉的脸……
范四又不受控地后退了几步,强撑出的镇定中,脸色极其难看。
“刘小雀……你来做什么?!”
“谁是刘小雀?”崔梦语喝道,“她有自己的名字,叫小莺,不叫什么刘小雀!”
范四被她这毫不收着的一嗓子吓得又是一个哆嗦,随后才看到出声的也是个女人。
而先前发出尖叫的那个疯子,正在对方的身边吃东西。
崔梦语注意到他的视线,冷笑道:“她是谁?你刚刚是想要打她吗?”
见到熟悉的人,范四喉头滚了滚,憋出不怎么有气势的一声哼。
疯子——
就是他们村的疯子啊。
一个早就疯了的女人。
“就是个疯子,大半夜不睡搁这儿乱叫唤,扰人睡觉,不该打吗?”
说话时,他把手里的鞋子丢到地上,伸脚蹬上,原地踩了踩。
疯女人瞄见他丢地上的鞋子,浑身不受控制地一哆嗦,又往崔梦语身边躲了躲,把手里的小面包抱得更紧。
队伍里一个年轻女孩呵呵一笑:
“少在那指桑骂槐,姑奶奶读书多,只会比你更懂阴阳学——想骂就直接骂,别装了,没人会以为你有素质。”
范四气结。
莺芝看了在崔梦语身侧畏畏缩缩的疯女人:
“她是守村人。”
几乎每个村子都会有守村人。
守村人,基本都是智力存在缺陷、或身体及行为上存在某种不可逆损伤的人,但成为守村人的原因和经历却不一定。
听到守村人这个词,众人也都明白了。
他们来的时候很安静,虽然人多,但没什么动静。
连村子里的狗都还没开始叫,结果刚一进村,就遇见了这么个人,大晚上还在外边游荡,见到他们的时候立刻就大叫了起来。
——难怪这么晚还不睡,还在外游荡,如此异于常人的表现,在知道是“守村人”之后,都可以得到解释了。
被他们动静吵醒的不止范四一家。
这边几句话还没说完,范四身后,另一个男人也披着衣服走了出来,见到外边的情况,一嗓子就叫了出来。
旁边,几户临近的人家稍慢了一步,但也都渐次开了门查看情况。
于是乎,很快,几乎大半个村子的人户都派了人出来,临时拉起了联盟,站到了大半夜造访村子的不速之客面前。
村长万德全面有疲惫之色,站到了最前方。
他昨晚就几乎一夜没睡,今天白天又要开会、迎接各种盘问,身体已经快要垮掉了。
可作为村长,他又不能不出面。
开口时,态度依旧强硬:“你们是什么人,来做什么的?”
他的视线落在人群当中、被簇拥在最中间位置,和自己相对——占据着对方“头领”位置的莺芝身上,有短暂的困惑和震惊闪过。
这么大一群人……她是头儿?
这才多长时间不见,她就带了这么大一帮子人来找场子?
“警察今天白天才走,跟你们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天寒地冻,冷风吹过,万德全咳嗽了几声,继续道:
“如果你们是来砸场子,欺负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的,我们也会报警。”
“打你们?”
崔梦语完全不愧炮仗性子,说起话来毫不留情:“我们还嫌掉价呢,噫……脏手!”
万德全被她这么个小辈、还是小女生怼了,脸色顿时也难看起来。
但——
他身边的人还没动一动,对面的人就纷纷开始撸袖子了……恶霸一样!
忽然,莺芝向前了小半步。
同一时间,在村民们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帮恶霸齐刷刷停止了动作,众星拱月般,等她说话。
莺芝目光平静,看向万德全。
“我找万措。”
第75章 你很像她
“找阿措?”
不止万德全,其余一些站的比较近,听到他们对话的村民也都露出了愕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