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2 / 2)

外面多少小弟子都倾慕沈玉衡,可沈玉衡却一直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谢忱的存在,唐春安总觉得让谢忱受了委屈。

换做是他,早就到处宣扬自己有阿忱这么个又漂亮又善良的好夫人。

“成亲?”谢忱睁了睁眼,赶紧捧着小茶杯抿了一口压压惊,他根本从来没有想过跟沈玉衡成亲。

沈玉衡毕竟是名扬四海的剑仙,如果被世人知道他和魔修成亲生下小半魔,岂不是会让世人议论纷纷,怀疑沈玉衡和魔修有所勾结。

他一不愿沈玉衡被人误解,二不愿被其他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所以成亲不成亲,对他来说没有那么重要。

咬咬幸福安康地长大,能和沈玉衡一直在一起,谢忱便已经觉得足够了。

“还是算了吧……”谢忱抿了抿唇,晃了晃手心的小茶杯,“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的么?”

他喜欢平淡一点,轰轰烈烈的爱情不适合他。

他们的声音不算很低,沈玉衡自然将那些话尽数收入耳底,眸光渐渐黯淡几分。

阿忱越是这样说,他便越是觉得亏欠。

他担心谢忱会在看到玄卿和楚思佞时心生羡慕,凭什么楚思佞可以八抬大轿娶玄卿,而他不可以八抬大轿娶谢忱?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魔道为所欲为,而正道却要被天理伦常所束缚。

沈玉衡轻轻放下手心的古籍,抬眸看向唐春安,“师弟,我有一事嘱托。”

唐春安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激动地看向沈玉衡,“师兄,什么事?”

难道这就要准备成亲的事宜了?那他到时候要坐主桌,让阿忱第一个给他敬酒!

“宗门卧底事宜,你跟我出来。”

话音落下,唐春安脸色僵了僵,“你就说这事?”

不是,沈玉衡行不行啊,不然让阿忱跟他算了。

沈玉衡面色沉重地颔首,将唐春安直接从座上拉起来。

两人到了殿外,唐春安迫不及待地刚要开口,就被沈玉衡抢先道,“春安,你是我在宗门内最信任的师弟。”

唐春安噎了噎,头一次听到沈玉衡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有些不太适应,以往每回沈玉衡见了他都恨不得躲八丈远生怕被他缠住,原来在沈玉衡心里他竟是如此有分量的人么。

“虽然你平日嘴碎,花心,人又不那么靠谱。”

唐春安:“……师兄你有话还是直接说吧。”

沈玉衡点了点头,淡声道,“五年前宗门出了卧底,此人一直没有查出究竟是谁,直到前几日,宗主突然传我前去,说是有了那卧底的线索,给了我一张寻踪符。”

可他到了宗主所说的地点,非但没有找到跟宗主描述相似的人,还被寻踪符引入了一道幻境阵法当中。

若非在幻境中及时听到了谢忱用应声符传来的声音,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处幻境当中。

他当时只觉得奇怪,寻踪符的目的地怎会是一个幻境。

可待他赶回宗门,却发现魔修已经闯入了宗门。

倘若他晚来半刻,或是谢忱没有用极品回元果帮助唐春安他们抵死顽抗,宗门必定死伤惨重。

届时侥幸存活下来的师兄弟们该如何看待他这关键时刻离开宗门的师兄?

“你的意思是……宗主?”唐春安顿时领悟了他的意思,掌心微微发了些汗,下意识反驳道,“这、这不可能啊。”

沈玉衡眼睫低垂,落在唐春安身上的云鹤道服上,那只云鹤曾是先宗主亲自选下作宗门之徽,其实他也不愿相信宗主会有嫌疑。

先宗主临死之前唯一留给元禄宗的,只有萧善这个孩子。

楚思佞曾说过,魔域里只有一个真君,名叫白善。

白善与萧善,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师兄,你仔细想想,宗主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唐春安攥紧指,沉声道,“一个凡人,如何做到制造幻境?就算他可以,又为什么要对付你?”

宗主的好,所有师兄弟都有目共睹,哪怕他们犯了错,宗主也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他们当成孩子一样宠溺,即便宗主本身也只是一个孩子。

沈玉衡沉默下来,半晌,又抬眼看向他,低低道,“我会查清楚,在此之前,我想将宗门托付给你几日。”

“啊?”唐春安怔愣片刻,“托付给我?”

他只是个金丹期的体修……

“嗯,”沈玉衡从怀中取出应声符,递给唐春安,“我大概会走三日,这三日里,劳烦你帮我盯住宗主的动向,察觉任何端倪立刻汇报给我。”

闻言,唐春安稍稍放心下来,接过那应声符。

才三天,他还以为沈玉衡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呢。

他随口问道,“可以是可以,只是师兄,你要去哪儿?”

沈玉衡身形微顿,缓缓抬头看向他,眼底好似盛着盈亮明润的天光,又有一丝隐约可见的憧憬,

“我要回沈家,娶阿忱。”

听到他的话,唐春安神色渐松,定定地看着他,良久,露出些许笑意,“才三天时间,够吗,你要是随便敷衍阿忱,师兄弟们可都饶不了你。”

“三天足够。”

这三日,只是带阿忱去拜祖母的灵位,三日后他回宗门,会挑选一个最好的日子,风风光光地迎娶阿忱。

除此之外,他回沈家还有一件事要做。

与他关系最差的母亲,曾经是上一代的剑仙,与元禄宗先宗主关系甚笃,二人是结拜之交,也正因此沈玉衡当初才会拜入元禄宗门下。

萧善的事情,说不定母亲会比他更清楚。

只是母亲与他的关系,当真是水火不容。

他缓缓移步到殿内,望着陪咬咬玩剑穗的谢忱,踌躇良久,低声问,“阿忱,我打算今日回家一趟。”

谢忱收起剑穗,诧异地回头看向他,“回家?”

沈玉衡居然还有除了元禄宗之外的家么,他在原书里没看到过啊。

“嗯。”

沈玉衡轻轻应了,走到他身边,握住那只白皙的手,“我想回去带你见见祖母的灵位,然后,回宗门成亲,你愿意么?”

谢忱猛然睁大双眼,没想到他竟然全都听见了,赶紧道,“你别把唐春安的话放心上,其实成不成亲真的没什么,男人和男人本就惊世骇俗,更何况我还是魔修……”

“你愿意么?”

沈玉衡俯身下来,执着地又重复一遍,“什么都不需想,你愿意么?”

谢忱呆了呆。

他觉得,他们的进展是不是有点太快了。他记得他们昨天才刚刚互通心意啊。

难道说古代人对成亲这种事有什么执念么?

如果不考虑其他,谢忱自然是愿意的。

反正他又离开不了这个小世界,任务也做的稀巴烂,沈玉衡对他很好,他们成亲后可以一起养大咬咬,为什么不愿意呢?

更何况,如果真的成亲,咬咬长大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告诉别人他父亲是剑仙沈玉衡。

他当然愿意。

沈玉衡安静等待着谢忱的答案,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呼吸微微停了。

许久,谢忱终于开了口,却只是好奇地问,

“你家离这远吗?”

悬着的心倏忽落地,沈玉衡摇了摇头,“有遁地决,一息就能到。”

听到这话,谢忱反而紧张起来,揉了揉衣角,小声问,“那你要成亲,你爹娘知道吗?”

沈玉衡神色微滞,低声道,“不必告诉他们二老。从我上山学道那年起,爹娘便已经不再认我这个儿子。”

谢忱怔了怔,轻柔地拍拍他的肩膀,“为什么啊,是吵架了?”难道是因为沈父沈母觉得上山学道太危险?

闻言,沈玉衡抿紧唇,无奈地吐出几个字,

“因为……他们想让我去经商,我不从。”

谢忱:?

沈玉衡和经商两个字,有什么关联吗??

第47章

沈家, 碧琼仙山最为出名的剑仙世家。

提及沈家,最先想到的便是两位最卓然出众的剑仙,一是当今元禄宗首徒沈玉衡, 二便是沈玉衡的母亲——沈晚潼。

那是位传闻中能够一剑劈开一座岛屿的传奇剑仙, 爱好喝酒,玩牌,杀魔修,即便如此,却没有人胆敢质疑她的剑道。

在沈玉衡出现之前, 沈晚潼早已驰骋修真界,天下无敌手。

“母亲是这世间最精通剑道之人。”

“哇。”

谢忱听了沈玉衡的介绍, 不由发出一声惊叹,“你娘亲好厉害, 可是这跟逼你经商有什么关系?”

沈玉衡揉了揉他的脑袋, 把人抱进怀里, 继续道,“听我说。”

沈晚潼不仅是剑道天才,而且是沈家三代内唯一一个女儿,受尽娇宠溺爱, 就连择婿都只要上门赘婿。

但她有三个条件。

一,俊俏。

二,听话。

三,有钱。

其实最重要的条件,是第三条。

沈晚潼在吃酒玩乐上的花销之大, 就连沈家如此世家大族都险些供养不起。

只可惜, 她到最后却找了一个贫苦夫婿,也就是沈玉衡的父亲。

三个条件, 父亲只占前两条,他亦是剑修,而且修为不亚于沈晚潼,两人势均力敌棋逢对手,因剑结识,也因剑生情。

“因为相爱,母亲最终还是忍痛割舍了最后一个条件,选择和他成亲。”

谢忱挠了挠脸,在他怀里蹭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继续窝着,“然后呢?”

沈玉衡叹息一声,抚摸着谢忱的脑袋,低低道,“还不懂么,沈家需要一个能挣钱的孩子,不需要再多一个剑仙。”

沈家最不缺的就是剑仙。

即便沈玉衡天赋很高,沈晚潼仍希望他能够继承家里专卖名剑的灵器阁,一天一万灵石,一月三十万灵石,收入可以抵得上沈家一家的开销。

“卖灵器多好,不用每日打打杀杀,你瞧你练剑多年,身上添了多少伤口。”

沈晚潼是这样说的,

“除魔卫道有你爹娘就够了。”

然而沈玉衡却坚决不愿,毅然决然地追随先宗主来到了元禄宗。

此事将沈晚潼气得不轻,那还是沈玉衡第一次见他娘眼底含泪。

“你倘若真的去学道,从今以后我们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你以为你很厉害么,连我都打不过,去了外面如何自立,随便一个魔修就能将你杀了。”

沈玉衡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像母亲那样强。

再后来,徽儿也效仿他离家出走,悄悄追随他上山,成了他的师弟,最后死在魔蛊蛊毒之下。

他彻底不敢再见母亲。

当初选择的路究竟是对是错,他也说不清楚。

倘若有一天他也死在魔修手中,兴许他会在死前的某一刻觉得自己错了吧,可现在他更想留在元禄宗继续除魔。

不是当谁的儿子,而是当沈玉衡。

“回去之后,我先去见母亲。”沈玉衡不打算让谢忱见到母亲,他知道母亲会因为他连带着对谢忱也不满意,以母亲那张嘴,估计会把谢忱说哭吧。

既然如此,不如不见。

他只问过有关先宗主的事情便离开,再和谢忱一道去拜见祖母的灵位。

谢忱抱着咬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出发?”

“对。”

他只有三天时间,所以越快越好。

两人一崽商定好,谢忱从自己所剩不多的灵草仙果里挑出些品质最好的一并装进储物戒里带上,这是他给沈玉衡家人的礼物,如果万一能见到面,他就把礼物送给他们。

片刻后,碧琼仙山。

谢忱立在沈家门前,望着那恢宏阔气的大门,心头竟蒙生一丝腿软之意。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武断了,居然就这么轻易地答应跟沈玉衡回家。

这可是剑仙世家哎,而他,是一个才刚筑基期的魔修!

不行不行,不能遇事就打退堂鼓,他又没有杀过人,也没做过错事,有什么好怕?

谢忱攥紧拳头,给自己暗暗打气,转头看向沈玉衡,却见沈玉衡脸色没比他好到哪去。

“……你是在紧张么?”谢忱上前抱了抱他,连带抱了抱他怀里的咬咬,低声安慰,“没事的,这是回你自己家,你想一想从前在这里度过的快乐时光,会不会好受一些?”

沈玉衡看他一眼,脑海里浮现出从三岁开始母亲便逼他看账本,教他管家,让他去家里的灵器阁充当跑腿小童结果险些被无良客人拐跑。

罢了,还不如不想。

他唯一的美好时光,大概是母亲偶然酒后醉醺醺地把他错认成徽儿,拉着他一起练剑。

只是那样的时光太少,大部分时间,都是他立在墙角看母亲教徽儿剑法,被发现后还会挨一顿打。

沈玉衡试探着伸出手,在门上的阵法轻触一下,大门很快缓慢敞开。

他心头微动,没想到自己居然还可以打开这阵法,他原以为母亲早就将阵法改掉了。

或许……

还是算了。

他将谢忱带到自己原来的房间,令沈玉衡意外的是,他的房间干净整洁,甚至和走之前没有任何两样。

墙上挂着一把木剑,那是他靠算账本从母亲那里讨来的第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谢忱环视四周,有些新奇地看了又看,总觉得这里比沈玉衡的剑仙殿要更有人气儿,虽然没有人住,窗头却摆着一瓶新换的水仙花。

半晌,他抬起眼,发现沈玉衡在盯着墙上的木剑发呆,缓缓靠近过去,也认真端详起那把剑来。

嗯,好像是红木的,像是被主人细心照顾着,剑身虽然有些许的磨损,却没有一丝尘土污垢。

发觉谢忱靠近过来,沈玉衡心随意动,单手将那把木剑取下来,搁在谢忱面前,语气隐隐有些松快,“这是我的第一把剑,名叫镇无,是母亲给我的。”

谢忱见他开心,唇畔也染上些许笑意,“怪不得这把剑小小的,是你小时候的剑吧?”

他垂眸看向沈玉衡腰间的那把长剑,低声问,“对了,那你现在这把叫什么名字?”

沈玉衡面色微滞,轻声道,“它叫小默。”

谢忱:“啊?”

“此剑是先宗主所赐。”沈玉衡无奈地笑了笑,先宗主把这把剑交给他时的模样恍如昨日,“先宗主说我沉默寡言,此剑叫小默正合我的性子,其实是故意逗弄我。”

谢忱认真听着,脑海内也出现了一张风流倜傥的脸,笑眯眯地故意拿着十几岁的沈玉衡打趣,给他的剑起这样一个可爱的名字,感觉剑都好像活过来了似的,先宗主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吧。

他戳了戳沈玉衡腰间的雪色长剑,煞有介事地温声唤起来,“小默,小默?今天可是见到你的另一位兄弟了,你可要和镇无好好相处啊。”

话音落下,长剑忽然散发阵阵幽蓝的光芒,好似在回应谢忱似的,把谢忱吓了一跳。

“它有剑灵,听得见。”沈玉衡忍不住揉了一把谢忱的脑袋,“这是在跟你打招呼。”

谢忱听到这话,小心翼翼地又抚了抚小默的剑身,“好孩子,真聪明。”改天介绍小默认识认识他的指甲刀。

沈玉衡看到他那副可爱的模样,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他倏忽想起曾几何时,他也会对着剑说话。

“镇无,为什么母亲不喜欢我却喜欢弟弟?”

“镇无,我想学母亲新创的剑法,可她不肯教我,我不懂究竟为什么。”

“镇无,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我会成为下一个剑仙,除魔卫道,匡扶正义。”

可惜镇无没有剑灵,它只是一把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木剑。

“我去见母亲,阿忱,你和咬咬在此等我片刻。”沈玉衡将镇无归回原位,又把咬咬交给谢忱,还不忘耐心叮嘱,“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离开此地,家中每个人都是剑修且法力高强,我会在门上下一道阵法掩盖你的气息,此地偏僻,寻常没有人来。”

谢忱点点头,催促他快去,“放心吧,我和咬咬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得了谢忱的承诺,沈玉衡这才离开。

谢忱在房间内逛了半天,看过了瘾,最后抱着咬咬坐在沈玉衡的小床上,解开衣襟给宝宝喂奶。

宝宝乖乖趴在他胸口,吃了半晌,又睡着了。

谁家宝宝这么爱睡懒觉呀?

谢忱捏了捏咬咬的小鼻尖,宝宝哼哼唧唧地抱住他的手指,又搁进嘴里轻嘬起来。

除了睡就是吃,怎么跟他养的小猫那么像?

“小猫,小懒猫,臭咬咬……”谢忱喜欢得恨不得把崽崽亲一百遍,看着那张和沈玉衡相似的小脸,忽然觉得自己的崽崽未来兴许会成为下一个沈玉衡。

半晌,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的咬咬没有法力是肉体凡胎,除了眼睛是红色以外没有任何特别,哪里能修仙呢,只要平平安安健康快乐就够了。

但是,万一咬咬偏偏就想修仙呢?

就像沈玉衡那样,咬咬执意要做除魔卫道的剑仙,却没有沈玉衡那样的天赋,那他该有多伤心?

谢忱琢磨了一会,快要把自己琢磨哭了,“咬咬,爹爹不奢求你像他那样厉害,爹爹只希望你快乐。”

话音落下,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冷淡声音。

“谁在里面?”

谢忱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房门,门上果然多了一道模糊的人影,似乎还在朝这里靠近。

不是说此地偏僻寻常没人过来吗,他怎么总是这么倒霉。

没有人!

别过来啊!

谢忱在心底无声地绝望呐喊着,眼见对方越靠越近,他四下看了看,干脆抱起咬咬藏到了书案底下。

老天保佑,求求了,千万不要进来!

片刻,房门吱嘎一声,开了。

第48章

书案下, 谢忱抱着小崽蜷缩成一团,内心祈祷着千万不要被发现。

他不想每次都给沈玉衡惹麻烦,不想做什么事都做不好, 可是偏偏每次总是这么倒霉。

要是被发现了会怎么办?

他一个魔修, 怀里还揣着一个小半魔,应该会被像串糖葫芦一样串了吧……

谢忱被自己的脑补吓到,又抱紧了些怀里的咬咬。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然而房门从吱嘎一声轻响后就再没动静,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谢忱不知道门外的人有没有离开, 他动也不敢动,紧闭着双眼抱着怀里的小崽。

沈晚潼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盘腿而坐, 困惑地望着对面像受惊的小兔般蜷缩在角落的一人一崽。

一个魔修,哪来的?

她闷了一口酒壶里的酒, 甚至怀疑自己喝得太醉出现了幻觉。

沈晚潼使劲睁了睁眼, 落在谢忱怀里的小崽脸上。

哟, 还真是幻觉,都看见她那不孝顺的大儿子了。

小时候长得多可爱啊,长大之后冷冰冰的,也不亲爹娘了, 要是能一直停留在小时候多好。

“喂。”

一道冷淡声音响起,谢忱浑身像通电了般猛颤了下,立刻抱着小崽就要冲出去,却被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攥住后领拽了回来。

他哆哆嗦嗦地抬眼看向对方,有些诧异地愣了愣。

是一个女子。

而且, 她好像喝醉了。

沈晚潼眯了眯眼, 将谢忱浑身上下看了个遍,又灌了自己一口酒, 朝谢忱摊开手心,“把我儿子还我。”

谢忱呆了呆。

谁儿子?

这里除了他和咬咬还有别人吗,有鬼?

见他一动不动,沈晚潼有些不耐烦地指了指他怀里的小崽,“快点,还我。”

谢忱瞬间明白过来,对方喝得太醉,把他怀里的咬咬错认成了她的儿子。

哎,咬咬和她的儿子长得像的话……那不就是沈玉衡吗?

沈玉衡说过他和母亲关系不好,已经到了不认他这个儿子的地步。

他心头猛地一跳,颤颤巍巍地问,“给你,你会打他么?”

“嗯?”沈晚潼纳闷地看他一眼,忽地抬手掐住了谢忱的脸,朝着谢忱结结实实打了个酒嗝,低声威胁,“废话怎么那么多,不给就打死你。”

谢忱:……

他咬了咬牙,只能忍痛把怀里的小崽递出去,“好吧,你要小心一点哦,抱紧一点千万别摔了。”

沈晚潼从他怀里接过咬咬,把小崽搁在腿上仔仔细细地看着,半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小崽的脸蛋。

“玉衡,叫娘。”

果然。

谢忱更是一阵头疼。

沈玉衡不是说出去见母亲么,到底去哪里见了?

腿上的小崽只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沈晚潼,沈晚潼心头不由自主软下几分,又戳了戳他的小脸。

“嗯?小坏蛋,快点叫,不叫揍你。”

听她的语气,谢忱忽然觉得沈玉衡的话好像不全是真的。

沈玉衡的母亲看起来明明很喜欢他,就像谢忱喜欢咬咬一样,喜欢到会忍不住想咬一咬小崽的脸蛋。

叫小崽臭宝宝小坏蛋,都是因为喜欢。

“他还不会说话呢。”谢忱小声提醒,挨了沈晚潼一个眼刀。

沈晚潼有些结巴地嘴硬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我的儿子我、我不清楚?”

明明都已经醉得话都说不清了,谢忱暗暗腹诽,从书案下悄无声息地爬出去。

沈晚潼没有阻止他,目光直勾勾落在咬咬的脸上,自言自语般和咬咬说着话。

“玉衡怎么变得小小的,你吃了返老还童丹么,有这种好东西不给娘吃,你个没良心的。”

“没良心,小混账,不孝子……”

“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娘?”

谢忱端着茶水,听到这话,动作微微一滞。

良久,他轻手轻脚地把那茶杯递到沈晚潼面前,温声道,“喝一点吧,刚从桌上倒的,没有毒。”

闻言,沈晚潼抬眸瞥他一眼,赌气似的道,“我不喝!”

玉衡不理她,她生气,她生气别人也别想好过!

谢忱抿了抿唇,倏忽想起自己来之前在储物戒装了很多自己种的灵草,他打开储物戒,取出有清神功效的安神草搁进茶水里,低声道,“安神草,你应该认识吧,喝了之后头就不疼了。”

沈晚潼抱着咬咬,又瞪他一眼,“我说了我不喝!”

谢忱被她吓到,赶紧把茶水搁到一边,规规矩矩地坐在她旁边,抱紧自己的腿。

“你就不会再坚持问一下吗?”沈晚潼咬了咬牙,从他身边夺过那茶盏一饮而尽,“我看你是想头疼死我。”

谢忱:……

谢忱莫名被扣了帽子,心底有些不服气起来,小声反驳道,“你想喝要说出来,可你拒绝两次,我怎么知道你真的想喝呢?”

他语气软软的,落在沈晚潼耳朵里丝毫没有任何攻击力。

她一口气把那茶水喝完,抹了抹嘴,毫不客气地道,“再给我倒一杯,还要加那个什么草。”

“是安神草。”谢忱无奈地起身,老老实实去给她倒了一杯茶来。

沈晚潼再次一饮而尽,像小孩子似的把茶杯再次递给谢忱,“还要!”

如此三杯下肚,谢忱默了默,低声拒绝道,“你喝太多了,药草不宜多喝。”

沈晚潼犟起嘴来,“我要喝,你凭什么不给我?”

谢忱义正言辞拒绝她,认真解释道,“不行,安神草每日只能食用三株,否则会影响睡眠,对修仙之人的神识也会有阻碍,你不可以喝了。”

闻言,沈晚潼眼巴巴地盯了他一会,眼眶竟然越来越红,“给我。”

谢忱摇了摇头。

片刻,沈晚潼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怀里还抱着咬咬,眼泪鼻涕蹭了小崽一脸,“我的命好苦啊!”

聪明的大儿子不孝,不聪明的小儿子惨死,家里穷,又娶了一个跟自己一样的穷光蛋剑修,现在想喝杯好喝的茶都不给她,这人生怎么这么难啊?

她的哭相之奔放,神态之凄惨,情绪之崩溃,彻底震惊了谢忱。

谢忱慌张地冲上前,手忙脚乱地从怀里取出帕子给沈晚潼擦拭眼泪,“别哭别哭,我给你喝,别哭了。”

沈晚潼的眼泪却停不下来了,她越哭越厉害,断断续续地哽咽开口,“人到中年,事事不顺,灵器阁关门大吉,从今以后一家人要喝西北风了,徽儿死在魔蛊,玉衡也不理我,我该怎么办啊?”

谢忱没想到她心中竟积蓄着这么多的委屈,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劝哄,半晌,抿紧唇瓣,干脆跟着她一起哭起来。

好可怜啊,沈玉衡的娘亲好可怜啊!

小崽听到他们的哭声也哇哇大哭着,两人一崽在房间内哭作一团。

不知哭了多久,沈晚潼药效上来,头脑渐渐清醒几分,她深吸一口气,抬手用袖子擦掉脸上的眼泪,望着对面还在抽噎的谢忱,浑身一僵。

等等。

好像不是幻觉。

她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谢忱抱着咬咬,边哭边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以前还在街上要过饭,又冷又饿,没钱的日子真的很难过……”

沈晚潼嘴角微抽,又缓缓看向他怀里的小崽,仔细一看,这张小脸跟玉衡是有几分相像,但那双眼睛——分明是红色的。

是个半魔。

她反复看了看咬咬,又看了看谢忱的脸,心头渐渐升起一个不太妙的念头。

不可能吧。

不会吧。

真的假的……

沈晚潼忽地掐住谢忱那张还在叭叭的小嘴,俯身过来,压低声音威胁道,“今天你没有见过我,我也没有见过你,不许跟任何人说我喝醉酒之后的事,记住没?”

谢忱怔愣地望着她,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见他答应,沈晚潼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擦掉脸上的泪痕,吸了吸鼻子,人模人样地踹开门走了。

只是她走时的背影,莫名有一丝落荒而逃的味道。

谢忱懵懵地眨了眨眼睛,泪珠还挂在眼睫上,他抹掉眼泪,轻吻怀里小崽的额头。

他能理解沈晚潼,虽然他没有喝过酒,但是听说喝酒的人醉后都会这样大哭一场发泄心中的苦闷。

他想,沈晚潼应该是哭完了,心里的委屈说出来好受多了,所以才会离开的。

沈晚潼前脚刚走,门又被推开。

谢忱抬眼看去,对上沈玉衡困惑的视线。

“阿忱?”

沈玉衡缓缓走进屋内,从地上扶起谢忱,捧住那张因大哭一场而红通通的脸颊,“你哭了?”

谢忱想起沈晚潼临走之前说的话,连忙摇头道,“没有,我就是刚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有点伤感了。”

沈玉衡拍去他身上尘土,从他怀里抱过咬咬,低声道,“什么事,我可以听么?”

谢忱哪能告诉他,连忙转移话题道,“你刚刚不是去找你母亲了?”

“嗯,”沈玉衡神色微顿,有些无奈地笑道,“母亲的婢女说她今日喝了很多酒,不知道跑去了哪。”

他在正厅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母亲回来,心中又放不下阿忱和孩子,只能放弃。

“看来我今日注定是见不到她了。”沈玉衡眸光黯淡几分,叹息一声道,“她喜欢喝酒,每每喝完头疼难忍,也不知会不会有人给她送解酒药。”

谢忱想了想,觉得应该用不着解酒药了,她今天足足喝了三杯安神草茶呢。

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帮助沈玉衡和沈晚潼解开心结,明明两个人都很惦念彼此,却都碍于脸面不肯好好坐下来谈一谈,这叫什么事儿啊。

“你如果担心她,就去陪她好好说些话,她一定也很想念你。”谢忱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哪里有母亲不想念自己的孩子的。”

“你不了解她。”沈玉衡声音淡了几分,在他的记忆里,母亲对他永远都是倨傲冷漠的,她有一身出神入化的高超剑术,性格古怪孤僻一些也正常。

他唯一一次见到母亲动容落泪,还是在他下定决心离家出走那日,红着眼睛说日后再也不认他。

母亲是爱恨果断的人,对他,应该只有满腹怨气。

谢忱抿了抿唇,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听门外倏忽传来一道声音。

“少爷,夫人现在在正厅等您,您可以过去了。”

话音落下,沈玉衡眉头微蹙,看了一眼身旁的谢忱。

母亲怎么知道他在这?

“我也要去。”谢忱自告奋勇地举手,又举起咬咬的一只小肉手,“我和咬咬都去,今天我要当你和你母亲的和平使者,相信我,咱们晚上说不准还可以吃团圆饭呢。”

沈玉衡:……?

第49章

沈家正厅外回廊。

沈玉衡望着谢忱。

半晌,还是低声开口道,“你确定可以么?”

他了解母亲的性格, 所以不愿看到母亲和阿忱有冲突, 更不愿阿忱因为他受委屈,他们的计划里本就没有这一项,阿忱就算不见母亲也可以,没有必要强逼自己陪他前来。

“放心,”谢忱自信地给他比个大拇指, “有我在,没意外!”

沈玉衡心底还是有些不安, 可碍于谢忱的神色不像作假,反倒像真的在期待见到他母亲似的, 只得叮嘱最后一句, “如果你觉得母亲的话让你不舒服, 给我打一个手势,我们当下就走。”

谢忱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就这个手势, 怎么样?”

“可以。”

两人商量好,沈玉衡做足心理建设,缓慢推开了正厅大门。

谢忱跟在他身后,抬眼望去,便见沈晚潼高坐堂上, 神色冷淡疏离, 唯独耳畔一点绯色可以依稀辨出她的确是刚刚醒酒。

这么一看,沈晚潼和沈玉衡的确在眉眼之间有一些相似, 两人都是不开口便觉得不好亲近的类型。

沈晚潼自然也注意到抱着咬咬的谢忱,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在,又很快如同错觉般消失不见。

“谁让你回来的?”沈晚潼声音极冷,与方才谢忱所见到的她截然相反,好似变了个人一样,“怎还带着个魔修,你想让我沈家被人误解与魔修勾结么?”

沈玉衡早便猜到她会是这副态度,心头也冷了几分,“母亲放心,我与阿忱很快就走,我来只是想问有关先宗主的事。”

听到他的话,沈晚潼指尖微微蜷起,嘴上却仍冷笑一声,“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是我什么人?”

沈玉衡沉默地看她,似乎猜到她会这么说,淡淡道,“事关修真界安宁,元禄宗出了叛徒,我需要知道先宗主唯一的儿子萧善的身世,还望母亲开恩相告。”

“我再说一次,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何告诉你?”沈晚潼声音沉下,又嗤笑了声,“离家这么多年带着个魔修回来,你也不打算跟我解释,你有把我这个家主放在眼里,规矩都记到狗肚子里去了?”

闻言,沈玉衡深吸一口气,心头仿佛被一把尖刀插进,“罢了,我早该知道。”

“什么意思?”沈晚潼冷冷望着他,指尖蜷得更紧,“你带魔修进沈家还有理了,按照家规,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他!”

话音落下,沈玉衡瞳孔微缩了瞬,手指搭上腰间长剑,沉沉看向高座上的沈晚潼,“母亲大可一试。”

正厅的气氛登时剑拔弩张起来,两位当世剑仙的磅礴灵气令人仿佛身处冰窖之中,谢忱终于忍无可忍地站在两人中间,举起手道,

“哎呀,停!”

沈玉衡和沈晚潼同时看向他,眼底划过一丝紧张。

沈玉衡紧张的是,怕母亲把谢忱一剑杀了。

沈晚潼紧张的是,怕谢忱嘴里漏出什么不该说的丢脸的事情。

“有你什么事,退下!”沈晚潼先发制人,冷声斥责着谢忱,又悄悄对谢忱拼命挤了挤眼。

老实点,别给我乱说话。

谢忱看懂她眼底的意思,抿紧唇,不太赞同地摇了摇头,“你们不能这样,分明是世上最亲的人,为什么要对彼此说最难听的话?”

沈晚潼瞪圆眼睛,“我说什么了?”

这小魔修,当真不怕她的剑啊。

“你忘了吗,你说……”谢忱抱着咬咬,蹭了蹭小崽的脸蛋,声情并茂地表演起来,“玉衡,没良心,小混账,不孝子,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娘?”

沈晚潼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泛起一片绯色,她咬牙道,“我没有这么说过。”

谢忱瞥她一眼,又亲了亲小崽的额头,继续演下去,挤出两滴眼泪,“人到中年,事事不顺,灵器阁关门大吉,从今以后一家人要喝西北风了,徽儿死在魔蛊,玉衡也不理我,我该怎么办……”

沈晚潼脸色变了变,难耐地站起身来,想要堵住谢忱那张毫无遮拦的嘴,又觉得如此会暴露自己当真说过这样的话,只得硬生生地坐回座位,“我没说过,你少在那妖言惑众。”

听到她的话,谢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家主大人,返老还童丹那段也要我演出来吗?”

沈晚潼:……

这小混蛋,记得还挺清楚。

她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谢忱,干脆一拍桌子,“来人,给我把这胡说八道的魔修押下去。”

可两侧的婢女却没有人动身,沈晚潼偏头看去,两个小婢女竟然也哭了起来。

“原来夫人如此烦忧这些事,前天灵器阁关门,我还以为夫人丝毫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所以才一副冷漠模样,没成想……”

“夫人你放心,就算家里穷困潦倒,奴婢也愿意伺候夫人一辈子!”

沈晚潼:……不是。

怎么这么快全都相信那小魔修的话了?

“我没有,你们别听他胡编乱造,都是假的……”沈晚潼还试图辩解什么,却听堂下传来沈玉衡微微颤抖的声音。

“所以,母亲想念我么?”

他从不敢想,也不敢问。

对于母亲,他总是不敢靠近的。

她太强大,又有些疏离,他们二者性格如出一辙,从很小的时候便是如此,沈玉衡没有办法像徽儿一样在她怀里撒娇。

沈晚潼的身形僵滞在原地,竟蒙生一股不敢去看沈玉衡的胆怯之情。

徽儿去世,是沈玉衡亲自扶棺带人回来。

那日下了好大的雨,她立在雨中,遥遥望见了沈玉衡离去的背影。

他没有进家门,只将棺材送到了门前。

她知道,沈玉衡心中是自责的,自责到不敢见她。

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她更希望沈玉衡能回来,陪在她身边。

她也需要安慰,她并不是无坚不摧。

徽儿下葬,沈晚潼一夜之间好像流干了泪,只怔忡地看着黄土盖在棺木上。常常半夜醒来走到庭院里,总是会幻视当年两个小崽子围在她身旁,手上拿着小木剑胡乱比划。

说实话,她宁愿他们生在凡人之家,没有天赋,不去修仙,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就够了。

可偏偏他们个个都像她。

沈晚潼嘴唇颤抖,下意识想要起身逃离,却听到谢忱温柔劝哄的声音,“家主大人,想一想那杯安神草茶,你要说出来,一直拒绝的话,别人哪里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这小混蛋,沈玉衡从哪逮回来的。

“我……”沈晚潼咽了咽口水,半晌,对上沈玉衡那执着的眼神,慌乱地错开眼,“我有点头疼。”

谢忱:“……可是你喝了三杯安神草茶。”

沈晚潼干咳一声,“可能是喝多了,嗓子疼,我回去躺一下。”

谢忱默了默,叹息了声,只得牵住了身旁沈玉衡的手,低低道,“看来没办法了,我本来还想带着咬咬认祖归宗,晚上吃个团圆饭,从今以后和你一起好好孝顺家主大人,事已至此,我们只好回去了。”

听到他的话,沈晚潼心头微动,连忙道,“等等,我还没说愿不愿意。”

沈玉衡直勾勾盯着沈晚潼,轻轻应声,“这孩子名叫谢慕珩,小名咬咬。”

他给的台阶恰到好处,沈晚潼从善如流顺着他的台阶下来,故作矜持地朝谢忱招了招手,“把那孩子给我看看。”

虽然早就看过了,但她还是想再看看。

谢忱乖乖把小崽递上前去,走到沈晚潼身边时,听到对方压低声音轻骂了一句。

“你这漏勺。”

谢忱讪讪笑了笑,把小崽搁进她怀里,小声说,“对不起。”

沈晚潼稳稳接住小崽,认真地看着咬咬,低声道,“沈家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和魔修生下孩子的先例。”

她抬起眼,看向谢忱那有些忐忑的模样,朱唇轻勾,淡声道,“还是这样一个嘴上把不住门的魔修,更何况,这名字是谁所起,居然还要随魔修的姓,你这哪里是来认祖归宗?”

谢忱捏了捏衣角,小心翼翼抬眼看她,“是我起的,你不觉得很好听么。”

“好听?”沈晚潼上下扫视他一眼,忽地笑出声来,而后缓缓敛起笑意,“三十棵极品安神草,不然就给我改名。”

谢忱眨了眨眼,脸上的担忧神色消失不见,一下子高兴起来,“成交。”

正厅的气氛不知不觉中缓和下来,沈玉衡安静望着摆弄小崽的沈晚潼,心底涌上一阵难言的温暖,就好像母亲怀里的孩子是自己一样。

他今日方知,原来他也盼望着母亲的温柔。

如果没有阿忱,他和母亲绝不会有这样的时刻。

“是个半魔其实倒也没什么,”沈晚潼捏了捏小崽肉乎乎软嘟嘟的脸蛋,没有抬眼看沈玉衡,却意有所指地道,“反正萧不吝的儿子也是个半魔。”

话音落下,沈玉衡猛然抬眼,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般,错愕开口,“什么?”

萧不吝正是先宗主的名字,他的儿子,正是现如今的元禄宗宗主萧善。

沈晚潼语气平淡地继续道,“萧不吝当年和一个魔修生下了萧善,只是他担心萧善会受到宗门弟子歧视非议,便用了一些秘法,暂时将代表半魔的红色眼睛遮掩住了。”

一刹那,所有事情仿佛都有了联系。

萧善为什么生来便没有法力,那是因为他和咬咬一样,是个半魔,没有任何天资。

他一直没有想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从未听说过世上有能够将魔修眼睛改变颜色的秘法。

就算能够伪装一时,又怎能伪装一世。

“一开始自然只是随便用了时效有限的障眼法,可后来……”沈晚潼温柔看着怀里的咬咬,目光从他那双赤色眼睛上挪开,低声道,“萧善那孩子竟然亲手将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换上了一双人类的眼睛。”

话音落下,沈玉衡和谢忱皆是心头一沉。

沈晚潼思绪飘远,回到多年前的一个午后,萧不吝满面愁容地坐在她面前,抢过她手心的酒壶便往自己嘴里灌进去,眼眶通红地盯着她,

“晚潼,我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你教一教我该怎么做?”

“萧善那孩子,实在太不寻常。”

当时她只以为是萧善听到了一些对于半魔的流言蜚语,心生极端,想要彻底与半魔身份切割,所以才会挖出那双代表半魔的眼睛。

所以沈晚潼只安慰萧不吝几句,让他多开导开导孩子,千万不要让萧善走上邪路,至于后来……萧不吝死了,萧善被推举成了新的宗主,她去见过一次那孩子,只觉得萧善有礼温善,身上也没有半分魔气,已经彻底与凡人无异。

沈晚潼没有察觉出异常,萧不吝的宗门有人传承是好事,况且这么多年来,萧善坐镇的元禄宗也再没出过任何事,安安稳稳直到如今。

可既然沈玉衡问起此事,那一定是元禄宗出了什么岔子。

她一开始就想说的,只要沈玉衡叫她一声娘,她早就全说出来了。

谢忱和沈玉衡对视一眼,皆明白了对方眼底的意思。

宗主果真有问题。

“反正你们不请自来了,我就大发慈悲,看在咬咬这孩子合我眼缘的份上,准许你们晚上留下吃饭。”沈晚潼故作随意地开口,指挥着身旁的婢女去准备,“去吧,让厨房今晚做丰盛些。”

谢忱激动地道,“太好了,团圆饭!”

“记住,是看在咬咬这孩子的份上。”沈晚潼又重复一遍,“不然我才不会留下你们。”

谢忱充耳不闻地看向沈玉衡,挺起胸膛邀功道,“看吧,我就说有我在没意外。”

见他那副隐隐得意的模样,沈玉衡唇畔也牵起一抹笑意,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夸奖,“当然,全都靠你,母亲才会敞开心扉。”

沈晚潼:“……我没敞开心扉,你们有没有听我说话?”

闻言,沈玉衡抬眼望向沈晚潼,眼底仿佛盈着一潭柔静的春水,轻声开口,“娘,我也很想念你,很想,很想。对不起。”

当年不顾反对执意离家出走,对不起。

这么多年不敢回家告慰爹娘,对不起。

没有将徽儿健健康康带回来,对不起。

沈晚潼眼睫轻颤了瞬,赶忙从他身上挪开视线,良久,她压抑着哽咽的嗓音,深吸一口气,缓慢出声,

“嗯,我知道了。”

她也一样。

第50章

夕阳斜下, 夜色暗涌,碧琼仙岛各家各户都飘起袅袅炊烟。

正厅家宴,婢女们轮流将丰盛的饭菜端上来, 一派井然有序之像, 沈晚潼坐家主之位,在她身旁缓缓落座了一个男人。

谢忱悄咪咪扯了扯沈玉衡的衣袖,压低声音问,“这位是不是你父亲,我应该怎么称呼, 是不是现在要打招呼?”

沈玉衡把咬咬搁在腿上,顺着他的视线随意看去, 颔首道,“是, 阿忱不必拘谨, 称伯父便是, 我父亲名叫段洲,为人和蔼很好相处。”

他缓缓起身,给段洲介绍起谢忱和孩子,“父亲, 这是谢忱,我三日后打算与他成亲,我们已育有一子,名叫谢慕珩。”

谢忱立刻跟着起身打招呼。

段洲早就从婢女口中听说了,他笑眯眯地摆摆手, 说道, “都坐都坐,一家人无须客气。”

话音刚落, 沈晚潼在他身后腰间狠掐一把,低低道,“什么一家人,我还没同意他们成亲。”

段洲轻轻抽着气,连忙道,“知道了知道了,夫人息怒。”

他无奈地耸耸肩,悄然给了沈玉衡和谢忱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没办法,我做不了主,还是多巴结巴结你娘吧。

沈玉衡早就猜到会是如此,见怪不怪地将碗筷递给谢忱,淡声道,“阿忱,当他不在就行。”

段洲:……这臭小子。

谢忱好奇地看着段洲,从储物戒翻出自己早就备好的礼物双手奉上,“伯父,我带了自己种的茶叶和仙果,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闻言,段洲有些讶然地望向他,“还、还有我的份?”

他接过那用小盒子精细包装过的茶叶和仙果,当众打开来一看,整座正堂顿然洋溢起清甜的果香与馥郁的茶香。

自己种的,这孩子,朴实啊,跟他一样!

沈晚潼瞥他一眼,又看向谢忱,清了清嗓子。

送礼都不知道送谁?家里谁做主都不知道?

谢忱歪了歪头,再次福至心灵地领悟了她的意思,从储物戒取出另一份礼物,“伯母,我也给您带了见面礼,听说您法力高强,应该不缺增补修为之物,就只备了一些美容养颜、清神静气的药草,希望您不要嫌弃。”

闻言,沈晚潼故作不在意,淡声对身旁婢女道,“嗯,去收起来吧。”

别忘了三十棵安神草,她以后喝酒还用得着呢。

“这孩子真懂事啊,虽然是个魔修,”段洲乐呵呵地凑到沈晚潼面前夸赞起来,“不过魔修里面也有好人嘛,不吝的妻子也是魔修,那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魔修,生下的善儿也是好孩子。”

“吃你的饭。”沈晚潼斜他一眼,段洲剧烈咳了声,乖乖低下头去开始扒饭。

儿,爹尽力了。

沈玉衡听到他的话,垂眸看向怀里的咬咬。

早听说半魔大多数都会更像魔一些,他和阿忱的孩子,会不会也像萧善一样?

小崽懵懂地抓着他的衣袖搁进嘴里嚼着,被沈玉衡轻轻抽出。

如此清澈干净的一双眼睛,倘若有一日变成楚思佞那种魔修模样,他该怎么办?

谢忱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低声问,“怎么大家不吃饭?”

这么多好吃的,他虽然不饿,但是每样都好想尝尝。

似是看出他的心思,沈晚潼执起筷子,率先夹了一块肉搁进碗里,淡淡道,“吃饭吧,成亲的事,我和你父亲商量过后再定。”

沈玉衡神色微顿,只得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应该给父母一些时间接受阿忱和孩子。

回宗门之后他还要彻查宗主的事情,成亲的时间势必要延后了。

他只是心疼阿忱帮他这么多,他却什么都不能给阿忱。

沈玉衡偏头看去,却见谢忱已经兴冲冲地开始吃饭,显然一个字没听他和父母的话。

“……”

“好吃好吃,怪不得你手艺那么好,原来是家传的技艺。”谢忱察觉到沈玉衡的视线,端着小碗看他,“你们怎么不吃啊?”

在座的人皆低低笑起来,被他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所打动。

沈晚潼毫不客气地说,“一张小嘴光会说阿谀奉承的话,吃也堵不上。”

谢忱抿了抿嘴,小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知道了,吃吧你。”沈晚潼被他的耿直心眼气笑几分,“沈家虽然没先前那般富裕,但供你这张嘴还是绰绰有余的。”

听到这话,谢忱忽然放下了碗,若有所思地道,“对了,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伯父伯母。”

段洲微愣了愣,“什么事?”

“我有一块灵田,可以种出很多极品灵草仙果,常常堆满仓库,我自己吃也吃不完,可是没有卖出去的渠道。”

这件事谢忱已经想了很久了,他原本是打算直接把东西卖给元禄宗,可李长老说若卖给宗门实在不划算,宗门没有那么多钱一下子把那些极品草药买下来。若是价格开低了,他们岂不是占谢忱的便宜?

李长老为他考虑,建议他可以卖到专门的拍卖鬼市,这样可以挣更多钱,可是谢忱根本不知道要怎样联系那些可以拍卖的地方。

他想,沈家既然开过灵器阁应该会了解一些,或者,他可以直接把那些灵草仙果交给沈家来卖,如此一来,大家都可以挣钱,他也省了很多事。

话音落下,沈晚潼哪里猜不出他的心思,她与段洲对视一眼,两人皆忍不住轻笑了声。

真是个傻孩子。

“我们可以帮你卖。”段洲敛起笑意,缓下声音,低低道,“但是阿忱,你无需担忧沈家,沈家是剑仙世家,实在没有钱,我们可以外出除魔。”

谢忱被他们看穿,有些害羞地垂下脸,耳尖瞬间红透。

对哦,是他太骄傲了,总觉得自己可以什么忙都帮上,人家其实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

沈晚潼轻抿了一口酒,越看谢忱越顺眼,分明刚开始只觉得是个胆大包天的蠢货魔修,可现在看起来,怎么跟她的玉衡还有点相配呢。

她看得出来,玉衡变了很多,从沉默寡言变成了有话直说的性子,不再将一切暗暗埋在心底。

或许这些都是谢忱的功劳。

良久,她对沈玉衡低声道,“吃过饭,别忘了去拜见你祖母。”

沈玉衡本还在全神贯注地盯着脸红的谢忱,听到这话,心头忽地一跳。

他知道,这是母亲默许了他和阿忱的婚事,阿忱那么好,大家会喜欢他,沈玉衡一点也不意外。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他可以娶阿忱回家了。

沈玉衡定定地望着谢忱,倏忽觉得自从谢忱来到他身边,仿佛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虽然谢忱总是说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却不遗余力地用一切方法帮助着他。

阿忱是他的福星,是上天的恩赐,他发誓会好好珍惜。

吃过饭,段洲和沈晚潼爱不释手地抱着咬咬逗弄,干脆把他们两人轰了出去。

两人漫步在庭院月色里,谢忱跟随着沈玉衡去往沈家灵堂。

吃饱喝足,谢忱心情也好得不得了,一会拽着沈玉衡问那些奇山异石,一会拉着沈玉衡看星星月亮。

沈玉衡牵着他的手,目光一寸没有从谢忱脸上挪开,安静地听他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你知道星座嘛,天上的星星分为十二宫,每个人都有一个专属自己的星座,我是天秤座,你是什么时候出生,我帮你看看咱俩星座合不合?”

谢忱期待地望向沈玉衡,沈玉衡虽然不懂他口中的话,却仍沉吟一声,轻声答道,“八月初四。”

谢忱认真地掰着手指算着,片刻,惊喜地道,“是狮子座!”

沈玉衡揉了揉他的脑袋,眼含笑意,低声问,“如何?”

“我是风你是火,很合!”谢忱抬眼看向他,眸底好像缀着漫天璀璨的繁星,只是看一眼,便再也无法挪开心神。

阿忱真好看。

沈玉衡静静凝望着他,倏然缓慢俯下身来,吻上了他的唇。

谢忱身形一僵,有些慌乱地推开他些许,小声嘀咕,“会被人看到的。”

“那怎么了。”沈玉衡再次牵住他的手,将人拽到身前,无比珍惜地吻了吻他的唇角,“我在自己家亲自己的夫人,有何不可?”

听到他的话,谢忱心头快跳起来,有些羞赧地撇开脸,低声道,“还没成亲呢。”

“很快了。”沈玉衡挑了挑眉,牵着他继续朝灵堂走去,“祖母见到你定然欢喜,你我的亲事结定了。”

不远处,回廊的廊柱后,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趴在柱子边偷看着。

“怎么不亲了?”

“啧,这孩子,一点也没学到他爹的真本事。”

“你有什么本事,当年比武招亲还不是输给我了。”

“夫人……我好歹也撑了三十多个回合吧,而且我是让你。”

“?拔剑,我叫你拔剑。”

“不不不,我要面子胡说的,夫人息怒。”

*

谢忱看过祖母,又陪着沈玉衡给祖母和徽儿一同上了香,两人静坐了许久才离开。

他不知道沈玉衡的祖母对他满不满意,但是谢忱想,沈玉衡一家都是很好的人,祖母也一定很善良,他们一定会被祝福的。

回到房间,谢忱伸了个懒腰,准备给小崽喂完奶就睡。

沈玉衡说要跟沈晚潼商量有关宗门的事,要晚一些才回来,让他先和咬咬一起睡觉,不用等他。

他解开衣襟,给咬咬喂了些奶,哼着歌谣哄小崽睡觉。

半晌,喂完奶,谢忱钻进柔软舒适的被窝里,美滋滋地抱着小崽睡觉。

不知过去多久,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听到了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小谢?小谢?收到回复。”

“怎么还不回复?”

“算了,直接拉进频道。”

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睁开眼,却发现周遭竟然一片空白。

没有咬咬,没有床,也没有沈玉衡。

“你醒了?”

谢忱循着声音看去,却见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他的主管。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怎么一定要在这种时候!

他仓惶地爬起来,不等主管开口便急忙道,“让我回去,主管,我还没有做完任务!”

主管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抚道,“我知道,你那个任务不是已经做砸了么,不用回去了。”

话音落下,谢忱脸上一片煞白,哑然无声地摇了摇头。

不行,不可以。

沈玉衡发现他不见了会怎么办,咬咬还那么小,不能离开他的!

“让我回去,求求你,主管,让我回去好不好?”谢忱眼眸通红,抓住了主管的衣袖,滚烫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哽咽着祈求对方,“我会好好做任务,我一定不会再辜负你的期望,我保证……”

主管无奈地捏住他的脸,沉下声音,“谢忱,冷静。”

谢忱恐慌地望着他,却还是听话地冷静下来。

“唉。”主管叹息一声,随手变出两个板凳,坐下来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手上好几个小世界都出了问题,一时顾不上处理你的问题,是我作为管理的失责。”

谢忱吸了吸鼻子,不敢吭声,他知道自己也有错。

主管惆怅地点了根烟,长吸一口,吐出个烟圈,幽幽道,“我知道你尽力了,但是我这里实在缺乏人手,你不是只差一个任务就可以结工资了么,如果你愿意再帮我做一个任务,我把工资结给你,你可以把现在这个喜欢的小世界买下来。”

闻言,谢忱有些不敢相信地小声问,“真的?”

“是啊。”主管把烟头捻灭,嘴里忿忿地念着,“我手下这帮吃干饭的,当主角黑化了,当反派洗白了,人设世界观全他妈崩了,一本书十个角色都要灭世,还得让我到处给他们擦屁股!”

相比之下,谢忱这个小炮灰犯的那点错,突然就不算什么了,起码世界没有崩塌,主角没有黑化。

谢忱讪讪地听主管骂人,搓了搓衣角。

其实他也没好到哪去,跟主角攻生了孩子,还把主角受送到反派床上去了。

他有罪,对不起。

“这样,你再去一个小世界跑跑龙套,我把工资给你结完,这个小世界我爽快低价卖给你,你想在里面当什么角色你自己决定,怎么样?”主管语重心长地把他拉到身边坐下,低声道,“只是这回,千万别再干砸了,你向来最让我省心,我相信你这次可以做好,对么?”

谢忱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他,轻轻道,“会很久么,我可不可以回去打声招呼?”

“不可以。”主管毫不犹豫拒绝,一副不许他再讨价还价的模样,沉声道,“我这边已经火烧眉毛了,急缺人顶上,这个任务很简单,让你去当主角身边的小弟八号,戏份很少,不许挑三拣四了啊。”

闻言,谢忱抿了抿唇,想起还在襁褓中的咬咬,和刚刚还在期待成亲的沈玉衡,心头一阵酸涩。

没有办法了,沈玉衡,咬咬,等一等他,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