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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沈秀从谢扶光怀里抬起脑袋, 入目里,是他精致流畅的下巴轮廓。

即便是如此近的距离,也发现不了他皮肤上有任何毛孔, 他的皮肤细腻若曦,滑如凝脂,女子都很少有这样好的皮肤, 更遑论男人。上天的确优待他,给了他这样好的皮囊。

谢扶光与她对视。他的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 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头发。

她从他怀里退出来,“谢谢。”

谢扶光动了动手指, 有些贪念她发间的温度。

他肩上堆积了白雪, 她下意识拍掉他肩头的雪,同时再次道谢,“多谢你。”

谢扶光低笑。似乎她主动碰触他, 给他拍掉肩上的雪花,他极高兴。

他唇角的微笑, 让沈秀动作停住, 她退开。

“这边还有。”谢扶光指指另一边肩膀。

忖了忖, 沈秀替他把另一边的雪也拍掉。她说:“谢扶光,你见义勇为, 做得很好。”

谢扶光此人, 残酷嗜血,疯得彻底,且还死不悔改————即便他在假装爱上赵金金的时候, 假装为她变好的时候, 也从未主动做过好事。他连装都不愿装。可见他本性固执,有多么死不悔改。

这样又疯又变态的疯批病娇, 能见义勇为,主动做好事,还真是稀奇。

“希望你以后能多做好事。”沈秀笑笑。

谢扶光抬起手背,手背上有雪花。沈秀意会,把他手背上的雪花拍掉,旋即转向小瑶。

小瑶身体蜷缩,吸着鼻子,打了个喷嚏。沈秀立刻进屋取来绵厚的斗篷,给她披上后,对谢扶光道:“你赶紧送她回去。”

“送她?”

“你难道要让她一个人回去?大晚上的,她一个女子不安全。”

谢扶光与小瑶离开后,沈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进屋关门。

小瑶摸着厚厚的斗篷,缩着身体往前走时,见谢扶光倏地停下脚步。

他抬起手,轻轻闻手背。被沈秀拍过的手背,上面残存了她身上的香气。

嘴唇轻触手背,他舔了几下,神色间透出病态的愉悦。

小瑶:“……?”

怎么回事!恩公怎么像猫狗一样,喜欢舔爪子?

她不可思议,恩公不会是什么猫猫狗狗的妖怪化形的吧?

“吼!哈!”晨雾里,沈秀一边打拳一边吼吼哈哈。谢扶光立在一边,看她打拳。

其实他每日早晨不必起这么早来陪她。

她练晨功不用他陪练,可他每日早晨还是来了。没有哪个师父会如他这般,只要弟子在练功,就无时无刻守在弟子身边。他本不必如此辛苦。

她停下来,与他说了这事。他道:“我并未觉得辛苦。”

“那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你不用时时刻刻都待在我这里。”

“时时刻刻?”谢扶光歪头,“并不是。至少你睡觉时,我没有与你待在一起。一日之中,我有许多时间都未与你待在一起。”

对于现在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他并不满足。随之,他面露遗憾,轻声道:“若我们是连体人,便能时时刻刻在一起,一刻也不分开。”

他之前也说过这样的话。沈秀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之前在西域时,他几乎无时无刻都要贴着她,抱着她,缠着她,仿佛有皮肤饥渴症。

她怀疑,如果真的有让人变成连体人的方法,他一定会付诸行动。

她赶紧道:“连体人有什么好,做什么都不方便!别天天瞎想这些!”说完她继续练拳。

上午巳时,卫风来了沈家。他身上背着一个包袱,“秀秀,我有话与你说。”

“你说。”

他瞥瞥谢扶光,“秀秀,我要单独与你说。”

沈秀对谢扶光道:“你先离开一下。”

待谢扶光走开,卫风把包袱放到桌上,打开,“秀秀,这是我手下的宅子、铺子的房契地契,还有银票,这是我所有的家当,都送与你,我是真心想娶你。”

厚厚叠堆的房契地契银票映入视野,沈秀没想到卫风这么有钱。继而,她想到了谢扶光。之前谢扶光直接把他的库房送给了她。

卫风竟与谢扶光一样,追求人直接送全部家当。

沈秀不吭声,卫风挥挥手,“秀秀?你是不是嫌少?我还有几个铺子没收回来,我以后也会挣更多的钱,定让你衣食无忧,想怎么花钱便怎么花钱。”

“不是,我没有嫌少。”沈秀直言,“卫风哥,我真的只把你当做哥哥。”

卫风嘴唇抿了抿,很快又振作起来,“以后可说不定。”

他士气十足,“我娘说,真心亦可换真心,我相信我一定能用真心换得你的真心!”

真心换真心?可是你的真心,并非真心,而是被万人迷光环强迫,扭曲的,虚假的真心。沈秀按住心口,愧疚,无奈,痛苦,等等复杂的情绪,化作郁气,将她心脏挤压得快要破碎。

“不用再浪费时间,我永远都只会把你当做哥哥。”

“未来千变万化,我不相信你永远只把我当做哥哥。”他油盐不进,执拗不已。

卫风拎着包袱离开,经过谢扶光时,谢扶光轻飘飘地睨着他的包袱,“就这点家当?”

听出他话语里的嘲讽,卫风冷哼,“关你屁事。”

他走了两步,忽而驻足,朝屋内喊:“秀秀!”

不久,沈秀应声而出。卫风指着谢扶光,对她道:“他这人忒不要脸,方才居然偷听我们说话!”

若不是偷听,谢扶光何以知道他包袱里是他的家当?

卫风目露鄙夷,“君子不听墙角,我早就知他这人人品不好,不曾想,他人品竟能差到如此地步!”

谢扶光垂睫,倒也坦荡,“我的确偷听了。”

“不过,偷听是因为他之前说过我坏话,谁也不知他会不会又在背后乱嚼舌根,毁我清誉。”

卫风应激,“谁乱嚼舌根了!我之前那是合理怀疑,合理推测,并不是在乱嚼舌根!你休要胡吣!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人品极差么!”

生怕他俩又打起来,卫风又单方面被揍,沈秀连忙道:“好了好了,别吵了,卫风哥,你赶紧回去吧!”

“我————”

沈秀皱眉。她一皱眉,卫风立刻偃旗息鼓。经过谢扶光时,他扬起下巴,“哼!”

发现谢扶光眉宇间的杀意,沈秀当机立断,一把拽住谢扶光,“继续教我练功吧!”

谢扶光指尖动了动,将掐死卫风的欲望压制下去。若不是顾忌沈秀,卫风早已被他打趴下。

她晃他的胳膊,“谢扶光?”

谢扶光:“好。”

至午间,沈秀带着一身汗,沐浴之后,换上干净衣裳去前厅用饭。

魏朝清见沈秀进了屋子,注意到她换了一身练功服。她换了一身新绿的罗衣,如水温柔。与自己的衣袍颜色如出一辙。

她与他穿了颜色一样的衣裳。

嘴角的笑意径自蔓延开来,他道:“秀秀,快过来吃饭。”

沈秀向他投以一瞥。夫子貌似特别高兴?什么事这么高兴?她直接问了出来。

“吃饭当然高兴。”魏朝清笑了笑,把剥好的虾放到沈秀手边。

他坐在她边上,两人穿着颜色相同的衣裳,宛若是一对夫妻一般。

谢扶光看着他们,又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氤氲的食物热气遮掩了他眸子里的阴翳。

吃过午食,谢扶光吩咐侍从,让侍从取来绿衣。

侍从:“主上,您没有绿色的衣裳。”

主上的衣裳都是红色的,哪里有绿色的?

谢扶光眉心一蹙。

午休醒来,沈秀漱口净面,稍微活动四肢后,去露天院子里练功。

她垂着胳膊来到地坝,步伐微微一凝滞。前方,谢扶光穿着一袭绿衣,温柔如水的颜色,将他浓烈秾丽的容颜都映衬得温柔了几分。

他总是穿红衣,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绿衣。

雪肤红唇的他,穿红衣视觉冲击力强烈,让人的双眼无法从他身上离开。而穿绿衣的他,同样瞩目到让人无法挪开双目。

长得好看的人是不挑衣裳颜色的,无论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很出众。她得出结论,转而拉回扯远的思绪,开始做热身功。

魏朝清来内院送甜点,发现谢扶光不知何时也换了一身绿衣,与沈秀站在一起,很是扎眼。

他立在原地,微微敛目。

彼时,关外的一辆马车里,身形高大的男人身着一袭深蓝色宽大衣袍,袍子上绣着织金蓝月,繁复华丽,雍容尊贵。

他靠坐于覆盖着华美绸缎的马车里,发丝如雪,松散浓密地披散在肩后,如瀑白发从肩头一泻而下,流过细长的腰部。

亦冰莹如雪的额间,印着一弯蓝月,蓝月之下,一双冰蓝色的眸子,注视着手里的文书。

影卫前来禀报,影二挑衅生事,与影六打架斗殴。

月楼迦:“影二赐扙刑。”

侍从领命。月楼迦掀开车帘,车窗外群山起伏,马车快要抵达边关。

不多久,与影二交好的影三跪到月楼迦面前,替他求情,“陛下,影二他……他快不行了!他对您忠心耿耿,请您饶恕他吧!”

月楼迦头也未抬,浏览着文书,“打了几扙?”

“回陛下,已经打了二十扙。”

“应罚多少扙。”月楼迦俯视他,额间蓝月泛着凌凌冷光。

陛下不是知道罚五十扙么,为何要明知故问,忽而,影六心头一凛,已经明白月楼迦的意思。

陛下不是在询问罚多少扙,而是在告诉他,该罚多少就罚多少。他竟忘了,陛下杀伐果断,从不心软留情。

“属下……属下明白了。”影三离去。

月楼迦合上文书,从怀里取出一方锦帕。帕子上绣着红艳欲滴的石榴花。

指尖轻触石榴花,月楼迦冰冷的面容变得柔和了些许。

第92章

卫风气冲冲, 入卫府里时,又骂了谢扶光好几通。出完气,他没进屋, 而是抱着包袱,在假山前的石墩子上坐下来。

他仿佛被抽走所有力气,耷拉下双肩, 落水狗一般神色怏怏。不一会儿,他左右拍脸, 让自己重新振作。

假山后方突然传来人声,“王婶子, 你家金金才五岁便能作诗, 他莫不是文曲星下凡!”

“哪里哪里。”

“金金以后怕是要给你考个状元回来,以后你就是状元娘了!”

金金?卫风眼波微动,面前掠过赵金金的身影。

随即, 他勾唇,阴笑一声。

赵金金从宿醉中苏醒。她按住沉重的脑袋。在床上静静躺了一刻钟, 待脑子清醒, 她唤道:“系统?系统?”

一如之前, 系统未有半分回应。她神情涣散,双目没有焦点, 如同被鬼差抽走了魂魄。

摇摇晃晃, 踉踉跄跄下床,她来到桌边,抱起酒瓶子, 晃了几下。瓶子里空荡荡, 不剩一滴酒。她起身去门边,正要开门, 门忽然被敲响。

辨清门外站着的人,她道:“卫公子?”

卫风:“我有事与你说。”

“什么事?”

“关于谢扶光的事。”

她道:“我说了,我不知道他在何处。”

“我知道他在哪里。”

赵金金一愣,“他在哪里?”

卫风轻摇扇子,与她说了沈秀与谢扶光的事。听罢,赵金金惊异地嘴巴里发不出声,将他说的话消化了许久。

“他有前科,有前车之鉴,我怕谢扶光在骗秀秀,就如他当初骗你一样。可我与秀秀说了这事,她并不相信谢扶光会骗她。”卫风唉了声。

“你是谢扶光的“受害者”,若你这个当事人能劝劝她,或许会比我们其他人说的话更有用。”

当事人劝告的力度不可小觑,最好赵金金能在沈秀面前多骂骂谢扶光,多说几句他的坏话,给沈秀加深谢扶光恶劣形象的印象。

就算谢扶光没有骗沈秀,是真的喜欢她,她心里也有可能会产生怀疑,可能会膈应。

赵金金久久不言。卫风眸光略微闪烁。他猜测,大抵赵金金并不想帮忙。

赵金金还爱谢扶光。之前她醉酒时,曾说过对谢扶光又爱又恨。即便谢扶光骗她,不爱她,她也还是爱他。

是以,她可能不会去劝告沈秀,不会在沈秀面前诋毁谢扶光。

“赵姑娘?”卫风挥扇子。

赵金金回神。她语气平静,“我知道了。”

就这句话?卫风清:“你可愿帮忙?”

“你先回去罢。”

她这是不愿帮忙?果然她爱极了谢扶光,不愿做任何伤害他的事,即便是助纣为虐也无动于衷。

不过他对此有预料,早有心理准备,虽失望,但也不过多纠缠。他拱手作揖,告辞。

室内安静下来,赵金金一动不动,滞若雕塑。

不知多久过去,她喃喃:“沈秀……”

次日,沈秀发现早食比平时丰盛了不少,尤其是肉菜极多,她道:“这么多肉?”

杨氏道:“明日开始便是国忌日,从明日起,后三天都只能食素,所以趁今天多吃些。”

三天都只能吃素?沈秀仔细搜寻脑中的记忆。记忆里,国忌日这三日,举国上下,无论王公贵族,平民百姓,都只能吃素。

要吃三天素,嘴里不得淡出鸟来。无肉不欢的沈秀赶紧往嘴里塞肉,“那我现在得多吃点。”

谢扶光对沈秀道:“国忌日又如何,你想吃肉就吃肉。”

杨氏:“国忌日不能吃,这可是大不敬!若被人发现,咱是要坐牢的!”

谢扶光并不将此事放在眼里,“怕什么。”

沈秀连忙道:“你不怕我们怕,不能吃,我可不想坐牢。反正也就三天的事。”

该遵守的还是要遵守。若为了吃肉,被人发现告发了那可就不好了。

谢扶光:“有我在,你无需怕什么。”

沈秀还是摇摇头。

到了国忌日这一天,沈秀晨起练完功,去前厅吃早食。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肴。

不能食肉,只能食素,为了让沈秀能吃得好些,更有胃口些,以免她不能吃肉而食欲不振,魏朝清翻着花样做了许多素食。

“好香。”沈秀食指大动,足足吃了两大碗粥。饭毕她马不停蹄去练功。练了一会儿工夫,谢扶光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停下来,“怎么了?”

他从怀里取出油纸包,打开,肉干暴露在空气里,“吃吧。”

沈秀道:“不能吃,快藏起来,别人发现了怎么办,别让别人闻到肉味了。”

“肉干气味淡。是蒲犁牛肉干。”

蒲犁牛肉?沈秀舌尖分泌出唾液来。她到底没忍住,吃了一口,继而没忍住,一口接一口,没停下来。

魏朝清提笔写字,写着写着,纸面上出现了“秀秀”二字。他凝视这两字,轻轻叹息。

沈秀爱吃肉,且她每日还要练武,练武更要吃肉,否则力气跟不上。

他心疼她不能吃肉,也想给她做肉吃。只是国忌日,吃肉实乃大不敬。他倒不是怕被告发,只是他作为国子监祭酒,为人师,更是要以身作则。

“舅舅,你怎么啦?”魏长生两手托腮,眨巴着大眼睛。

“无事。”他收长袖,去往内院。内院里,沈秀在用力捶打沙袋。

她大汗淋漓,练得辛苦。魏朝清指尖微微蜷缩。她这般辛苦,更是要点肉才能补身子。

魏朝清抬首,望青天。

夜里,沈秀在灯下看书时,魏朝清来了她屋里,“夫子,您来有什么事吗?”

魏朝清将一个食盒放到她面前。食盒里,放着各式各样的肉脯。

“夫子,你这是……?”

“莫要担心,若有人发现告发,有我替你担着。”

沈秀没想到,魏朝清这样遵规蹈距的人,会在国忌日触犯律法,给她送肉。他大抵是太难为情,也没多说什么,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

她抱着食盒,又望了望软榻边上的两个油纸包。那是叶云川和卫风偷偷拿给她的肉食。

他们这些人都偷偷给她拿了肉食。

她把食盒放到油纸包边上,屏蔽掉纷杂的思绪,接着看书。

翌日,杨氏将一本《女诫》放到沈秀手边。

“给我这个做什么?”

“秀秀啊,你得多看看这上面的东西。”

然后少与外男多接触。杨氏很是忧心,秀秀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她与谢扶光那些外男,接触得过多,传出去了,名声不好的。

“女诫,甚么劳什子。”沈秀厌恶地把书扔远,“不就是叫我们女子守女德的书么。凭何只有女德,没有男德。”

说到此处,沈秀想起了什么,讽笑,“都说女德是女子最好的嫁妆,男德亦是男子最好的嫁妆。”

“说得好。”魏朝清倏然出现。

沈秀讶异,“夫子,你认为我说得对?”

“是也。若女子要为男子守女德,男子也应为女子守男德。如此,才算公正。”

秀笑了笑,“夫子所言极是。”

杨氏呐呐:“男子哪里需要守什么德……”

“那女子又凭何要守德?若女子要守德,那男子也必须要守德!世人都说女德是女子最好的嫁妆,那么男德也是男子最好的嫁妆。”

“男子哪里有什么嫁妆?”杨氏道。

“你也可以说为彩礼。”

“这……”杨氏从小被女德规训,如今听了沈秀此番言语,只觉大逆不道。

沈秀皱眉打断杨氏,“娘,往后莫要再与我说什么女德女训的,我不爱听。”

就在这时,小桃带着一封请帖前来。

第93章

帖子是赵金金写的。赵金金约她明日见一面。赵金金约她?她沉吟, 放下帖子。

她决定赴约。把帖子放到一边后,她端起药汤小口小口喝。这药汤是谢扶光让人准备的,配合练功喝的药汤, 与她之前练功时喝的药汤有些不同,但同样的不那么好喝。

习武除了需要药膳药补,还要需药浴等等医术上的辅助。等晚上练完武, 她还要去泡药浴。

下午练功时,她对谢扶光道:“明日上午我不练功。”

“为何?”

“想休息休息。”沈秀道, “我打算出去转转。”

不等谢扶光说话,她正色道:“你不要跟着我, 我想一个人出去, 你也不要派人跟着我。”

无论沈金金约她有何事,她直觉还是不要让谢扶光知道为好。

谢扶光道:“谁护你安全?”

“我会带着护卫。我就想一个人,你若跟着我或者是派人跟着我, 我会生气。”

谢扶光默然,最后妥协。

她拿起水杯, 酸软无力的手发抖, 半杯水抖了出去。因为练武, 每日喝的水都很多,而每日喝的水全化做汗洒了出去。

她哆哆嗦嗦捏着杯子, 谢扶光接过水杯, 将被子喂到她唇边。

“多谢。”她就着他的手,喝完水。

他道:“你本不必如此辛苦。”

“我都说了靠人不如靠己。”沈秀懒得再与他多说,重新站到木桩子前。

次日上午, 云色如黛时, 沈秀戴上面纱,带上魏朝清之前安排在沈家的大内高手, 前去赴约。

她离开沈家之前,谢扶光递给她一样东西。

“这是?”

“里面是破云花,若遇到危险,或者是遇到什么事,点燃这个,我会立即前去。”

沈秀明白过来,破云花,即信号弹之类的东西。

去约定好的茶楼的路途上,沈秀回望后方。她怕谢扶光跟在后面。

以他病态的黏人度,以及病态的控制欲,他很有可能跟着她,尽管她说过不要跟着她。且就看他守不守信了。

进茶楼前,沈秀没忘记吩咐护卫,“我今日见了什么人,买了什么东西,做了什么,无论谁人问你都不许说。”

“是,沈姑娘。”

随着小二径直来到雅间,一进屋子,一阵熏人的酒气便扑面而来。之前沈秀从叶云川与卫风口中得知,赵金金镇日里与酒为伴,如今俨然已成了一个酒鬼,想来他们并非虚言。

赵金金的嗓音粗哑,宛若被烈酒灼烧过,“你来了。”

从前赵金金的声音,清脆悦耳,甜如花蜜,让人听了止不住心情愉悦,如今却变成这般粗噶难听的样子。不止声音,赵金金的面貌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从前的她,面若银盘,颊边常带酒窝,浑身透着金灿灿的阳光明媚之感,若那天边明明灿灿的小太阳。而现在的她,两颊凹陷,目里无光,整个人仿若蒙了一层灰尘,黯淡颓丧,让人见了不禁连连皱眉。

唯恐自己认错人,沈秀向她脸上细细一认,半晌无言,坐到赵金金对面后,她道:“我脸上有东西,不能摘下面纱,还望见谅。”

赵金金并不在意,直接开门见山,“我知道了你和扶光……谢扶光的事。有些话我想对你说。”

“请说。”

“你可能并不了解谢扶光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你知道,他是一个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杀手,但却不知,他能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到何种地步。”

“我与他初见时,救过他,但就因为我缠着他,他便毫不留情一剑将我刺穿,我若不是命大,现在早就化作了一抔黄土。”

“那时他还不知我骗他的事,他对一个才救过他的恩人,能直接恩将仇报,完全不留情。”

“他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他不会有真心,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他救你,说喜欢你,一定有目的。”

说到这里,赵金金接着道:“我记得之前他差点杀了你,说是因为误将你认成了他的仇人。或许是因为你长得像他的仇人,所以才他要戏弄你,欺骗你,等你爱上他后,再抛弃你。”

“就像他当初欺骗我那样,他就是能如此恶劣。”赵金金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我太傻,太天真,竟会相信他会爱上我。一个能毫不犹豫杀掉恩人的人,一个根本就没有心的人,怎会懂得爱人。”

赵金金直视沈秀,“你最好还是离他远一些,不要爱上他,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受到伤害。”

“多谢你。”沈秀道。

赵金金抱着酒瓶子,喝了一口,“你能听得进去便好。”

语毕,她又要灌酒,沈秀拦截住她的酒瓶。

“酒多伤身,别喝了。”

“伤就伤罢。”

“你不要命了?”

赵金金苦笑,“反正我活着也无甚意思。”

“怎么没有意思,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你想想你的父母,你的家人,你若死了他们怎么办。”

“家人?”赵金金神色更加黯淡,“我大抵永远也无法再见到他们。”

谢扶光不会爱上自己,她无法回到现代。系统也不在,她没有任何其他办法。即便系统在,系统也不一定有办法让她回去,毕竟系统一开始就言明过,她回去的唯一方法,就是得到谢扶光的爱。

她回去的唯一方法,已经完全被堵死。

沈秀忖了忖,道:“我知道你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谢扶光都和我说了。”

“他都和你说了?”赵金金抬眉。

“嗯,你不一定就不能再见到你的家人,你的那个系统,等它重新出现了,或许它有让你回去的办法。”

赵金金:“它不一定会再出现,而且,它说过,我想回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成功攻略谢扶光。最开始的时候我问过,有没有其他方法,它可不可以帮我,它说没有。攻略失败,我只能留在这里。”

读过原著小说,沈秀也知晓此事,她叹气,“如果它再出现,你再向它争取争取,说不定就有办法了,总之不要放弃希望。”

赵金金比她幸运。起码赵金金还有个系统。也许系统会有办法让赵金金回到她原来的世界。

然而自己没有系统。她回去的希望比赵金金要渺茫许多。忽而,一个想法如破土春笋,猝地一下冒出来。

赵金金的系统,有没有可能会帮她回去?她要不要告诉赵金金,她也来自现代?不对,赵金金的现代,是一本小说里的现代,和她的现代并非一个世界吧?

在不确定系统是否能再次出现,以及系统能否让自己回家的情况下,思来想去,沈秀觉得暂时还是不要暴露她的真实身份为好。

她定定神,把纷杂的思绪压下去。

听了她的话后,赵金金无言。良久,赵金金才道:“我还能等到系统回来的那一天吗?真的能回去吗?”

“是有可能的。”沈秀道,“不要放弃希望。”

“如果就算系统回来了,也没办法让我回去呢?如果我这一辈子只能留在这里呢。”

“那也要好好活下去。你的家人,你的朋友,所有爱你的人,一定都在祈祷你能平安,你不能放弃自己,辜负所有爱你的人。你要让他们如愿,让他们放心。”

赵金金睫毛止不住颤动起来。她之前的选择,辜负了她的家人,朋友,所有爱她的人。她对他们实在是愧疚。她不想活下去,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实在无脸见他们。

她已经对不起他们,难道还要再继续辜负他们,伤他们的心?

沈秀察觉到她的动容,便乘胜追击,“也许你的父母现在就在为你祈祷,祈祷你能平平安安。”

渐渐地,赵金金眸子里浮现出泪光。

“哐当!”她手里的酒瓶滑落而下,摔在地上,碎成几瓣。酒水淌落而出,她的眼泪也簌簌而下。

她捂住脸,无声哭泣。沈秀靠近她,安抚性地拍她背脊。她似是支撑不住了一般,抓住沈秀的胳膊,抱住她放声痛哭。

沈秀抱着她,轻轻叹息。

谢扶光靠在沈家大门旁侧,凝望前方路口。

冬日袅袅云雾缭绕着镶嵌着红玛瑙的花瓣型玉冠,玉冠之下,他的长发被微风吹得如波浪一样浮动。他望着前方,眉心微蹙。

他没有跟着沈秀。也没派人跟着她。是以,他现在不知她在何处,在做什么。

与她分离,无法掌控她的焦躁,让他眉头越蹙越紧。

这时,有路人提着鸟笼路过,谢扶光的视线落在鸟笼上。

金丝雀被囚禁在笼子里,插翅难飞。

他打量金丝雀,渐渐地,金丝雀化成了沈秀的模样。

将她关起来,关进笼子里。

他难以忍受她与别人接触,难以忍受她多看别人一眼,难以忍受她与别人多说一句话。难以忍她与他分离,难以忍受她不知踪影,难以忍受她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要将她关起来,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

消除焦躁的方法浮现而出,谢扶光微微歪头,眼里泛出奇异的光彩。他笑了起来,病态的兴奋让他的眼角氲出了一层胭脂色。

下一刻,大抵是想到什么,他眸子里的笑一寸一寸敛去。

寒风凛冽。沈秀揣着暖炉,快步往沈家大门走。这天儿愈发冷了,走在外面,即使揣着暖炉,也只觉冰寒刺骨。她蜷缩肩膀,只恨不能一步飞进家里去。

“谢扶光?你怎的待在外面?”

门口,谢扶光背靠墙,抱臂而立,寒风吹开他的额发,清晰地露出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与精致的眉眼。

他说:“等你。”

“你在等我回来?等多久了?”

“一直。”

“一直?你不会从我出门起,就一直在这等我罢?”沈秀道,“风这么大,外面这么冷,为何不进去等?赶紧进去,冻出毛病了怎么办。”若他病了,不就耽误她练功的进程了么。

他低笑,“你在关心我。”

“当然关心你。赶紧进去。”沈秀快步跨过门槛。

谢扶光唇边笑意加深,跟随她跨过门槛。

夜里,沈家隔壁的宅院里,王大厨捧着一碗水煮菜,很是无语了一阵。

这位谢公子在厨艺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天赋。听谢公子说,他以前下过厨,他以前那哪里叫下过厨啊,顶多就是把食物煮熟了,凑合着吃而已。

谢公子的厨艺水平,也就是能把食物煮熟,食物的口感实在是不敢让人恭维。

王大厨放下水煮菜,道:“公子啊,这您也能凑合着吃?”

谢扶光:“能吃即可。”

王大厨凝噎。谢公子瞧着像是极精细的人,没想到在吃食上如此不挑,如此粗糙。

随之,王大厨道:“公子,既然您觉得能吃就行,为何这会子又要学厨艺?”

这不就自相矛盾了么?

谢扶光微微弯唇,“我的未婚妻喜欢吃好吃的。”

原来是为了未婚妻,才学厨艺的?没想到啊。这谢公子竟是如此爱妻的一个人。这世上,肯下厨的男人少,更别说专门为了妻子下厨的男人了。

这样爱妻的男人,那是极极极少,千万人中都不一定能有一个。

王大厨竖起大拇指,“您的未婚妻能遇见您,真有福气!”

谢扶光倏然转过头,“是我有福气。”

啧,谢公子真真是,爱极了他的未婚妻。也不知他未婚妻是哪家姑娘?王大厨寻思,谢公子是未婚妻必定与他一样,容颜出众,貌若天仙,与他是一对神仙眷侣!

王大厨冥想着,旋即便不再叨叨了,继续教学。

油锅里热油翻滚,谢扶光执筷,把鱼笋夹子放进油锅里,油锅砰地一下一炸,滚烫的油花溅到了谢扶光的手背上。

王大厨惊呼,“哎哟我的老天爷!这筷子上还有水,您就直接往滚油里放,油会崩出来的!您从前没炸过东西?不是,您没炒过菜?”

“从未。”

连厨房里最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王大厨再次无语凝噎,“手烫着了吧,赶紧用冷水冲一下手,再敷些药膏,仔细起泡了!”

冷水冲完手,敷上药膏后,谢扶光重新执筷,把鱼笋夹子放进油锅里炸,动作生疏笨拙。

第94章

“沈秀!系统回来了!”赵金金告诉沈秀这个消息时, 沈秀惊愣,继而心跳加速,血液沸腾,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系统有没有办法让你回去?”

赵金金整张脸皮都在抖动,似是激动到了极点,“我求了它好久, 它终于松口,说是有其它办法让我回去!”

听闻此言, 沈秀的面皮也止不住抖动起来,“当真?”

“当真!”

心跳快到在耳膜上敲起轰鸣, 耳朵里嗡嗡响成一片, 沸腾的血液让沈秀大脑开始缺氧,她脱口而出:“ Congratulations!”

“谢谢!”赵金金笑了笑,“太好了, 我可以回去了。”猝地,她瞳孔剧烈收缩, “沈秀, 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 Congratulations。”

“你怎么会、”赵金金吞嗓,“ How are you?”

“ Im fine, thank you , and you?”

“你也是穿来的?!”

“是。”沈秀握住赵金金的手,“我也是从现代穿来的,但是, 与你的情况有些不一样。”

她把赵金金和谢扶光是一本书里男女主的事告诉了赵金金。听罢, 赵金金久久不能回魂。

“原来我是小说里的女主角……”赵金金喃喃自语,“那我的结局呢?谢扶光的结局呢?”

“我只看了半本书, 并不知结局。”

静默许久,赵金金道:“算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可以回去了。”她面上的恍惚消散得一干二净,只余难以抑制的狂喜。

“赵金金,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我想请你帮帮忙。不知你的系统能不能帮帮我,也让我回我原来的世界。”

“我问问。”赵金金甚至没有犹豫,她闭目,在脑子里询问系统。

对此,沈秀很是感激。她虽然信得过赵金金的人品,但赵金金也不一定就要帮她。所以她极其忐忑,唯恐赵金金拒绝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赵金金一直闭着双目。等待的每一秒于沈秀而言,皆度秒如年。她捂住心口,呼吸急促,快要喘不过气来。

不知多久过去,赵金金终于睁眼,“沈秀,系统可以帮你。”

激烈的喜悦如一个棒槌砸到沈秀头上,她头晕目眩,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没撑住,直接晕将过去。

再次醒来时,沈秀摇摇晃晃下床。

“姑娘,您醒了?”小桃过来扶她。

“赵金金呢?”

“赵金金?什么赵金金?”

沈秀定在原地。

原来是梦。从天堂坠入地狱的大起大落,让她四肢软软瘫下来。

“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缓冲片刻,她驱使着瘫软的四肢,坐到桌边,拿起点心盘子里的椒麻小酥鱼,一口一口往嘴里塞。椒椒麻麻,酥酥脆脆的美味在唇齿间回荡,冲散了些许低落的情绪。

次早,沈秀与谢扶光过招时,发现谢扶光手背上有几点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又像是烫伤。她只瞥了几下,没怎么在意此事。

“秀秀!秀秀!”沈有财的叫唤从外院传来,“秀秀!”很快,他出现在内院门口。

“秀秀,司马世子来了!”

司马烨?他来了?沈秀收剑。刚收起剑,视野里便闯入一抹紫色。

司马烨遥遥望着沈秀,眼底挂着两团青黑,比那食铁兽的黑眼圈有过之而不及。

他奔过来,金丝滚边的紫色缎袍如一团火般燃烧起来。他狠狠将她抱入怀里,沉郁又浓烈沉香扑了她一身。

猝不及防被抱进他怀里,沈秀愣思维短暂停歇,紧接着,她推开他。

司马烨转而又抓住她的手,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沈秀……”

谢扶光看着司马烨,指尖碰触伸手背着的长剑,轻轻摩擦,克制住直接用剑斩断司马烨双手的欲望。

这时,沈秀抽出手。司马烨的目光定在她脸上,仔仔细细地盯住她,一眨不眨,仿佛他一眨眼,她又会消失不见。

沈秀失踪的这段时日,司马烨几乎整日整日夜不能寐,几乎每晚都在做噩梦,随着时间的流逝,失去她的恐惧一天一天加深,快要到临界点,再找不到她,他快疯了。

他又重新抓住沈秀的手,以此来确定她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的,除非他每日午夜梦回里,虚幻的影子。

沈秀:“放开。”

他不放,执拗地攥紧她。突然,他的手被迫松开,整个人往后飞,背部直接钉在墙上。

谢扶光睨视他,“她说了,让你放开。”

“放肆!大胆!”司马烨怒视谢扶光,“你是何人!”忽而,他脑海里闪过一张画像,“谢扶光?”

谢扶光并未应他。

确定他是谢扶光后,司马烨怒容稍霁。他压住怒气,道:“是你救了沈秀,多谢你,你想要什么本殿下都可以满足你。”

他的语气高高在上,仿若金玉雕成眉眼直视着谢扶光,微微上挑的眉形,透着身份高贵的矜贵与傲慢。

谢扶光笑吟吟,轻声道:“什么都可以满足我?若我想要你死呢?”

“你!大胆!”司马烨一点就炸,他消瘦的面庞上,带着横冲直撞的凶狠,“别仗着你是沈秀的恩人,便能如此放肆!”

若谢扶光不是沈秀的恩人,他如此冒犯他,他早就令人将他拖下去打死。

谢扶光听了他的话,掀了掀眼睫,语气轻描淡写,“你算什么东西。”

“贱民,不知死活,你————”

不想看见司马烨血溅当场,沈秀急忙出声:“住嘴!”

被沈秀一呵斥,司马烨嚣张的气焰立刻矮下去。他咬切齿牙,道:“他是你的恩人,我可以宽恕他的冒犯,可他也不能蹬鼻子上脸!”

看着不知死活的司马烨,沈秀道:“是你先冒犯我,他才冒犯你。我说了让你松开我,为何不听?”

“我……我只是……”

沈秀道:“好了,都安生点。”

司马烨瞪了瞪谢扶光后,拍掉袖子上的灰尘。想起这灰尘是在墙上沾到的,而他方才被谢扶光直接钉到了墙上,他脸色更加铁青,“人呢!都去哪儿了!暗卫何在!”

保护他的暗卫,就这么看着他被谢扶光打到墙上?

谢扶光笑了下,轻飘飘道:“你是说他们?”他挥了下手。

藏在暗处的暗卫通通落地,一个个都木着,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早在暗卫出手保护司马烨之前,谢扶光就悄无声息地控制住了他们。

见此状,司马烨对谢扶光的武力值有了清晰的认知。但他却仍旧没有惧怕,只是更愤怒起来。他叱骂暗卫,暴躁道:“一群废物!”

他的高音刺得沈秀头疼,她道:“你可以离开了吗,我要练武功。”

司马烨收敛情绪,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我就待在这里。”他一眨不眨注视她,生怕她跑了。

沈秀:“谢扶光要教授我武功,你不能待在这里,除非你想偷师。”

古代偷师,乃大忌。司马烨欲言又止,最后只得不甘不愿离开。离开内院后,他望后一望。

“谢扶光。”司马烨上抿的嘴角,暴躁地往脸颊两边扭曲。

若谢扶光不是沈秀的恩人,他一定会处死他。

他往前走,又停下来,舍不得离开。于是便令人搬了椅子来,坐在内院门外,动也不动地盯视前方。

他招来之前安排在沈家的暗卫,问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

“你说什么?谢扶光喜欢沈秀?”

“是,殿下。”

“就他也配!”得知谢扶光喜欢沈秀后,司马烨怒火更甚,想杀掉谢扶光的心也更加强烈。

这边厢,沈秀练武练累了,坐下来休息。她擦着汗,面前掠过司马烨的身影。沉目凝思许久,她暗自做下决定。

见沈秀从内院出来了,司马烨立刻迎上去,“你练完了?”

沈秀避开谢扶光,与司马烨到另一处说话,“我之前说过我对你无意,我并不想看到你,请你离开我家。”

若是从前,碍于身份地位的压制,沈秀万万不敢在司马烨面前说出这句话。现如今,有那么多人罩着她,且司马烨还对她有“感情”,是以,即使司马烨是地位尊贵的世子,她现在也有足够的底气在他面前表达自己真实的喜恶。

司马烨神色凝固住,“我方才惹你生气了,对不起。”

“你做过很多让我生气的事。”

他喉头滑动,很是低声下气,“从前是我不对,对不起。”

司马烨的暗卫目睹这一幕,不禁诧然。世子殿下从来就是高高在上,趾高气昂的,这还是他们头一次见世子殿下如此低声下气。且低声下气的对象还是一位女子。

一位普通,但,令人无比心动的女子。暗卫没忍住,又将视线放在了沈秀身上。

此时,沈秀心平气和对司马烨道:“我不想再见你。你回去罢,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司马烨垂下头,又露出之前被拒绝过后的表情,如同快被太阳照耀蒸发的露珠,露出一种受伤过后的脆弱。他有些无措地张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对他这可怜样儿,沈秀毫无动容,她无动于衷,口吻平静而冷淡,“还有,劳烦你告诉司马朗,也让他不要再来纠缠。”

言罢她转身就走。司马烨拽住她的胳膊,“沈秀……”

她没有抽出手臂,只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臂,一言不发,然意思很明显。

司马烨不肯松手,攥紧她。但是在她的无言逼视下,他还是松开了她。

门廊右边,魏朝清微微退后,身影悄悄隐没在盆栽后方。沈秀对司马烨的不喜欢,表现得如此明显。

魏朝清眼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侧身去往东厨。已经出了国忌日,他得多做些好吃的肉食给沈秀吃。

至午时,前厅里,珍馐佳肴,罗列盈前,琳琅满目的菜肴闪得沈秀眼花缭乱,她指向其间一盘菜,“这是?”

“此乃口蘑酿肥鸡,食之滋补养生,你多吃些,对身体好。”

沈秀夹起一个金黄圆呼的口蘑酿肥鸡,轻咬一口。

口蘑表皮炸得酥脆,咔嚓一声,口蘑破碎时,里面塞着的鸡肉溢了出来。紧接着,香浓的肉香和菌香争先恐后闯入口鼻。

完美结合的浓郁香味里,口蘑鲜脆,肥鸡滑嫩,味醇流汁,食之唇齿留香,只叫人回味无穷。

口蘑怎会如此鲜醇,鸡肉怎会如此香滑,怎么会有人会把口蘑和鸡肉烹得这般美味。似乎魏朝清把两种食材的美味发挥到了极致。沈秀在心里为魏朝清的厨艺震撼了一番,继而又吃一口,不禁连连赞叹。

见她爱吃,魏朝清又给她夹了一个口蘑酿肥鸡。

沈有财嚼着口蘑酿肥鸡,一拍脑袋,“世子殿下怎的没来用饭?”

杨氏也才惊觉,“差点忘了世子殿下!”

魏朝清:“他并不饿。”

“多半是累着了才不觉饥饿,瞧他那眼底的黑影儿,几天几夜没睡似的,是得好好休息休息了。”沈有财点点下巴。

少顷饭毕,沈秀离屋回房。她先打了一套拳,消食了一会子,才午睡过去。

午歇毕,沈秀漱口净面时,见小桃在给一个馒头撒药,她问:“这是要做什么?”

“也不知何处跑来了一个耗子,怎么也抓不住它,奴婢便准备用撒了耗子药的馒头药死这只耗子。”她话音将将落地,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

小桃赶紧去开门。来人是司马烨。小桃领命,关门离去后,房间里只剩下沈秀与司马烨两人。沈秀先言:“我说过,我不想再见到你。”

司马烨:“可我不想再也不能见你。”

“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何必再来纠缠。”

沈秀不耐,眼角余光触及碗里的馒头,她凝思。若是她让他把馒头吃了,他会不会吃?

她想试探一下司马烨对她的喜欢的程度。她直接端起馒头,对司马烨道:“吃了。”

他不假思索,拿起馒头就往嘴里送。

沈秀及时拦住他,“你还真吃!你也不怕里面有毒?”

司马烨:“你给的,便是有毒,我也吃。”

默然半晌,沈秀继续试探他,于是道:“这里面有耗子药,我说让你吃你就吃?那你吃了。”

他依然毫不犹豫,重新把馒头送入口中。

明知馒头里有耗子药,他却还要吃,沈秀心头一颤,忙不迭阻止他,“别吃!”

可他却没有住手。他飞快地咬了一口馒头。

“你疯了!”沈秀抓住他,“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他看着她,脆弱的面庞上,透着一丝决绝的疯狂,仿佛在以示决心,以示他对她的真心,“我说了,只要是你给的,有毒我也会吃。”

沈秀直接伸手去掰他嘴,急地失去理智,“快吐出来!”

他突然身体一晃,嘴角溢出白沫。毒发得竟如此之快。

第95章

毒发得竟如此之快。沈秀大脑一片空白, 尖声道:“大夫!”

“小桃!快去叫大夫!”她刚说完这话,一群暗卫便徐百度冲了进来。

“殿下!”

司马烨已然站不稳了。沈秀一把扶住他。侍卫快速围过来,“殿下, 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沈秀急切道:“他中了毒,是耗子药!你们有没有什么解药?有没有解毒的药!”

侍卫们面色立变。其中一个侍卫急急忙忙拿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药丸, 放进司马烨嘴里。

司马烨吐着白沫,已然昏迷过去。

“这是解药?吃了这个是不是就好了?”沈秀生怕司马烨一命呜呼, 语速快得吐字模糊成一片。

“是解药,但是保险起见, 还是要看一下大夫。”说着, 暗卫又道,“不行,叫大夫来太耽误时间, 我直接带殿下去药房。”

“等一下!”沈秀道,“离这里最近的药房也有很长一段距离, 谢扶光武功比你们高强, 轻功更快, 让他送他去。小桃!你快去叫谢扶光过来!”

“哎!”小桃飞快往外跑。她面色发白,腿脚虚软。司马烨中毒, 是因吃了毒馒头, 而这馒头,是她下的毒!虽然是他自己误食,可她到底怕被牵连。毕竟他是东陵的世子, 并不是什么平民百姓。

她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就不该去弄耗子药,也不该离屋时, 没把毒馒头拿走。

这边厢,吩咐完小桃后,沈秀去探司马烨的鼻息。微弱的气息扫拂过她的指节,她松气。

突然,司马烨一把抓住暗卫。他气息微弱,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句话话,“是我自己不小心误食了毒药,与沈秀无任何干系。不得将我中毒的事传出去,若我死了,也不得怪罪于她,若她有任何闪失,本殿下拿你们试问!”

他明明话都没力气说出来了,却还要费力露出凶很的模样,以此威慑暗卫,让暗卫们听令。似是唯恐暗卫不听令,将他中毒的事传出去,让沈秀身陷囹圄。

说完他便再次昏迷过去。

沈秀听到他说的话,神情复杂起来。他故意说谎,把责任全部揽在他自己身上,就是怕她受责。

花灯节时,他可以不顾危险救她。现在,他也不顾危险吃她递过去的毒馒头。他为了她,简直不要命。

司马烨好像很喜欢,很喜欢她。

沈秀陷入沉思。被万人迷光环的所有人,对她的喜欢程度是否都像司马烨这样?还是说,喜欢的程度因人而异,各不相同?

不经她多想,谢扶光进了屋子。他一进屋,沈秀就道:“谢扶光,司马烨中毒了,你轻功快,你快带他去看看大夫,你帮帮忙。”

谢扶光睇视昏迷不醒的司马烨,声音里有些冷血的冷淡,“我为何要帮他?”

沈秀心里一咯噔,当机立断,扯住谢扶光的袖子,道:“你就当帮帮我,快送他去,别耽误时辰!你帮帮我!”

谢扶光垂睫,拎起司马烨的后领。

司马烨只吃了一口馒头,毒性虽剧烈,但剂量不大,且又及时服了解药,是以他并无大碍,大夫看过之后,给他抓了些药,便让他回去好生休息。

沈秀坐在床边,看着还未醒来的司马烨,仍有些惊魂未定。差一点她就成了故意杀人犯。杀的还是东陵世子。杀了世子,定会降下株连九族之罪。不过若真降下株连九族之罪,谢扶光他们应该能保住她,保住她家的九族家。

杨氏在床边走来走去,仿若天要塌下来,“秀秀,世子殿下在我们家误食了毒馒头,虽是他自己不小心误食的,可到底是在咱家发生的这事,长公主殿下若知晓此事,怪罪下来,咱家不就完了!”

“无需担忧,司马烨下令封了口。长公主不会知道他中毒的事。”

“那便好,那便好。”杨氏放下心来。转而她注意到了什么,“秀秀,你怎的直呼殿下大名,天爷!你不要脑袋了!”

“他并不介意,不用担心。”

“可他是世子,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到底还是不要直呼其姓名为好。”

“平头百姓”这四字从耳边划过,沈秀默了默。

事实上,她现在可能算不上什么平头百姓。她没有告诉杨氏和沈有财,她在西域曾被高昌王封为宝珍公主。

如今她也是一国公主。

她回中原后,一直没主动去联系高昌那边的人。她一直拖着不去联系高昌,其实是想让时间缓冲一下自己不好受的心情,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因为她愧疚于高昌王的厚爱,愧疚于自己即便愧疚,也不能舍弃高昌公主这个身份。

对她来说,武功高强重要,身份地位也同样重要。她需要高昌公主的身份。权势地位能增加她的底气,省去很多麻烦。

她知道她自私卑劣,但为了能好好活下去,她没办法。

然而她一直拖到现在还不联系高昌,心里却也没好受多少。

忽而,司马烨眼皮微动。沈秀靠近,“司马烨?司马烨?”

他缓缓掀开眼帘,睁眼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沈秀。”

“我在这里。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神情渐渐清明,气若游丝,声线沙哑,“我没死?”

“没有,已经解了毒,再吃些药,调养调养身子便没事了。”

他看着她,面孔苍白羸弱,眼神专注。沈秀错开他的注视,“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她一起身,一股拉扯之力便从袖子上穿来。

司马烨攥住了她的袖子,“别走。”他央求她,语气足够低声下气。

“我还有事要做,你好好休息。”沈秀抽出袖子。

司马烨目送她走远的背影,委屈,难过,落寞,等等情绪让他的嘴角越来越下垂,他可怜得像一只被踹了一脚的小狗。

魏朝清得知司马烨醒来,先是来关心了他一番,尔后道:“你中毒的事,莫要怪罪于沈家。”

他将沈家撇得干干净净,话里话外都在维护沈家。

司马烨道:“夫子怕我怪罪沈家?我不会,我怎么可能会。”

得到满意的答案,魏朝清颔首,“好生歇息,我便不打扰你了。”

待魏朝清离去,屋子里安静下来。司马烨抱着被子,想起之前沈秀毫不犹豫的离开,整个人又落寞下来。

“来人。”

“殿下?”

他吩咐侍从取来一紫色锦盒。

“打开。”

侍从从命。这锦盒镶金嵌玉,侍从生怕自己不小心弄坏了盒子,于是小心翼翼,动作极其谨慎。也不知盒子里装的的是什么?能装进这样的盒子里,里面的东西必定也是珍贵的珍宝。

然而盒子一打开,侍从傻眼了。盒子里,并未有什么能闪瞎他的珍宝。

只有一朵牵牛花。一朵被做成书签的牵牛花。

就这么一朵牵牛花,还得用这样的盒子来装?侍从暗地里咋舌。

司马烨将牵牛花放进掌心里。

这朵花,是沈秀之前在桃花村丢掉的牵牛花。他轻轻触碰牵牛花,难受地蜷缩起了身体。

沈秀回屋后,见小桃忧心忡忡。她道:“不是说了,司马烨不会怪罪我们家,不会怪罪于你,你不会有事。”

“姑娘,多谢您。”

“谢我做什么,倒是我对不起你,这件事对你来说本就是无妄之灾。”

小桃摇摇头,她想,若不是沈秀,她恐怕难逃一死。毕竟她是下毒的“始作俑者”。

她没去曼陀罗教之前,也伺候过别人。但没伺候过像沈秀这样对她好的主子。

来燕州时,谢扶光已经将小桃的卖身契交与了沈秀。现在她是沈秀的丫鬟。沈秀从不苛待她,打骂她,有什么好吃的也会与她分享,她待她极好。

恐怕没有几个丫鬟能像她这样,这样好的运气,能遇到这样好的主子。她心怀感激,泪腺湿润起来。

内院里,沈秀打完沙袋,停歇下来。她靠在躺椅上,不自觉地又想到了司马烨。

司马烨能毫不犹豫吃下毒馒头,疯狂又极端,从某种程度来讲,司马烨与谢扶光倒是有些相似,如出一辙的疯狂极端。

只是司马烨是暴躁易怒,喜怒形于色的疯狂极端,谢扶光是那种,笑眯眯的,温柔平和到恐怖的疯狂极端。

一个个的,都喜欢发疯发癫。她不禁拧眉。

微凉的指尖带着一阵花香抵在她眉心,谢扶光的食指抵着她的眉,道:“为何皱眉?”

还未等她说话,他接着道:“因为司马烨,你在为他担心?”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说的毫不在意,但她能听出他话语里的酸气。

“不是。”她站起来,“有个招式我没弄明白,你再教教我。”

彼时,京城皇宫里,司马朗拿到飞鸽传书,得知司马烨已经抵达燕州,他气地摔了药碗。

他也想快些去燕州,快些见到沈秀,可他的身体不允许。思及此,他开始咒骂起来。都怪那些刺客!

前段时间,他久寻沈秀而不得,着急地快疯了的时候,有人传信给他,说沈秀在他们手上,若要救她,便亲自去见他们。他那时已经急得理智全无,急吼吼地带着一众侍卫去赴约。

然后就落入了陷阱,受了伤。好在伤势不是特别严重。但养伤也要养一两个月。

故而,他现在没办法去燕州。之前他不顾伤势,欲偷偷前往燕州,被他母妃发现,母妃将他扣下来,以至于他明知沈秀在燕州,也没法去见她。

“该死的刺客!”他恨不能生啖其肉。若不是他们,他现在也能见到沈秀了。

“殿下,周侧妃与姜侧妃求见。”

“不见。”

殿外,周侧妃与姜侧妃听到宫人说,司马朗拒见她们,两人对视,一时悲从心来。

“周姐姐,恐怕我们姐妹也要如其他那些姬妾一样被殿下遣散了。”

司马朗将其他所有姬妾都已遣散。至于她们俩,估计也要落得如此下场。

“不会的,殿下若真想抛弃我们,之前遣散其他人时,为何要留下我们。”姜侧妃摇摇头。

“那他为何拒见我们?姐姐,你怎的还不明白,他还没遣散我们,只是有碍于我俩的家世,有些麻烦而已。”

“不是的。”周侧妃其实也心知肚明,但她嘴硬着摇头,如此这般,心里还能好受些。

司马烨不遣散周姜两位侧妃,的确是因为她们的家世。之前他直接要遣散房里的所有女人,母妃阻止了他。其他人都可以遣散,周侧妃与姜侧妃不行。

司马朗暂时妥协,但之后他总会想办法将周姜两人休掉。

想到自己暂时只能妥协,他怒火中烧。终究还是自己不够强大,若自己足够强大,若自己就是父皇,是皇帝,何至于连休个妃都要受到束缚。

他从前并不想争皇位,只愿做个闲散皇子,闲散王爷,如今却不满足于现状,不满足于现在的位置了。

他想当皇帝。这样他便能无所束缚,无所畏惧。

“殿下,太子殿下来看您了。”宫人禀报。

太子入殿,坐到他床边,满目关切,“二弟,你可好些了?”

司马朗注视太子,久久不言。他若要争皇位,就是要与大哥争,要抢走大哥的位子。

他要做太子,那么大哥就得被废,或者是,死。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里生出了各种算计,例如如何让大哥被废掉,如果废不掉,又如何让他死掉。

“二弟?”

司马朗回魂。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想什么,他心跳漏了几拍。

对上太子关切的视线,司马朗别开脸,不敢与之对视。大哥素来待他极好,两人情谊深厚,可他方才居然想算计他,想杀他。

“啪!”他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

“二弟!你这是做什么!”太子忙按住他。

司马朗被扇得头脑清醒了许多。他是想当万人之上的皇帝,但他不一定就要算计废掉太子,不一定废不掉就要杀掉他。

他可以表现出自己的能力,让父皇青睐,得父皇宠爱,堂堂正正地,让父皇传位于他。虽然这也是抢了大哥的位子,但这是堂堂正正地抢。纵然是有些对不起大哥,但他也是堂堂正正的。

他方才会生出那些阴暗的想法,属实是操之过急,一着急便想歪了。

他吐气,“没事,大哥,我才睡醒,脑壳有些发昏,想让自己清醒些。”

翌日。当谢扶光与月楼迦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沈秀吃惊。她的视线扫拂过月楼迦。

月楼迦满身冰寒,浑身透着与人喘不过气的,唯我独尊的威压感。他胸前有一道血痕,流出的鲜血浸染在纤尘不染的深蓝色袍子上。

她又去看谢扶光。谢扶光肩上也有血痕,鲜艳的血融进朱衣里,与衣裳的颜色融为一体。

“你们打架了?都受了伤?”

从他们的反应来看,他们的确都受了伤。沈秀略微诧异。上次月楼迦没打过谢扶光,这次他居然伤了谢扶光,他俩身上都挂了彩,都受了伤。

所以他们的功力,其实还是不分伯仲的罢?

沈秀问谢扶光:“你的伤严不严重?”

她倒不是真的关心谢扶光的伤势,只是怕谢扶光受伤了,会耽误她练功的进程。

谢扶光还未回话,月楼迦道:“沈秀,之前他掳走你,你曾求助于我。说明你与他并不对付。你现在为何对别人说他是你恩人,又为何若无其事与他相处?”

“呃,这个……”

当初谢扶光掳走她,月楼迦来救她时,她求月楼迦帮她来着。以月楼迦的视角来看,她现在说谢扶光是她恩人,并与他和平相处,是十分诡异且不可理解的事。

“他威胁你说谎?”月楼迦道,“不必怕任何人,有我护你。”

“他没威胁我。”谢扶光确实没有威胁她说谎。他并不惧说出实情,是她想息事宁人,是她想安安生生的,所以才选择最妥当的方法,编出了一个谎言,而谢扶光,都依了她。

她摆摆手,“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她告诉月楼迦,谢扶光的确是她恩人,她之前被人贩子掳走,被谢扶光救下。后来与他发生争执,两人分开后,她不小心失忆。谢扶光找到她后,他们又吵了架,她想一个人离开,谢扶光不准。她怒气冲天,所以在月楼迦找到她时,她才向月楼迦求救。

“我和他之前就是有些争执而已。”

月楼迦凝眉,“你所言全部属实?他并未威胁你说谎?”

“他没有威胁我。”沈秀语罢,想起之前月楼迦掳走她,说她对他下蛊的事。

当时她只觉莫名其妙,觉得他抓错了人。如今想来,他并未抓错人。她抿嘴,手背在背后,再次对老天竖中指。

月楼迦对她道:“你先离开。”

沈秀道:“你们又要打架?别打架了。”

月楼迦重复,“你先离开。”

他说完,方觉自己的口吻有些冷硬。习惯性的冰冷口吻,直而硬,听起来像是在下命令。

他正要缓下声音里的冰冷,重新说一遍,这时,谢扶光轻笑一声。

谢扶光的眼里透着无机质,非人感的恐怖,“别在我面前,对她下命令。”

闻言,月楼迦额心蓝月凛然,杀气排山倒海而来,“你也配威胁吾。”

第96章

他俩剑拔弩张, 战火一触即发,沈秀赶忙站到他们之间,道:“有话好好说, 别打架。”

沈秀还指望着谢扶光教她武功,能让她也成为武功高手,所以她很怕他和月楼迦打架一个不小心一命呜呼。虽然他是男主, 她直觉他有男主光环不会死,但凡事都有个万一。

就算没死, 受个伤什么的,也很耽误她练功的进程。她现在恐怕是最不希望谢扶光受伤, 最不希望他死, 最希望他能平安的人。

至于月楼迦,她也并不希望他死。她从前对他有恨意,是觉得他之前抓错了人, 杀掉了无辜的守卫,可现在她知道他没抓错人, 以他的立场来看, 他当时中了她的“蛊”, 他来抓走她的做法并没有问题。是以,她对他的恨意转移到了可恶的老天上。

若不是这可恶的老天, 月楼迦何至于抓走她, 那些保护她的守卫何至于丢命。

“咳!”她清嗓,道:“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你们便不要再动手了。”

默然片刻, 月楼迦道:“谢扶光在教你武功?你若想学武, 我可以教你,不必求他。”

“砰!”一阵罡风冲向月楼迦, 月楼迦往后飞。

谢扶光收掌,“手下败将,也可为人师?”

月楼迦拂袖,长袖上的织金蓝月图腾翻滚,寒冰一样的掌风朝着谢扶光呼啸而去。

长剑雪光闪烁,谢扶光游刃有余,一剑击碎迎面而来的冰寒之风。

“住手!”沈秀一边往后躲,一边大喊,“住手,别打了!”

这俩打起来,天崩地裂的,恐怕整个沈宅都要给他们陪葬。

听到沈秀的吼声,谢扶光与月楼迦停将下来。

他们停手后,沈秀忙不迭道:“我都说了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动手!”她瞪了一下谢扶光,又对月楼迦道:“楼兰王陛下,您……”她转换称呼,“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已拜谢扶光为师,我已有师父了。”

谢扶光:“我不是你师父。”

沈秀:“虽然是没正式拜师,但你也是算是我师父。”她又继续对月楼迦道:“我已经有了师父,就不多烦扰你了,我……等一下。”

她眼珠一转,曼陀煞乃谢扶光自创之功,这功夫与他本人一样,委实是强势霸道,专制蛮横得很,学了它,便不能学别的武功。

但,也说不一定啊。说不定月楼迦的功夫,可以和曼陀煞一起学呢?

技多不压身,功夫多也不压身,若是他俩人的功夫不相斥,她就可以学到两个绝顶高手的绝世武功。沈秀难免不心潮澎湃起来。“楼兰王陛下,你学的是什么功夫?”

“寒冥神功。”

“寒冥神功?”这功夫名儿很是有些王霸之气的bking感,很是符合楼兰王的气质,“你这功夫,和曼陀煞可相斥?能不能同时学?”

“你想同时学?”

“是极是极。”

月楼迦:“不可。”

果然相斥么。沈秀失望。

谢扶光:“我早就说过,学了我的武功,便不能学旁的。”他靠近沈秀,“难道我的武功,还不能满足你?有了我,还要旁人,为何如此贪心?就不能只要我一人?”

前面的话还好,后面的话听得沈秀起了鸡皮疙瘩。明明是在讲学功夫的事,偏被他说得有些歧义,让人听着不觉想歪了。

她摸摸臂膀上的鸡皮疙瘩,坦荡承认,“我是贪心,若有选择,谁不想学更多武功,谁不想尽可能的变强?”

谢扶光:“若要尽可能变强,学我的武功足矣。”

月楼迦冷声道:“未必。”他对沈秀道,“想尽可能变强,便跟着我学。”

他们两人,都对自身十分自信,都认为自己的武功才是天下第一的武功。

他们看向沈秀,似是在等她做决定。

沈秀选决定还是跟着谢扶光学武功。谢扶光和月楼迦的武功的确暂时分不出高低,但谢扶光是男主,所以她潜意识里觉得还是谢扶光比较厉害。

她不再踟蹰,“楼兰王陛下,若能同时学,我是想跟着你学的。可若只能学一个,我已有了师父,怎能不忠不义,弃之而去。所以对不住,承蒙厚爱。”她说这话,完全忘却了之前对叶云川这个前任师父不忠不义,弃之而去的事。

闻此言,月楼迦面色更冷,冰蓝的眸子几乎能滴出冰来。

谢扶光唇畔微弯,精致昳丽的眉眼间,漾出春日光辉般的笑意,“走罢,练武去。”

“练什么武,你还伤着呢,赶紧去处理伤口。”她向月楼迦招手,“你也赶紧来处理一下伤口罢。”

“甚?你方才说说甚,楼兰王?”杨氏与沈有财的嗓子险些劈叉。

小桃点点头,“是的。”

夫妻俩听闻西域的楼兰王来了自个儿家里,第一反应不是楼兰王来他们家有什么事,而是惊惶恐惧,不知所措。

就如同东陵圣上驾临一般,让他们大脑一片空白,已然停止了思考。去内院的路上,夫妻俩走路都在打飘,仿若走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踩不到实处。

进入内院,视线触及月楼迦面庞,夫妻俩滞愣了一下。

座位上的男人,一袭织金缎袍,发丝如瀑,容颜雪白。额间一轮弯月之下,冰蓝色的眸子,犹如被冰封的湖面,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冷得让人胆寒。

常有西域人道,他们的楼兰王貌若天神,杨氏却从来不信,哪里会有人长得跟神仙一样好看。直到看到谢扶光,她才晓得,原来真的有人长得如神仙一样好看。

这会子一睹楼兰王真容,她也才晓得,却原来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与谢扶光一样长得如神仙一样好看的人。她从前还道,那些西域人在吹嘘夸大他们王上的容貌,如今才晓,西域人并非吹嘘夸大,他们的楼兰王,的确貌若天神。

心中震撼过后,杨氏与沈有财夫妻俩下意识要跪下,就如他们当初下意识要跪谢扶光一样。

实际上,他们并非西域子民,楼兰王不是他们的皇,他们无需下跪。都不是一个国家的人,并不用跪另一个国家的统治者。

沈秀一把拦住爹娘,道:“娘,爹,这位是楼兰王。”

月楼迦:“不必多礼。”

他的声音也如冰雪一般,清凌凌的,悦耳,但让人只觉冰寒刺骨。听得杨氏夫妻都不敢抬头看他。

魏朝清进入房内。他没有问月楼迦是谁,大抵是已知月楼迦的身份。他不卑不亢,礼节性地作揖,而后看向沈秀。

沈秀咳了下,“爹,娘,有些事我还没告诉你们。”

她告诉杨氏夫妻,她在西域失忆,被高昌王所救,之后高昌王封她为宝珍公主。她同高昌王一起去楼兰祝寿时,楼兰王将她留下,为她治疗失忆症。与谢扶光离开西域后,不知她去向的楼兰王,便来东陵寻她了。

自家闺女被封为高昌公主?

杨氏和沈有财眼冒金星,险些晕将过去。天爷!怎的秀秀失踪这一回,竟还成了高昌公主!

“秀秀,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沈有财磕磕巴巴。

“都是真的。”

夫妻俩久久不言,不能从震惊之中缓过魂来。尤其是杨氏,整个人犹如被抽去了魂魄。秀秀何德何能,能让高昌王见她一面便将她封为公主。还有这楼兰王,不仅屈尊给秀秀治失忆症,还千里迢迢来东陵寻她,秀秀何至于有这样大的面子!

忽而,她面色一白,之前消失的怀疑卷土重来。秀秀莫不是真的被什么鬼魅精怪附了身罢?

“娘?”沈秀察觉到杨氏的异状,握住她的手,“娘,手怎么这样凉?”

杨氏脑子里嗡嗡响着,完全无法镇静下来。

“小桃,快拿暖炉来。”沈秀吩咐道。很快小桃取来暖手炉。沈秀把炉子塞进杨氏手里。

温暖的热气熏过掌心,杨氏稍微平静了些许。她端详沈秀,张口欲言,随之将所有情绪镇压下去,“就是冷着了,无事。”

见她无事,沈秀放下心来。

沈有财撩袍子,鼓起勇气弯腰鞠躬,行大礼,“陛下,”又觉直呼月楼迦为陛下有些对他们自个儿的皇上有些不敬,于是改口,“楼兰王陛下,多谢您为秀秀治病。”

杨氏也赶紧行大礼。

月楼迦寡言,仍只有四字,“不必多礼。”

道完谢,沈有财和杨氏与便不敢再出声。他们连看都不敢看楼兰王,方才与他搭话,也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

沈秀察觉到爹娘的拘谨和不自在,便道:“娘,快准备晚饭了,你们去弄一下饭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