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洲问道:“我见过小狗追着自己的尾巴玩,九尾狐也是这样吗?”
翟昙说道:“也不是所有狐狸都爱咬着自己的尾巴玩儿,是我以前总变成狐狸的样子,转圈追着自己的尾巴逗你开心。”
“逗我开心?”
翟昙趴在于洲怀里翻了个身,伸手拽着于洲的白色发带:“一开始也不是为了逗你开心,我刚出生时就被丢弃,饿的时候就会嘬自己的尾巴尖找奶喝,长大后就改过来啦,后来被你欺负得惨兮兮,我又开始咬自己的尾巴尖了。”
于洲愣了愣,“我欺负你?”
翟昙小声嘟囔:“不然呢,我当时可惹不起你。”
天上的星子闪烁着,整整三千年,翟昙已经见过两次沧海桑田。
如今这习惯是改不了了,每次趴在于洲怀里,翟昙就会下意识地咬尾巴。
他们之间的故事并不美丽,哪怕是回忆的边角都沾着血,透着血淋淋的气息。
三千年前的九阴之体化作白玉醉卧桃林,在尘封的秘境中陷入永无止境的梦魇。
三千年前的绝世剑修放弃飞升坠入红尘,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等待故人归来。
红尘劫,渡轮回。
渡他人,也渡自己。
第232章 茉莉花3
八师兄家里有矿,是真的有矿。
修真界最粗壮的一条灵石地脉就在八师兄的房子下面,八师兄一出生就拿灵石当成石子天天打水花玩,泡脚的洗脚盆都是整块灵石挖空制成的。
除了挖矿以外,八师兄家里还有一门祖传的手艺——占星术。
除了八师兄之外,他家上上下下世世代代都会看星盘,是远近文明的占星高手。
其实说白了就是给人算卦,八师兄太祖的太祖的太祖就是一位又会算卦又会看风水的大师,中午在桥头给人摆摊算卦,下午就寻龙点穴,日子过得很潇洒。
他们家地下那条最粗壮的灵石地脉便是那位太祖的太祖的太祖寻到的,那位很有本事又很潇洒的太祖在这条地脉上安了家,家族里的人纷纷继承了他的天赋,世世代代都以算卦为生。
后来修真界经济萧条,人们的消费日渐趋于保守,八师兄的祖上这才改行,当了一名挖矿工。
挖着挖着,挖着挖着,八师兄的家族就慢慢成了修真界首富,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月上一族。
八师兄的名字叫做月上小雅,这名字虽然风雅,八师兄却生的浓眉大眼,身上没有风雅的气息,倒是有苍松般的孤傲和倔强。
八师兄一出生就觉醒了极为强大的言灵天赋,凡是经由他嘴里说出的话,无论多么离谱和荒诞,日后都会成真,堪称九天十地第一乌鸦嘴。
在八师兄六岁的时候,他爹用法诀封住了他的声音,八师兄便不能开口说话了,从六岁的到十六岁,八师兄当了整整十年的哑巴。
八师兄并不是一个话唠,但他也不是一个喜欢沉默的人。
那有口不能言的十年让八师兄极为憋闷厌烦,尽管他觉醒了祖上的血脉之力,拥有无人可比的占星天赋,但他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给任何人算卦,被他扔掉的占卜星盘可以绕修真界整整一圈。
十七岁那年八师兄离家出走。
那年正是阳春三月,小草刚刚从地里冒出头来,大地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青色,他刚离开家时,正有一群孩童趁着东风放着纸鸢,八师兄穿着单薄的衣衫,用身上最后一点钱买了一个纸鸢。
他牵着纸鸢,一路上走走停停,纵然衣衫褴褛,尘埃满面,但他乐在其中。
从阳春三月走到炎炎八月。
行至一处茶馆时,八师兄的鞋子已经被磨破了,脚趾头全都露在外面,起了一个又一个水泡,看上去好不凄惨。
他牵着纸鸢坐在茶棚下喝茶,那时他还是个少年模样,虽然极为狼狈,一双眼睛却亮如星辰。
一个穿着白色弟子服的青年拿着一把佩剑坐在他对面要了一壶凉茶。
青年头上戴着一顶用小野花编成的花帽,看起来很是活泼的样子,把凉茶分给了八师兄半壶,八师兄笑了笑,把伴了他一路的纸鸢送给青年作为回礼。
喝完了那半壶凉茶,他两手空空的走出茶馆,爬到一棵大树里乘凉,时不时看一眼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微风拂面,八师兄躺在树上睡了一觉。
当他醒来时,透过枝桠的间隙,居然看到了他送给青年的那只纸鸢,纸鸢乘着风,扶摇直上。
他从枝叶间探出脑袋,便看到树下坐着那个白衣青年,风筝的线缠在他的左臂上,他手里正编着一双草鞋。
八师兄歪着脑袋看着那双草鞋,青年将编好的草鞋递给他,拽了一下天上的纸鸢,语气很是活泼地对他说道:“你若无处可去,便随我一起上山吧。”
八师兄跳下了树,穿着青年编给他的草鞋,懵懵懂懂的跟着青年来到了剑宗十方界。
那时他身上禁止未解,仍然不能开口说话,也是赶得巧,南柯道人的师尊正好出关。
那是一个儒雅俊秀的青年,穿着一身颜色怪异的蓝色弟子服,头上还系着一根绿油油的发带。
这青年解开了他身上的禁制,又封住了他的言灵天赋,自此之后,八师兄就成了师尊门下的第八位弟子。
那时师尊还没有将年纪最小的于洲抱到山上,门下只有八个弟子,八师兄是最小的一个,那既会编花帽又会编草鞋的青年正是七师兄,总是喊他小八,大家也都跟着七师兄管他叫小八,和隔壁师叔门下一位弟子养的一条小狗崽正好重名。
八师兄在一声一声的小八中逐渐迷失自己,把自己的名字都改了,从月上小雅变成了月上小八。
月上一族最好的一颗苗子长歪了,他不看星盘,不学占卜,毫不在意自己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天赋,而是当起了一名八竿子打不着的剑修,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月上一族一怒之下便断了八师兄的经济来源。
不过这并不重要,八师兄很不愿意回想起那段被人当做预言机器,被奉若神明时的日子。
唯一让他忧心的,是师祖给他设下的禁制偶尔会稍稍松动些许。
每当封印松动时,他说的话便会成为预言,而且会一一应验。
上次封印松动,正是那年中秋佳节,大师兄喝了一口酒后便对月长叹,说持家辛苦,将几个师弟拉扯大很是不容易,若是有一位贤内助就好了。
八师兄喝着酒,大着舌头说道:“那就让我们师兄弟九人一个接一个的脱单,大师兄脱单之后二师兄脱单,二师兄脱单之后三师兄脱单,三师兄脱单之后四师兄脱单,四师兄脱单之后五师兄脱单,五师兄脱单之后六师兄脱单,六师兄脱单之后七师兄脱单,七师兄脱单之后,八师兄脱单,八师兄脱单之后”
在一旁安静吃着月饼的小师弟于洲淡淡说道:“智者不入爱河。”
喝得醉醺醺的八师兄揉了揉脑袋,把盘子当成月饼啃了一口,口齿不清地说:“那不行,师兄们都有老婆,小师弟怎么能没老婆,怎么着也得扛个老婆回来。”
话音刚落,八师兄眉间的封印瞬间亮起,一道惊雷落下将湖水劈开,掀起滔天巨浪。
言灵术成。
惊雷,这通天修为!
掀起的滔天巨浪兜头盖脸地浇了他们一身,二师兄亲手做的一盘盘月饼也被巨浪卷走。
师兄弟几个自然知道八师兄的过往,一时间不由得面面相觑。
八师兄更是抬手捂住了嘴,身上的醉意被吓跑了一半,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大师兄沉吟半晌说道:“智者不入爱河,若等八师弟预言成真,想必也是几百年后了,我等不必忧心。”
众位师弟点头称是,打算回到各自的洞府开始潜心修炼,避开八师兄的预言,三师兄甩着一双兔耳朵摇头叹息:“可惜了二师兄做的月饼,我就只吃了胡萝卜馅儿的。”
四师兄朗声笑道:“我倒是全尝了一遍。”
师兄弟几个说说笑笑的回到了各自的洞府,二师兄换好衣裳后又做了一些月饼,大师兄拎着食盒给一心修炼的小师弟送新月饼,路过一处小亭子时,看到了穿着一身轻纱在小亭子里翩翩起舞的青琰。
言灵术开始一一应验。
每当八师兄想起此事,便会心虚不已。
这次六师兄和白孔雀结为道侣,他觉得自己的言灵天赋也并不算一无是处,童年的阴影突然消散了许多,就回到了月上一族看望父母。
许久没回家,月上一族还是那个老样子。
因为修炼观星术,月上一族昼伏夜出,别人晚上睡觉,他们晚上出来看星星,还要穿的特别隆重华丽。
人人都穿着绣着星辰图案的白衣,披着银色斗篷,手中拿着材质各异的星盘夜观星象,推演未来。
八师兄在十方界的作息非常规律,向来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所以别人都在夜里观测星象修炼占星术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八师兄的父母对他这个样子极为不满,每次看到他练剑,便会眉头紧蹙,继而痛心疾首。
八师兄才不管那么多呢,别人在夜里看星星的时候,他仍旧躺在床上睡觉,睡不着的时候就静坐冥想潜心修炼。
如此在家中摆烂了小半个月,他的父母再也无法忍受儿子白白浪费占星天赋,于是掀翻了八师兄的屋顶,安了一顶巨大的天窗。
八师兄躺在床上,只要一抬眼,就可以看到繁星闪烁的夜空。
天上的星星是会说话的,只有很少人可以听到。
星星的每一次闪烁都会传递一些信息,它们的光芒来自很久很久以前,如果有人能够读懂,就可以听见星星讲的那些关于过去的故事。
八师兄的眼眸里倒映着整片夜空。
他的思绪长出了翅膀,变成了一只银色小鸟,飞向了那片不断闪烁的夜空。
繁星在耳边低语。
过往的一切在眼前浮现。
在那个故事里,八师兄牵着他的纸鸢一路向西走去,他仍是少年模样,穿着灰扑扑的衣衫,系着灰扑扑的发带,头上沾着灰尘和草叶,衣衫褴褛风霜满面,只有一双眼睛灿若星辰。
炎炎夏日,他牵着纸鸢来到一处茶馆喝茶。
只是这次他并不是逃出家族的月上小雅,而是一个能听见星星说话的穷苦少年,名字也很潦草,就叫小八。
此次向西走去,只是想随便拜个门派混口饭吃。
他牵着纸鸢坐在茶棚下喝茶,一个人坐在他对面,要了一壶凉茶,是一个头上戴着花帽的青年,月牙眼里带着笑,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很是活泼的模样。
戴着花帽的青年将凉茶分给他半壶,知道他想拜个门派混口饭吃,眼睛顿时一亮,很是热情的说道:“我家师尊手下正缺人,最适合你这样喜欢安逸的少年。”
那是一个很小很不起眼的门派,名叫南山剑派,师尊加上弟子一共九个人,他加入门派的第一天就帮那个戴着花帽的青年一起拔草,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才喝到一碗热粥。
后来他才知道,那带着花帽的青年在门派里排行老七,因为门派缺钱,不得不编草席补贴家用,偶尔也会采些野花,编织成一顶顶小花帽拿到集市上叫卖。
忽悠小八拜入宗门,只是想找个帮手。
后来有一天,师尊捡回来一个身受重伤的小男孩,那小男孩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却受了极重的伤,身上的皮肉被人剥开,骨头血淋淋的露在外面。
这小男孩在南山剑派里躺了有小半年,师兄们轮流照顾,这小男孩也很懂事,小小年纪不哭不闹,虽然沉默寡言了些,人却很勤快,总帮师兄们做点零活,大家都很喜欢他,亲昵地喊他小九。
南山剑派虽然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剑派,可是弟子们的天赋却非常高,就连那个好似神棍的师尊,偶尔也会给小八一种非常靠谱的感觉。
尤其是小师弟,修行速度堪称一日千里,比起超一流宗门里的少年天骄也不逊色分毫。
后来小八才知道小师弟的修行速度为何那样快,因为小九师弟天生剑骨。
在修真界,人人都想要小九师弟的骨头。
第233章 看灯笼血红染1
小九师弟受了很重的伤,师尊刚把他抱回南山剑派的时候,小九师弟穿着的那身玉色绸布衣衫都被鲜血染红了。
小孩子后背的整块皮肉都被人从脊柱中间剖开,一节一节的脊柱露在外面,淋漓的鲜血中,那玉髓一样的脊柱闪烁着难以言喻的七彩神光,隐隐透出一股磅礴震撼的锋锐剑气。
他趴在师尊怀中,闭着眼睛,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呼吸也变得十分微弱,若不是那小小的胸膛还微微起伏着,小八差点以为他死了。
师尊刚刚把他抱回南山剑派时,大家都以为这小孩子肯定是活不成了。
他们围在小九师弟身旁,看着师尊拿出一枚用兽骨磨成的骨针,又从三师兄身上薅了一些兔毛搓成了细细的毛线,将小九师弟被剖开的皮肉一针一针缝合起来。
那场面实在是太过触目惊心,小八至今想起都心有余悸。
缝合好他身上的伤口后,这个小小的孩童一直昏睡着,很久都没有醒来,他的呼吸很微弱,小八担心他在众人不知不觉间悄悄死去,便经常趁着夜色悄悄去看他,摸摸他的胸口,探探他的鼻息,看看这可怜的小孩子是否还在顽强地活着。
南山剑派的师兄们轮流照顾这个可怜的幼童,小八年纪最小,师兄就把最简单的活安排给他,让他做些简单的事情,负责给小九师弟喂水。
有一天他给这小孩喂水的时候,见这他的睫毛轻轻眨动了一下,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窗子洒在小九师弟的脸上,小九师弟的灵脸庞笼罩在那束光里,慢慢睁开了那双茶色的眼睛。
小九师弟长得很好看,闭着眼睛的时候就很好看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更好看了,就像年画上的神仙童子。
怪不得是天生剑骨呢,搞不好是下凡历劫的神仙。
小九师弟醒了之后仍是不能下床,他师尊看了看,说还要卧床一段时间才能下地活动。
于是这小孩子便总是蜷缩在床上看一些剑谱,大约是太寂寞无聊了,他还时不时倚着枕头,将窗子掀开一条缝,探出头看着窗外的阳光。
四师兄会用草叶折蚂蚱,他每次外出回来总会摘一根翠绿的草叶,送给他一只草编的蚂蚱,这幼童将草编的蚂蚱一只只摆在窗台上,很是珍惜。
说实话,养一个小孩子并不容易,修真之人辟谷后可以好长时间不吃东西,但小孩子不吃饭是真的会饿死的。
师门里陡然增添一份不小的开支,小八的师兄们压力陡增,养家的重担让师尊也愁眉不展,天天唉声叹气。
只靠着大师兄一个人养家是不成的,二师兄买了一身白衣穿在身上,又不知从哪儿扯了一块布,上面写着“每日三卦”。
是的,二师兄准备去山下的一座大桥底下摆摊算卦。
别人不知道,但小八是知道的,二师兄根本不会算卦。
二师兄只是看起来很会算卦的样子,其实连最基本的六爻都不懂。
但他长得仙风道骨,气质超尘脱俗,魂似一个坠入凡尘的谪仙人,随便往桥头下一站,就很有说服力的样子,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他,以为他真的会算卦。
得到高人身边一般都跟着一个小跟班,至少二师兄看过的话本里是这样写的。
小八充当二师兄的小跟班,拎着两个小马扎跟着二师兄来到大桥底下摆摊给人算命。
坐在大桥旁边,他看着二师兄那块牌子,好奇的问道:“二师兄,为什么上面写着每日三卦,多算一些卦,多挣点钱才能更好的养小九师弟啊。”
二师兄戳了一下他的额头,挥了一下雪白的袖,,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小八啊,小八,你这就不懂了吧,一向是物以稀为贵,算多了可就不值钱了,待我打出些名声,前来问卦的人便会越来越多,到时候我坐地起价,还愁钱不来吗。”
小八觉得二师兄实在是非常不靠谱。
过了一会儿,一群正值妙龄的姑娘,叽叽喳喳的将二师兄围住了。
二师兄穿着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衣,挥了一下衣袖,开始给这些姑娘们算情缘。
小八帮二师兄收钱,站在一旁听着二师兄在那胡扯。
左右不过是一些套话,说什么姑娘明年红鸾星动,又说什么姑娘人美心善,桃运很不错,就是容易招烂桃花。
小八站在一旁看见二师兄从白衣飘飘的广袖中掏出一沓灵符,跟人家姑娘说这是桃花符,戴上之后便可遇见有缘人,一见钟情,二见欢喜,三见定终身。
那桃花符是小八同二师兄连夜画的,有没有用小八不知道,反正他画的手都要抽筋了。
他还打翻了墨水,用朱砂调制的红色墨水悉数撒在了他的衣摆上,他蹲在河边洗了好长一段时间。
三个卦象算完,又有姑娘叽叽喳喳的来问姻缘,二师兄白衣飘飘长身玉立,垂眸叹息道:“相遇即是有缘,便是明日遭了天谴,也要帮姑娘算上一卦。”
那悲天悯人的样子,看的人肺腑熨帖,恨不得把心肝都掏给他。
不过二师兄也有失手的时候,平时忽悠忽悠青春妙龄的小姑娘也就罢了,要是遇到诚心求卦的人,二师兄便忽悠不下去,总是眉头紧锁长吁短叹,说他只度有缘人,此人与他无缘,请另寻高明去吧。
小八实在看不下去,便接手了二师兄的生意,开始给人卜卦。
正经给人卜卦的先生,都要先算一遍此人的过往生平,若是中了七成左右,才会开始给人卜卦,随后便预测未来,趋吉避凶。
天上的星星会说话,小八只要一看星盘,就能推测出此人的生平,何年何月出生,何年何月娶妻生子,父母的性情外貌,家中人丁几个,就连此人的家在哪个方向,门口有几条河,家门前种了几棵树,都能一字不差地说出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有时候会稍微有些偏差,但最终还是会回到这条轨道上,沿着命定的轨迹走向自己命定的结局。
二师兄问他:“就没有人能够跳出自己的命运吗?”
小八拿着星盘在手里转着玩,身上的打扮像个酒楼里跑腿的店小二。
他愣了愣,过了一会后才告诉二师兄:“天上的星星告诉我,命运就像一堵高高的围墙,想要跳出这堵围墙,付出的代价是极其可怕的,没有人可以承担起这样沉重的代价。”
二师兄叹了一声,他把身上的白衣脱下来仔细抖了抖上面的灰尘,小心收好,又换上了自己平时常穿的灰色粗布衣裳。
现在二师兄也穿得像个酒楼里跑腿的店小二了。
他又从一个仙风道骨的谪仙人变成了一个灰头土脸的贫穷剑修,路上买了一些小孩子爱吃的吃食,又给小八买了一串糖葫芦,去布行买了一捆布料后,两人回到了南山剑派。
小孩子的身体长得很快,每隔几个月个头就会往上窜一截,就得换一身新的衣裳。
外面的裁缝要价太贵,七师兄很是肉痛,便偷偷在一家裁缝店里当了半个月的学徒,把师傅的一身手艺尽数学去,成了师门的御用裁缝。
自从七师兄学会了裁缝手艺后,他们身上的补丁都变得精致起来了。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转眼间就过去了一年。
那可怜的幼童已经能够下地活动,被师尊收为弟子,成了他们的小九师弟。
大师兄很是开心,亲自给小九师弟做了一把木剑,让他没事儿耍着玩儿,二师兄也经常拿着木剑给小九师弟喂招。
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每到夏日,伤口便会泛起阵阵难忍的痒意,小九师弟性子要强又能忍痛,身体难受也不说,经常痒的睡不着觉。
还是大师兄心细如发,看见了他后背上密密麻麻的抓痕,才知道他旧伤未愈,受了不少折磨。
五师兄听罢很是心疼,他原型是一条金色的大蟒蛇,蟒蛇体温很低,夏天的时候小八经常躺在五师兄的尾巴上睡觉,就像躺在凉席上面一样舒适。
现在躺在五师兄尾巴上睡觉的人又多了一个,五师兄把小九师弟带在身边,每到夜里就将双腿变成一条金灿灿的巨大蛇尾,它将蛇尾盘成一个高高的圈圈,小八就带着小九师弟躺在圈圈最上面睡觉。
后来二师兄要闭关,跟着小八出去摆摊的人就变成了六师兄。
六师兄虽然不像二师兄那样仙风道骨气质出尘,但他长得风流俊俏,说话也很好听,尤其是那一张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嗯,能把好好的一个人给忽悠瘸了,因此他们算卦的生意并没有受到影响。
当然算卦摊子的中流砥柱仍是小八神算。
随着小师弟渐渐长身体,他的饭量也变得很大,练剑本就是一个辛苦活,不仅要吃得多,还要吃得好才行,否则会导致血气亏空落下病根,再加上小师弟曾经受过很重的伤,底子仍然有些发虚,精于厨艺的二师兄经常给他炖汤补身体。
补汤里需要的药材都很名贵,尤其是那野山参,小小一根就要花去许多银钱。
为了养家,也为了小师弟的茁壮成长,小八将他的业务拓展了一下,除了给人算卦看命之外,还兼职给人看风水。
他不是寻龙点穴的高手,也不懂地势和地貌,但他能听懂星星的语言,修真界的风水与天象相互呼应,哪处是大凶之地,哪处是洞天福地,小八都能通过星象判断出来。
久而久之,小八和师兄的算卦摊子终于打出了自己的名号,二师兄被人称为白衣相师,六师兄被称为探花神手,小八则被人称为小八神算。
师们对小八这一身本事叹为观止,有次小八和六师兄收了摊回家后,师门里那很是活泼的七师兄便让小八预测师们的未来。
只是这次,天上的星星不说话了。
小八挠了挠头,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六师兄说道:“算得了别人算不了自己,话本上就是这样写的。”
二师兄说道:“那便不算了么,人各有命,我们偏安一隅,远离尘世纷争,安安静静裹着自己的日子就好啦。”
三师兄甩着两只兔耳朵说道:“我觉得二师兄说得对。”
小九师弟渐渐长大,长成了一个容貌极为俊美出众的少年,除了练剑之外,他经常给师兄们打下手,经常帮二师兄烧火做饭。
小八和六师兄给人看完风水收摊回来,就看见庭院中摞起了一座高高的胡萝卜山,稚气未褪的小九师弟端端正正的坐在小马扎上,拿着小木剑削着胡萝卜的皮。
一只巴掌大的雪白垂耳兔趴在高高的胡萝卜堆上。
六师兄悻悻说道:“完了,今晚又要吃胡萝卜馅儿的包子了!”
三师兄虽然喜欢吃萝卜,却不爱给胡萝卜削皮儿。
小师弟拿着木剑,他最近剑法小成,手中的小木剑舞成了道道残影,快速的削着胡萝卜的皮儿,每次削完一个胡萝卜便会递给趴在胡萝卜堆上的三师兄。
那只只有巴掌大的垂耳兔便会张开深渊巨口,将胡萝卜整根吞入,吃完后还会舔一下爪子。
晚上的包子果然是胡萝卜鸡肉馅儿的,六师兄吃得很是痛苦,一张脸都皱成了抹布。
其实修仙之人本可以辟谷的,但是因为他们没钱买辟谷丹,小师弟没修成辟谷,再加上几人都戒不掉口腹之欲,所以师门便天天开火做饭。
吃完了饭,四师兄和五师兄负责刷碗,师尊站在院中,教小九师弟练剑。
从外貌上看,师尊是一个相当年轻的青年,长得也算一表人才,就是审美不太好,除了他总穿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衣上之外,他偶尔也会换上一身蓝汪汪的衣服,头上再系着一根绿油油的发带。
据说这是一个剑宗门派的弟子服,那剑宗在修真界很是有名,其他师兄聚在一起时也偷偷议论过,纷纷猜测师尊是不是触犯了门规,被赶出了那个鼎鼎有名的剑宗,才跑到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开始咸鱼的一生。
不过那身衣服的配色实在是太过糟糕,常常让懂的裁剪的七师兄起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师尊也不太避讳这件事,和他们解释了这衣服为何如此难看的原因。
据说这弟子服一开始是交给合欢宗那帮人设计的,合欢宗那帮人还是很有审美的,无论是男修还是女修都很会打扮。
当初给剑宗弟子设计弟子服的人更是一位很有名的美男子,他身上穿的衣服和佩戴的配饰,都能在修真界引起不小的轰动,被称为修真界的时尚风向标。
说起服饰设计,七师兄眼睛一亮,“我在裁缝店当学徒的时候听说过,现在合欢宗流行高开叉,就是这位服饰设计达人开创的先河。”
师尊好像被呛住了,猛地咳嗽了一声。
这位合欢宗大能给剑宗设计的弟子服还是很好看的。
小八的师尊看过样衣,据说那衣衫的是极为清浅的蓝色,材质也很轻盈,衣衫上用颜色极淡的碧色丝线绣着菩提树的叶片花纹。那碧青色的发带也是很有垂坠感的材质,发带上用与衣服同色的蓝色丝线绣着海浪图纹,正与弟子服相互映衬。
“那真是一身相当气派、相当超尘脱俗的衣裳!”
一向沉默的小九师弟也好奇地探出脑袋,问道:“那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剑宗那些直男剑修哪里懂什么设计啊!
小八的师尊是剑宗里为数不多有一点点审美的直男剑修。
师尊的修为虽然还不错,但是没有什么背景,又不会巴结人,所以在宗门里的地位并不高,,经常给位高权重的弟子打杂,所以订做弟子服这件事转了一圈后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剑宗并不是铁板一块,贪污受贿这种事时常发生,负责弟子服的那位长老为了省钱,只给了跑腿的师尊很少一点钱。
那点钱够干什么呀,连根发带都买不来。
师尊拿着图纸跟那位长老好说歹说,那长老才耷拉着脸增加了一点少得可怜的预算。
一分钱一分货,卖衣服的老板也不是做慈善的,师尊拿着图纸,把衣服的料子材质和染料都降低了好多个档次压缩成本。
和人扯皮了半年之久,最后的成品就是现在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模样,差点毁了那位合欢宗大能的一世英名。
据说那位设计弟子服的合欢宗大能还和冤大头师尊打了一架,大能身上的白色裙袍被师尊扯掉了一块裙摆,变成了高开叉。
随着那块裙摆一同被扯掉的,还有那位合欢宗大能的裤子,于是又变成了真空高开叉。
剑宗的弟子服成为了全修真界的笑柄,作为背锅侠,这口锅就扣在了师尊头上。
师尊那时还是一个倔强的人,年轻小伙丝毫不懂人情世故,把个中缘由一说,便得罪了不少人。
中间的糟心事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总之,师尊离开了剑宗这个是非之地,跑到了这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
至于为什么叫南山剑派,是因为这座小小的山就叫南山,连个像样的名都没有,心灰意冷的师尊也懒得给这座山取名,就这么对付下去了。
师尊说完往事,弟子们很是唏嘘。
*
小九师弟十八岁那年,修真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有人发现了九阴之体的踪迹。
九阴之体是人人梦寐以求的顶级炉鼎,同小九师弟的天生剑骨一样,都是拥有绝世天赋的特殊体质。
当师尊将小九师弟带回门派后,并不允许小九师弟离开门派,小九师弟从来没有下过山,经常好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小八觉得小九师弟很可怜。
他们南山剑派只占据了一个小山头,地方小的可怜,就连山上的野猫都会去外面逛一逛,小九师弟却要日复一日待在这个小小的山头里。
外面的世界对于小九师弟而言太危险了,人人恨不得将他扒皮拆骨,好把那身天生剑骨缝合到自己身上去。
大家把小九师弟藏得很好,这些年来没有人去打扰小九师弟的平静生活。
南山剑派虽然地方不大,但是人少安静,夜晚的星空也很美,是一个风景不错的地方。
当小八突破到化神期的时候,他跟着大师兄下山历练去了。
说是历练,其实就是跟着大师兄下山捉点厉害妖兽拿去卖钱。
修士可以不吃饭,但是不能没有钱。
买功法要钱,买剑谱要钱,买疗伤的丹药要钱,修补本命灵剑也需要钱,别的门派忙着修炼,只有他们门派忙着赚钱。
这就是修真界大多数小门派的生存现状,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大师兄是一个性格沉稳的人,宗门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在打理,这些年他一边修炼,一边和师尊一起将自己的几位小师弟艰难拉扯大,过得很是辛苦。
现在师弟们一个接一个的长大,大师兄很是欣慰。
这一路上小八和大师兄走走停停,有时会捉上几只妖兽拿去卖钱,偶尔也会去某个现世的秘境里薅点羊毛。
南山剑派的弟子没有多大背景,都是很普通的修士,就算抢了宝物自己也守不住,别人吃肉,他们喝点汤就行。
两人捉了好几头妖兽换了钱,又在秘境里找到一瓶很稀有的丹药,为了抢夺这瓶珍稀的丹药,小八受了一点伤,大师兄也受了伤,不能飞天遁地了,只好租了一架马车,拉着八师弟回宗门。
小八喜欢躺在马车上看星星,回宗门的路途中,他看到一颗闪烁着红色光芒的星星朝着南山剑派的方向飞去,
他心中微微一颤,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234章 看灯笼血红染2
小八的预感一向准的吓人。
他把那糟糕的预感和大师兄一说,大师兄立刻把马车拉的飞起,车轱辘都要冒出火星子了。
两人披星戴月朝着师门一路狂奔而去,赶到师门时,天色已经蒙蒙亮,隔着很远就看到南山的山头上面拢着一层泛着血光的云。
离开师门时还是冬天,两人踩着白茫茫的大雪离开师门下山历练,如今已是夏至,山上的紫藤树全都开花了。
两人十万火急地回到山上,来到师尊经常乘凉的那棵紫藤树前,师尊果然如往常一般坐在这里。
他身上的灰色粗布衣衫已经被血染红了,垂着头坐在树下,手里的剑已经断为两截。
师尊曾在谈笑间告诉他们,剑是剑修的老婆,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不成想一语成谶,如今果真是剑亡人亡。
师尊死了。
地上全都是沾着血迹的一道道金色蛇鳞,是五师兄身上的鳞片。
小八和大师兄出门前,其他师兄们也都纷纷离开山门下山历练去了,因那时是冬天,蛇是要冬眠的动物,五师兄这条蟒蛇虽然不用冬眠,但也有点犯懒,便和师尊与小九师弟留在山上。
如今师尊死了,五师兄和小师弟不知所踪。
大师兄跪在师尊面前,眼中热泪滚滚落下,一向沉稳端正的大师兄,如今竟然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当初离开山门的时候,他们说好要在花开烂漫时回到师门,一起在紫藤树下练剑。
小八跪在一旁,只觉得五脏肺腑传来一阵极致的剧痛,让他痛的连哭都忘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他们南山剑派只是一个很小的剑派,一向避世不出,也不入江湖,他们也听师尊的话,从不染指江湖中的纷争,为什么会招来仇敌夺了师尊的性命。
小八真的不懂。
两人将师尊安葬好,大师兄悲伤过后便恢复了以往的理智,扮作平民模样,拉着小八的手离开山门,躲藏在山下的村庄里面。
过了几天果然有一波人又来到了南山上,一番搜寻无果后,便将山里砍了个乱七八糟,离开了这个地方。
其他村民知道山上有仙人居住,如今听说仙人死了,便一起结伴去山上寻宝。
小八和大师兄混在人群里,看见山上熟悉的草木被摧毁严重,师尊经常乘凉的那颗紫藤树原本开的极好,树干六人合抱都抱不住,如今被人从中间劈开两瓣,茂盛的枝条倒了一地,上面的花瓣都枯萎了。
小八远远望着,似乎能听到树魂发出的哀鸣,一如此刻他备受煎熬的心。
又过了几天,两人原本想等其他师兄回来再商量办法,却不想突然遭到了一行人的追杀。
大师兄带着小八一路逃命,渐渐远离山门,和其他师兄们失去了联系。
也正是这次追杀,他和大师兄才知道这些人是冲着小九师弟而来的,小师弟天生剑骨的消息也不知怎么泄露了出去,这才引得一帮人来到南山剑派,想要挖走小九师弟的剑骨。
师尊战死,五师兄应该是带着小九师弟逃命去了,也不知他们会去往何方。
小八拿着星盘一日一日的卜算着,星星会告诉他许多故事,可是每当问到小九师弟,天上的星星便会沉默不语。
逃命的途中很是狼狈,生死一线之时,师尊的旧友及时出现,将两人救走。
那人的衣衫很漂亮,衣服的料子似云似雾,无风自动,让小八想起了七师兄说过的鲛绡纱。
一想到的昔日种种,小八再也止不住心中的忧伤,放生大哭起来。
这些日子的疲惫和痛苦终于击垮了他的心房,一夕之间遭逢巨变,跟着大师兄躲过一次次险象环生的追杀,师尊已死,师兄们各自分散,五师兄和小九师弟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每一件事都让小八痛彻心扉,心中产生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恨意。
他对大师兄说道:“我要给师尊报仇。”
大师兄摸着他的头发,沉默了很久很久。
过了这么些年,小八还是少年模样,似乎他身上的时间一直定格在刚刚拜入南山剑派的那一刻。
昔日和大师兄离开山门时,他还和小九师弟站在那颗紫藤树下比了比身高,昔日小小一团也就比他膝盖高一点的小九师弟,如今竟然比他稍微高出一个脑瓜尖了。
救走他们的人是合欢宗的大能,正是被师尊扯到一块衣摆的修士。
他将大师兄和小八两人藏在自己的洞府里,给了他们一处容身之所,平日生活上也对两人极为关照。
大师兄和小八两人身负血海深仇,在修炼一途上更加用心,再加上天赋卓绝,短短两年之内,竟双双突破化身,进阶到炼虚期。
仇恨令小八心如火煎,大师兄知道他的性子,告诫他不要报仇,安稳度过余生即可
小八和大师兄第一次产生了分歧,冷冷的骂了大师兄一声缩头乌龟。
大师兄也不吭声,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手中的剑。
这次和大师兄吵完架后,大师兄便离开合欢宗独自下山去了,小八一人留在合欢宗,过了一段日子,突然被那位合欢宗大能引荐给补天阁。
补天阁修是占星之术,他们窥探天机,顺时而谋,伺机而动,对与小八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去处了。
想起大仇未报,小九师弟不知所踪,小八深吸一口气,入了补天阁,成为补天阁阁主的关门弟子。
进入补天阁的那一天,观星台上游动的星辉洒在沙盘上,沙盘上的银砂慢慢汇聚成四个字,正是他的新名字。
他不再叫小八了,他有了一个很尊贵的名字,叫做月上小雅。
补天阁阁主对他说:“只有占星天赋极高的弟子,才会被赐姓月上。”
小八在心里说道:“我不是月上小雅,我是小八,是师尊和师兄的小八,是小九师弟的小八师兄啊。”
进了补天阁之后,他便有些后悔和大师兄吵架了。
大概进入补天阁两个月之后,补天阁的同修说有一位散修找他,他出门一看,竟然是二师兄。
小八差点没认出来二师兄。
二师兄穿着一身黑衣,带着的斗笠遮住了半张脸,一道深深的伤疤贯穿左脸,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蜈蚣,耀威扬威地盘踞在他的面庞上。
小八心中一痛,一双眼睛将二师兄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师兄弟二人相见,双双沉默不语,过了一会,二师兄拿下身后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个破破烂烂的钱袋,“小八,钱够花么?”
小八看着他,哭了个稀里哗啦。
二师兄摸摸他的脑袋,对他说道,“看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可以去五师弟和小九师弟,日后不是很久不能来补天阁看你。”
小八便含着泪说道:“师弟一定会勤加修炼,待日后成为一方大能,报了这血海深仇。”
二师兄神色微微一怔,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小八,你入了补天阁,有大好前途,不要去报仇,好好修炼吧。”
小八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二师兄,你”
他正想说二师兄你怎么也和大师兄一样是个缩头乌龟,话到嘴边,看见二师兄脸上那条骇人的伤疤,又把话咽了下去。
送二师兄离开补天阁,小八又哭了,他原本不是一个爱哭的人,现在却和三师兄那只兔子一样,眼睛也变成红色的了。
入了补天阁半年,小八也知道了外界的风起云涌。
外界那些人依旧在寻找天生剑骨的踪迹。
相比将修真界弄得鸡犬不宁的九阴之体,天生剑骨的诱惑力还要更大一些。
拥有天生剑骨的修士受天道眷宠,不惧雷劫,修为到了境界,便可立即飞升。
如今小师弟也十六岁了,整整过了十年,宗门却分崩离析,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又过了一年,大师兄回来了,这次回来他身边还带了一个穿着青衣的男修士,据说也是合欢宗的人,与大师兄一见如故,正准备结成道侣。
师兄弟两人见了面,却什么话也不能说了。
因为小八和大师兄都知道,已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外面在寻找小九师弟的下落,就连身处补天阁的小八,也曾被渡劫期的大能逼问过小九师弟的下落。
小九师弟最好还是不要出现了,隐姓埋名终生不得想见又如何,各自安好便是再好不过的结局,小八心里这样想着。
见到大师兄后他神色讪讪地低头,给大师兄赔了个罪。
他当时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开了眼界,这才明白大师兄为何叫他不要总想着报仇雪恨。
多少渡劫期大圆满的大能不敢飞升,能在重重天雷中飞升的修士百中存一,不是寿数将近,谁敢冲击飞升雷劫。
小九师弟那一身剑骨,可是渡劫期大能梦寐以求的东西。
报仇这种想法已经渐渐在小八心中淡去了。
没什么东西是时间不能抹平的。
就连仇恨也一样。
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全忘了在南山剑派的日子,忘记昔年那个小八,而是现在补天阁里身份尊贵,已经被内定为补天阁少阁主的月上小雅。
他的心日复一日变得冷漠。
再次见到大师兄时是在剑宗十方界,他已经换了身装束,穿上了那身蓝汪汪的弟子服,头上系着一根绿油油的发带。
想当年师尊穿上这身衣服时,他们师兄弟九人笑得前仰后合,如今看着大师兄穿上这身滑稽的装束,小八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反而眼中悲色渐浓,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滚滚而出。
“原来我还是没忘啊。”
大师兄成了剑宗十方界的弟子了,同他的师尊一样是个外门弟子,时不时受人挤兑,再去做些杂活。
又过了一段日子,小八见到了三师兄,三师兄入了天川玄音阁,做了一名音修,穿着一身飘然白衣,眼神冰冷,神色漠然。
小八见到他时,三师兄正在竹林中吹箫,小八听了一会儿那悲凉的箫声,眼泪又落了下来。
见他落泪,三师兄倒是很平静的对他说道:“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你已经成为补天阁的弟子,便不要再想着那些前尘往事,安然度过此生便是。”
小八真的不懂为什么他们都可以这么淡然的放下仇恨,难不成只有他还记得死去的师尊和师尊断成两截的剑,难不成只有他还记得下落不明的五师兄和他们的小九师弟吗?
难道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这些事情吗?
他心中很复杂,很失望,对师兄们对此事的冷漠感到心惊,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泡在一盆冷水里,日复一日的冰冷下去,见到师兄们也再不负往日的热情了。
纵使师兄们忘却一切重新开始,他也不会忘掉那些仇恨的。
师兄弟的关系渐渐变得疏远而陌生,这些小八都能感受到。
四师兄拜入了丹塔,从剑修变成了一名丹修,知道他在补天阁,也从未来补天阁找过他。
后来门派弟子大比,小八见到了四师兄,四师兄穿着丹塔的金色弟子服,看上去像个金元宝。小八穿着补天阁的银色弟子服,看上去也像个银元宝。
再次见到昔日阳光开朗的四师兄时,四师兄也显得极为冷漠。
一旁的人问小八:“少阁主,那不是你在南山剑派时的四师兄吗?”
小八刚要同他说话,四师兄便冷漠地将脸转到一旁,对那位修士说道:“都是前尘往事罢了。”
对于四师兄的“背叛”,小八没有前几次的刻骨铭心,只是微微有些怅然罢了。
弟子大比后,小八便要开始闭关修炼占星术了。
他日复一日的在观星台修炼占星术预测天机,空闲的时间很少,偶尔看着天上的群星,便会想起躺在干草堆上,嘴里叼着草叶,非要拉着师兄们陪他看星星的日子。
他再也不用拎着招牌和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跟着六师兄和二师兄出去摆摊算卦赚那几枚可怜的银钱了,他现在穿的衣服很是华贵,上面的日月星辰图案都是用金线绣成的。
他那个破旧的星盘已经放在储物戒指中,好久没有拿出来了,补天阁的阁主将一个很古老的星盘给了他,由一块陨石织成,具有强大的星辰之力。是修习占星术的人梦寐以求的至宝。
因为要夜夜修炼观星术,他的作息也发生了改变,白天睡觉,夜里起来观测星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清晨的阳光了。
他很少开心过,每次占星结束后,都经常回想起在南山剑派和师兄师弟们在一起的日子。
那时没有人逼着他修炼,没有人告诉他要出人头地,也没有人告诉他修真界是如何残酷,没有人告诉他要在修真界好好活着需要付出多大代价。
师尊把一切风雨都隔绝在外。
他又常常想起和二师兄出去砍柴的时候,那时他们都很穷,没有钱买储物戒指,砍完的柴只好租个马车运回来。
他二师兄在前面拉着马车,他躺在高高的柴火上,嘴里叼着根摘来的新鲜草叶,看着逐渐下沉的夕阳。
南山的紫藤树开得如火如荼,隔着很远就能看见。
中秋节的时候,补天阁的少阁主月上小雅受到了许多名贵的礼物,他在这堆礼物中翻来找去,终于找到了一盒月饼。
味道太熟悉了,他还没有吃呢,就知道这是二师兄亲手做的。
这一天晚上他一边吃月饼一边流泪,像个傻子。
修真界太大了,人一旦分散就很容易找不到彼此。
*
六师兄成了一名魔修,以前总是他总是笑盈盈,有点轻浮的样子,说话也总是音调上扬,还总是爱骗他爱捉弄他。
这次小八与他相见,六师兄还是那个笑嘻嘻的样子,看了一眼他身上银色的弟子服,笑得很开心:“小八师弟,你穿的像个银元宝啊。”
小八笑了,“六师兄,你现在穿的像个黑煤球啊。”
修真界这么大,如今分散在各地的人居然漫漫重聚了,七师兄穿着一身白衣,牵着一只纸鸢来到了补天阁。
七师兄见了他,又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叹息一声,“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一点没有长大呢,还是少年模样啊。”
小八红着眼睛,又忍不住眼泪了,哭着说道:“你忘了么,当年师尊说我体质特殊,身上有很强的星辰之力,时间在我身上的流速要比别人慢上许多,因此我长得也慢些,你不要一见面就嘲笑我。”
七师兄拍了拍他的脑袋。
占星术修炼到最高层便是言灵术,言灵术修炼到最高层次便是因果律。
修炼到言灵术最高层次,凡是说过的话,日日都会一一应验,只是自身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若他日寻得害死师尊的凶手,他必将用出他这辈子最恶毒的诅咒,诅咒那人尸首分离,不得好死,道门尽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血海尸山。
七师兄叹了一声,望了望远处的天空,“总活在仇恨里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这修真界很大,有趣的事情也很多,若心中总怀着仇恨,便再也看不见外面的美好景色,钻进牛角尖里就不好了。
师傅师尊以前也说过,人一旦极端就容易生出心魔,一旦生出心魔,轻则废了一身修为,重则万劫不复身死道消。
七师兄又轻轻笑了一声,把手中的纸鸢递给了小八,拍了拍他的肩膀:“除了小九师弟之外,属你年纪最小,你瞎操什么心,能不能修炼到渡劫期都不一定,还是乖乖待在补天阁做你的少阁主,每天看看星星就好了。”
他很想跟七师兄说,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看星星。
七师兄言语委婉,却说的很对,以他们的力量想要报仇简直是以卵击石,修行之路极为坎坷,即使是惊艳绝伦的天之骄子也要修炼千年,才能侥幸突破到渡劫期。
千年的时光啊,恐怕再深的仇恨,再深的执念,也在这流逝的时光中慢慢被磨平了吧。
就像随着溪流被冲刷岸边的鹅卵石,再坚硬的棱角也会被水流磨平,况且时间的威力远远比水流要大,想来他日自己也会被这岁月打磨成一颗圆润的石子,再也不复昔日的尖锐棱角。
“我现在是小八,还是月上小雅?”
师尊的面容也在他脑海中渐渐模糊起来,故人的面貌已将不像最初那般清晰了。
人一旦分散,彼此亲密无间的关系也会产生一道看不见的缝隙,缝隙越来越大,人情也就慢慢变得疏冷,隔阂便在这无意间产生,那些感情也渐渐变得淡漠。
修炼占星术确实会使人变得冷漠,补天阁的少阁主月上小雅天赋奇绝,能看破即使是渡劫期大能也不能窥探的天机。
他的占星天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有可能修成因果律的绝代天骄。
他在补天阁接受万人朝拜,被人奉若神明,即使是渡劫期大能在他面前也要和颜悦色,求他指点迷津。
可是为什么,那璀璨的星空看起来那么忧伤。
这充满忧伤的星空啊。
*
大师兄自刎了。
大师兄在十方界被人捉住,那些人向他逼问小九师弟的下落。
他早就知道了小九师弟的行踪,拜入剑宗也是为了寻找天才地宝,给身受重伤的小九师弟疗伤。
小八赶到的时候,就见大师兄仰天长啸一声,手中寒光一闪,顿时红血殷殷,挥剑自刎了。
他那一剑斩碎了自己的神魂,那些渡劫期大能的搜魂之术无法施展。
站在人群外的补天阁少阁主,再次感到了昔日的那种让他深入刻骨的茫然。
他的脚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再也不能往前一步了。
大师兄倒在地上,头上系着的那根发带绿油油的,发带沾了血,他想起了和二师兄摆摊画桃花符,不小心撒在衣摆上的红色朱砂墨。
他那顶天立地的大师兄,总是挡在他身前的大师兄,这一刻倒下了,他的眼睛还睁着,想来是极不甘心的。
见到补天阁的少阁主,围在大师兄身边的人群顿时给他让出一条路,穿的像个银元宝的补天阁少阁主穿过人群走上前,轻轻地合上了大师兄的眼睛。
*
那天晚上,他躺在观星台上睡了一觉。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南山剑派,紫藤树的花全都开了,小师弟坐在树下的小板凳上,安静的剥着核桃。
三师兄又从山下扛回了一袋胡萝卜,他把胡萝卜倒在庭院中,堆起了一座高高的胡萝卜小山,那只雪白的垂耳兔趴在高高的胡萝卜山安睡,时不时甩一下耳朵。
远处的小木屋升起袅袅炊烟,是二师兄正在做饭,晚饭经常吃包子,这次他不用猜就知道是什么馅儿的。
每次三师兄扛着一堆胡萝卜回来,二师兄包出的包子肯定都是胡萝卜馅儿的。
帮二师兄烧柴的六师兄又是一脸不满地蹲在一旁小声嘟囔:“怎么又是胡萝卜馅的包子,看我不把三师兄的兔毛薅光。”
吃完饭,他跟着七师兄一起掏出了九齿钉耙,师兄弟几人围在巨大的垂耳兔身边来给它梳毛,梳下来的兔毛在堆成了一个雪白的山丘。
他和七师兄童心未泯,拉着小九师弟在一堆兔毛上打滚。
五师兄在一旁哈哈大笑,双腿化作一条金灿灿的蛇尾,卷起他们高高抛起,又把他们扔在兔毛上。
大师兄站在一旁朗声喊道:“师弟,该回家啦。”
第235章 看灯笼血红染3
跟在大师兄身边的青衣修士殉情了。
他们又重聚在一起,商量如何安葬大师兄和他的道侣。
除了五师兄四师兄和下落不明的小九师弟之外,他们再一次回到了南山。
如今他们再也不是蜗居在小小南山里没有见过世面的修士了,他们是耀眼的天之骄子,衣着华丽神态冷漠,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想起昔日在南山,他们还曾嘲笑过那些修士天天顶着副死人脸,好像有人欠了他们八百万灵石似的。
南山剑派已经被毁掉了,山上光秃秃的,这里曾经被人放了一把火,现如今已看不出当年的荒凉,烧焦的树木上已经抽出嫩芽,在大火中幸存下来的一些紫藤树花开得稀疏,只是这一草一木再没有昔年的葳蕤之姿了。
南山的的晚霞倒是没变,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修士身死之后,身体会化为齑粉随风散去,重归于天地之间。
小八用星辰之力将大师兄和他道侣的尸身留存了一些日子,如今解开了封印,棺椁里的大师兄和那位青衣公子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七日后,他们便如尘烟般散去了。
我辈修士逆天而行,如今身死道消,曾经从天地间夺走的造化,最终又要重归与天地之间。
若是世间有轮回,来世也许是一棵树,一朵花,一棵草。
只是别再做人了,太苦。
离开南山时,七师兄问他:“小八,师兄求你一件事。”
小八踩着脚上的石子,“七师兄,你我师兄弟之间何必用求这个字,这些年不见,竟然生疏至此了么?”
他言语间多多少少有些刻薄,七师兄却并不生气,而是笑着说道:“别和师兄闹脾气啦,如今你占星术大成,可曾给五师兄和小九师弟卜上一卦?”
小八看着七师兄,“七师兄,占星术有个最大的诅咒,每个占卜者都会在活在迷雾中,永远看不清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听他说完,七师兄叹了一声。
小八又回到了补天阁,这次有人送上重礼,要测算九阴之体的下落。
九阴之体只是合体期修为,可他每每遇到强敌便会开始渡劫,他争斗的人被拖入雷劫,死相往往极为凄惨。
寻常修士哪有这样渡劫的,都是越小心越好,只有九阴之体这样的亡命之徒才能干出这种疯狂事情。
小八已经通过星盘预测好几次九阴之体的踪迹。
他看了一眼星盘,又看了看眼前求卦的人,忽然发觉这人有些眼熟,脑中一闪,忽地想起这人也是导致大师兄挥剑自刎的罪魁祸首之一。
于是小八心中一声冷笑,明明是极坏的卦象,他却轻描淡写地说道:“吉凶各半,自行斟酌。”
他说吉凶各半自行斟酌,却是对修真界这帮人的贪婪再了解不过。
那人果然带着帮手去了。
小八偷偷出去看热闹。
那个九阴之体穿着一身红衣在,血红色的衣袍在风中烈烈摇摆,像一朵用鲜血浇灌出的花,正在肆意盛放。
他这次又引来了重重天雷,他又一边杀人一边渡劫一位前来捉捕他的渡劫期大能也在其中,在这一战中被九阴之体拖入天雷区域内,天雷察觉到渡劫期大能的气息,以为此人妄想搅混天机,于是黑云翻滚雷龙咆哮,居然引来了九色天雷。
这天雷积势蓄急,黑云将天地连成一线,刹那间天地颠倒,日月倒悬。
观战的修士生怕被拖入雷劫之中,便纷纷逃命似得窜开了,一时间做鸟兽散去。
小八也掐了法决速速离开此地,眨眼间便远走百里之外,尽管走的及时,还是被天雷的余韵波及到,五脏六腑传来剧痛,猛地喷出一口血。
一旁的修士说道:“这次九阴之体玩脱了,若是能侥幸活下来也会境界大跌,连化神期的修士都不如,若能捡漏捉到他,便可以将它捉去做顶级炉鼎,到时修为便可一日千里,只是不知道会被谁捡了这个便宜呢。”
小八心里冷笑,这世间之事皆有因果,有些便宜岂是那么好占的。
因为受了内伤,小八也不再想着看热闹,便回到了补天阁,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疗伤,补天阁又让他占卜关于九阴之体的事情。
原来补天阁阁主也想得到九阴之体。
占星术本就是泄露天机的法术,每泄露一次天机便会付出相应代价,修为越是深厚,抵御这种代价的能力就越强。
就像天生剑骨一样,在修真界没有人可以抵御九阴之体的诱惑。
这些人的嘴脸令小八感到厌烦。
他拿着星盘坐在观星台上,还未起卦,心中便忽地一痛。
*
三师兄死了,他杀了一位渡劫期大能的儿子,于是那位渡劫期大能也杀了他,还将他的皮剥了下来,做成了一件兔皮披风。
那位渡劫期大能的儿子使用的武器是一把用金色蛇皮制成的鞭子。
原来五师兄早就死了,在他帮小九师弟引开敌人那一天就已经死了。
他金灿灿的蛇皮被人活剥下去,做成了一条金闪闪的蛇皮鞭子,仙门弟子大比的时候,这鞭子又抽在了三师兄身上。
小八想,三师兄看到那金灿灿的蛇鳞时,应该也如此刻的他一般,表情在刹那间凝固。
*
他的占星术已经修炼到大成境界,不知帮多少人指点迷津趋吉避凶,可他却连自己师兄的生死都算不出来,这多么的讽刺啊。
他甚至觉得有些好笑,想着想着就放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补天阁的弟子经过他身边时,还以为他频频窥探天机,导致神智癫狂了。
他不再占星了,变得消沉起来,将补天阁阁主送他的占卜星盘扔的远远的,日日躺在床上不想起来。
他便改变了作息,又改回到了在南山剑派时的作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起来练剑,晚上睡觉。
说来也奇怪,过了那么多年他都以为自己忘记了在南山剑派跟着师尊学过的那些剑法,可是如今只要一握起剑,脑中就会自动浮现那些招式,每次一挥剑,那些记忆便会浮现在眼前,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他以为他忘记了。
原来他一直都没忘啊。
第236章 看灯笼血红染4
后来二师兄也死了,听人说他是因为心魔丛生,在突破合体期的时候在天劫中灰飞烟灭了。
补天阁的阁主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修仙之道本是险中求存,自古以来死于雷劫之下的修士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了。”
可二师兄为什么会死于心魔呢。
明明以前在南山剑派修炼时,师尊说二师兄是无垢道心,是师兄弟几人中道心最为澄澈的,这辈子也生不出心魔来,在修行一途可谓是得天独厚。
二师兄啊,到底是什么让你沾染了凡尘,毁了你的澄无垢道心,又是什么让你生了心魔,让你在天劫灰飞烟灭。
原来二师兄你也忘不掉啊。
二师兄死后,丹塔突突然传来一个消息,说四师兄这些年杀了不少修士炼丹,这是一枚天劫丹药,是引来了声势浩大的丹雷才导致他罪行败露。
他拼死杀出重围,带着炼成的丹药消失在众人眼中。
日子就像沙漏里的沙慢慢流逝着。
补天阁的少阁主月上小雅修成言灵术,立下的第一个言灵咒便是让广寒门灭门。
广寒门的门主是一位渡劫期大圆满的大能,他剥了三师兄的皮毛做成了兔皮披风,也是他杀死了小八的师尊,也是他杀了小八的五师兄,毁掉了他们南山剑派。
立下言灵咒那一日,天上炸开数道惊雷,地脉震颤不止,一时间地裂天崩。
言灵术成。
补天阁少阁主月上小雅遭受言灵术反噬,陷入昏睡之中。
这一睡,便是三年之久。
三年之后他在观星台上醒来,睁眼便是寂静长夜,月色如霜。
他提了一盏灯,去了广寒门,看言灵术是否应验。
广寒门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就像一位绝世美人,披着月光织成的纱衣在琼楼玉宇中对月起舞。
现在美人的银色纱衣被血染红了,血如泼墨一般,泼在了冷如白霜的月色上。
两侧的群山如同两条盘卧酣睡的龙,中间一条窄道,有三千陡峭石阶,石阶上长满青苔,小八提着一盏灯笼拾阶而上,华丽的银色衣摆拂过石阶,不知不觉染了一丝青色。
前方立着九根巨大石柱,正是广寒门正面的楼门,石柱上挂着九个灯笼,如今已经被血染红,灯穗正往下滴着血。
一个人逆着月光走过来,手里提着一把剑。
他带着斗笠,穿着一身黑衣,隔着广寒门的巍峨山门与月下提灯的小八遥遥对望。
那人唤他:“小八师兄。”
月色凄凄,一只白鸟盘旋山涧长啸凄厉,一时间山野震荡,林木悚然。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十年过去了,小八师兄终于见到了小九师弟。
第237章 看灯笼血红染5
两人之间只隔着广寒门的山门,却好似隔了万水千山,世间的一切都远去了,在两侧重叠的山峦的阴影中,那个带着斗笠的青年抬起头,斗笠之下,是一张只有世间最冷的寒霜与月光才能勾勒出的面容。
小九师弟长大了。
而他自己这些年却还是少年模样,星辰之力让时间在他身上凝固,他还是刚刚拜入南山剑派时的样子。
戴着斗笠的青年又轻唤了一声:“小八师兄。”
小八提着灯笼,缓缓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走向那飞檐翘角的山门。
离得近了,也看得更清楚了。
小八仔细端详了他一会,神色有些恍惚了,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可是一双茶色眼珠沉静淡漠,再也不是南山剑派的紫藤树下那个无忧无虑的孩童了。
“才过了十年,你已经是渡劫期了么?”
小九师弟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十年,很短么?”
他的声音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苦涩之意,听他这样一说,小八也沉默了。
十年之前小九师弟二八年华,十年之后小九师弟二十六岁。二十六岁修成渡劫,放眼整个修真界,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修真之人岁月漫长,十年光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可是对于他们而言,十年,真的很短么?
“你杀了广寒门,仙门势力盘根错节,从此之后你便永无宁日了。”
小九师弟淡淡一笑,“那又如何?”
一颗红色流星划过天际,小八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前所未有的浓烈,似乎是上天对他的某种警示和预告。
他看着小九师弟,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师弟,忘记仇恨吧,和师兄一起退隐江湖,放下这一切吧。”
在说这话一刹那,小八才忽然想起当年大师兄和二师兄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不知他看向小九师弟的眼神是不是也和师兄们一样,充满了担忧与不安,他忽然理解了师兄们的心情。
小九师弟又对他淡淡一笑,面貌一时间竟有些微微凄然,“师兄,我放不下。”
小八一是黯然。
小九师弟放不下仇恨,正如月上小雅忘不了自己是南山剑派的小八。
忘也忘不掉,放也放不下,他们的执念都太深太重。
三年前他种下的言灵术,竟然是由小九师弟来应验的,前日因,今日果,因果循环,谁又知道今日的因,又会在何日种下苦果。
又是一颗赤红的流星划过天际。
小八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隐隐能听到天上的星星对他发出冷笑。
*
重霄殿被灭门了。
正是当年导致大师兄挥剑自刎的罪魁祸首之一。
山门倾塌,玉柱崩毁,小八提着灯笼来到这里,血雨如泼墨,染红了半个山头,天上火云赤赤,状若泣血。
一只白狐站在倒塌的玉柱上,九条尾巴垂在身后,仰头看着天上的火烧云。见到有人过来,便低下头看了一眼,目光停留在小八手里的灯笼上。
“你这人好生奇怪,太阳还没落山,手里提着灯笼干什么。”狐狸说话了,是一个柔和男声,很是动听,就像潺潺流水
“太阳总会落山的,不是吗?”小八说道,他看着那只狐狸,狐狸的雪白毛发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一层灿烂的金边,让他想起了总爱趴在胡萝卜堆上睡觉的三师兄,那只垂耳兔也有这样一身雪白的皮毛。
三师兄是和五师兄那条黄金蟒蛇一样暴躁的兔子,对师弟们倒是很有耐心,小八天天在他身上爬来爬去他也不恼,实在被烦得不行了,就用爪子挠挠脸,继续埋在两只长耳朵里睡觉。
狐狸瞅了他一眼,甩了甩身后的九条尾巴,又仰头看着天上的火烧云。
小八对他这一身雪白的皮毛感到很是亲切,这些年他一向寡言少语,此刻却忽然想和这只狐狸说说话。
“狐狸,你站在柱子上看什么,是在看天上的火烧云吗,我从前有一个师兄,他也很喜欢趴在胡萝卜堆上看天上的晚霞,他也很喜欢看火烧云,可惜我们那座山上出现火烧云的次数很少”
他还要再说下去,那只狐狸却有些不耐烦了,身后的九条尾巴又甩了一下,有两条尾巴还不小心缠到了一起,狐狸又把它们抖开,站在玉柱上对小八说道:“我不是在看火烧云,我是在找一个人。”
小八掏出了星盘,对狐狸说道:“你找什么人,或许我可以帮你算上一卦。”
狐狸的眼睛盯着他手里的星盘,一双蜜色的狐眼里突然露出凶光,伸出一只前爪指着小八破口大骂:“补天阁的臭杂碎!”
说罢猛地纵身一跃,朝着小八扑来,小八拿着灯笼和星盘转身就跑,谁想到这只狐狸速度快的很,追了他好几个山头。
那只狐狸一边追一边骂:“补天阁的臭杂碎,天天拿个破盘子算来算去,老子朝哪个方向逃都能被你们算到,今天看我不剥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割了你的舌头挖了你的眼睛!”
啊?
仔细一想,这种事小八还真没少干。
果真前日因,今日果,天上的星星诚不欺我。
小八掐着法决跑出了残影,真气耗尽也还是没能甩掉这只矫健的狐狸,夜晚来临,小八实在跑不动了,停在一棵老树前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那只狐狸也累的要命,嘶哈嘶哈地吐着舌头,小八伸出两只手举手投降,欲哭无泪地说道:“狐狸大爷,我真跑不动了,有什么仇什么怨过会再说,现在先歇歇吧。”
狐狸的两只前爪刨了刨地,找了块石头趴了上去,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小八倚着树坐下,又拿出那个灯笼,趴在石头上的狐狸出言讽刺他:“逃命也不忘点灯笼,你们补天阁的杂碎都这么特立独行吗?”
“倒也不是。”小八提着手里的灯笼转了一圈,手里掐了个法决,灯笼里亮起烛火,结着露水的林间草地上突然出现一个影子。
一个高大的青年身后跟着八个小小的孩童在山林间行走,虽然只有一个影子,这青年看上去也很是严谨端方的样子。
画面一转,青年身后的八个小小孩童都长大了,一起在树下舞剑。
影子又是一变,变成了一只垂耳兔在地上打着滚,一条蛇爬过来,和垂耳兔打成一团,
烛光一闪,影子又起了变化,一个青年在吃包子,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扒开了包子皮儿,正准备悄悄扔掉包子馅,被坐在他身边的一个青年发现,只好又连皮带馅的把包子咽了下去。
那狐狸看着看着也来了兴致,“倒像是人间的皮影戏,看着怪有趣的,这个想扔掉包子馅的是谁?”
“是我六师兄。”
“那这个不想让他扔掉包子馅的人是谁?”
“是我二师兄。”
烛光再次一闪,影子再次变换,一个青年正在放纸鸢,狂风刮来,纸鸢被吹得歪歪斜斜不小心挂在树上,撞落了一地花瓣,一个小小孩童正在树下扒着核桃,被挂在树上的纸鸢吓了一跳。
那个放着纸鸢的青年走过来,从衣衫里掏出一包点心递给坐在树下的孩童,那个孩童一边剥着核桃一边吃了一块点心,嚼了两下后整个人忽然僵了僵,把那包点心包起来远远放在一旁。
狐狸好奇地问道:“他怎么了?”
“被粘糕粘住了牙齿。”小八说道。
“噢,我也讨厌粘糕,那个混蛋总会时不时的往我嘴里扔一块那见了鬼的东西。”狐狸舔了舔牙齿,愤愤说道。
那个孩童拿起剥好的核桃离开,枝繁叶茂的花束矗立在烛光中,花瓣静静飘落着,过了一会儿,一个背着双剑的青年走了过来,见到了那包点心便吃了一块,嚼了两下后身影也僵了僵。
一个个子稍矮的少年蹦蹦跳跳地走过来,背着双剑的青年递给少年一块点心。
过了一会,两人绕着树打闹起来。
总是在树下打坐的一人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流光转动,剑舞生风,真是潇洒极了。
“这个在树下打坐的人是我师尊,背着双剑的人是我四师兄,总爱捉弄别人寻开心了。”
狐狸看得津津有味,从春日的万物复苏,夏日的姹紫嫣红,看到秋日的萧萧落叶,一转眼又到了冬日的皑皑白雪,皮影戏里的大师兄带着小八师弟下山历练。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在白雪中远走,狐狸正想再看下去,那些影子突然消散了。
“这就没了?”狐狸有些意犹未尽。
小八一摊手,“没了。”
“故事的结局呢?”
小八说道:“所有的故事都要有个结局才行吗?”
狐狸低头沉思了一会,抬起头时刚想说点什么,却看到那个补天阁杂碎倚着树干,手里提着那盏烛火摇晃的灯笼,眼中忽地滚落两行热泪。
*
狐狸骂骂咧咧的走了。
他那日险些被九色天雷劈得形神俱灭,好在用法宝避开了天雷外围那些人的围堵,侥幸捡回了一条小命,变成了一条毛色暗淡的狐狸,在山林间的草丛里钻来钻去,一连数日的疲于奔命后,终于远离了那些人的包围圈。
他欣喜地钻出灌木丛,狐狸鼻子突然抵到了一个人的靴子尖,正想把钻出来的头缩回去,就被人拎着后脖梗那块皮给提溜走了。
别人守株待兔,那个混蛋守株待狐,可恨的是他这只自诩精明的狐狸还真一头撞在了他的靴子上,倒像是自己送上门似的。
后面的事情狐狸不愿回忆。
那混蛋确实强迫了他,如今却又要放过他,说什么天高海阔一别两宽,可是狐狸却不想放过这个混蛋了。
*
狐狸的四只狐狸爪都要跑废了,才终于找到了那个混蛋。
这次他屠了无极门,据说当年这帮人逼得他师兄挥剑自刎,如今这个混蛋一个个的屠戮过去,新仇旧账一起算,现在修真界血雨腥风,人人自危,有好几位闭关的大能已经出关,准备将他斩杀。
狐狸站在一棵树上低头往下看,戴着斗笠穿着黑衣的青年正站在树下,手中的魔剑往下滴着血,在地上积蓄起一个小小的红色水洼。
无极门原本是很气派的地方,修行的是排兵布阵之术,可撒米为兵,化风为龙,有许多神奇秘法,这里有许多漂亮的白塔,翘起的檐角垂落着做工精巧的铜铃,里面的一草一木皆是按照天上的星位依次排列,与门派下的地脉遥相呼应,形成一处风水极佳之地。
如今那高耸入云的白塔被剑气拦腰斩去半截,处处都是残垣断壁,精致的花花草草被毁的不成样子,还有昔日的繁荣气派。
九阴之体已是修真界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如今这混蛋的狠辣程度比起九阴之体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放眼望去,整个无极门只有这山门附近的一片紫藤树还好好的矗立在这。
狐狸的前爪压倒了一片紫藤花,身后的九条尾巴随便甩了甩便有一大片花瓣纷纷扬扬的落下,堆在青年的斗笠上,也堆满了青年的肩头。
青年在花雨下仰起头,看着从花树里探出脑袋的狐狸。
“怎么又跟过来了,不是一直想走吗?”
“你让我走我就走,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一条雪白的狐狸尾巴从枝条间垂落下来,青年摇了摇头,伸手捏了捏狐狸的尾巴尖。
狐狸从树上一跃而下,青年张开怀抱,将狐狸抱了个满怀。
狐狸开始跟他说这些天发生的事,“我找了你好久,路上还遇见一个补天阁的杂碎,补天阁那帮杂碎很讨人厌,尤其是那个月上小雅,更是杂碎中的杂碎。”
提起这个名字,青年神色微微一动,古井无波的茶色眸子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好像无所不知似的,搞得我每次逃命都很是辛苦。”
说到这里,狐狸的尾巴气愤的甩了甩,抖落了漫天的白毛,沉默寡言的青年罕见地接了他的话头,“然后呢?”
“那个补天格的杂碎掏出星盘说要给我算上一卦,我见了他手里的星盘就很来气,非常想揍他一顿,他不肯让我揍,一直拼命跑,我就一直拼命追,追着追着我们俩都精疲力尽,他说先歇上一会儿,随后靠在树干上给我看他的灯笼。”
“他那个灯笼可有意思了,就和人间的皮影戏一样,讲的是他师门的故事,他们的故事没什么不寻常的,就是日常修炼的那些事情,时不时去采采花摘摘草,吃包子不吃馅要被师兄管教,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我就是看的入迷。”
“后来呢?”
“后来皮影戏就结束了,那补天阁的砸碎掉了两滴猫尿,我心想他也不是月上小雅,我也犯不着去为难他,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和你虽然一样嗜杀,却也是个有底线的,从不滥杀无辜。”
“我记得你也有好几个师兄是不是,我记得你说过你四师兄用双剑,我跟在你身边这么久,怎么没见过你四师兄?”
“他死了。”
狐狸甩来甩去的尾巴蓦地一顿,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啊这怎么会这样呢”
青年的声音有些低沉:“他当年喝醉了酒,酒馆里有人吹嘘自家师弟天赋上佳根骨极好,是天生练剑的好苗子,他不服气,说他的小九师弟是天生剑骨,天下再没人比他更适合练剑了。”
“他无心一说,却有人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果然发现我有天生剑骨,导致师门遭受灭顶之灾,师尊和五师兄为了保护我双双身亡,大师兄也为了我挥剑自刎。”
“昔日的无心之举铸成大错,他心中愧疚难安,总想着要弥补,和我二师兄一样生了心魔,捉了不少修士投入丹炉炼丹,他做了最后一味药引,以自身为药,跳进丹炉里炼成了一枚丹丸。”
“六师兄将这枚丹丸交给我之后独自回到了南山,他说比起飞升成仙,还是人世间的草木更让他觉得留恋。”
狐狸听他说完,突然有些伤感起来,“你是天生剑骨,不用渡雷劫就可以得道飞升,将来你要是飞升成仙便可与天地同寿,不知那时你还会不会记得我们这段露水情缘。”
青年微微摇了摇头,神色淡淡的,“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
一语成谶。
六位渡劫期大圆满的大能说要替天行道,将合力诛杀他。
说是替天行道,不过是垂涎那一身天生剑骨,就算只得到一块骨头也可蒙蔽天机去渡飞升雷劫,狐狸听说后冷冷一笑:“他们这些人嘴里说出的话,永远都是这么冠冕堂皇。”
小八自然也知道了这事,因为那六位渡劫期大圆满的大能已经跑到补天阁去测算此行吉凶。
小八心乱如麻,再也顾不得其他,第二次施展他的言灵术。
这次没有天崩地裂,没有日月倒悬,璀璨的星河在浩浩长空上铺开,立下言灵咒术那一刻,小八耳边又隐约听到从星空传来的一声声冷笑。
言灵术成。
他心中惶惑,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寻不见小九师弟,便又提着嗯灯笼趁着月色回到了南山。
月光下的南山恍若被一片紫云罩住了,小八定睛一看,居然是开的茂盛的紫藤花树。
这里的一草一木是这样陌生,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和亲切,在茂盛的草木之间,小巴又见到一条石子铺成的狭窄山路,沿着窄窄山路往前走,小八看到了在紫藤树下对弈的六师兄与七师兄。
六师兄和七师兄旁边坐着一个头戴斗笠身着黑衣的青年,正坐在一个矮凳上剥着核桃,一只雪白的狐狸戴着一顶花帽坐在青年身旁,剥好的核桃全都进了狐狸嘴里。
他呆呆的站在那,还以为时光倒流了,两位师兄看到他一脸痴相,拈着棋子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怅然,有感慨,有唏嘘,说不出的心酸复杂。
“小八师弟,你怎么还傻站在这儿?”
小八这才回过神来,嗫嚅着说道:“只是好久不见你们了。”
七师兄又往棋盘上落下一子,过了这些年,他依旧没有变,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衣裳,看起来还是很活泼。
六师兄手里摇着一把折扇,一副世家贵公子的模样,当年小八和六师兄出去摆摊算卦,一身贵气的六师兄也是和仙风道骨的二师兄一样受人喜欢的。
小八搬了个矮凳在一旁坐下,对于这次意外重聚,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轻飘飘的。
“六师兄,七师兄,小九师弟”
小八的目光在那只狐狸身上定住了,狐狸那双狭长的蜜色眼睛瞥了他一眼,一边嚼着嘴里的核桃一边说道:“我叫翟昙。”
小八:“”
原来是凶名赫赫的九阴之体啊。
忽然明白上次相遇,这只为什么狐狸一直追着他咬了。
修真界的人没几个敢直呼九阴之体的大名,一般都叫尊称,小八尴尬地打了个招呼,“见过翟九阴前辈”
狐狸干呕了一声,“这谁起的破名字,要是我知道了,连他祖坟都给刨出来!”
小九师弟伸出手,往狐狸嘴里扔了一个剥好的核桃,骂骂咧咧的狐狸又变得安静了。
一旁的六师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小八的脑袋,仔细的端详了他一会:“小九师弟都长得比我还高了,你怎么还是没长大呢?”
七师兄笑呵呵的,“小八师弟童颜永驻青春常在,我等凡夫俗子则是一入江湖岁月催,昨日梳洗时,我发现头发居然白了一根。”
他大笑起来,“师兄的头发虽然白了,打架也还是很厉害的。”
小八心中一动,说道:“他们要杀小九师弟这件事,两位师兄也知道了?”
“打着正义的幌子闹得这样轰轰烈烈,叫人想不知道都难,我的修为虽不如小九师弟,但师弟和人打架师兄哪有不上的道理。”六师兄摇着手里的折扇微微一笑,很是风流。
七师兄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朗声笑道:“没错,没错,正是这个道理!”
一旁的小九师弟微微一笑,手中流光一闪,拿出一坛醇香的好酒。
他还是如记忆中那般沉默少言不爱说话,拿着那坛酒看向众人,用低沉柔和的声音说道:“此战生死未知,今夜回到师门与众位师兄在南山重聚,实在是意外之喜。”
七师兄拍了拍小九师弟的肩膀,把桌上的棋盘收了起来,一挥手桌上便出现了五个酒碗,“如今小九师弟也会喝酒了,正好正好,让我们在之前一醉方休。”
小九师弟打开酒坛的泥封,顿时酒香万里,六师兄豪情万丈,“血战之前得此佳酿,在月下与众位师弟畅饮一番,实在是一桩美事啊,我此生圆满了!”
四人一狐围着石桌做成一圈,开始痛快饮酒。
小八喝着酒,心中生出一股激昂豪情来,能与师兄师弟联手御敌同生共死,就算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此生也圆满了。
他大口大口的喝着酒,不知不觉便醉倒了。
*
这一醉,再醒来便是一年后了。
酒劲过去,小八浑浑噩噩的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观星台上,他手里提着的那盏灯笼就放在手边,已经被血染红了。
他提着那盏被血染红的灯笼摇摇晃晃地走出观星台,碰到了一个眼生的弟子,那弟子坐在地上看星星,见他醒来便惊喜地说道:“少阁主,你终于醒了!”
小八懵懵懂懂地看着头顶上熟悉的夜空,不禁揉了揉眼睛。
“睡了一夜,醒来怎么在观星台,真是喝酒误事啊,我得回去与师兄师弟们联手抵御外敌。”
那眼生的弟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少阁主,您睡了整整一年了。”
小八笑了一声,“你在说什么胡话骗我?”
那个面容青涩的弟子说道:“少阁主,您真的睡了一整整整一年。”
愣了好一会,小八看向手里染血的灯笼,问他:“那个剑修呢?他战胜那六个渡劫了么?他在那一战中活下来了吗?”
那个弟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小八急得快要跳起来,“你点头是什么意思!你摇头又是什么意思!”
那个弟子被吓了一跳,赶紧说道:“是今年年初,他和那六个渡劫期大能同归于尽了,他抽出了体内的天生剑骨,与他手中的剑融为一体,一剑斩杀六个渡劫,那一道旷古绝今的剑光像寒霜一样,将整个修真界都照亮了。”
“后来,他也在那道光中消失了,想必是死了。”
言灵术再一次应验,六位渡劫被斩于剑下,这一次让他言灵术应验的人又是小九师弟。
说好的同生共死,却将他们全部灌醉,当真可恨啊。
他一直活在这种憾恨之中,这年月便悄悄的过去了。
月上小雅成了补天阁阁主,他一言定生死,无数人的命运都会因他一句话而发生改变。
他余生闭口不言,唯独在补天阁编纂史书的时候让人删掉关于那绝世剑修的种种事迹,开口说了一句话。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四十州。”
第238章 番外1
屋子是还算雅致的小木屋,床旁边是一扇圆形的窗子,用杆子半撑着,外面已经是黄昏了,昏黄的光线洒在床榻上,铺在床榻上的浅灰色粗布被褥似乎刚刚被太阳晒过,鼻尖贴在上面能嗅到一丝暖融融的气息。
刚从雷劫中死里逃生,化为原形的狐狸在林间钻来钻去躲避敌人,结果刚钻出灌木丛,脑袋就撞到了人家的靴子上,简直就是自投罗网,是即使被雷劫劈成劫灰想起来这件事都会死灰复燃,原地跳起骂自己一万遍的愚蠢的程度。
剑修拎着他后脖颈那块皮,把他给提溜走了。
他是九阴之体,是绝佳的炉鼎体质,用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被人捉走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翟昙被按在床上,一张脸埋在床上的粗布被褥中,脑中昏昏沉沉的。
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他的腰身,他半点也挣脱不得,连挣扎都变得十分微弱,剑修那强悍的体魄实在令人心生绝望,翟昙的脊背贴着他的胸膛,剑修身上那滚烫的温度从他的脊背向四肢百骸蔓延,令他头皮发麻。
此时此刻说什么求饶的话都没什么用,这一点两人心知肚明。
落毛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
已经到了这一步,翟昙也懒得说什么废话,如今他修为跌落了好几个境界,连化神期的修士都不如了,只能任人宰割,被人按在床榻上肆意玩弄。
罢了罢了。
翟昙头上用来扎着头发的发带不知何时被扯开,一头檀木似的乌发铺在床塌上,前襟的扣子被一只滚烫的大手一颗一颗慢慢解开,翟昙闭上眼,知道自己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整整一夜过去了,翟昙全身湿漉漉的,似乎刚从水里捞出来,他扯着被角,缩在床塌的角落里泪水涟涟泣涕不止,万万没想到床塌上这点事竟然如此磨人,叫他欲生不得,欲死不能。
剑修倚着床头整理衣衫,相比翟昙的一身惨状,他看上去倒有些神清气爽。
他扯过被子盖在了翟昙身上,仔细掖了掖被角,将翟昙裹得严严实实,虽说是被强迫的,但此举还是令翟昙心中十分受用,心中的耻辱之意也微微消散了些许。
翟昙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即使身死道消,也绝不愿做他人炉鼎被人肆意玩弄取乐。
要说为什么从了这个剑修,大抵是这个剑修样貌实在太过出众,气质实在太淡然出尘,而且捉狐狸回去的路上听见他喊饿,还给他捉了一只鸡烤熟了喂给他吃。
翟昙的脖子上系着捆仙锁,捆仙索的另一端被剑修握在手中,这剑修怕他不舒服,拎着他后脖颈那块皮走了一会儿后就把他抱在怀里。
狐狸一边趴在他肩膀上吃烤鸡,一边思索着到底要不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反复思量了几次,又看了看剑修的脸,剑修为了躲避旁人的追捕没有御剑飞行,而是如嗯一般在山林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他茶色的眼睛微微垂下来看路,林间的光线撒在他的侧脸上,看的人很是心动。
甚至会让人萌生一种“跟他耍上一耍好像也不怎么吃亏”的感觉。
这一路上他礼数周全,把翟昙这只狐狸照顾的很好,就连在山林间蹭乱的一身皮毛,也被他拿着梳子梳得油光水滑。
翟昙趴在床上睡了长长一觉,醒来时还是觉得全身筋骨酥软,他的腰身更是酸软不堪,只好又跌坐在床上。
这种事情确实让人很快乐,快乐过后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比如一连好几天下不来床,吃饭喝水都要剑修喂他。
若是他的修为没有跌落到这个地步,想来也不会如此难堪。
与剑修双修有许多好处,一个是九阴之体,一个是天生剑骨,凑到一块便有意外之喜,无论哪方面都十分契合。
哪像现在,要想和于洲春风一度还要弄两斤手擀药面,真是令人唏嘘啊。
翟昙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端着两斤热气腾腾的手擀药面,踹开了于洲房间的大门。
于洲正在和八师兄喝酒,八师兄从月上一族回来之后也不知怎么了,见到个师兄弟便要走上前捏捏对方的胳膊捏捏对方的腿,然后突然热泪盈眶,欲语还休。
翟昙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其他人可不知道,大师兄很担心小八师弟的精神状态,经常有意无意找他谈心,其他师兄们也对八师兄的精神状况有些担忧。
见翟昙端着两斤手擀药面过来,于洲顿时神色一凛,八师兄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四十州。”
“庭有紫藤树,小九师弟死之年小八师兄亲手所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好端端坐在桌前陪他喝酒的小九酒师弟于洲:“?”
一旁是醉到神志模糊的八师兄,一旁是翟昙端过来的两斤手擀药面,于洲身处夹缝之中,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
翟昙坐在他身旁阴侧侧的看着他。
于洲喝了一口酒,刚想说他最近很有感觉,今日之举已非昨日之不举,话到嘴边,手里突然被塞了一双筷子。
翟昙柔柔一笑,把面盆端到于洲嘴边。
“于洲,该吃面了。”
于洲只好硬着头皮开始吃面,八师兄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意识,看见于洲和翟昙坐在一起立刻很识相的扶着桌子站起身,摇摇晃晃往外走。
于洲慢慢吃完了两斤手擀药面,他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握住了翟昙的手。
“八师兄同我说了一些前尘往事,万万没想到我的师祖居然是合欢宗的大能,和我师尊是一对,我师尊扯掉了他的一块裙摆,还送给我防身。”
于洲一时间有些唏嘘:“以前还真看不出来。”
“还有,前世我将你捉去与我双修,不知你”
他正要满怀歉意的往下说,翟昙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于洲的嘴唇。
“都过去了,此时此刻只有你和我。”
于洲亲了亲翟昙的手指,此时药力上涌,他脸色猛地涨红,一把抱起了翟昙向床榻走去。
纱幔垂下,掩住了里面的春光。
*
八师兄踉踉跄跄往外走,天际一颗流星划过,一块从天而降的小陨石正正好好砸在了八师兄的后背上。
八师兄醉眼朦胧的捡起那块天降陨石,发觉这银蓝色的石头意外好看,便拿着这块陨石回到了自己房间里,抱着这块陨石睡着了。
翌日醒来,怀里突然多出了一个穿着银蓝色袍子的美少年。
哦,天上的星星成了他的老婆,他的言灵术再次应验了。
就是应验的方式有些千奇百怪,叫人防不胜防。
八师兄抱住了怀里的美少年,看见未来老婆长得很是貌美,于是打了个哈欠,又睡着了。
第239章 斗兽1
当两个维度的世界产生空间交叠的时候,人类的社会秩序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摇摇欲坠不堪一击,过去的那种日子逐渐远去,成了令人不断追忆的美梦。
很难找到确切的词汇去描述两个维度的世界发生空间交叠时的景象。
于洲当时正行走在阳光灿烂的街道上,路过一家钢琴店时有一阵悠扬的乐声从里面传出,一对父母带着自己的女儿过来买琴,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女孩坐在钢琴上弹奏着乐曲,指尖如飞舞的蝴蝶。
他停下脚步听了一会儿,正要抬脚继续往前走,灿烂的天空瞬间黑暗了下去。
春夏交替,气候十分多变,于洲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实习不到一个月,还没有适应这里变化莫测的天气。
他仰起头看着天空,思考着雨滴会在何时落下来,可当他的眼睛望向天空时,整个人却猛地愣住了。
遮住天空的并不是乌云,而是一片奇异的影子,似乎是海市蜃楼飘到了天空上,隐隐约约能看到海市蜃楼中那奇特而壮丽的城市。
似乎有一把无形的巨大剪刀,天空被这把无形的巨大剪刀缓缓剪开,那海市蜃楼的幻影逐渐铺满了整片天空,于洲看到有无数巨大的飞鸟在幻影中飞行。
那不是人类世界中的生物。
路边的行人也纷纷停下脚步仰望天空,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惊叹,更有一些人拿起手机开始拍摄视频,发布到短视频平台上。
这百年难遇的奇壮景象震撼的人头皮发麻,于洲也拿出手机开始拍摄视频。
这时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是灾难的开端。
于洲拿着手机拍摄海市蜃楼中那些飞行的巨鸟,他的双眼盯着手机屏幕,目光定格在一只飞行的巨鸟身上。
那只振翅飞行的巨鸟一开始好似一个朦胧的虚影,可是它的身影在手机屏幕中逐渐开始变大,那些羽毛纹理也逐渐变得清晰。
在某一瞬间,二维平面变成了三维立体,那只巨鸟不再是海市蜃楼里的虚影,它突然活了过来,向人类的世界俯冲之下。
惊叫声开始响起,于洲的手机屏幕里出现了一只白色的巨大鸟类,它雪白的翅膀轻轻一挥动便能掀起一阵飓风,于洲身上的卡其色风衣被狂风掀起,衣摆在风中狂舞,他已经忘记了录像,瞳孔不停地震颤,看着那只巨鸟停在一座高高的大厦上,低头俯视着渺小的人类。
它有一双红色的眼睛,这双眼睛会发光,犹如嵌进白雪中的红色宝石。
天空更加昏暗了,在这一刻,无数只白色巨鸟从天空中的海市蜃楼里飞到人类的世界,无数片白色的羽毛从空中缓缓飘落,仿佛下了一场不会停下来的雪。
当一片比手掌还要大的羽毛在于洲眼前飘落的时候,于洲才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梦。
他旁边站着一个穿着很潮的青年,身上还散发着食物的香气,于洲嗅觉非常敏锐,闻到这是野生菌火锅的香气,这个青年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喃喃自语:“完了,我野生菌中毒了。”
在这一刻,于洲也无比希望自己也是野生菌中毒,奈何他今天一片野生菌都没有吃过。
钢琴店里试琴的女孩牵着父母的手走了出来,随着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出来的还有钢琴店的老板和员工看,一行人站在店门口仰头看着天空,已经被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很潮的青年已经拿出手机拨打120了,等待接听的功夫,于洲又听见一连串的小声嘟囔,“上次看完熊猫吃野山菌,出现的幻觉是抱着两只大熊猫一起划船,今天玩完游戏吃野山菌就看到巨鸟,这幻象还能与时俱进的嘛。”
这次120很久都没有打通,那青年一边跺着脚,一边有点焦急,“怎么还是打不通啊,这怎么回事啊。”
刚刚试琴的那个小女孩看着外面的景象,已经被吓哭了,于洲伸出手拍了拍这位潮男的肩膀,“这不是幻觉。”
潮男挠了挠头,“你怎么知道?”
于洲说道:“因为我今天没有吃野生菌。”
潮男脸上的表情缓缓凝固。
无知使人勇敢,于洲当年还有一些冷幽默,在维度空间发生交叠后的第十年,这种冷幽默随着他成为一名角斗士之后渐渐消失,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入侵的维度空间充满了神秘与危险,那是一个血腥暴力的世界,发达的科技文明之下是极低的道德水准与极其森严的等级秩序,在这个维度空间的笼罩之下,人类世界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
十年之前,入侵的维度空间使两个不同维度的世界产生交叠现象,这打破了于洲对人生的所有规划。
来自那个世界的生物肆意摧毁人类世界,干净的水源和空气成为一种昂贵的资源。
为了生存下去,人类世界建立了庇护所,进入庇护所的名额有限靠抽签决定,于洲没有获得进入庇护所的资格。
还是为了生存下去,于洲进入了那个维度空间,成为了一名角斗士。
这个维度空间的生物极其注重精神层面的享受,对他们而言,这种享受凌驾于一切法律和道德之上,这一点让于洲觉得难以理解。
因为在他的认知概念里,越是具有高等智慧的生物就越是冷静理智,相比掌控人类本能的基础脑与掌管情绪的情绪脑,他们的理智脑应该更为成熟强大才是,但是他们的种种行为往往会颠覆于洲的认知,甚至有一些行为让于洲觉得十分荒诞怪异。
人类是懂得如何享乐的,有相当一部分没有得到庇护所名额的人类为这个维度空间的生物进行服务。
准确来说,于洲也是这些从业者的一员,他的职业更加危险,负责与这个维度空间的生物进行最原始的厮杀与搏斗,也是这个维度空间血腥与暴力的一种直观体现。
于洲从前是顶级名校计算机系的高材生,读的专业是人工智能,可惜他这个专业在这个维度空间之内并无用武之地,因为这个维度空间的生物摄取信息的方式更加高校,他们获取信息的神经可以离开身体向外延伸,构成的神经网络的运算速度让人类世界最顶尖的科学家也会感到绝望。
这些生物的外形和人类十分相似,但并不完全一样,有些生物会长着翅膀和鱼尾,有些生物的皮肤上会长有一些美丽的花纹,他们比人类更加美丽,看上去也更加高贵神秘,就像传说故事里的天使和美人鱼。
巨大的斗兽场中,有长着九个头的蛇,六只翅膀的鸟,三只脑袋的狗,总之什么样奇形怪状的野兽都可以在斗兽场里见到。
除了这些长的乱七八糟的野兽,于洲也能经常看到一些贵族,贵族这两个字是人类世界的语言,不过也确实找不到更恰当的称呼,人类无法学习这些生物的语言,因为这种生物的交流在人类的眼中是无声的。
在这些生物眼中,人类的语言通俗易懂,就像一串没有任何难度的密码,遇见了一位资深的密码专家,很轻松就能破解开。
这也导致了斗兽场在人类耳中非常安静,没有欢呼与呐喊,只有野兽的咆哮和日复一日的寂静。
面对这样的寂静,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角度是心理压力也会很大,因为得不到有效反馈,有时候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取悦这些生物。
这次于洲的对手是一只三头地狱犬,他的身体已经经历过6次升级,解决这只三头地狱犬对他来说难度并不大,但是为了场面的惊险与刺激,确保更好的观赏性,决斗的过程中多多少少要夹杂一些个人表演。
起、承、转、合。
要高高抛起又重重跌落,要即将看到胜利的曙光却又将这丝曙光掐灭,要将希望燃烧殆尽却又生出希望的种子,要力挽狂澜于倾倒扶大厦于将倾。
即使如此,死去的角斗士依然不计其数,因为没有人知道那些贵族什么时候会放出一只怪物出来和角斗士决斗,也没有人知道这些贵族喜欢什么厌恶什么。
正如人类具有多面性一样,维度的这个维度的生物只会比人类更加复杂,没有人知道一个贵族是喜欢看单方面的杀戮,还是喜欢看那种标准的起承转合。
这次于洲出场的时间是在中午十二点,正是一天之中太阳光最刺眼的时候,三头地狱犬约有两米高,毛发漆黑光亮,三只狰狞的狗头正在对着于洲嘤嘤狂吠。
斗兽场虚无坐席,那些闪闪发光的生物坐在席位上,偶尔瞥过去一眼,还以为他们是不会动的精美雕像。
比起斗兽场里的各种怪物,倒是这些贵族更让于洲觉得毛骨悚然。
和地狱犬搏斗的过程中,于洲闪躲的时候故意慢了一步,于是地狱犬的锋利爪子划破了他的上衣,黑色的斗兽装被撕成碎片,于洲的上半身赤裸着,肩膀上有五道血淋淋的抓痕,鲜血顺着那完美的肌肉线条缓缓流淌下来,显得野性又性感。
于洲又装作吃力的样子受了一些小伤,矫健的身姿渐渐变得迟缓,而地狱犬的攻势也变得愈加迅猛,狂吠声在斗兽场中回荡。
于洲已经倒下了,黑色地狱犬纵身一跃扑向行动愈发迟缓的于洲,眼看于洲就要被地狱犬开膛破肚,正在这关键一刻,倒在地上的于洲单手撑地,另一只手举起手中锋利的短剑,往前一个滑铲,解决了地狱犬。
地狱犬轰然倒地。
一场完美的表演。
薪酬是200个精神点,虽然不算多么丰厚,但也能维持基础生活,至少可以让于洲养活他的老婆。
顺便说一句,于洲的老婆是在斗兽场里捡到的,是一个温润脆弱没有任何谋生能力的人类青年。
他当年晕倒在斗兽场里,醒来之后丧失了之前的所有记忆,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于洲捡到他的时候,他手里握着一只枯萎的昙花,于洲便叫他小昙。
作者有话说:
洲洲:我的老婆娇娇弱弱,离开我活不了。
第240章 斗兽2
于洲是在斗兽场最高的那层vip座位上捡到青年的,那时候斗兽表演已经结束很久很久,天空已经完全暗沉下来,于洲满怀心事睡不着,就独自一人在斗兽场里散步。
他踩着台阶走到最高的位置上俯瞰整个斗兽场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旁边的贵宾座位上倒着一个青年。
于洲愣了愣,抬起脚步朝着那个座位上走过去,贵宾座位非常宽大,躺下一个成年男子绰绰有余,沙发上包一层触感极好的红色天鹅绒,那个青年不着寸缕地躺在红色丝绒上,身上是密密麻麻的淤青,他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呼吸也若有若无。
一旁是碎裂的衣衫,像撕碎的报纸一样散落一地,像这种极强的力量破坏掉。
无论哪个世界,都不缺乏黑暗的角落,在这混乱的斗兽场里,过于美丽的外貌其实是一种罪过。
那个青年蜷缩在红色的丝绒沙发椅上,手里紧紧握着一只枯萎的昙花,他沉睡的容颜也像一朵在夜里寂静绽放的美丽昙花,带着一种俘获人心的魔力,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这居然是一个比上世界的贵族还要美丽的人类青年,如果不是身上那密密麻麻的淤青过于显眼,倒是很像一颗被装在红丝绒盒子里的珍珠。
这样一个美丽的青年应该被人好好珍藏才是,怎么会被人狠心丢弃呢。
也许那些贵族手里向来不缺美丽的玩物吧。
于洲动了恻隐之心,他脱下身上的风衣外套将青年裹住,把他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醒来之后青年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就连自己的姓名也忘了,他手里紧紧握着那朵枯萎的昙花不放,于洲想了想,便叫他小昙。
他们从认识到相爱是一个非常平淡的过程,没有一些爱情故事里的惊险与波折,就像一杯温度正好的白开水。
于洲的朋友会调侃于洲,说这是一段润物细无声的爱情。
当于洲攒够足够的贡献点后,便给青年注册了一个身份ID,注册的姓名是萧昙,是小昙的谐音。
*
人类有自己的聚集区,被称作0376聚集区,这里位于斗兽场附近,居住在这个聚集区里的人,都是经由特殊通道来到上世界谋生的人类。
上世界就是出现在天空的海市蜃楼,下世界是人类的世界。
当上世界出现在天空后,下世界的太阳光便被挡住一半。日照强度不够导致下世界农作物大幅度减产,发生了前所未有的□□。
于洲就是在那次饥荒中来到上世界谋生的。
于洲的住处是一座200层的高楼,人类世界的大多数从业者都住在这座建筑内,于洲就住在顶楼,每个月的房租是20个精神点。
乘坐电梯来到最顶层,打开家门的那一刻,灿烂的光线洒在于洲身上,房门正对着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浩瀚的云海。
于洲鼻子一动,闻到一股淡淡的糊味儿,他脸上露出一抹略有些无奈的微笑,穿着拖鞋走到厨房,果然见到一个正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那是一个长相非常优越的青年,身形相比于洲来说有些单薄,皮肤洁白如瓷,穿着一身白色居家服,身上系着一条深蓝色的围裙,正在灶台前炒菜。
居家服的领子有些低,青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和精致纤细的锁骨,锁骨窝上还残留着一枚淡淡的吻痕。
见到于洲回来,青年有些气馁的说道:“我不小心把蛋炒饭炒糊了。”
他的声音温润清朗,是非常柔和的声线,可能是昨晚用嗓过度,此刻的声线里又带着一股甜腻的沙哑。
于洲的目光在萧昙脖颈和锁骨上的吻痕停留了一会,笑了笑,“小昙,炒饭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可以。”
“刚从斗兽场回来就要炒饭,那我这只金丝雀未免也太不称职。”萧昙将手擦干净,悄悄揉了揉还在酸痛的腰。
他身体孱弱,尽管于洲已经很小心很克制,萧昙却还是招架不住,总有一种灵魂都要被撞碎的感觉。
于洲注意到了萧昙的小动作,心中不禁涌上一丝歉意。
萧昙的身体还是太虚弱了,一想到当初捡到萧昙时的场景,于洲心中便会陡然一痛,不敢想象萧昙曾经遭受过什么。
也许就是那件事让萧昙身上留下了病根,他身体虚弱,精神也总是恹恹的,时不时就要大病一场,让于洲提心吊胆。
萧昙就像花瓣上的露珠,美丽清澈却又脆弱易碎。
四菜一汤端上桌,两个人坐下来吃饭,萧昙脱下围裙给于洲盛好饭,把一只鸡腿夹在于洲碗里。
于洲正要夹起鸡腿,萧昙又给他碗里加了一块糖醋排骨,眨眼间的功夫,于洲碗里就已经堆成小山,连一粒白米饭都看不见了。
萧昙垂着眼睛给于洲夹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眉眼实在是太精致太漂亮了,就连手指都像花枝般美丽,全身上下找不到任何一处瑕疵。
尽管萧昙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于洲都抚摸过很多次,对他的身体每一处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每次看到萧昙,还是会忍不住在心中惊叹。
“只顾着给我夹菜,自己却不吃?”
萧昙又垂下眼睛,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于洲知道他不爱吃饭的坏毛病,非得要他哄着才肯勉强吃一口,于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吹凉后递到萧昙嘴边。
萧昙张开嘴唇,一勺汤居然喝了三次,才面带难色地喝完。
“有那么难喝吗?”于洲尝了一口野生菌鸡汤,这汤炖的非常鲜美,即使是舌头非常挑剔的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看萧昙这面带难色艰难下咽的样子,于洲也不忍心勉强他,自己一个人把鸡汤喝完了。
像萧昙这种在上世界也很稀有的美丽青年,想必以前也是被人锦衣玉食地养着的,于洲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角斗士,能给萧昙提供的物质条件实在十分有限。
或许这些东西不合萧昙的胃口。
看着于洲忧心忡忡的样子,萧昙喝了一口营养液,说道:“于洲,你别担心我,每次看你吃下我亲手做的饭菜,我心里就会觉得非常满足,那种满足的感觉大概就是你口中说的饱腹感,所以我真的不饿。”
于洲都快被他这一番说词气笑了,“又说胡话,人怎么能不吃饭,我们又不是上世界的贵族生物。”
上世界的一些贵族生物是不用吃饭的,这些生物靠一种精神能量生存,听起来非常神奇。
贵族之上是主宰者,上世界一共有两位主宰者,主宰者非常神秘,就连上世界的贵族也很少见到主宰者的真面目。
萧昙脸上露出一个带着苦涩的笑容,低声说道:我“我要是贵族生物就好了,你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
于洲也叹了一口气:“那我还是辛苦着吧,你要是贵族生物,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
听到他这么说,萧昙抿着嘴无声的笑了,眼眸里再一次盛满了甜蜜。
不用去斗兽场与猛兽决斗的日子就变得很惬意了,于洲坐在沙发上看这个世界的生物图鉴,萧昙怀里抱着一个抱枕,躺在于洲的大腿上睡午觉。
他一直都很黏人,只要于洲回到家,他是一定要黏在于洲身边的,就像一只离不开主人的猫。
手里的生物图鉴翻过了一页又一页,当看完最后一页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半小时。
枕在他腿上睡觉的萧昙还是没醒。
放下手里的图鉴,于洲伸出手摸了摸萧昙的额头,他睡得又香又沉,于洲不忍心叫醒他,只好放轻动作,把他抱到卧室的床上,给他盖好被子之后再次回到客厅,又拿起一本生物图鉴看了起来。
这本图鉴也很快看完了,于洲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拿起水壶给种在花盆里的昙花浇水。
白瓷花盆大约有半米高,里面种着一株昙花,于洲当年把萧昙带回来时,见萧昙紧握着那朵枯萎的昙花不放,心想这朵昙花对萧昙而言一定有特殊的意义,就把那只枯萎的昙花放在了水培液里。
萧昙醒来后,那只枯萎的昙花居然在水培液里生根发芽,渐渐活了过来,长成今天这样茂盛的样子。
这株昙花已经已经开了半年,从来没有凋谢过,花期是诡异的漫长,而且叶片和花瓣永不枯萎凋零。
一些植物的种子会在上世界发生变异,于洲经常会给这株昙花浇浇水松松土,让它长得更加茂盛。
又是两个半小时过去了,时间已经从中午十二点到了晚上五点钟,躺在卧室里睡觉的萧昙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他躺在浅蓝色的被褥里睡得香甜,美丽的面容就像静静绽放的昙花,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可于洲却心中一沉。
萧昙又犯病了。
每隔一段时间萧昙就会长睡不醒,呼吸会渐渐微弱,面容会渐渐苍白,就像一朵盛放过后慢慢走向凋零的花。
除了用精神点兑换昂贵的营养药物给萧昙服用之外,于洲别无他法。
那种营养药物的价格实在是太昂贵了,但是有奇效,濒死的角斗士泡在那种营养药物里面,无论受到多么严重的伤害,身体都会慢慢复原。
这半年以来,萧昙没有出现过这种症状,于洲和他都松了一口气,完全放松警惕,没想到现实往往会在岁月静好时给人重重一击,打的于洲晕头转向。
积蓄所剩无几,于洲现在非常需要精神点兑换营养药物。
时间不等人,萧昙多沉睡一秒变多一分危险,光靠斗兽赚取足够精神点是不可能的了,只能走捷径,即使那意味着尊严的丧失。
他拨通了斗兽场管理者的讯息频道。
频道接通速度非常快,联络器里传来管理者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于洲,你终于想通了么,那位贵族已经等你很久了,只要你好好陪他,精神点不是问题。”